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街头:进入城市内部
成都为四川省会,亦为四川盆地的中心,四山环抱,处于长江上游相对封闭的地区。(1)直至20世纪初,从中国东部到成都的旅途仍十分不便,虽不再像唐代李白所叹“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但交通闭塞的状况仍未真正改观。成都平原恐怕是中国西部最富饶的地区,西方旅行者称其为“绿色且心旷神怡之地”。在西方传教士所留下的旅行记中,这个地区到处是城墙环绕的城市和交易繁盛的乡镇。在华北,农民聚居村庄;而成都平原的农户居住模式却是散落的。在那里,农舍和祠庙隐蔽在茂密的竹林中。正如一位传教士所描写的:“从山上遥望平原,丛林与田舍相间,随季节时而绿色,时而金色。”(2)英国旅行家伊莎贝拉·伯德(Isabella Bird)在1899年写道:“成都地区气候宜人,处温带和亚热带。土地肥沃,精耕细作,一年可收三到四季。”此地物产丰富,“有难以估量的森林和矿藏,特别是最有价值的煤矿”。(3)
图1-1 成都城外的一个路口
罗林· T.钱柏林(Rollin T. Chamberlin, 1881—1948)1909年摄于成都。
资料来源:Beloit College Archives。
19世纪末20世纪初,成都是中国腹地人口最多的城市之一,1910年为33.5万人,6.8万户。有人估计,1920年其人口已经翻番,但我认为35万是比较切实可信的数字。(4)西方人留下不少赞扬成都的文字,伯德到成都之前,便听说成都是中国“最好的城市之一……一个小北京”。哈佛教授威尔逊(Ernest Henry Wilson)甚至认为成都“恐怕是全中国最佳的城市”。成都给一个日本人的印象是,其建筑显示出类似京都那样的“古典风格”。(5)
成都有着悠久的历史。三国时代便为蜀国的首都;在唐代是中国最繁盛的城市之一,以至于有“扬一益二”之说。(6)明末清初大动荡时期,四川经历了半个多世纪(1622—1681)的战乱,包括成都在内的大多数城市遭到极大的破坏,经济萧条、百业凋零、人口流散。然而在清前期,特别是乾隆时期,长江上游地区的经济和文化都得到了明显的恢复。(7)与华中和沿海地区的城市相较,19世纪下半叶成都的发展相对缓慢。在关于汉口和浙江的研究中,罗威廉和冉枚烁(Mary Rankin)强调了太平天国后社会的重建,在此过程中,地方精英对地方事务的参与导致了公共领域的剧烈扩张。然而四川在太平天国时期所受损失极其有限,因而并无随之而来的重建活动。(8)
直至晚清,西方对成都的冲击并不明显。事实上,按伊莎贝拉·伯德在1899年的观察,那时的成都也“几乎看不到欧洲的影响”。直到20世纪20年代,巴金在其著名的自传体小说《家》中,仍把成都描写成保守和专制的代表,而把上海作为现代和自由的象征。(9)当然,这样一种认识反映了一些新的、西化的知识分子的激进思想,当他们热切拥抱西方文化时,对传统持猛烈的批评态度。不过当时人们对成都的这种印象,也的确反映了成都的社会变化相对缓慢这样一个事实。由于成都所保留的传统文化较之沿海、华北以及华中的城市多得多,对历史学家来说是非常有意义的研究对象,我们可以因此观察到不同于北京、上海、汉口或广州的“另一个中国”(another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