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见倾心亘古今 缘深难留一世情
第一个女儿的诞生让枯燥的后宫生活多了一丝快乐。
大汗因为忙于政务，只能偶尔来看看我，虽然没有过多丈夫的宠爱，但是姑母的爱，多尔衮青梅竹马的情谊，女儿带来的欢乐，也足以让我成为偌大皇宫里最幸福的人。
雅图是大汗的第四个女儿，在之前，哲哲姑姑已经为大汗生育了三个女儿，在漫长枯燥的深宫岁月里，和小格格们在一起的日子是我入宫后最幸福的一段时光。然而，铁打的宫城，流水的女人，没有谁可以陪伴在大汗身边一辈子，获得他永远的爱。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时常想，假如那时候姐姐没有来过盛京，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是不是她和皇太极都能各自安乐地生活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也许他的宠妃将会是我，亦或是娜木钟，亦或是其他人。
姐姐海兰珠是科尔沁部的大格格，她的美貌可以让天上的雄鹰为之顺从，西拉木伦河的河水暂缓流过。我只知道汉人的书里描述像姐姐这样的美人叫做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容，在我们蒙古草原姐姐就是长生天赋予的美貌与温柔性格的完美结合，多少部落的汗王都求之不得的美人。
很多年前，因为政治联姻的需要，额祈葛把她嫁给了草原上势力最大的喀尔喀部50多岁的首领，力图让科尔沁不再遭受喀尔喀的屠族，然而姐姐的牺牲并没有换来科尔沁的安宁，科尔沁依旧饱受战火创伤，直到大金的可汗派兵攻打喀尔喀，杀掉了老首领，才留下了科尔沁族人一脉，姐姐海兰珠又重新回到了科尔沁，然而她的爱女——老首领的幼女却在战乱中丢失，为此，姐姐哭了不知多少个日夜，再有蒙古的贵族向额祈葛提亲他也不再应允，额祈葛说他苦命的大格格只有生活在科尔沁才不会香消玉殒。
我时常会向长生天祈求，祈求姐姐能更好一些，能有属于自己的一份幸福。
因为雅图的降生，大汗特许额赫和姐姐海兰珠来盛京照顾我，其实，我明白，作为身负使命的科尔沁女子，姑姑和我都未给皇太极诞下有着科尔沁血统的男孩子，这不仅让我们身处大金后宫的女人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更对整个科尔沁草原保障无益，这次派姐姐海兰珠来势必是额祈葛、额赫与哥哥商议之后的不得已为之。为了蒙古部族，为了科尔沁，必须有一个科尔沁女人能够夺取大汗的心乃至他的汗位，姐姐比我更美、更温柔，她绝对是不二人选。
听说亲人自科尔沁来，我和苏茉儿兴奋地几夜睡不着。
我命运多舛的姐姐从未来过大金的皇宫，一定要带她多看看，她一定也会喜欢雕梁画栋和富丽堂皇。
天聪七年的初冬，蒙古科尔沁大妃和大格格海兰珠在亲王吴克善的陪同下抵达盛京。
见到额赫和姐姐海兰珠的时候我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等他们行完礼，几乎是跳跃着奔向她们，然后我们母女三人紧紧抱在了一起。额赫和姐姐身着蒙古族贵族服饰，端庄典雅，高贵温婉，把姐姐衬托得更加明艳动人。
“泰儿长高了，壮实了，更漂亮了，已经不向草原上的孩子了，完全变成了大金后宫的娘娘了。”额赫爱抚着我的额头。
“额赫，泰儿已经有了四格格，是大金的侧福晋了，出落得更加标致了。”
“额赫，姐姐，路上辛苦不辛苦？有没有累着？额祈葛好吗？哥哥呢？”
“泰儿最念家，心心念念都是科尔沁的亲人们。辛苦你了，虽说在大金的皇宫里做侧福晋这是一个蒙古女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但是事情是什么样子，看看哲哲姑姑，我们全都懂。辛苦你了，泰儿。大汗对你好不好？你在这里还习惯吗？”
“好好，我一切都好呢，大汗很宠我，姑姑也照顾我，在新晋的后妃里，只有我被封了侧福晋，这是大汗给科尔沁的荣誉。”
“那就好，姐姐好担心顽皮贪玩的泰儿会不习惯大金皇宫的生活，会被束缚。”
“嘘，哈日珠拉，这是大金的皇宫，不比咱们草原，时时刻刻要讲规矩。”
海兰珠点点头，我们母女三人又叙旧聊了额祈葛和科尔沁，这时，听到屋外宫人传话“大汗驾到！”
大汗走进屋子的时候，我起身去迎接，将大汗引至宫中正位，额赫和姐姐向大汗行礼。
如果说有些东西是命定的，那就一定会在生命中最合适的时候出现，不早，不晚，在那么一个恰当的时候，一个恰当的地点，它就一定会发生。
当海兰珠行完礼抬起头仰望着大金的大汗时，这位大金的最高统治者正俯面注视着这位身着蒙古贵族盛装的女子，她温婉多情的双目似乎蕴藏着无限的凄婉和企盼，而他的眼中好似迸发出了隐藏在内心深处几十年的怜爱与珍惜，又好像是正在苦苦寻觅猎物的猎人忽然看到了一只俊美的鹿在视线中跃起那种碍于身份不得不抑制的欣喜若狂。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所有的时间都停滞了，我看到了大汗的眼中从未有过的惊叹，这惊叹屏息了所有的气息，这惊叹凝固了所有的运行，空气中似乎有一种氤氲的气氛瞬间冻结了时间与空间，偌大的宫殿只剩下这相对的四目和两颗几乎停滞不跳的心。
一个41岁的男人和一个25岁女人在这一刻，抛弃了所有的世俗功勋，身份地位，只是那么静静望着彼此。这一眼，成就了一个女人一辈子的幸福，也成就了一位帝王一生的深情，更成就了一段亘古奇缘。
周围的人都清楚这一刻意味着什么，科尔沁草原上酝酿已久的计划终于在这一刻初现端倪。这是来自科尔沁的希望也给在场的每个科尔沁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只是此刻，我方能体会到姑姑的些许心情，看着自己的亲眷与自己的丈夫一见钟情，个中滋味实在难以琢磨，即便我不曾与皇太极举案齐眉，此刻的我内心隐隐约约有些被掏空的感觉，这种矛盾的心理呈现在我脸上化为各种微妙的表情轮番划过，好在今日的主角是姐姐，并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变化，只有苏茉儿呈给我一杯奶茶。
“谢大汗恩赐我们母女能到大金皇宫做客的机会。”
“大妃言重了，都是一家人。这位是？”
“这位是我的大女儿，大福晋的另一位侄女，侧福晋的姐姐，博尔济吉特·哈日珠拉。”
“哈日珠拉见过大汗。”姐姐起身再拜的时候，脸颊上已经起了绯红，而大汗则是从看到姐姐第一眼后目光就没有再离开过她，至于额赫说了什么似乎并没有进到他耳朵里。
“大汗，这位是科尔沁的大格格，我的姐姐，哈日珠拉。”我向大汗身边靠了靠，提醒他。
“哦，哈日珠拉，好。大妃和大格格远道而来舟车劳顿，稍事休息，晚上有特地为你们和吴克善亲王准备的歌舞晚宴。”
“泰儿难得见到草原的亲人，你们可以多住些时日陪陪她。我与吴克善还有要事相商。”
这一晚的大金后宫灯火通明，为了庆祝我的女儿图雅格格的出生，给我额赫科尔沁大妃和哥哥吴克善亲王接风，大汗举办了歌舞晚宴，阖宫上下歌舞升平，十分热闹。不知怎么的，从下午大汗来过之后我的心就有些不宁，似乎有点隐隐作痛，一种无以言表的感情，想哭但是却又没有哭的理由，权当是冷风吹透了心吧。
“大汗，今天我科尔沁族人能够远离战争，生息繁衍，多亏了大金的庇佑，来，我代表科尔沁族人敬我们伟大的大汗。”
哥哥一饮而尽，大汗也微笑着一饮而尽。
音乐声响起，一位蒙面蒙古族女子翩翩起舞。时而婀娜多姿，时而英姿飒爽，将蒙古女子的豪情和妩媚集于一身，在鼓点声落的一瞬间，面纱掉落，海兰珠姐姐白皙动人的面庞露了出来，大汗像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推杯换盏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愣了好久好久。
“赏！”大汗脱口而出。
大汗身边的宫人灵官儿甚是领会汗王意图，“大汗有令，哈日珠拉舞姿优美，赏！”
“大汗为科尔沁部大格格博尔济吉特·哈日珠拉赐名海兰珠！”
“海兰珠谢过大汗。”
“海兰珠，你若换上我大金的旗装本汗都不敢想象得美成什么样子，来，赐美酒。”
“海兰珠遵命。”
当海兰珠再次出现在宴席上的时候已经是一身大金福晋的装饰，美得不可方物。
她款款走到殿中徐徐向大汗行礼的时候，大汗手中的酒杯就那样再一次停在了半空中，这一次他不仅已经将周遭人等彻底忘记，连自己是大金最高统治者这件事情都抛在了脑后。他扔掉了酒杯，起身下阶，躬身扶起了半跪行礼的海兰珠。
他就那样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向殿堂正中间的龙椅，她就那样一步步跟着他，任他牵着走向任何地方。他小心地扶着海兰珠坐在了龙椅上，接着自己也坐了下来，此刻的海兰珠已经没有了舞蹈时候的英迈之气，又恢复了往日里一副柔美的模样。
“大汗，若说舞姿优美，我是愧不敢当的，蒙古族女子个个能歌善舞，在我们几个姐妹里，泰儿的舞姿是最美的，她从小就有‘满蒙第一美人’的称号，无论行文还是歌舞都是科尔沁的翘楚。”
“我这两个妹子各有千秋，海兰珠柔美，泰儿英姿飒爽，所谓各花入各眼，蒙古的王宫贵族都求之不得呢，但是没有谁像我们大金的大汗这样英明威武，天赐福气，所以我们科尔沁的美人只属于大金的大汗。”
大汗听罢，甚是满意，给了二贝勒阿敏一个眼神，阿敏也很会意，立刻站起来，“吴克善亲王，我们大金与科尔沁联姻是旧俗祖制，从大福晋哲哲到侧福晋布木布泰均是科尔沁部的女子，今日不妨本王向亲王讨个喜，请科尔沁部将大格格海兰珠嫁给大汗以结秦晋之好，巩固大金和科尔沁的联姻，吴克善亲王，可好？”
“小王求之不得，我科尔沁族女子能以嫁给大金的男子为荣，但求大汗定日子，小王一定回禀父王，将海兰珠风光嫁与大汗。”
“好！就这么定了，来年十月就是我大金迎亲时。”大汗举杯，此刻他的眼神瞟向了我，我举起酒杯，挤出一丝微笑，一饮而尽。
乐声响起，舞姬助兴，觥筹交错，阖宫上下似乎洋溢着浓郁的喜庆，好像这不是为了科尔沁接风与我的女儿庆生的晚宴而是我的丈夫迎娶我姐姐的订婚宴。
酒席间，大汗几次举杯邀约姐姐，大金与科尔沁的贵族也为又加了一层姻亲的保障而把酒言欢，整个席间只有我一个人自饮自酌，时不时有人来敬酒，我也逢场作戏般挤出个笑意。
几巡酒之后我有些醉意，胸口闷得出奇，“苏茉儿，我想出去透透气，你陪我走走吧。”我带着苏茉儿偷偷离席，向后花园走去。
阖宫欢庆的日子，主子喝酒吃肉，宫人也都去躲懒，此刻的后花园只剩下静谧漆黑。“海兰珠”，“海兰珠”，“海兰珠”，这个名字一直萦绕在我耳畔，这是满文“我所珍惜珍爱的人”之意。大汗初见姐姐便赏赐了贵重的赐名礼，这独一无二的意思充分表达了大汗对姐姐的爱慕，我既替姐姐和科尔沁高兴，但同时在心底又有些酸楚。
“格格，您一路走来一句话都不说，奴婢心里难受，您想哭就哭吧，要不您打奴婢出出气也行。”
“傻丫头，哪有什么气？都说贵族的女儿好，可是谁又知道贵族的女儿有多苦？我们生下来就是带着政治使命的，你看姐姐便知道，嫁与喀尔喀，又嫁与大汗，无不是政治的牺牲品，现在姐姐终于觅得良人，有人能懂得姐姐的好能好好珍惜她，我替姐姐高兴，她终于不用沦为一个政治牺牲品。说到牺牲品，而我，又何尝不是呢？我们来大金担负着一族的使命，这不是小儿女私情可以取代的。若说情，若两情不悦，何来情？”
“两情相悦就有情了吗？”树影中突然传出了一个声音。
“谁？谁在那里？”苏茉儿拔出佩刀拦在我身前。
“泰儿，是我。”印着灯笼微弱的光依稀辨认出眼前的人影是多尔衮。
“多尔衮，你，你怎么在这里？”
“许你来，就不许我来？我喝多了，来吹吹冷风清醒一下，听到你们主仆在叙话，我可不是偷听。”
“你！狡辩！我跟你说，刚才你什么都没听到，要不我就告诉姑姑去，你欺负我。”
“恶人先告状，哈哈，这么些年，泰儿你还是你，即便悲伤欲绝都那么强撑着，像只倔强的小鹿。”听完这句，我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竟然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苏茉儿，灯笼灭了，你且去添烛火，旁边看着有人来。”苏茉儿看了一眼灯笼，会意道，“是。”
苏茉儿弄熄了灯笼里的烛火，走到了花园边的入口。
多尔衮走到我身边“泰儿，我知道今晚你伤心难过，我知道你的心一直在八哥身上，以前没有海兰珠，八哥对你好，但是现在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你了，你为何要这么为难自己？”
“她是我姐姐，命运多舛的姐姐，我希望她幸福。”
“可是我不希望你不幸福。你难过伤心的时候会有人更伤心，你明白吗？”多尔衮突然抱住了我，“我不许你这样对自己，我不能给你幸福，但是我可以守护你的幸福。你明白吗？泰儿。”
被这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搂在怀里，我全身的血液凝固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和我一起戏耍的孩童，不再是面对杀母仇人只能啼哭的孩童，他是一个22岁的壮实男人，是一个有情有爱的血性男儿。
“我羡慕汉人两小无猜之情，青梅竹马之谊，泰儿你知道吗，我在科尔沁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变过，我跟阿玛提过无数次我要娶你为妻，阿玛本来已经应允，却突然把你赐给了八哥，即便你从科尔沁的二格格变成了我的八嫂，我还是喜欢你，我不能娶你为妻，我会保护你，为你，我是心甘情愿，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多尔衮的知己、挚爱。”
“可是我……”
“你对我没有一丝爱意吗？泰儿，八哥要把你妹妹小玉儿嫁给我，我拒绝了，我不会娶一个我不爱的女人，即便她是你的妹妹，她和你相似，但她不是你。这一辈子，在这里，我心里，不会再有别的女人了。”
“可是我是你八嫂，是大汗的女人，我们谁都改变不了。”
多尔衮听到这句话突然松开了我，向后退了一步。
“是，你是我最尊重的八阿哥金印造册的侧福晋，而我只是你的小叔，但是这只是在朝堂大殿上，在永福宫里你做八哥的侧福晋，但是在我多尔衮心里，你就是我的泰儿。那年你送我的香囊这些年我一直贴身带着，”多尔衮举起了我的手腕“我送你的手镯你不也一直戴在手上吗？你可以欺骗我，但是欺骗不了你自己。”
望着多尔衮那双含着一汪热切的明眸，我沦陷了，我知道，姐姐的到来刺激到了我内心的最深处，我青梅竹马的爱情，我本想把这份感情深埋在心底，化作对年少时候的一种怀念，我一直告诉自己这是因为我目睹了多尔衮经历的种种对他的怜悯与作为皇太极侧福晋的我内心的一丝亏欠与内疚，今天我才明白，我难过的不是姐姐的到来分夺了我丈夫对我的爱，而是我压根就没有资格得到我真正喜欢的人这些年对我的爱慕，这是一种爱而不得的伤感。
我扑进了多尔衮的怀里，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你知道，我也喜欢你的，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一直喜欢你，这些年，没有一刻停止过，但是我们不能。”
多尔衮听到这些，把我紧紧包住，生怕我变成一只小鹿，突然跑丢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今夜难过，我只希望你快乐，不要再隐忍地活着，什么我都依你。”
“努尔哈赤大汗曾跟我说过，大金需要我，大金的未来如何，我占一半，历史的拐点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到来，我的智慧可以给予大金一个方向，隐忍蓄力，均衡舍得，我的幸福在于大金而不是我自己，这是我的命数。多尔衮，不，十四阿哥你明白吗？”
“明白，大金是你的命数，所以你要做什么就去做，我会一直在你身后。八嫂。”
我和多尔衮礼归各位，面对面站着，彼此擦干眼泪，我说：“我先回去，宴席毕竟还没有结束，今天毕竟是雅图的好日子。”
我转身走回，远远的似乎听到身后飘来一句“你就是我的命数。”
半年多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天聪八年，1634年，姐姐海兰珠亦在哥哥吴克善的陪护下嫁进了大金的后宫。同时嫁入大金后宫的还有额祈葛次妃的小女儿，我同父异母妹妹——小玉儿，她嫁给了多尔衮的弟弟，多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