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从京师大学堂到老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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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序 北大风物与人文精神

“常向湖光会意思,偶从塔影悟精神。”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以“一塔湖图(一塌糊涂)”来概括燕园的风景,语虽诙谐,却也恰切。围绕着未名湖、博雅塔和图书馆,燕园里产生了很多美好的传说,也涌现出了很多巧妙的解释。有人说,博雅塔是一枝硕大的神来之笔,未名湖则是一方来自天池的巨砚,一代又一代的北大人挥动着博雅巨笔,饱蘸未名之墨,书写了北大的辉煌历史,而图书馆则正好是北大百年历史的最好见证和保存者。这样的传说和神话实在是举不胜举。

近来,我对“一塔湖图”有一种新的理解——那分明是北大精神的一种特殊象征。

古朴庄重的博雅塔,原是为解决校园供水问题而建造的水塔,模仿通州古燃灯塔样式,简洁朴素,卓然耸立。能把与我们生存相关的最基本的现实需求化作为一种超然的美,而且名之博雅——广博优雅,这一现实,焉能不发人深思?湖光潋滟的未名湖,曾是清代淑春园的所在地,石舫横卧,石鱼翻尾,垂柳环湖,美不胜收。蜿蜒曲折的小径旁,常有琅琅书声;碧波掩映的小岛,宛若嵌于湖心的珍珠。立足湖畔放眼望去,东观博雅塔影,西对钟亭落霞,南眺林木葱郁,北望层楼掩映,游目骋怀,平添多少书生意气。

湖光塔影,确实是北大校园最有代表性、最醒目的一景。博雅塔雄健挺拔,体现着北大人自强不息的阳刚之气;未名湖柔波荡漾,象征着北大厚德载物的阴柔之美。

塔和湖,一纵一横,一刚一柔,一凸一凹,一阳一阴,一伟岸,一纤秀,一沉稳凝重,一欢快空灵。

塔象征着思想自由,卓尔不群,特立独行,敢于创新,科学求真;湖隐喻了兼容并包,虚怀若谷,整合精深,和而不同,民主多元。二者刚柔相济,珠联璧合,相映生辉,缺一不可,暗合着北大人的精神品格。古话说“大象无形”,我们居然把充溢在空气中,原本无形的“北大精神”“少年气象”“风骨气韵”有形化了,与可视的燕园景观融在一起了。

为什么北大学生“一旦配上校徽,每个人顿时便有被选择的庄严感”,而且总有一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迈气概和 “心忧天下,继往开来”的历史使命感?这就是博雅塔和未名湖所体现的精神。即使毕了业,走到天涯海角,也改不了特立独行、不迷信权威、舍我其谁的劲头。难怪在有些人的眼里,这些特征被置换成另一套词语,如狂傲不羁、眼高手低、自由散漫、清高而不合群等等。对于这些用不着申辩,因为大致符合事实,确实是不少北大人的毛病。早在1931年,蒋梦麟校长发表《北大之精神》一文,在谈到“兼容并包,思想自由”的时候便说过:“我们有了这两种的特点,因此而产生两种缺点。能容则泽宽而纪律弛;思想自由,则个性发达而群治弛。故此后本校当于相当范围以内,整饬纪律,发展群治,以补本校之不足。”世上事物往往如此:有一长必有一短。识己之长补己之短,方为明智之策。“北大人”并非一个绝对完美的整体,良莠不齐的现象也确实存在,我们并不讳疾忌医。何况,我们距世界一流大学的距离如此遥远。“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无论是搞学术研究还是待人处世,北大人都应该有博大的胸怀;同时,我们也需正确、全面地看待北大和北大人,既不能以整体掩盖局部,也不能因枝节而否定主流。对此我们有足够的自信:北大应该是“神圣的理性殿堂,人文的精神圣地”,也一定会成为世界一流大学。

再说“图”。把塔和湖比作笔和砚,固然生动,但我更愿意把那一阳一阴的塔和湖更加简化地理解为二进制的1和0,排列组合,千变万化,永永不绝,生生不息。正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图书馆便是阴阳交融之果,涵盖了古今的经典,容纳了中外的理论。一百多年来,图书馆曾留下多少名人学者的步履,闪耀过多少思想的灵光。前辈圣贤睿智思维的结晶,数千年来人类文明进步的成果,都物化为文献典籍,收藏在这“百年书城”里。一部部传世力作,一项项科研成果,一位位旷世大师的著述,一批批学子才华纵横的论文,一代代师生像蜜蜂酿蜜一样,把心血和智慧化作书籍聚入册府,薪火相传,再向后辈学子们播撒光明。许多名师把自己最珍贵的手稿、奖状、徽章、证书、书法和绘画作品等无偿地捐赠给“北大文库”,不但感人至深,也蕴含深意。难怪人们把图书馆比作皇冠上的明珠、科学的圣殿、文明的沃土,她每天敞开博大的胸怀,张开双臂欢迎成千上万的师生前来汲取营养,然后从这里走出去,创造出更多的成果,更大的辉煌。

写北大的书很多,正面负面的都有,从中既可见北大人对母校的感情是多么深切,又反映出社会各界对北大是何等关注。北大有一种特殊的磁力吸引着追求美好和正义的人们,这种磁力还是源于一百多年来形成的一种气韵、风骨和精神。诚如《精神的魅力》开篇所云:

近百年来,这里成长着中国数代最优秀的学者。丰博的学识,闪光的才智,庄严无畏的独立思想,这一切又与耿介不阿的人格操守以及勇锐的抗争精神相结合,构成了一种特殊的精神魅力。民主与科学,已成为这块圣地的不朽的魂灵。

就因有了这种精神,才使北大成为一块圣地,才使这块圣地永久地存在下去,才使得北大人在追求真理时越发地真诚而且无畏。

美国教育家杜威曾经赞誉蔡元培先生说:“拿世界各国的大学校长来比较一下,牛津、剑桥、巴黎、柏林、哈佛、哥伦比亚等等,这些校长中,在某些学科上有卓越贡献的,固不乏其人,但是,以一个校长身份,而能领导那所大学对一个民族、一个时代起到转折作用的,除蔡元培外,恐怕找不出第二人。”的确,全世界的高等学府成千上万,论历史的久远,北大既比不上牛津、剑桥,也比不过哈佛、耶鲁。然而,说到北大的精神魅力及其对国家民族的深远影响,在世界教育史上却堪称无出其右。

也许有人会对此说表示怀疑,为什么只有百年历史的北大在人类文明史上所发挥的作用,要超过排在她前面的众多世界一流大学呢?仔细想想,答案不难找到。

有一位美籍华人提出过这样一个问题:20世纪的一百年间,世界上哪个国家变化最大?当然任何一个国家历时百年总要有些变化,但变化最大的当属中国。想想1900年的中国,八国列强组成联军打进北京,在紫禁城太和殿广场阅兵;最高统治者慈禧皇太后带着心如死灰的光绪皇帝逃到西安;守北京的团练大臣——发现甲骨文的王懿荣全家自杀;义和团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洋枪洋炮;已经被英法联军烧过的圆明园,刚刚动工修复,又遭一次劫掠和焚烧;已经割了不少地、赔了数万万两黄金白银的清政府,还要再交出巨额的“庚子赔款”,签订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这就是百年前的中国。

一百年过去了,公元2000年前后的中国人又在干什么?举国上下在争办奥运和申办世博会,提出的口号是:“给中国一个机会,还世界一个惊喜!”因为我们有信心、有实力办出最好的、规模和质量空前的奥运会和世博会。

北京大学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成长的。她诞生在变法图强的呐喊声中,与国家一起痛苦挣扎、拼搏抗争、奔波流亡、迎接解放、欢庆新生、曲折徘徊、反思觉醒、拨乱反正、改革开放、崛起奋进。她的命运紧紧地和祖国连在一起,深深地介入其中,并在许多关键环节影响着这一历史进程。北大伴随了百年中华的世纪更迭,牵挂着民族,牵挂着百姓苍生,牵挂着东方巨龙的再次飞腾。

面对新的百年,确实要看到我们与世界一流的差距。作为国家最高学府,不能总讲过去辉煌的历史而忘记今后的使命。我们要和共和国一起跨入世界一流的行列。北大在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中一定会大显身手,发挥排头兵的作用。因为判断一所大学的终极标准,是要看其教学和学术研究对国家和人类幸福所作的贡献。出人才、出思想、出大师、出成果,要在思想、文化以及政治、经济等各个领域回答并解决中国现代化进程中遇到的重大理论和实际问题,这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世界一流大学。

百度春秋,留下太多不灭的记忆,传载了太多悲壮的传说。这所伟大的学校必然有许多岁月留痕,为世人津津乐道。有些是历史赋予的深沉,有些是旧日记忆的引子;有的是可供查考的确证,也有的是口耳相传的故事。城里景山东的马神庙公主府,沙滩红楼的阅览室,民主广场旁的自由钟,北河沿三院的大礼堂,燕园西门前的石狮,办公楼前的华表,未名湖中残存的翻尾石鱼和石舫,见证着北大的历史。燕南园、蔚秀园、畅春园、朗润园……绿荫掩映着多少名师宿儒的淡泊和睿智!有些景点的历史甚至要上溯几百年,离开了这样的沧桑,北大的风景,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幽深隽永。

历史在这里沉淀,记忆从此地展开。2001年,北京大学校园被国务院列为第五批文物保护单位之一。再过若干年后,我相信她足以匹配世界文化遗产之称号而毫无愧色。

近几年的寒暑假,北大成了旅游点,许多中小学生排着队游览北大的校园,对此社会上已有不少争议。如果仅仅走进校园转一圈,看看燕园的风景,确实意义不大,因为远远称不上了解北大。志在北大的高中生及家长们很神往北大,是可以理解的,但他们大半不了解北大的历史和精神内涵;就是身在北大的学子也未必熟悉风物景观背后的故事。只有把北大(包括燕京大学及西南联大)的历史传统、人文精神与风物景观结合在一起,才更能品味出北京大学的魅力所在。

然而,至今尚未有这样一部或一套书能系统全面地讲述这些历史风骨、景观风物、名人风范和大师风采。我们北大新闻与传播学院现代出版研究所与北京大学图书馆联合编辑出版“北大人文与风物丛书”,就是希望能够填补这个空白。

风骨:从京师大学堂到老北大

回溯北大历史,自然要从京师大学堂说起。1898年,在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风雨飘摇中,戊戌变法仁人志士催生了京师大学堂。八国联军侵占北京时,京师大学堂遭到破坏,一度停办。中华民国成立后,1912年5月,京师大学堂更名为北京大学,严复成为北京大学第一任校长。他的《论北京大学不可停办帖》告诉我们,民国初年要把北大坚持办下去是何等不易!

1917年,蔡元培先生被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掀开了北京大学历史上新的一页。鲁迅、胡适等人高举新文化运动的大旗,使得北大成为新文化运动的摇篮;沙滩红楼、民主广场记录下了北大在新民主主义革命中的旗帜意义,五四运动的熊熊烈火,展现了北大青年的蓬勃力量,也掀起了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开端;在这里,马克思主义和民主、科学思想逐渐走进中国,更有李大钊、陈独秀、毛泽东等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在这里工作、学习和思考过,一批又一批优秀学子从这里动身,走向四面八方,成为祖国革命和建设的栋梁。

抗日战争爆发后,北京大学师生辗转南下,与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共同组成长沙临时大学。1938年4月,又由长沙迁到昆明,更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设立文、理、工、法、师范5个学院26个学系。在抗日战争的艰苦环境下,西南联大仍继续坚持着教育、科学、文化事业,每年在校学生一般保持在3000人左右。有关西南联合大学的史料放在“赴国难 弦歌不辍”一节。

抗日战争胜利后,西南联合大学于1946年5月宣告结束,北京大学在北平复校,同年10月正式开学。当时北京大学设有文、理、法、医、农、工六个学院和一个文科研究所,学生总数为3400多人。1949年2月,北平和平解放,北京大学获得了新生。

风物:燕园景观及人文底蕴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毛泽东主席为北大题写校名并三次写信鼓励师生“团结起来,为建设新中国而奋斗”。周恩来总理曾先后六次亲临北大视察或作报告。1951年6月,国务院任命著名经济学家、教育家马寅初为新中国成立后北京大学第一任校长。1952年,全国高等院校进行院系调整,北京大学的医、工、农学院以及其他部分学科或分出去单独成立高等学校,或并入其他大学。清华大学、燕京大学的文、理、法各院系以及其他一些大学的有关系科并入了北京大学。北大的校址也从北京市内的沙滩等地迁移到了位于西北郊著名园林风景区的原燕京大学校址,即燕园。时至今日,许多富有时代气息的新建筑也在燕园拔地而起,构成新的景观。抚今追昔,当我们带着历史的责任感来重新欣赏北大的校园风光时,便会发现,她是这样的意蕴深刻。

在这一卷的最后,我们对校园建设中存在的问题加以分析评述并提出了一些和谐发展的建议。我们希望这套丛书能够起到多方面的作用,其中一个重要方面,是想提醒北大的规划设计者,要从燕园已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将来要申请世界文化遗产的高度来保护燕园,关键是未名湖景区的保护,但随着校园的扩大,整体建筑风格也应该大致协调。我们应该从最近苏州城在世界文化遗产申报中落选和布达拉宫申报时拉萨城拆掉许多新建的高层建筑等事件中吸取教训。在校园建设中,要加强规划和论证,把保护燕园风貌放在首位,见缝插针的思想是不可取的。另一方面,是对全校师生的建议:保护校园,从自己做起;爱我北大,从点滴做起。北大有许多专业如生物、化学、环境、地理、遥感、计算机、考古等院系所,可以结合自己的学科特点和研究方向,加强对校园湖泊、山石、古树、名木、建筑及整体环境的观察、检测、宣传、治理,切实守护好这一珍贵的重点文物和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

风范:北大名人故居及轶事

任何一种气象都是要讲传承的。我们谈北大的精神、北大的气象,终究还要靠她的载体──人来体现。北大人身上的风骨和使命感从何而来?北大的历史,北大的环境,都是必不可少的渊源,但正如一位北大学子所言,是“煦煦春阳的师教”──那最大的影响,来自北大的历届师长。

一个多世纪以来,无数名人的脚步与北大前进的轨迹相伴相随;他们曾经或正在居住的地方,与北大自身一样笼罩着圣洁的光辉。一年前,我们曾实地寻访了城区沙滩一带老北大的名人故居。近一年来,我们又多次走进燕南园,聆听芮沐、侯仁之、林庚等先生的教诲,尽管他们都已年逾九旬,但头脑仍十分清晰、思维仍极为敏捷;我们还拜访过季羡林、林焘、徐献瑜、宗璞、汤一玄等诸多前辈,他们充满深情地回忆了许多有关北大名人及其寓所的往事。正是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们才能写出那些大师们的故事。

风采:北大名师的岁月留痕

北大百年历史,名师先贤荟萃。从京师大学堂时期到红楼时期,从西南联大时期到获得新生的燕园,自不断完善学科结构的北大校园里走出的众多校友之中,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他们大都成为民主的脊梁,他们没有辜负这片圣地赋予他们的风骨和灵气!本卷以北京大学图书馆的北大文库馆藏资料为主,选编了24位著名大师的珍贵照片和部分文物,附以简要生平,汇编在一起,从中反映他们对国家和人类的特殊贡献以及北大的优良传统。

本丛书得到北大图书馆的鼎力相助,因而得以收录了许多以前不易见到的珍贵的历史图片。书中或摘引了名师语录,或设有小序及专论,精心编排,力求以这种议叙相间、图文交织的形式突出展现北大精神,务使追求民主科学的北大传统与耿介不阿、奋起抗争的人格精神融汇于全书。

“兼容并包,思想自由”的博大胸怀,“勤奋、严谨、求实、创新”的校风,“爱国、进步、民主、科学”的主旋律,共同铸造了植根于北大人心中的北大精魂。这是北京大学虽历经百年风雨,却仍然焕发出青春活力的源泉所在。我们希望借这套丛书将北大的美丽多彩的自然风景、曲折辉煌的历史和深邃丰富的精神世界完美地结合起来,向世人展示一个更深刻、更立体的北大。

肖东发
2003年3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