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产后抑郁”
离开职场,在产后育儿过程中,出现“产后抑郁”的女性有逐渐增多的倾向。前文提到的广尾淑女医院院长宗田聪同时也是一位产后抑郁症专家。他忠告说:“针对产后抑郁的最有效治疗方法,是暂时在日常生活中将母亲与小孩隔离开。与之相比,难度较大的情况是,原本就患有适应障碍、接触障碍等心理疾病的女性,若经历妊娠、分娩,其产后抑郁症状会进一步恶化。婚前她们对自己的心理疾病守口如瓶,家人与伴侣一无所知,待她们生下孩子后,身边的人却漫不经心地告诉她们‘产后抑郁嘛,很常见的’。尽管已经能够独立生活,她们的心理健康依然濒临警戒线,从而造成更加严重的问题。”倘若对她们放任不管,可能出现虐待小孩等情况。不过一般而言,若女性出现产后抑郁症,经过早期发现与早期治疗,大部分都能逐渐恢复精神平静。
镰仓夏美小姐(化名,32岁)为产后抑郁症所扰,差一点便发展到虐待小孩的地步,所幸病情得到了及时控制。
她于2003年3月大学毕业,以正规非编制职员的身份从事机关报的编辑工作。负责人只有她一位,虽然设有编辑委员会,但她入社后,在对业务流程毫不熟悉的情况下,就被委派独自承担了约稿、编辑、校阅、印刷安排等全部流程,并需要提前制订几个月后的工作计划,递交好几项企划案。待她熟悉了工作内容与节奏,编委会委员却换人了,或是换了新的印刷厂,她又得从新的业务关系做起。重重压力下,她患上了抑郁症。正好那段时间,即2007年秋天她结了婚,之后搬离娘家,与丈夫展开新婚生活。面对生活的“改变”,夏美小姐渐渐无法应对。
在同事和上司的建议下,她去医院精神内科就诊,被诊断罹患“经前期综合征(PMS)”。经前期综合征是指,排卵期后、月经来临前的两周内,出现精神极度焦躁、肩膀酸疼、腰痛等症状,月经到来后症状突然消失,如果发展到影响日常生活的程度,即可确诊为PMS。而夏美小姐的症状是,月经到来前,会变得心情抑郁,甚至突然泪流满面。单位里,大家对她态度温和照料有加,而她依然无法应对,某项工作一旦积压,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堆越多。
清晨,她从被窝中慢慢爬起来,动作磨蹭地换上衣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去车站,已快迟到一个小时。“上午必须完成这项任务,下午必须搞定那项工作”,只要想起这些,她就感觉“压力山大”,到了后来,连家门都无法踏出一步了。2008年秋,夏美小姐决定停职休息一段时间,因为她“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
停职在家后,虽然从手忙脚乱的工作压力中解脱出来,但空闲时间忽然变多,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打发。“我还真是一无是处啊。”她闷闷不乐地想着。“要是全世界都消失就好了,要是一切归零就好了。”诸如此类的念头在脑海中不停浮现。晚上,丈夫下班回家,她失声痛哭地说:“我早上没能起来,上午只做了这么一点点事情。”生活变得昼夜颠倒。至于复归职场,她更是一点也提不起劲,于是索性离职,而后生活状态却变得越来越糟。
因为每天都凌晨四五点睡觉,所以她中午才能起床。看着看着电视就感觉疲倦,于是又上床睡觉。整天无所事事,将丈夫当出气筒。某天,丈夫忽然喃喃道:“35岁之前,真想要个孩子啊。”在内心深处,夏美小姐还是希望要小孩的,但她感到非常不安,便没有接过话茬,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刚好朋友里有一对夫妇,丈夫罹患抑郁症,病愈后重新找到工作,也有了小孩,夏美小姐便想,或许自己和老公也能够克服眼下的困境吧。有些人想要小孩却迟迟怀不上,有些人即便怀上也不幸流产,“既然如此,也别再犹豫不决了,顺其自然不是很好吗?”她这样想着,便不再避孕。夏美小姐期待“怀孕能为自己的生活带来某些改变”。
半年后,夏美小姐发现自己怀孕了,然而孕吐频繁,吃不下东西,只能躺在被窝里哭泣不止。她在自家附近的大学附属医院一边治疗抑郁症一边做妊娠检查。医生开了4种处方药,服药量逐步递减,在生产前4个月,她已经完全停药了。
2011年10月,深夜0点前羊水破裂。她搭乘计程车去了医院,并很快住院,清晨6点,感觉到阵痛。在极度恐慌的状态下,夏美小姐于下午1点30分产下一名男婴。
产后出院,夏美小姐再次大哭:“从今以后,我该怎么办呢?”然后又对丈夫说:“明天起你能别去公司了吗?”夏美小姐根本没有信心独自照顾孩子,也从来没有想象过,每隔两小时哺乳一次是多么困难。
孩子的哭声震耳欲聋,也不知道究竟是饿了还是想要妈妈为自己换尿布。夏美小姐几乎不了解育儿常识,手足无措之下,急得在家团团转。丈夫说:“不管怎么样,先冷静下来。三个人挤在家里总不是办法。”说完躲去了公司。被巨大的不安所笼罩,夏美小姐在心里大喊:“要我单独面对这个孩子?我根本做不到!”
她很快让住在附近的母亲过来帮忙照顾孩子,由于母亲尚未退休,傍晚下班前的时间都无法在家。产后,自治体的保健师上门做新生儿调查访问,夏美小姐精力不济,连保健师说了什么都听不进去。保健师提起关于孩子预防接种的繁杂日程安排,夏美小姐只觉脑海一片混乱,看起来,生下孩子后,她的抑郁症反倒进一步恶化了。
生孩子前她可以说服自己,生活节奏紊乱是因为“我不注意养生”,而现在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关乎孩子的生命。她的出奶情况还算良好,本来打算只用母乳喂养,但考虑到要是孩子过于依赖自己会很危险,于是为了让孩子习惯别人的照顾,便改用奶瓶喂奶。
深夜,孩子大哭不止,打开窗户后,邻居家都能听到孩子的哭声。她担心邻居会不会以为自己在虐待小孩?渐渐更加不知所措,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虐待孩子的画面,甚至会想象自己将哭闹不休的孩子从阳台扔下楼的场景。有几次,她对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怒吼:“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白天,她和孩子单独留在家里,望着墙壁或天花板发呆。平面注视久了,会感觉世间一切都由直线构成,只想闭门不出,“这样可不行”,想着想着她恍然回神。娘家的母亲前来帮忙照料的时候,她会换下睡衣,穿上牛仔裤,独自外出散步,心情一下变得平静不少。
这样的事例不仅仅发生在夏美小姐身上,即便不到抑郁症的程度,不少女性实际上也或多或少有类似的体验。
然而,夏美小姐在参加产后4个月的自治体体检时,保健师告诫她,“这样下去,可能会发展为真正的虐待”,并劝她将孩子送到托儿所。经由自治体提议,2012年4月,作为全职妈妈的夏美小姐将儿子送去了托儿所。托儿所的入所标准中,针对父母的就业情况、疾病伤残、身心障碍、亲子看护等做了详细规定,将各种状况折算成对应分数,达到一定总分才可入所。此外,如果被认定为“明确不具备抚养小孩的能力”,也可入所,便是这条规定拯救了夏美小姐。
清晨9点到下午4点,孩子都寄养在托儿所,因此白天的时间几乎属于自己,夏美小姐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自罹患抑郁症以来,始终无法胜任的家务也能一点点完成了。早晨起床送孩子去托儿所后,她便回到家,午睡起来后做婴儿辅食。至于自己的午餐,此前她几乎不吃,现在要么选择在外就餐,要么简单煮份意大利面,总算吃点东西了,生活节奏慢慢调整过来了。
如果无法将孩子寄养在托儿所……夏美小姐想,“也许会发生最糟糕的情况吧”。在一大群孩子中看着自家的小孩,她觉得“我家孩子是最可爱的,他很特别”。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因为自己能从与孩子单独待在家的可怕日常中逃离出来。去托儿所接儿子回家时,儿子看见她,会露出乖巧的笑容,让她感到十分开心。夏美小姐也不再依赖抗抑郁的药物。对夏美母子来说,托儿所无异于一张安全网。
周末丈夫在家休息,她会将孩子交给丈夫照顾,自己外出散心。回到家,丈夫因一整天寸步不离照顾孩子叫苦不迭。她已经能够从容应对,心想:“我可是每天和儿子两个人待在家里呢。”
育儿十分不易,之所以说它辛苦,是因为母亲几乎被逼到一整天与孩子单独相对的孤立状态,这与大部分时间都在公司,下班回家后只花极少时间照料孩子的人相比,面对的情况完全不同。在地方社区崩坏的当下,母亲与孩子单独留在家里的时间过长是很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