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伏虎称象

行文至此，便补说曹彰数语，以明来历。那曹彰字子文，乃卞氏所生次子，曹丕之弟，曹植之兄。曹彰自幼喜射箭、驾车，臂力过人，徒手能与猛兽格斗，不惧危难，多曾跟随父亲曹操征伐，志向慷慨昂扬。曹操曾训导曹彰道：“你不习圣贤之道，惟好骑马击剑，此一人之敌也，何足珍贵！”乃督促其学习《诗经》、《尚书》。曹彰刚强坚毅，即学习阴阳家学说和谶纬术数，诵读《六经》、《洪范》等典籍数千言。虽如此，亦常对身边诸将道：“大丈夫应效卫青、霍去病，率十万之众驰骋沙漠，驱逐戎狄建功立业，岂能效彼儒生，寻章摘句，作一博士哉？”曹操曾问几个儿子所好，让他们说出各自志向。诸子各有所志，曹操但微笑称许之，唯曹彰说道：“儿臣愿作将军。”曹操问道：“作将军为何？”曹彰答道：“披坚甲，握利器，临危不顾自身，身先士卒，有功必赏，有罪必罚。”曹操大笑。

话休叙烦，书归正本。且说使臣至于代郡，向二公子宣魏王诏书，命其起兵。曹彰见父亲召唤，即引三千虎骑前来邺城陛见。曹操闻曹彰到来，即于正殿召见，幼子曹冲侍立己侧。曹彰入殿，行过君臣大礼，曹操即命赐坐，从人献茶。茶罢即问曹彰：“孤若攻打吴、蜀二国，使我黄须儿为将，你将何以作战？”曹彰想也不想，当即踊跃答道：“儿臣能左右开弓，剑术于百步之内断人须发。父王若是亲征，儿愿为先锋，必攻无不克。”

曹操见其言不及意，颇为不悦。正当此时，人报乐浪郡献来一只猛虎，现在府外。曹操不甚理会，却见幼子曹冲脸现好奇之色，只是不敢轻易启唇而已。曹操因曹冲自幼多病，心甚怜之，即命使臣将猛虎止于外庭，率二子及众臣出殿而观。众人随魏王出殿，立于台阶上观之，见那虎纹理斑彩，用铁笼关住，因见人来，在笼内躁动不安。华歆急令一百名力士，将那铁笼持戈围住，恐其惊了魏王及诸位公子。百名力士虽奉命围住铁笼，但因惧那猛虎，乃皆侧身而立，不敢正面观看。曹彰即向魏王自请下殿，来至笼前，令乐浪使臣打开铁锁。使臣不知其意，不敢不听，遂将铁笼打开。那虎见得自由，遂将身一挫，自笼中窜出，势如山崩地裂。曹彰闪在笼门一侧，一把抓住虎尾，缠于右臂，先往上一扛，那猛虎身子已经腾空；再顺势向下俯身，以肩背之力往地上猛压。那虎反抗不得，遂俯首贴耳，不敢出声。曹彰即将那虎又放入笼中，令使臣上锁，快步上阶，面不改色，气不长出。围观众臣都瞠目结舌，此时见虎已入笼，这才哄然叫好，无不服二公子神勇。曹操亦颇为自豪，问曹彰道：“孤见你能将那虎扛起，约有多重？”曹彰道：“约有六七百斤。”众人复又大惊。

曹冲见兄长如此英勇，鼓掌大笑，以至将双手拍得通红。又听说这猛虎有六七百斤，不由童心大起，转向曹操说道：“父王，前日南越国献来一头白象，其大无伦。兄长即如此力大，看看能否降服此象？”曹操见爱子高兴，也兴致大起，即命人将那白象牵至。众臣观之，庞然大物也，便如一幢瓦屋，落足于地，砰然有声，地面亦为之震颤。曹冲对曹彰道：“二哥，你能降虎，复能降此物不？”曹彰岂能被幼弟小看？相了一相，大步向前。那白象见有人冲自己而来，便以四足触地，凝目而视，厉吼一声，将象牙立起。曹彰侧身躲过象牙，上前以双手捏住白象长鼻，向下按了几按。那白象挣扎一番，便乖伏于地，再不敢动。曹彰见那白象已伏，便将其长鼻放开，复走上台阶。曹操与群臣大笑，曹冲更是雀跃非常。曹操心中一动，对曹彰说道：“我儿，你弟曹丕曾铸一口大钟，重达千斤，今悬于文华殿，孤欲置之铜雀台上，但无人能挪。今欲观我儿之勇力，不知如何？”曹彰道：“容儿试之。”即入文华殿，稍俯其身，令二十名力士将大钟置于己之后背，试一试份量，把巨钟背起便走。众人惊呼，尽皆屏息，曹操亦大惊。曹彰将那大钟放置高台而回，众官皆拜俯于地。

曹操见曹彰下台回来，即以手抚其后背，喜之不禁。曹冲问其兄道：“二哥，那铁钟又有多少斤？”曹彰笑道：“约有九百余斤罢。”曹冲又问：“那白象又有多少斤重？”曹彰道：“如此庞然大物，实无法称之。”曹冲大笑道：“此番难住了二哥也！我却有办法，能称白象之重。”此话一出，曹操、曹彰及文武众官无人不笑。曹操笑罢说道：“小小孩儿，不要效那乡间屠户，乱吹牛皮。”曹冲问道：“父王，恕儿臣不知，何谓吹牛皮？”他虽然天纵聪明，又博览群书，但这“吹牛皮”之说，却是头一次听来，故此发问。曹操见问，于是哈哈大笑，答道：“吹牛皮者，乡间俚语，谓之夸口，不可能为之事也。孤居于原籍谯郡之时，年纪便如你这般大小。邻家有一屠夫亦姓曹，乃我远房本家，极善杀猪宰羊。每宰杀猪羊之时，待其血放完，屠夫则于猪羊近蹄处割开一小口，以铁条插入，捅透至腹，后就唇于小口用力吹气，直到猪羊全身膨胀，其皮如鼓。其后用刀轻轻一割，即皮开肉裂矣。此谓吹猪，或曰吹羊。但若以此法吹牛，则不可能。因其牛体大皮韧，粘连其骨，断非常人所能将其吹胀者。以此我乡间故里若有人好为大言，别人便会以‘吹牛皮’笑之。故我儿今说能称白象之重，孤谓你是吹牛皮也。”曹彰及众臣听罢，复又大笑，至于绝倒。

书中暗表，曹冲字仓舒，是由曹操小妾环夫人所生。少时即敏于观察，十分聪慧，六岁时智力心思所至，已为成年人不如。若孔融七岁让梨，江南陆绩怀橘之行，与曹冲相比之下，则是小巫见大巫，不足挂齿。当时魏国初立，刑罚颇重。曹操马鞍放于仓库，被老鼠啃啮，以失职之罪，当斩库吏。曹冲知之，即对库吏道：“三天之后，你再去报我父亲。”库吏应诺，但不知其意。曹冲于是以刀戳穿己衣，佯作忧愁，故意使父亲看见。曹操问儿何忧，曹冲答说：“人谓被鼠咬破衣服不吉，今我单衣被咬，所以难过。”曹操劝慰道：“此无稽之谈。老鼠啮物乃其天性，主何吉凶？”曹冲以为言之有理，遂转忧为喜。三日之后，库吏果将鼠咬马鞍之事上报，曹操笑道：“我儿衣服就在身边，尚且被咬，况马鞍悬挂于柱上？”于是库吏免于责罚。曹冲心地仁爱，识见通达，似此施计为人脱罪者，计有数十人。曹操极为钟爱，便有立为太子打算，只为其生母出身卑微，又体弱多病难养，故罢其议。

却说曹冲见众人皆笑自己，非但不恼，也随之大笑。曹操甚为惊奇，止笑问道：“我儿果然可以称象？孤却不信。”曹冲道：“此事易耳。令人驱象于大舟之中，待船稳后以记号标其两舷水淹之处。再驱象下舟，以石块装载船上，待两舷之水至原记号为止。其后取石分别称之，石块重量总数，即为白象体重也——有何繁难？”曹操闻言大喜，曹彰想了半晌方悟。令以曹冲之策行之，果然算出白象体重，竟达一万两千余斤。期年之后，曹冲病重，曹操亲自祈天无果，寿止十三岁而亡。曹冲死去之时，曹操极为哀痛，曹丕宽解安慰，曹操道：“冲儿之死，乃孤之不幸，却是你等诸子之幸，又何必假言相劝！”即为曹冲聘甄氏已死之女合葬，追赠骑都尉，命宛侯曹据子曹琮为曹冲继嗣。此乃后话，表过不提。

只说因看到曹彰伏虎驮钟，勇力非凡，曹操已然心中有数，心想何不先命其一战，观其用兵才能？即命曹彰任北中郎将，行骁骑将军职，往伐代北乌桓无臣氐。限期两个月必胜，休越代郡，莫深入敌境。得胜之后，便引军到汉中与自己大军会合，以伐刘备。曹彰领命欲发，曹操诫道：“你我在家是父子，受命即为君臣。我儿一举一动都要按王法行事，引为儆戒，若违必惩。”曹彰谨尊父命，率军三万起行，以本部三千虎骑为前锋。北征进入涿郡，遇乌丸族数千骑兵攻到，曹彰兵马尚未集结。曹彰乃效战国田豫之计，令坚守阵地要冲，敌骑屡攻不得进，随即退还。曹彰率军追击，发箭远射敌骑，皆应声而倒，死者前后成串。曹彰铠甲亦中数箭，气势反而愈加雄壮，大呼急追不舍，直到桑干河，行军二百多里。

军中长史及众将见离代郡已远，一齐来谏曹彰，谓大军远道而来，人马疲累，魏王又有命令不许过代郡，不许深入敌境，遂请回兵。曹彰道：“为将者率军出征，只为取胜，为何要受制于千里之外？敌人今尚未跑远，追而击之，其必崩溃，一战可定也。虽从我父诏命，但使敌人全军而退，决非良将所为。”便再次上马，命令诸将：“落后者斩！”军士见主将如此，无不奋勇而追。行军一日夜追上敌人，曹彰令全面出击，遂大获全胜，斩首俘虏数千。时有鲜卑族首领轲比能，见曹彰所向披靡，便遣使到营，请求臣服，代北因此平定。曹彰志得意满，便引军西来，与父亲曹操会兵。因从代郡经过邺县，先往见兄长曹丕。曹丕见曹彰有得意骄矜之色，便小心劝道：“二弟今获大捷，固然可喜可贺。但今去面见我父，切不可骄傲自夸，奏对之时亦宜谦虚，方更显其功。”曹彰自幼即服其兄，当下应诺，引兵到长安见父王曹操，奏报之时将战功劳都归于众将。曹操大喜，颇为嘉许，便欲引军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