通天镜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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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而今迈步

随着人流,一步跨过那道现实与虚空的界限,便是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李玄看到身边的无数人一步跨过落入深渊,无数人一步跨过飞跃青天,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大家此刻并不同路。

迈过那道门户,他落在地面上的脚微微一顿,因为落足处有“咯吱”的踩雪声响,容身处,有微微萧瑟的寒风袭来。

远处的黑松林带着白皑皑地帽顶,近处的小庭院烟囱里冒出淡淡的炊烟。

看着地面上延伸到院子里的马蹄印记,他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那座院子里的情景实在太熟悉不过,仿佛一切都还在昨天,但是他真的很不想看,因为每一个合上眼的梦魇里都有,每一个恍惚间的回忆里都有,他不是看腻了,他是太痛了。

站在那里僵持了很久,终于仍旧不得不迈步往里走,因为那些血不会因为他不去看就干涸,那些人不会因为他不去看就什么都不做。

一样撒满一地的架子箩筐,一样压着青石的水井,一样血色的痕迹,一样伏倒的身体。

那个猎户已经死了,走到他身边可以看到他已然在寒冷的季节里冻成了一具冰冷而僵硬地尸体,而这里的男主人却仍在挣扎,口鼻中蔓延着血沫子,望向身旁女子的眼神并没有绝望,却充满了柔和。

“娃儿走远了,我们在一起,不要怕,不需要哭泣。”男人在女人的怀里用尽最后的力气耳语,伴随着血液的快速流失,他的眼神正在不断涣散,他的神情正在归于平静。

那个男人也许已然听不到他女人撕心裂肺的哭泣,正如他已然看不到那个金色冠冕下残酷的审视。

“收拾干净,另外清空附近方圆五十里,来路的那个村寨也不能有一个喘气的。”金色冠冕挥了挥手,冷酷地下达着指令,他身边的汉子们神色肃然地领命而去。

那座冠冕之下的脸庞很年轻,但他望向面前男女的眼神却很沧桑,有见惯的麻木,有不在乎的轻蔑,有不知名的怒火,有某些久远情绪的追索。

但是,并没有悲悯。

李玄在他的面前挥了挥手,确信了自己只是一个虚幻的看客,他触不到这层现实,也无法对其施加影响。

火起,始于草谷房,沿着火油的路线在干燥的寒风助长下烧着了这间院子里一切能点着的事物。

金色的冠冕没有太多兴趣观看死者的死相和生者的悲苦,他回身走到了院子里,骑到了一匹头顶有一缕金色鬃毛的骏马之上。

火焰正在渐渐吞噬这间院子里的一切,身材健硕的陆姓男子相比于长安相遇时,要看起来更加意气风发一些。

他提着一柄长剑在茅草屋倒塌前走了进来,看着浑身血污的女人抱着男人的尸体悲号着,面色略有不忍,于是说道:“这是解脱,至少能少一些苦楚吧。”

说着,他提起剑来,女人闻声回头怒目,对着他啐了一口,但他只是轻巧地一闪就躲了开去,然后摇了摇头,猛地一剑刺了下去!

听说,心头之血可以喷溅五步之远,不知道真假,但女子仰面倒下的身躯,胸口那道血箭确确实实染红了上方的梁柱。

陆道夫看了看已然摇摇欲坠的梁柱,倒提着长剑再次摇了摇头,离开了草屋。

一路,剑尖与雪地中间,开满了红色的梅花。

李玄就在火光中,站在那对男女的身侧,平静地看着陆道夫离开的背影,然后他的眼神越过那些梅花,在某一个簸箩的缝隙下,对上了一对同样平静的,但却幼小许多的目光。

我从多年之后回望你,原来你那时就已经成为了现在的我。

朔风吹过,火苗掩盖了视野中的金冠和那几个身影,马匹的响鼻声在梁柱倒塌和火焰侵蚀的噼啪声中渐渐隐没。

眼前的视野模糊了,李玄抬手虚空拨了拨,想要看的再真切一些,却看到了许多长草,还有面前的泥土。

原来他不知何时已然趴在了草甸里。

远处羌人的斥候打着呼哨在和山梁上的同伴确认着某些信息,李玄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一侧的不起眼处,那里有一条细细地且十分不结实的线连着某些东西。

他知道那里有一个自己老早就设置好的陷阱,如果那名斥候激发了陷阱,后边就是他的收割时刻。

不远处有个半埋在草丛中的土蜂巢穴,细线就关联着那东西,要比马蜂还凶猛十倍的土蜂们,会用堪称疯狂地追击来给予打扰他们安宁的家伙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土蜂不见得马上叮人,但一定会优先攻击目标庞大的战马,被蛰疯了的战马会陷入癫狂,从而让那名斥候深入远处的荒原,那里没有他的同伴,更没有其他斥候的哨眼,等待那名斥候的,会是他腰间的猎刀。

果然,在那名斥候的必经路线上,李玄设置的陷阱被触发了,接下来的剧情完全符合他的设想,只不过癫狂的战马并没有直接冲入荒原,而是向着他匍匐的地方奔来。

如果他一直保持匍匐不动,以那匹战马的速度,将会在三息之后直接将他踏成一团血泥。

不可预知的变化一直都存在,所以李玄只得准备从草甸里跳起,然后闪开,并在最快的时间内干掉这名斥候,大好的人头他不会放过,因为那可以换银子的。

但是他并没有跳起来,因为当他想要双腿发力的时候,却忽然感觉有一对大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脚踝,用尽一切力气阻止他闪避。

他向身后看去,长草之中,什么都没有。

而那名斥候竟似乎发现了他,远远便怒吼着向他冲来,口中嘟囔着语意不详地话语,一脸狠色。

不是被战马踏死,便要被那斥候斩死,李玄忽然急了,他拼命地挣扎,试图抽离自己的双腿,他向着空无一物的草甸深处抖动着脚踝,一脚又一脚地踢去。

近了,那斥候越发近了,终于眼看冲到了他的身前,他也终于摆脱了身后无形的大手。

来不及去查看身后到底是什么,李玄跳了起来,手腕一翻,平搭在对方的手腕上,向下一压,躲过了竖劈而至的刀锋。

然后他就发现,眼前劈出那一刀的竟然并不是那个斥候,而是一个面色扭曲的年轻人,看服饰,分明是礼部推荐的候选人之一。

那人面容扭曲着,口中“嗬嗬”有声,有口水自嘴角边挂了下来,似乎已经失去了神志。

李玄一闪一压,让开了这人的刀锋,但脊背却撞到了硬物,他猛地看去,身后居然是山壁,而眼前正是那座青山的山脚下,两个人便在山道边扭打在一起。

“朋友,你清醒一点!”李玄见他神志似乎不清,不由出声提醒。

那人翻着眼白,空洞地看向他所在的方向,怒吼道:“你们只知道疼爱他,却编造了我的谎言,我已然不能再忍,今天你不死我就死!”说着提刀又是一记狠辣地劈砍。

李玄眼力之强,开镜之下少有能跟他比肩的,这一刀纯是体术,并没有附着灵息,更没有使用术诀,他很轻松就闪了开去。

那人一刀砍空,直接劈在地上,崩裂了刀锋,更砸起了一溜火星子,但他似乎并无所觉,反而十分快意地道:“哈哈,你怎么不躲?我还没使力,你就倒下了?好!这一刀砍下你的左臂,下一刀我便砍掉你的右臂!”

说着他再次举起已然豁口地钢刀,疯狂劈砍,砍一刀说一句,状若疯魔。

李玄看着他疯狂地劈砍着无人处,微微沉默,转身走了开去。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路,他的路是杀红了眼的释放,那不是自己此刻要走的路。

转身让开那人,李玄提步迈向山路,从山脚到山巅,再到二层楼,还有许多路要走,一步迈出便是无尽幻境,但路要一步一步走,不去走,便到不了终点。

所以李玄再也不去看那人,忘掉草甸也忘掉黑松林边雪原中的宅院,而今迈步,且行且默默地念,山路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