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入江湖
大师兄的本名叫“刘前”,充分体现了其父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流钱”吗,就是富得流油的意思;但谁又能想到,自从有了陈三皮这个小师弟以后,刘前就成了明史上最窝囊的大师兄。
三皮曾经问过刘前,跟着师父十几年了,有没有随着师父出去化过缘?那时候,大的寺院有很多居士和香客供养,小的寺庙就需要和尚出去化缘。其实,道士也是需要化缘的,不同的是,很多道士是靠“算策、堪舆”等实在本事去募化天下的。
在得到大师兄的确定回答后,三皮心中就充满了随着师父“游戏江湖、追奇探险”的期盼。
不知道是哪个神仙听到了陈三皮的心声,这一天很快就到了。
“刘前,王西滨,陈波;你们师兄弟三个分别说一说对《渊海子平》的学习感悟?”又到了师父考察功课的时候。
“师父,我认为书里的论命歌赋是关键,对应着的都是一些具体的技法运用,是弟子感悟最深的。”按照每次回答功课的顺序,大师兄刘前先答。
轮到王西滨了:“师父,我觉得八字论命最简单,按照命格对照就好了。”
三皮:“师父,我没看懂。”
“哈哈,陈波今天为师就不评了,西滨算是入门了,刘前已经探得些许真髓。”今天大师兄得到了师父的夸奖,陈三皮也非常无私并主动地送上了好几个白眼。
“不过,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啊!为师决定,这几天大家伙准备准备,下月起带你们出去募化;这次时间要长点,三年左右吧。因一是刘前需要购买度牒了;二是老观主年龄大了,和我也谈了几次,这次回来后我就会接任,以后再出去也不方便了;三是波儿是个耐不住的性子,出去历练历练也许能有所获。”
明代对僧侣和道士的管理还是很严格的,主要是防止出现全民皆僧皆道的局面,如果造成田间劳作人员的大量流失,是会动摇国本的。所以,合法的和尚和道士必须要有度牒;度牒是公开出售的,当然,度牒很贵,甚至一度成为朝廷一项重要的财政收入。
还有一点就是,朝廷对尼姑的规模控制很严;陈三皮理解的是,要是女人都出家了,满大街的糙汉子非乱不可。
第二天,秦道长就给陈英启去了信,说明了带陈波出去历练的事;另外,已然定了亲,这三年就让秦篆住到陈家村吧,婆媳俩也可以提前磨合磨合。
陈英启对秦道长提议的这次历练很支持,夫人刘氏亲自进城把秦篆接走了。秦篆也高兴啊,陈家村多好玩啊?靠山得水的;别说老爹不带她出去,让去也不去,风吹日晒、车马劳顿的没意思,碰上老爹接个“驱鬼驱魔”的买卖,还不知罩不罩地住,又辛苦又吓人。
……
第一站,相邻的长沙府湘阴县。
刘前背着师父和自己的行李,箱篓上面还有个超大的竹制油纸伞;王西滨背着自己和陈三皮的行李还有罗盘、桃木剑、黄纸、朱砂、古钱、签筒等等一大套东西;三皮背着《渊海子平》《巾箱秘术》两本书,本来是一篓子书,光是各种《宅经》就有半筐的,但是都被三皮“忘了”;道长腰上挂着钱袋,手里甩着拂尘,一步一逍遥,三皮背着只有两本书的背篓也是一步一逍遥,刘前和王西滨两人弓着腰,累的一步一小摇。
“波儿,看看选个地方,借个桌子,先算个命拆个字,挣点盘缠;咱们师徒四个,这一天吃喝住宿的,可是耗费不少!”
三皮知道这是师父在考验他,新到一个地方,先摆个摊算个命,测个字,挣点小钱很容易,待到摆上几天,有了名气,那些有钱的士绅才会送上看宅访穴的大买卖;至于驱个鬼什么的,纯粹看运气和“缘分”。
作为首选的算命摊,其设立也很有讲究,僻野乡村不行,穷远小镇也不行,不上客;大都大府也不行,客太贵,隐藏的王公贵族太多,一不小心就会犯了忌讳。小县城最好,就像今天的湘阴县。
在县城找个地方摆摊,陈三皮还真有研究,最好的地方就是药铺门口。
药铺有那么个救死扶伤、普度众生的意思,医得是百姓的躯体;算命医得是百姓心里的愁苦。同类啊!再一个,去药铺抓药的人,本身就是道长的潜在客户啊。
其实,最关键的是因为姐姐夫家就开有药铺,三皮“太知道”如何和药铺老板打交道;明代的沿街店铺都是两进的,临街是店铺,后院是会客、住宿的地方,当然还有库房。所以,必定会有至少一张“八仙桌”。
三皮看看眼前的“春秋药铺”,整整发髻,拍拍青衫,昂首走进了这个挂着“百年老店”招牌的药铺。三皮一进来,正在拿着几片黄芪嗅着的掌柜的就瞧见了,随手摸出了几个铜板。
“小道长可是要化缘?”
“店家,有礼了!”三皮做一稽首,“春秋药铺,百年传承,良药神医,福荫全县苍生啊!我看贵堂药铺各类草药齐全,店内药香怡人……我观掌柜的相貌堂堂,天高地阔……”
“打住!打住!小道长到底意欲和为?”
“师父命我借贵店后堂八角仙桌一用。”
……
湘阴县的百姓今天算是开了眼界:走街的道士很常见,一般会扯个“铁口金断”的旗号;但是再看春秋药铺门口,这阵势!药铺门口香樟树下,一张八角仙桌,后面坐一浓眉大眼,额下长须飘逸的中年道士,正写下“代写书信、起名拆字”八个大字;道士的后面站着两个道童,左边一个瘦高个怀里捧着拂尘,右边一个矮胖的扛着一根长竹竿,上面挂着黑边白底的条幅,上书七个大字“问天问地问苍生”;桌前还有一个道童,眉清目秀的少年模样,边磨墨边左顾右盼的。
支上摊子一个时辰了,还没有生意上门,陈三皮开始抓耳挠腮不耐烦了,但看师父气定神闲的样子,两个师兄在后面站着像死了的石狮子似的,自己待遇好一点,还有个小凳子做,也只能安稳下来。
“道长可会算命?”
不对,石狮子本来就是死的啊,陈三皮脑瓜里正乱飞呢?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提着两包草药的老汉已经站在了桌前。
陈三皮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这位老伯,你可知鸟会不会飞,鱼会不会游啊?知道什么叫废话吗?”
“波儿,不得无礼!”
“这位老丈请坐,小徒顽劣让您见笑了!可是求卦?”秦道长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了签筒。
老头把草药往桌子上一放,好像身上背负着一座大山似的,慢悠悠地往凳子上那么一坐;
“是呀,求卦解签要多少钱?”
“二十文。”
“这么贵!准不准啊?不准不给钱啊。”
老头摸索着钱袋,很想算一卦,一听要二十文钱,心中又不舍;现在三文钱就可以买一斤大米啊。
“这样吧,老丈,你可知为什么在你未开口前,我就知道你只是想算一卦,不是代写书信,也不是起名测字,更不是堪舆求好风水的呢?
“啊?”
“老丈你可是小儿子摔伤了,你家夫人正在照顾,大女儿在婆家受气,心中烦闷、感觉诸般不顺,所以才想求一卦的?”
“哎呀,神算啊!”
老头痛快的掏出二十文钱,三皮快速地接过来放到了盘子里,又殷勤地把签筒推到老头面前。
“老伯,闭上眼睛,使劲晃哈。”
“哗啦、哗啦......”
“哗啦、哗啦......”
怎么不出签,眼看着老头头上都出汗了,陈三皮怀疑别一会老头把自己晃晕了吧。
“这位老丈,你求得卦是问事的,可以闭上眼直接在签筒里取一只。”幸亏秦道长及时出言,眼看着这会看热闹的百姓都快围上一圈了,别没等到道士发挥,老头先闹个笑话,可就不好看喽。
老头擦一把额头上的汗,依言闭上了眼,很忐忑地在签筒里巴拉了一阵,终于取出一支来,看也没敢看,就交给了秦道长。
秦道长接过来一看,是支中签,签文内容是一首诗,《唐明皇看花》:百花竞放贺阳春,万物从今尽转新;末数莫言穷运至,不知否极泰来临。
秦道长一边看就一边就把这首诗念了出来。
“老糟头,这是苦尽甘来,中上签啊;不错了,不错了!”还没有等秦道长解签呐,围观的就有高人破题了。
其实,从宋代以来,凡是问事的抽到中签,基本上签文内容都是用得《唐明皇看花》,对算命卜卦了解的人或是喜欢经常算命的百姓,也基本上知道这是“苦尽甘来”的意思。
今天,要是秦道长也只是简单地对老头说“这是个中签,苦尽甘来的意思”,那可真就是道行太一般了。
秦道长咳嗽一声,从刘前手里接过拂尘一甩,沉言到:“刚才说话的这位仁兄,看来也是懂道之人;不错,这是一支中签,简单地讲就是苦尽甘来的意思;苦尽甘来听起来好像是上签啊,怎么才是中签呢?那是因为,如果不结合具体的破解之法,苦是没有头的。”
“这位老丈是求卦之人,因为具体地破解之法涉及到隐私,不便宣讲,请各位见谅!老丈,请附耳过来。”
老头也很好奇道长会私下跟他说什么,居然起来在道长身边蹲了下来。于是,道长在老头的耳边“叽咕叽咕......”;大概三分之一炷香的时间,老头满脸喜色的站起来,非常恭敬的向秦道长作了个揖,“多谢天师指点!”然后,拿起草药飞走而去。
“老糟头,怎么这就走了,道长说了什么啊?”
“老糟头,等等!”
......
“测字多少钱?”说话的就是刚才的那位“懂道”之人。
“测字十文。”
“那好,我写个字。”
此人头上带个斗笠,一身短衣打扮,脚蹬一双油靴,身材粗犷,面相貌似忠厚却又眼漏精光,能听到签文就能说出“苦尽甘来”的人,又岂是愚笨之人。
“雨。”
此人居然写了个雨,其实陈三皮也闻到了此人身上的鱼腥味,还以为他会写个“魚”或者“漁”呢?三皮想:不过要是通过“雨”就点出这是个打鱼人,倒也能显出师父点水平来。
陈三皮不知道的是,他又把师父想简单了,和周围旁观的百姓一样,虽然大家都在好奇刚才道长给拿药的老头到底说了什么?其实,这个测字实在不太高深,就是下雨有鱼吗,大家都在等着道长说出“打鱼人”这三个字了,有人都自信地笑出声了。
“不知这位兄台,写得这个雨字是想测什么,运势、嫁娶、财运、出行、健康?”
“我就是想让道长测一下,我是干什么的,刚才刚刚干了什么,等会要去干什么?”
“哈哈,这位兄台,你以前确实是打鱼的,但是现在是养鱼的,您刚和县衙的后厨结算完了上个月鱼款,正准备到街口的福临酒馆去喝一杯。可对?”秦道长说完后,捋着长须盯着这个汉子拿钱袋的手微笑着,不再说什么。
汉子脸色变了又变,然后迟疑地取出十文钱,丢给了陈三皮,然后头也不回的默声走掉了;心疼啊,这个老道收费比别人狠啊,今天真是收了几个鱼钱烧得不知姓什么了啊。
再往后,围观的人就没有需要测算卜卦的了,实在是太贵了!不过半天上了两个客,三十文也够师徒四人一天的食宿了。很快到了午时,勤俭的道长和贫苦人家一样,也是一天两餐;但是考虑到三个半大小子,就找了个吃铺进食中饭;顺便给三个徒弟,主要是陈三皮深刻剖析一下,这三十文是如何顺利骗到手的;奥,不是,是如何挣到手的。
原来:
拿药的老头踌躇着往卦摊走的时候,秦沛就注意到了这个老头的袖子上有一块非常周正的补丁,虽然衣着简朴但整体干净利落,虽然眉头紧皱但是面色红润,尤其是酒糟鼻子很明显,应该不是太贫寒的家庭;待到走到跟前,就能清晰地闻到川穹的浓香、透骨草的特殊香味,嗯,还有木瓜和艾叶的香味,基本上已经可以判定这是一副摔伤的外敷药。
可是,秦沛马上又闻到了一股酒味,确切的说是酒糟味,再仔细一看老头穿的鞋子就明白了,鞋帮上面还有黏到的酒糟渣子,老头是干什么的基本明了。
再看老头的人中又深又长,双眼下边的泪堂处很多横纹,长短曲直共四条的样子;这说明老头的命里是多子多女的,按照推论应该是一共四个子女。再看他双眉尾下垂,头胎多半是女孩。仔细观察的话,最上面的横纹和最下面的都不太平直,说明老大和老小不顺。
由细致的补丁和夫妻宫明亮,可以看出夫人健在,且心灵手巧;由老头的年龄和头胎女孩,且子女宫第一横纹歪斜,可推断女儿在婆家不顺;由老头酿酒或是在酒作坊打工,最小的孩子横纹歪斜,可推断是小儿子调皮摔伤,甚至可以断定是偷酒喝后醉倒摔伤。
虽然推断出来这么多,秦沛还是选择最有把握的或是模棱两可的说;毕竟,依据这些个神算相书推断的大多都是套路;准,十之四五,不准,也是十之四五;秦沛最相信的还是通过一些天文地理、药理生活等诸多方面的知识做依据得出的判断。
“所以,徒儿们,我想教你们的最宝贵的东西就是要学会观察和思考;尽信书不如无书啊!”徒弟们在那里狼吞虎咽,秦道长要了一壶“古丈毛尖”,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嘘嘘溜溜。
“师父,您还没讲老头附耳过来时,您到底给他说了什么呀?”三皮还在记着这一茬呢。
“那老丈取了个中签,卦文是苦尽甘来的意思;那么这老丈的苦在谁身上?在他的大女儿和小儿子身上,根源是女儿在婆家受虐待,小儿子难以约束、惹事生非。那只签已经告诉我们解法了啊,唐明皇是谁,皇啊!皇能解决啊。皇怎么解决,皇管着官啊。我给老丈最后说得是,大女儿家的事,你不好过问,但也不能总是这样逆来顺受、白白受苦,要去告官,由官府去调解和告诫;小儿子的事,也要靠官府,量体裁衣、对症下药,你那两包草药只能治他的皮外伤,真正的猛药是伤好了以后去服兵役,让军队去管理磨炼他......”
“徒儿们,听明白了吧;要是听明白了,那个养鱼人也不用我再说了吧。”
待到吃过中饭,回到药铺门前的时候,一个老妇人已经早早的在八仙桌前等着了。
“道长,道长,您可回来了!听街坊说,今天咱们城里来了神算,我急急往这赶,神算呐、天师啊!您可要救救老身的性命吆!”
“老太太不要急,慢慢说,可是丢失物件了?”秦道长还是很会断定的。
“我家的猪丢了,养了快两年的猪丢了,三百多斤的大肥猪丢了,这都第三天了,再找不到,几个儿媳就得逼死我喽!”
“老太太,你家住在什么地方,距离这里多远?猪是具体什么时辰丢的?这两天都找过什么地方?”
“老身住在城郊的南里村,距城门还不到三里地,猪是前天初四丢的,到处都找过了。”
“南里村是在县城正南?”
“不是,看东南方向。”
“具体是哪个时辰?”
“我就是去茶园看了看,未时还见着的,酉时就没有了。呜呜......”
“老太太,不要急,您应该有三个儿子吧,这两天三个儿媳都骂你了?”
“哎呀,天师,我是有三个儿子,大儿媳没骂我,二儿媳和三儿媳骂得我,三儿媳骂得最厉害。”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泪,断断续续的说明了情况。
秦道长左手捋须,右手掐指,沉吟半刻,一时不知如何答复这个老妇人。
“甲己阳人乙庚阴,丙辛童子暗来侵;丁壬不出亲人手,戊癸失物不出门。”很明显的说明了,老太太的猪没出外人之手,基本上确定就是大儿子偷偷给卖了。
“甲己五里地,乙庚千里乡,丙辛整十里;丁壬三里藏,戊癸团团转,此是失物方。”这几句的意思是说,猪消失在离村三里左右的地方。
“甲震乙离丙辛坤,丁乾戊坎己巽门;庚日失物兑上找,壬癸可在艮上寻。”这几句是说,猪消失在村子的西北方向。
综合起来就是,猪被大儿子偷偷卖到城里了。
“波儿,去前边打听、打听城里的屠户姓什么?”看来是秦道长有了决断。
“老太太,心痛猪的丢失和被儿女骂只能解一个,你愿意选哪一个?是因为猪丢了,你活不下去,还是因为骂你才活不下去的啊?”
“她们骂我!”
“好,老太太,贫道不能解你失物之痛,只能解你背骂之忧;刚才,贫道掐指算了一卦,肥猪走失的损失可以换成福报加到你儿子身上,尤其是你的大儿子,这就是道门讲求的太极和平衡,所以不必悲伤心痛。等一会,我给你写几个字,你带回去给你的大儿子;另外,贫道把你的卦钱免了。”
“波儿,回来了?屠户姓什么?”
“回师父,姓彭。”
于是,秦道长提笔写道:
思尔为雏日,
高飞背母时;
肥彘一时贵,
可曾把亲残?
低徊愧人子,
速把易金摊;
齐心共侍母,
莫让彭户穿。
(父母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你看你干得什么人事!偷猪卖,把亲情一块也卖了。抓紧时间把卖猪钱给弟兄们分分,弟兄几个一起好好孝敬母亲。别等着彭屠户去揭穿了,被人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