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寂寥残荷闲听雨 榴花开时心知许
大汗称帝后效仿汉人文化传承，参考了明朝的礼仪为大清的前朝和后宫制定了诸多礼仪典制，这在女真人由落后向文明的发展中又递进了一步。为遵从皇上定下的新制，每日里后妃们要定时来姑姑宫里请安。这一天，几位侧福晋都到齐了，皇上有旨意要宣读，大家都着了宫妆，在姑姑宫里等着。
“几位侧福晋，都是姐妹，坐着说话，皇上的旨意一会儿就到了，大家且先饮饮茶。”姑姑以清宁宫主母的身份招待着这些来自蒙古各个部族的女子，她们有的是皇上争战归降部族头领的女人，有些是进贡称臣的首领送来的女人。
林丹汗在身败后，他的囊囊大福晋率部归降。原本皇上不打算将她娶回大清的后宫，但是这个不简单的女人能稳坐察哈尔部太后的位置着实有着非常规的手腕，当时还怀着林丹汗遗腹子的娜木钟笼络了代善和诸贝勒，勾引并顺利嫁给了皇太极成为了他的侧福晋，而与她同部族的窦土门福晋巴特玛也归顺了皇太极，扩充了他的后宫。
在那个嗜血食肉的时代，马匹，牛羊和女人是衡量一个国家是否兴盛的标志，满蒙联姻则是巩固这个国家最好的手段。
“圣旨到！跪听宣读！”
有着蒙古科尔沁这座靠山，极为重视满蒙联姻的皇上将中宫皇后的位置给了姑姑，姑姑母仪天下，从各部族来的女子也颇为顺服。“博尔济吉特·海兰珠，秉德柔嘉，持躬淑慎，侍朕以来，壶仪攸著，封宸妃，赐居关雎宫。”姐姐海兰珠深得皇上宠爱，关雎宫宸妃，这个品阶这个封号在历朝历代都不曾出现，属于最被帝王宠爱的妃子才可以获封的。有了皇后和位居众妃之首的宸妃两重保障，科尔沁部族的地位算是稳固了下来。
不出我所料的是，为了稳定归降的察哈尔部族，侧福晋娜木钟被封为西宫贵妃，居麟趾宫，由于她在蒙古诸部的身份地位显赫，皇上赐予了她仅次于姑姑和姐姐的贵妃位分。另一位来自察哈尔林丹汗后宫的巴特玛被封为次东宫淑妃，居衍庆宫。
从这一天起，我就是次西宫的庄妃，依旧住在我的永福宫。在等级森严的皇宫内，位分就是身份和一切荣辱的标志。我明白，若不是我科尔沁二格格的身份，也许皇上连妃位都不会给我，从仅次于姑姑的侧福晋到五妃之末，皇上对我的宠爱已经降到了冰点。
于我，倒是并不太在意，位分只是个符号般存在的东西，皇上与我从最开始的相敬相知到后来的爱而不得，也就是短短几年的时间，我觉得他对我不是不爱，而是不敢爱，他总在提防着什么，也许是我知道了他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又好像我会夺了他的天下般提防着我。当我知道，在他眼中我不过只是一枚棋子的时候，我对他最后一丝敬慕也烟散了。与其去争夺皇上那少的可怜的宠爱，不如醉心于精神信仰更让人充实。我开始寻找到了一种精神的寄托——佛教。
成吉思汗的子孙信仰长生天，满族信仰萨满教，萨满法师是宫廷宗教和民族宗教的精神领袖，连皇帝后妃也不例外。随着皇太极重用汉臣，对汉族文化的重视，佛教也随之在大清的皇族内渐渐传开。寂寞宫墙霜愈冷，两鬓斑白盼君王。无子嗣的白头宫人除了慕上之外在精神世界寻找一种寄托就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苏茉儿时常给我拿来来自草原的额赫的手书，巩固科尔沁的地位和自己在后宫的地位需要一些技巧和手段，美貌聪慧只是敲门砖，子嗣才是最重要的。随着各个宫陆续传来好消息，小阿哥们一个个诞生，就连曾经带着遗腹子归降大清的娜木钟也生下了一个儿子——阿布鼐，虽然他是林丹汗的遗腹子，但是也被皇上客气地疼养在麟趾宫里。姑姑不曾为皇上诞下男婴，我也只有一个雅图，科尔沁全族人的希望寄托在姐姐海兰珠的身上。
终于，姐姐海兰珠在皇上的百般疼爱下，不负众望有了皇上的第八个儿子。皇太极欣喜若狂，那一天，整个皇宫似乎都沸腾了，仅仅八天之后，皇上宣布大赦天下。
“自古以来，人君有诞子之庆，必颁诏大赦于国中，此古帝王之隆规。今蒙天眷，关雎宫宸妃诞育皇嗣，朕稽典礼，欲使遐迩内外政教所及之地，咸被恩泽……”。
诏令下达至各宫的时候正值夏末，我在姑姑宫里整理小格格们入冬以后穿的棉衣。虽然贵为大清的后妃，但是生活的活计很多需要自己来完成。
“泰儿，今天皇上要大宴群臣，你整理完这些就速速回宫去梳妆，海蓝这一胎至为关键，皇上已经好几宿没离开关雎宫了，可见他对这个孩子多重视，这是大清的福分，也是咱们科尔沁的福分。”皇后屏退了左右。
“泰儿，有些话可能你不喜欢听，但是姑姑还是要跟你说，海蓝这一胎算是给她自己和科尔沁做稳了十足的保障，但是孩子年幼，总有担心的地方。从那年阿敏一事后你似乎对皇上冷淡了许多，年纪轻轻的，不去用心侍奉君王，整日里就对着那些泥菩萨念经，他们能给你一个儿子一个未来的保障吗？姑姑总有一天要先你离开，那时候海蓝可以母凭子贵，你拿什么去保护你自己？”
“姑姑，我对皇上只是君臣之礼，夫妻之仪，他对我也不过是棋子之用罢了。若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众后妃中也只有姑姑和姐姐可以。而且阿敏之事后，皇上对我更为提防，总感觉皇上真的认为我和多尔衮有什么，若不是姑姑和多尔衮从中周旋，或许今日我的坟头草已经三尺高了。”
“哎，若不是阿敏这么一闹，我也不知道我身边竟然安插着皇上的暗桩，哎，自古难测君王心，但是我们后宫的女子谁又不是皇上的暗桩、皇上的棋子呢？认命不是向命运低头，而是认清楚自己面临的境遇。现在五宫和其她的后妃们对我们科尔沁一族虎视眈眈，虽有我这个后位暂时可以护一护你们，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和海蓝要同心协力。”
“是，姑姑，我会辅助姐姐，保护好八阿哥。”我起身给姑姑行礼，突然一阵眩晕，倒在了地上。
“快来人，庄妃昏过去了。玉墨，宣御医。”
……
“醒了醒了，格格醒了”苏茉儿的声音将我从一片混沌中拉了出来。我睁眼看已经是掌灯时分，嘴里有一丝苦涩，应该是被灌了药水。我打量着周遭，发现自己躺在清宁宫的床上，姑姑和多尔衮围在我身边。
“泰儿，你醒了就好，吓死姑姑了，你已经昏睡了两个时辰。”
“姑姑，让您担心了，是我不好，我没照顾好自己。”
“傻丫头，说什么呢，你有了身孕自己也不知道，都是做过额娘的人了，连自己身子都不清楚，真真是个傻丫头。之前我还在说你要自己争个名分，这回好，科尔沁的福星自己带福分来了。”
“格格，这回好了，咱们永福宫也要热闹了。”
我有了身孕，这对目前面临的困境不失为一种解决的良策，或许能改善我与皇上的关系也不一定，但这对科尔沁来说一定是大有裨益。
“皇上，皇上来过吗？”
“泰儿，今夜皇上在大政殿宴请群臣为八阿哥的降生祈福，你忘了吗？他，走不开，多尔衮陪我来看看你。”
“皇嫂，庄妃娘娘既然已经醒来，臣弟就先告退了。”
“多尔衮，你等等。”我挣扎着起身。
姑姑看到了，说：“行了，你醒来就好了，从现在开始好好养着身体，有什么不够用的随时让苏茉儿到我宫里来取。多尔衮，你把泰儿好生送回永福宫去随后回宴。我先回大政殿了。”姑姑领着一群宫人离开了清宁宫。
在回永福宫的路上，苏茉儿尽量与我们保持着距离。这一路，多尔衮没有说话。
走到永福宫门口的时候，我停了下来，“你不打算跟我说些什么吗？”
“庄妃娘娘，永福宫到了，你好生休息，万勿劳累劳心。”
“还有呢？”
“如若忍受委屈和不干，请娘娘尽量舒心，有需要臣弟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多尔衮，你明明知道是皇太极勾结阿敏想要一箭双雕至我们于死地，你为何还要一心维护他？他设置暗桩，暗中监控，把我们所有人都布置成他的棋子任他摆布和利用，你就真的听之任之了吗？”
“泰儿，他是我八哥，是大清的皇帝，他帮我铲除了害死我额娘的凶手。”
“所以呢？你就任由他这样做？还是说你也成为了他的帮凶？你和我的这份情本就来之不易，我隐忍珍藏，想把它好好呵护在心底，可是你却拿它作为向皇太极示忠的筹码。我不在乎皇太极把我放在哪座宫殿，封为哪个品阶，他对我越是愤恨提防，我活得反而越是坦荡。在这偌大的皇宫里，终究我所在乎的不过一个你。”
听完了我的这番话多尔衮无法自控，紧紧抱住了我，“泰儿，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很多次我在梦里梦到我把你娶进了睿亲王府，你成了我的福晋，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是梦醒了，我又清楚认识到你是永福宫的庄妃娘娘，你生活得并不好，我的心就止不住地疼。可是我没有办法，在八哥面前，我只是也只能是一条忠犬，否则，阿济格、多铎，还有正白、镶白两旗的士兵该何去何从？我生活在这种矛盾中每天都在受着煎熬，我比你更难受。”
“多尔衮，我懂，我都懂，每一天我都很想逃离这座像牢狱一样的宫殿，想回到草原去，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你现在有了身孕，有了新的保障，也有了新的生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答应你，以后，我绝对不会抛弃你，离开你，我会永远在你身后。”
“你快些回宴吧，虽说今日宫人不多，但是人言可畏。有你的心意我就满足了。”我擦干眼角的泪水，思绪又回到了当下。
“好，那你一定照顾好自己，泰儿。”
多尔衮返回大政殿的时候，我差苏茉儿去取一件衣服来，此刻就剩我一个人在后花园到永福宫的甬道上漫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思考一下我和这未出世孩子的未来。
今夜这后花园只听见远远传来些微歌舞生平的音乐声，身边的幽暗处却静得出奇。我向前走着，忽听得前面角落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便大喊了一声：“是谁在那儿？”我抽出腰刀握在手中。
墙脚处钻出来一个小太监，眼神躲躲闪闪，看到我之后跪了下来“庄妃娘娘，是，是奴才。”
“你是——麟趾宫的小润子？”
“娘娘，是我。”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娘娘，我没做什么。”
苏茉儿带着一件大氅赶到的时候，小润子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抖得像一片树叶。
“格格，您没事吧，奴婢来晚了。你这小太监在这里做什么？吓着娘娘了。”
“姑姑，姑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今夜大家都在大政殿和关雎宫，花园里肯定没人才来的。”
“小润子，你老实跟我说，你来御花园做什么？”
“娘娘，奴才不敢说，奴才要是说了，肯定会被打死的。”
“你以为你不说娘娘就不会禀告皇上了吗？冲撞了娘娘，皇帝定不会饶你。”
“娘娘赎罪，我说，我说，……因为奴才家里世代行医，多少懂些药理，上个月贵妃娘娘派奴才去往御医坊当班，让奴才伺机准备一些马齿苋和夹竹桃，奴才看到这个季节并没有新鲜的马齿苋和夹竹桃，就偷偷从御医坊偷了一些陈年的，因为没处藏就偷偷埋在了御花园的海棠树下头，今夜想趁着没人挖出来。”
“这马齿苋乃大寒之物于孕妇人最易滑胎，夹竹桃有剧毒，贵妃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娘娘，奴才不能说啊，奴才要是说了，奴才娘的命就保不住了。”
我看看周围，除了微风和蟋蟀的叫声，周围黑暗得出奇。“小润子，你拿着这些东西，跟我回永福宫。
那一夜，大政殿灯火通明，宴请通宵达旦，关雎宫络绎不绝的恩典赏赐让宫人们累弯了腰。只有永福宫，烛火暗淡，略显得凄清，窗影下，小润子跪在地上将事情得原委向我一一道来。
遣走了小润子，我拿起一些碎布，开始缝制一件小肚兜。
北方的冬天来得很早，日子也过得越来越艰难，没有了恩宠的后宫与普通的农户人家也并无差别，吃穿用度都需要节省和自给。
“格格，您不施粉黛好像很久了，虽然您天生丽质，但总这么素净着脸，会显得气色不好的。万一皇上哪天一时兴起来咱们永福宫，看见您血色不足也会不高兴的。”
“是么？我竟没太注意，皇上多久没来了？”
“快三个月了。”
“哦，日子过得这样快。多尔衮远征朝鲜也一个月零五天了。”
“格格，从您怀孕到现在皇上一共来了不足三次，皇上不来，就没有恩宠，下面的宫人也都看着脸色行事，咱们宫里的吃穿用度自然就被克扣，奴婢倒是不打紧，可是您怀着身孕，经不起缺衣少食的。前几天贵妃带着阿布鼐都去皇上面前邀宠了，因为小答应不小心打翻了阿布鼐的茶杯，阿布鼐大闹一场，贵妃命人打了小答应，一个林丹汗的外族遗子竟也在这大清的后宫作威作福。”
“她是贵妃，皇上看重她的身份，自然对她的孩子也要客气几分。”
“其实咱们宫里的用度这么拘谨多半也是因为她，她帮皇后娘娘打理五宫事宜，分管各宫脂粉和茶米油盐，依仗着皇上对她的敬畏和宠爱，瞧不起我们永福宫居于五宫最末，总是对我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竭尽所能去克扣。但是她自己宫里却衣食不缺，连宫人们都赏赐满满。”
“她针对我也多半是因为我来自科尔沁，姑姑和姐姐都身居高位对她来说是个威胁，察哈尔一族自归顺本就有二心，不像我科尔沁忠心归顺大清，这也是她忌惮我们的地方。谁叫她是贵妃，我只是五宫之末的庄妃呢？”
“我听香草说，那天她去领炭火遇到了贵妃宫里的灵芝，穿的都是打南边来的丝绸，这东西也就皇后娘娘和宸妃娘娘穿过，其他宫的妃子怕是摸都没摸过，他只是一个贵妃的贴身婢女，竟然这么招摇。”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格格，苏茉儿不懂。”
“你看看姑姑身边的玉墨穿什么？姐姐身边的琪琪格穿什么？都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宫人，比她主子高几个位分的，她们的宫人还穿着粗布衣裳，她一个侍婢比主子穿得都好，大清才稳定了几年，现在就开始讲求铺陈，你觉得皇上会饶过她吗？”“你去告诉宸妃娘娘，近日侍奉皇上的时候尽量着粗布衣裳，下人也如此。”
“是，格格。”
五日后，皇上降旨各宫，麟趾宫宫人灵芝被贬为后庭浣衣婢女，贵妃被罚俸三个月以示惩戒。
“格格，春天就要到了，您的临盆之期也快到了，咱们得提前做些准备了。”
“嗯，小润子懂一些医理，让他看看还缺些什么吧。”
“嗻！娘娘放心，小润子一定给娘娘都制备齐了。”小润子退着向门口，掀帘子走了出去。
“格格，小润子现在是一百个心思都在咱们永福宫了，也多亏了他，宸妃娘娘才能平安产下八阿哥。”
我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九个多月前，宸妃产子前夕，贵妃为争宠让小润子在安胎药里下手脚，本指望让宸妃这一子胎死腹中，谁知，小润子心存良善，几次没忍心加害宸妃。有一次他在偷偷换掉贵妃下好毒的药时被贵妃捉了个正着，贵妃立刻就把他的娘给扣了起来，逼迫他再给宸妃进药。小润子几经纠结挣扎，试了各种方法拖延时间，最后还是选择了让宸妃平安生子。贵妃捉小润子来问罪，他以新生儿更不容易存活，到时候再想办法为由诓骗了贵妃。
皇上设宴那日正是贵妃给小润子的最后期限，若不成功便杀掉他的娘。小润子从御医坊偷出来的马齿苋和夹竹桃被他偷偷藏在了御花园，他害怕如果他不做贵妃会让其他人去加害宸妃和八阿哥，他想趁着这件事情无人知晓的时候偷偷拿出宫去，救出自己的娘远走高飞，谁知这件事却被我撞上了，我感念他没有加害姐姐，更保全了姐姐和八阿哥，所以他的娘我一定要救。
我向多尔衮描述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应允了下来，很快就传来了麟趾宫裁减了小太监的消息。我以有孕在身需要添置宫人照顾为由向皇上和皇后提起，很快，小润子就被指派到了永福宫，他娘也被安置到了盛京郊外的一处农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