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韦氏族姓溯源

“夫百氏之源，得姓各异。或因官著，或由地称。于再于三，改易乃定”^[1]，可见姓氏产生之因，多元而复杂。韦姓是中国数以万计姓氏中的大姓。作为家族的代表与象征，韦姓的产生是韦氏家族形成的前提。对京兆韦氏家族族姓早期形成历史的梳理即是对家族形成历史的探析。

顾炎武曾总结出见于《春秋》的古姓二十二个，分别是：妫、姒、子、姬、赢、己、任、姞、祁、芈、曹、妘、董、姜、偃、归、曼、熊、隗、漆、允^[2]。韦姓当由其中某姓衍生而出。关于韦姓的起源，古今学界有不同认识。颜师古《汉书》注认为：

豕韦国，彭姓。^[3]

《广韵》上平声“八微”亦曰：

韦，又姓，出自颛顼，大彭之后，夏封于豕韦，苗裔以国为氏，因家彭城。至楚太傅韦孟，迁于鲁。孟玄孙贤为汉丞相，始迁京兆之杜陵也。^[4]

豕韦为夏、商故国，是韦姓的发源地，已是古今共识。以上两条史料皆谓豕韦国为大彭苗裔，亦即韦姓是由彭姓衍生而来。又《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四上》云：

韦氏出自风姓。颛顼孙大彭为夏诸侯。少康之世，封其别孙元哲于豕韦，其地滑州韦城是也。豕韦、大彭迭为商伯，周赧王时，始失国，徙居彭城，以国为氏。^[5]

认为韦姓是风姓衍生而来。

彭姓说和风姓说是历史上关于韦姓起源的两种主要意见。笔者以为，这种观点之相左导源于后人对夏商周时期韦姓发展谱系认识的混乱。无论韦姓源于何姓，在历代文史资料的记载中，韦氏都将颛顼作为韦姓起源的最早远祖，如“况乃轩辕颛顼，以帝德称尊；大彭豕韦，以霸道为盛”^[6]；“厥初泉流，系圣于轩昊；肇允繁祉，做霸于夏商”^[7]；“帝高阳之苗裔”^[8]；“其先颛顼之后”^[9]。然据《史记·五帝本纪》记载，颛顼乃黄帝之孙、昌意之子。又《世本·帝系篇》载：

颛顼娶于腾坟氏，谓之女禄，产老童，老童娶于根水氏，谓之骄福，生重黎及吴回。吴回产陆终，陆终娶于鬼方之妹，谓之女聩，是生六子，孕三年，启其左胁，三人出焉。其一曰樊，是为昆吾；二曰惠连，是为参胡；三曰篯铿，是为彭祖。^[10]

彭祖乃黄帝七世孙。入夏，彭氏部族与夏王室关系密切，《逸周书·尝麦解》云：“皇天哀禹，赐以彭寿，思正夏略。”^[11]彭氏受封于彭国（今徐州一带），并成为夏的重要邦国首领。《竹书纪年》载：

（启）十一年，放王季子武观（启之幼子）于西河（今山西汾阳）；十五年，武观以西河叛，彭伯寿率师征西河，武观来归。^[12]

可见夏启对彭寿的信任以及彭国军事力量的强大。由于彭寿在夏启统治时有勤王功绩，故至少康世，其别孙元哲获封于韦国（今河南滑县）。此后，韦国一直为夏担当屏蔽方国、抵御外藩的重任。约至公元前17世纪，商族发展迅猛，势力逐渐可与夏王朝抗衡。《诗经·商颂·玄鸟》云：

苞有三蘖，莫遂莫达，九有有截。韦顾既伐，昆吾是伐。^[13]

可见直至夏末，韦国仍是夏的重要方国。韦国之建立对于韦氏诞生具有开山铺路之功。

那么韦氏到底诞生于何时呢？《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和《广韵》皆认为“（韦）国灭之后”，国人“以国为氏”。即韦国灭亡之时大约就是韦氏的诞生之时。然而，韦国灭于何时？《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四上》云：

豕韦、大彭迭为商伯，周赧王时，始失国，徙居彭城，以国为氏。^[14]

《国语·郑语》云：

大彭、豕韦为商伯矣。……彭姓彭祖、豕韦、诸稽则商灭之矣。韦昭注云：“大彭，陆终第三子，……豕韦，彭姓之别封于豕韦者也。殷衰，二国相继为商伯。……大彭、豕韦为商伯，其后世失道，殷复兴而灭之。”^[15]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载：

在商为豕韦氏。杜预注云：殷末，豕韦国于唐。周成王灭唐，迁之于杜。^[16]

《国语》和《左传》在叙及豕韦国存在的下限时都置于商，但商以后有关豕韦国的情况就比较模糊了。现今人们对此问题的认识多据《新唐书》，而《新唐书·宰相世系表》的记载又源自《汉书·韦贤传》中韦贤的自述诗。《汉书》卷七三《韦贤传》云：

肃肃我祖，国自豕韦……彤弓斯征，抚宁遐荒，总齐群邦，以翼大商，迭披大邦，勋绩惟光。至于有周，历世会同。王赧听谮，实绝我邦……我祖斯微，迁于彭城。^[17]

应劭注曰：“王赧，周末王，听谗受谮，绝豕韦氏也。”^[18]可见，商、周之际韦国仍为朝廷的重要诸侯，这在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中亦有体现^[19]。后韦国为周赧王（前314—前256年在位）所灭，韦国人遂举族由韦迁居彭国（时为楚所据），返祖归宗，回归母国。为与他族相别，并表达对故国的思念，原来的韦国人遂以国为氏。至秦汉姓氏合一，韦姓便成为诸姓之一。归纳上述史料，可列成如下谱系：

黄帝→昌意（黄帝孙）→颛顼（昌意子）→彭祖（颛顼四世孙，立彭国）→元哲（彭寿别孙，立韦国）→韦氏（韦国灭，徙彭城）→韦姓（秦汉时期，居邹）

据此可见，颜师古认为“豕韦国，彭姓”的观点还不够深入。在夏王少康时期，韦为彭寿之孙元哲的封国，韦氏直接源于彭姓当无疑。但彭姓也是黄帝姬姓派生而出的，故非韦姓本源，探索韦姓起源止步于彭姓显然不够。

《新唐书·宰相世系表》认为韦氏源于风姓，不知何据。不过其又云：“颛顼孙大彭为夏诸侯。少康之世，封其别孙元哲于豕韦，其地滑州韦城是也。”这就明显矛盾了。因为按照相关史料和历史传说，中国古代的古姓系统大概有神农氏、伏羲氏、高阳氏、轩辕氏四个系统。韦氏直接出于彭（即彭姓），而彭氏又出于颛顼之高阳氏，可见韦氏导源于高阳氏系统。《世系表》谓韦氏出于风姓，而风姓为伏羲氏系统，上下抵牾，显然矛盾。韦姓出于颛顼之高阳氏殆无可疑，前推一步，颛顼乃黄帝之孙，故韦姓最早的姓氏源头应出于黄帝之姬姓，示意如下：

姬姓（黄帝）→高阳氏（颛顼）→彭氏（彭祖）→韦氏（公元前3世纪前期国灭，以国为氏）→韦姓（秦汉以后）

可见，韦国（姓）从夏到战国中期存在了千余年。与韦国（姓）相比，韦氏的存在时间短了许多，大概只有百余年。秦汉之际，姓、氏合一，韦氏遂衍为后世留存千万载的韦姓了。

在先秦漫长的历史中，韦氏成员有记载的仅有韦（伯）遐和韦孟二人^[20]。如果我们认定周原考古材料中多次出现过的“百韦”即为韦遐的话，那么从韦遐传至韦孟恰好一千二百年，若以一代五十年计算，韦遐至韦孟整二十四代，也与商末周初的“韦伯”相吻合。千余年里，虽仅有韦遐和韦孟两人寥寥无几的历史纪录，但与其他笼统的说法相比，总算是有了一个明确的世系，故韦氏谱牒和族人都以韦遐为韦姓的远祖。

[1] 吴钢主编：《全唐文补遗》第六辑，三秦出版社，1999年，第199页。

[2] [清]顾炎武著，[清]黄汝成集释：《日知录集释》卷二三《姓》，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1689页。

[3] [东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卷二〇《古今人表》，中华书局，1962年，第883页。

[4] [北宋]陈彭年等著，周祖谟校录：《广韵校录》，中华书局，2004年，第176页。

[5] 《新唐书》卷七三下《宰相世系四上》，中华书局，1975年，第3045页。

[6] 周绍良主编：《唐代墓志汇编》“景龙011”条《大唐赠并州大都督淮阳王韦君（泂）墓志铭》，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1083页。

[7] 《大唐故银青光禄大夫卫尉卿扶阳县开国公护军事韦公墓志铭》，同上书，第1203页。

[8] 吴钢主编：《全唐文补遗》第八辑《唐故中大夫使持节原州诸军事检校原州都督群牧都副使赐紫金鱼袋赠太仆卿上柱国修武县开国男京兆韦府君（衡）墓志铭》，第41页。

[9] 《唐代墓志汇编》“大中161”条《唐河南府洛阳县尉孙嗣初妻京兆韦夫人墓志铭并序》，第2376页。

[10] [汉]宋衷注，[清]秦嘉谟等辑：《世本八种》，商务印书馆，1957年，第4页。

[11] 黄怀信：《逸周书校补注释》第五十六篇《尝麦解》，西北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315页。

[12] 张玉春：《竹书纪年译注》，黑龙江出版社，2003年，第10页。

[13] [南宋]朱熹：《诗集传》卷八《商颂·玄鸟》，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68页。

[14] 《新唐书》卷七四《宰相世系表四上》，第3045页。

[15] [春秋]左丘明：《国语》卷一六《郑语》，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511页。

[16] [春秋]左丘明撰，[西晋]杜预注，[唐]孔颖达正义：《春秋左传正义》卷三五“襄公二十四年”，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1150页。

[17] 《汉书》卷七三《韦贤传》，中华书局，1962年，第3101页。

[18] 此据《汉书·韦贤传》，而《国语·郑语》《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诸说与《汉书》所载不同，今从《汉书》。

[19] 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一册，地图出版社，1982年，第13—14页。

[20] 春秋时期范宣子的祖先亦为豕韦人。据《左传》记载，范宣子曾言：“昔丐之祖，……在商为豕韦氏。”可见范宣之祖在商为韦国成员。范宣子一门在晋国地位显赫。其祖父士会曾在晋成公时任上军将，晋景公时任中军将，执掌国政。其父士燮（范文子）历任上军佐、上军将、中军佐。范宣子曾辅佐悼、平两代国君，享誉诸侯间。但由于其族属于韦国早期成员，且离开故地，故为旁支，加之年代久远，因此韦氏后裔在文字记载中对其未有任何记载，而多以韦遐为家族祖先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