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二
有智者言:太阳下面没什么新鲜事。从某种角度说,此话真矣!
每一天,我们忙忙碌碌许多事情,但这些事情也许并无什么特别的意义。日常起居,衣食住行等等等等,只是日复一日而已。
不过,也有些事情可能不是这样,它具有某种特别的意义,比如出生入死、英雄壮举之类。诚然,在今天这样一个日益世俗化的生活世界里,这样的事件也变得难以企及了。但我想,一个人的博士学位论文的发表,大抵也算得上是具有特殊意义的事件。因为博士阶段是人一生受教育的最高阶段,而博士学位论文则是对这一阶段的真格检阅。一个人博士学位论文的发表,就更具某种象征意义。作为步入漫长学术生涯的起点,博士学位论文的发表绝非易事。随着我国研究生培养规模的扩大,每年各院校要成批培育出数量可观的博士来,相当多的博士论文停留在图书馆和档案馆里,出版刊行的并不很多。所以说,一个人的博士学位论文的面世,至少意味着他最初的系统研究成果已经得到了社会的认可。国华的博士论文《论文学与权力》即将刊行,他嘱我写几句话,这就给了我一个发点感慨的机会。
大概是七八年前,国华时不时来寒舍聊天,海阔天空,无边无际。当时我正着迷于布迪厄的理论,也就顺便建议他做些研究,不妨以此为博士论文选题。国华是个善于动脑筋的人,他把我的建议与自己的学术兴趣结合起来,匠心独运地设计成了《文学与权力——文学合法性的批判性考察》。以权力与文学之关系为焦点来历史地考察文学的变化,此种思路颇有创新性。当然,凡是想创新,便必然遭遇困难。可以想见,这个具有相当挑战性的课题,一定是经历了许多艰苦的思想探险之后,方才孕育和生产出来。
这篇论文的内容很是广泛,不过以下一段陈述也许是其要旨所在:
本书认为,权力是文学合法性的根本条件:权力一方面是文学得以兴盛的原因,因为文学构成了一种符号资本或话语权力、意识形态权力,另一方面又是它走向终结或失去合法性的结果,因为伴随着它在表征领域里位置的急剧下降,文学被挤压到权力的边缘。
换言之,文学者,盛也权力,衰也权力。乍一看并不是一个惊人的论点,但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结合着文化资本的概念来界定权力,这就超越了人们通常对权力理解而透露出新意。作者相信,文学作为一种话语权力,其属性是通过文学在社会历史语境中所具有的文化资本的多寡来界定的。在符号资本稀缺的条件下,文学当然地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强势地位;大众媒介的兴起彻底改变了文化资本的安排与配置,当书籍不再是唯一的或最重要的文化资源时,文学便从宝贵的稀缺资源过渡到充实乃至过剩的资源,这一变化导致了文学必然从中心走向边缘。所以作者的结论是,“文学观念由统摄一切的神祇的智慧,降而为与统治阶级同谋的‘文以载道’,再降为回归到‘为艺术而艺术’的文学自身。文学表征能力的降低以及指涉范围的缩小,意味着文学权力的逐渐衰竭,以及文学合法化的逐渐流失”。这言简意赅的历史描述,相当程度上揭示了文学历史变迁的轨迹。
诚然,文学的发展变迁原因是相当复杂的,显然不止是权力一个因素在起作用。但是,从权力来透视文学则不失为一个很有阐释力的视角。今天,我们亲眼目睹了文学遭遇的种种困境和转变,理论家们忙于从诸多不同角度来审视和解释,我想,在众多的理论话语中,这篇博士论文是值得倾听的别一种声音。
周 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