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朝三代修一佛
凌云山高不过数十米，进山门后没走几步就到了凌云寺。凌云寺天下无双。虽然庙内并无特别，只要往庙门一站，就吓你一跳。一个巨大无比的后脑勺突兀而来，让人怀疑是否坠入了卡通世界。往前紧走几步，手扶栏杆，仔细端详，人站的高度和大佛的耳朵相仿。耳朵眼里大概可以并肩站立两个人。大佛头上有几百发髻，每一个都有桌面大小。沿左侧台阶上行，可以绕到大佛侧前方。大佛双目微睁，凝视着下面三江并流。佛像高度可能超过二十层楼。
图3 乐山大佛，巨额长耳
在佛像两侧开凿了173级的九曲盘山道。游客们在凌云寺前广场上排成长龙，沿着小径，盘旋而下。我往下看，站在大佛脚面上的几十个人也正仰头看我。如果排列整齐一点，估计大佛的脚面上可以站上百人。
陪同的朋友说：“如果要看大佛全景，莫如坐船。”
我连声赞同：“对，距离产生美。”
我们从后山下来，驱车来到码头。登船时码头上不断广播，提醒游客注意安全。看看脚下，水流湍急，对于那些一叶小舟，确实风险不小。由于青衣江、大渡河和岷江在这里汇流，江水变化莫测。暴雨季节，洪水泛滥为患，经常船翻人亡，于是，人们请大佛来此，镇压水怪，保佑来往船只平安。
船近汇流点时，人们纷纷拿出相机，对准大佛。确实，只有从水面上才能看清楚大佛的全貌。
大佛依山凿成，双手抚膝，正襟危坐，神态肃穆。
山是佛，佛是山。
据介绍，佛像高71米；佛头长14.7米，宽10米；肩宽28米，眼长3.3米，鼻子长5.6米。在古佛像中，阿富汗的巴米扬大佛高55米，可惜被一群极端分子给炸毁了。敦煌莫高窟大佛33米，洛阳龙门的大佛17米。埃及狮身人面像斯芬克斯高20米。乐山大佛位居第一。
图4 盘旋而下的栈道
现代科学技术允许人们把佛像建得更高。台湾高雄佛光山的“接引佛”高32米，香港宝莲寺天坛大佛、普陀山观音都超过40米。无锡灵山大佛高88米，安徽九华山正在修建的地藏菩萨铜像高达99米。一个比一个更高。目前最高的也许是海南三亚的海上观音，108米。今后肯定还会有更高的佛像出现。
乐山大佛从唐玄宗时开工，经历唐肃宗、唐代宗和唐德宗四朝，前后九十年。在一千多年前，我们的祖先能够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确实是一个奇迹。
无论什么工程项目，都离不开资金保证，古今中外，盖莫例外。
海通和尚是贵州人，云游来到乐山。他发誓要在三江合流处建造大佛，镇服洪水。海通审时度势，将筹款的重心确定在经济发达的江淮地区。如果说修建大佛是为了整治水患，只有受益的四川人愿意捐款，数额难以支持如此庞大的工程。在唐代，弥勒信仰非常流行，海通灵机一动，以弥勒菩萨号召，赢得了信徒的捐赠和支持。
图5 俯瞰三江汇流
为什么要崇拜弥勒菩萨？道理很简单，弥勒菩萨神通广大，代表着未来。只要信仰弥勒，就可以在来世投生兜率净土。佛经说，只要信佛，将来可以托生极乐世界。不过，未来极乐世界多种多样，有西方净土、东方净土、灵山净土、密严净土、莲花藏净土、净琉璃净土，等等，弥勒菩萨的兜率净土也许是其中最棒的一个。
弥勒菩萨是兜率天的教主。按照兜率天宫的“广告”，在这里：“金银玛瑙，珍珠琥珀，各散在地，无人捡拾，视若瓦石。”“地内自然生粳米，亦无皮裹，极为香美。”有吃有喝，连舂米做饭都免了。“彼时男女之类，意欲大小便时，地自然开，事讫之后，地复还合。”这类厕所比现代抽水马桶还要环保。除此之外，去兜率天宫的人全部可以解决住房问题。如今房价这么高，许多年轻人买不起房子，在网上忿忿不平。买不起房？没关系，用不着愤懑、担心，拜拜弥勒菩萨就行。在兜率净土有五百亿宝宫等着你。目前全球人口60多亿，哪怕将亚非拉的阶级弟兄都算上，每个人还可以分到近十座宫殿，随便住。不仅房子多，还没有环境污染，不然怎么称为“净”土？在每座宫殿中还有“百千天女，色妙无比”。据说，东晋高僧道安发誓愿往生兜率世界。唐玄奘、白居易等名人也都发誓，非去兜率净土不可。
有这么好的地方，谁不动心？既然想去，就得拜弥勒。要拜弥勒菩萨，先捐点钱出来，在乐山修大佛。海通的逻辑非常简单，很有说服力，筹款进展顺利。
海通带着钱回到乐山，还没有开工就遇到麻烦。乐山地方官员眼红了，伸手要“管理费”，否则就不给开工许可证。此事绝非后人凭空捏造，见诸韦皋在1200年前撰写的《嘉州凌云寺大弥勒石像记》，至今还镌刻在大佛右侧临江的石壁上。
时有郡吏，将求贿于禅师，师曰，自目可剜，佛财难得。吏发怒曰：尝试将来。师乃自抉其目，捧盘致之。吏因大惊，奔走祈悔。
韦皋评论道：“夫专诚一意，至忘其身，虽回山转日可也。”
图6 巨佛镇三江
海通和尚是条汉子。要钱没有，要我的眼睛，亲手挖出来给你。别看和尚赤手空拳，却不怕死，在精神上压倒了贪官污吏。海通此举，惊天地，泣鬼神。
没有海通就没有乐山大佛。
海通去世以后，由于无人主持，资金断绝，大佛停工，一搁就是四十多年。好在这是在石壁上雕刻，倘若是土木结构的半截工程，拖这么久，早就坍塌了。
章仇兼琼是唐玄宗时的一个著名大臣，他带兵打败入侵的吐蕃之后，奉命镇守四川，深得皇上欣赏。他打算继续修建乐山大佛，首先捐出自己的部分薪俸，然后开口向朝廷要钱。他请求部分扣留四川理应上缴的盐税，用来修大佛。李隆基批准了，乐山大佛得以再度开工。
工程进展几年后，章仇兼琼被调任中央政府户部尚书。不久，爆发了安史之乱，唐玄宗逃到四川，乐山工程只好搁浅。
这一搁又是40年。唐德宗年间，韦皋出任剑南西川节度使，主政四川。他来到乐山，见大佛工程只进行到膝盖部分，总不能就这么着撂在这儿。他采用了“租庸调制”为大佛筹款。所谓“租庸调制”就是有钱出钱，没钱出力。按规定，每个壮丁每年需要服役二十天，如果不当差服役，就交钱，工役每天折合三尺绢，或者三尺七寸布。大佛前期工程的财源主要来自于海通和尚在江淮筹集的善款，中期和后期则完全依靠四川百姓的血汗。
多亏韦皋在竣工之后将大佛修建过程记录下来，刻《大像记》于石壁。我们才得知乐山大佛诞生的坎坷经历。如今，游人无不在海通和尚和韦皋的塑像前顶礼膜拜，万分尊重。可惜，由于风吹雨打，峭壁上的《大像记》已经字迹模糊，斑驳不清，在游船上我们怎么努力也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