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反法西斯卫国战争中的苏联文学
第一节
概述
1941年6月22日,德国法西斯向苏联发动了突然进攻。苏联人民奋起抵抗,展开了艰苦卓绝的保家卫国的战争,苏联历史上称之为“伟大的卫国战争”。战争初期,德国集中了几乎全欧洲的人力物力资源,在经济上和军事上都占有很大优势。德军长驱直入,逼近莫斯科城下。苏军顽强抵抗,在莫斯科城下组织了保卫莫斯科的战役,1942年1月,苏军发动攻势,粉碎了德军一举占领莫斯科的战略意图。莫斯科保卫战的胜利,扭转了苏军在战争初期的被动局面。接着,苏军于1942年6月—1943年2月在伏尔加河上的斯大林格勒地区进行了斯大林格勒战役,歼灭了德军大量有生力量,基本上扭转了战局,奠定了伟大卫国战争胜利的基础,成为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一个转折点。从此,苏军开始转入反攻,德军开始向西方败退。苏联人民经过四年的艰苦奋战,终于在1944年将法西斯侵略者赶出国土,并于1945年5月,直捣柏林,同盟军一道,取得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最后胜利。
图6 宣传画《保卫祖国》
对于苏联人民来说,反法西斯卫国战争是一场全民的战争。战争一开始,苏联作家就同苏联人民一道,以自己手中的笔,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投入了保家卫国的战争。战争开始的第二天,6月23日,《真理报》发表了诗人苏尔科夫的诗篇《勇士之歌》,他在诗中写道:
天上堆满乌云,
闪电撕裂长空。
烟尘滚滚上九霄,
响起了战争警报。
……
机群升上天空,
坦克列队开动,
步兵战士唱着歌,
去为祖国冲锋。
诗人列别杰夫-库马奇也是在战争一开始就发表诗作,说这次战争是一场保卫祖国的“神圣战争”:
起来,伟大的国家,
起来,投入殊死的战斗,
与这伙法西斯歹徒,
与这伙万恶的匪帮!
让正义的愤怒
像巨浪一般汹涌沸腾,
这是一场人民的战争,
这是一场神圣的战争!
作家们利用一切可能的形式,宣传群众,鼓舞群众,为保卫祖国而战。许多作家以中央或地方报刊“前线记者”的身份,下到前线部队。当时,在苏联军报《红星报》工作的作家有爱伦堡、西蒙诺夫、戈罗斯曼、巴甫连柯、彼得罗夫,诗人苏尔科夫等,在《真理报》工作的有法捷耶夫、索波列夫、波列伏依、科热夫尼科夫等,有许多作家参加了地方报刊的工作,在列宁格勒和波罗的海战线报刊工作的有诗人吉洪诺夫,剧作家维什涅夫斯基,女诗人别尔戈利茨等,作家戈尔巴托夫在南方方面军军报《为了祖国的荣誉》,诗人特瓦尔多夫斯基先在西部方面军的报刊、后在白俄罗斯第三方面军的《红军真理报》工作,他们深入到士兵中去采访,写了许多鼓舞人心的报道。有的作家,参军入伍,以战士或指挥员的身份,直接拿起枪,投入前线的战斗。他们同祖国人民同生死,共患难,浴血奋战。据统计,苏联作家协会各级组织有一千多名作家以各种身份上了前线,有五百多位作家获得各种勋章和奖章,其中有十八人获得“苏联英雄”的称号,但是作家队伍也付出了重大的牺牲,有二百七十五位作家战死疆场,其中有著名的儿童文学家盖达尔,著名作家克雷莫夫(《油船“宾得特”号》作者)、斯塔夫斯基、幽默小说家彼得罗夫(《十二把椅子》作者)。萧洛霍夫的好友,农村作家库达绍夫,因眼睛高度近视而不能加入正规军,以民兵的身份参加莫斯科保卫战,不幸被俘,在德军战俘营里,受尽折磨死去。
法西斯入侵,祖国危亡,也震动了那些旅居国外的侨民作家的心。他们在远离祖国的地方也时刻关注着苏联卫国战争的战况。侨居巴黎的布宁每天都收听广播,十分关注祖国的命运。他在1942年3月的一篇日记中写道:“俄罗斯正在进行会战,胜负如何?这关系着全世界的命运——这才是主要的。”
德国法西斯的入侵,激起苏联人民英勇抵抗,激发了俄罗斯民族精神的奋发、昂扬。前线战士可歌可泣的英勇事迹,后方人民含辛茹苦的顽强精神,都激励着作家的创作激情,无论是诗人、小说家或是剧作家,都在这种俄罗斯民族精神大发扬的鼓舞下,创作出许多优秀作品,使苏联卫国战争的岁月成为苏联文学创作的繁荣时期。
诗歌创作
法西斯入侵,祖国危亡,大大激发了诗人们的爱国热情。诗人们同人民、同战士心心相通,休戚与共,他们的诗歌表达了前方战士和后方人民的心声。俄罗斯文学一向有贴近人民生活的光荣传统,但是从来没有像卫国战争期间这样同人民达到思想感情的一致。祖国、战争、仇恨敌人、向往胜利、战斗团结、英勇献身、爱情忠诚,成了这个时期诗歌创作的共同主题。甚至像阿赫玛托娃和帕斯捷尔纳克这样在诗歌创作中同现实生活保持一定距离的老诗人,也积极投入反法西斯斗争的行列,写了许多洋溢着爱国主义激情的诗篇。所以阿·托尔斯泰把这一时期的苏联文学称为“人民的英雄主义心声”。[1]
图7 阿赫玛托娃(1889—1966)高莽作
政治鼓动诗和讽刺诗是鼓动群众、打击敌人的最快捷的形式。战争初期诗人们以直抒胸臆的笔法,写了大量政治鼓动诗,鼓舞群众起来抗击敌人。女诗人阿赫玛托娃一向写表达人的内心感受的抒情诗,卫国战争期间也写了许多政治鼓动诗。她的《誓言》一诗,虽然只有短短几行,但却表达了苏联人民誓死保卫祖国的坚强意志。
愿今日同恋人告别的姑娘
也把悲痛化为力量。
我们对孩子们、对坟墓起誓:
谁也无法迫使我们屈膝投降!
阿赫玛托娃的另一首诗《勇敢精神》,既有强烈的鼓动性,又表达了深刻的感情,是卫国战争年代优秀的诗作。
我们知道,什么是当今的关键,
我们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
我们的时钟敲响勇敢精神的时刻
勇敢精神时刻不离我们心间。
不怕冒着枪林弹雨死去,
家破人亡也不悲伤,——
只要我们能保住你啊,俄语,
伟大的俄罗斯语言词章。
我们一定保持你的纯洁和自由,
交到子孙后代手中,
这是永不丧权辱国的保证!
苏尔科夫也是在卫国战争年代享有盛名的抒情诗人,他曾自称是“战壕诗人”。他的爱情诗《火苗在窄小的炉子里跳动》,虽然只有四个诗节,但是却把战士在战壕中面对死亡,思念爱人的心情表达得婉转深沉。
火苗在窄小的炉子里跳动,
柴片上的松脂如泪涌,
掩蔽部里有一架手风琴在歌唱,
向我唱着你的眼睛和你的笑容。
莫斯科郊外原野上白雪一片,
灌木丛向我低诉着你的信息。
我希望你能听见我的声音,
知道我活着在想念你。
你如今离我非常非常远,
雪原茫茫来往无路。
我很难走到你的身边,
而走向死神——只有四步。
唱吧,手风琴,压倒暴风雪,
把迷了路的幸福唤回来。
我在寒冷的掩蔽部里感到温暖,
因为我有永不熄灭的爱。
这首诗写于1941年11月莫斯科郊外,当时德国法西斯已逼近莫斯科城下,所以诗的语调是严峻的,然而又是非常抒情的。这恰恰是卫国战争年代抒情诗的共同特点。
伊萨科夫斯基的抒情风格一向是明朗欢快的,但是他在卫国战争年代写的抒情诗也是严峻而深沉的。如《这里埋葬着一位红军战士》《啊,我的雾……》《灯光》《前线的树林里》等。
《啊,我的雾……》描写敌后游击队在浓雾中出征去消灭敌人。《前线的树林里》描写在战斗间隙中战士们在树林里听着手风琴的歌声,回忆起战前快乐的生活:
在前线的树林里,
又把这支舞曲奏起,
每个人都默默地听着,
思慕着自己亲爱的人儿。
每个人都追忆着那样的春天,
回味着自己心中的事情,
人们也知道,到春天的路程,
还需要通过战争……
(蓝曼 译)
战士们在片刻的休息中,回忆起家乡和亲人,但是他们立即意识到,只有战胜敌人,才能重建幸福的生活。于是他们说:
琴手啊,另外奏一支吧,
奏一支出征的战歌!
《灯光》是一首爱情诗。战士离别姑娘上战场,但是他牢记姑娘窗口的灯光。他在前线收到姑娘的来信,信里说姑娘的爱情“永远不灭、发光”。战士受到鼓舞,更加勇敢杀敌。
为苏维埃祖国,
为可爱的灯光,
青年打击敌人,
更加坚决顽强。
在这里,灯光具有象征意义,既象征着姑娘的爱情,也象征着身后的祖国,对亲人的爱和对祖国的爱,在这里非常自然地融合在一起。
西蒙诺夫是三十年代崭露头角的青年诗人,卫国战争爆发后,以军报《红星报》记者身份活跃在卫国战争的各条战线上,写了大量的通讯、特写、诗歌、小说和剧本。他的抒情诗《等着我吧》成了卫国战争年代爱情诗的代表作品。
等待着我吧,我一定会回来,
但是你要苦苦地等待……
等待着吧,当那凄凉的秋雨,
勾起你心头的愁绪,
等待着吧,当那纷扬的雪花满天飞舞,
等待着吧,当那暑热难御,
等待着吧,当大家都把昨日遗忘,
不再等待别人返乡。
等待着吧,当从遥遥的远方,
再没有音信回响,
等待着吧,当那些一齐等待的人
都已经厌倦了期待的愁肠。
图8 《等着我吧》手稿
这首诗表达了前方战士和后方人民忠于爱情,忠于祖国的深厚感情和必能战胜敌人重新团圆的坚强信念。西蒙诺夫以朴实的语句,真挚的感情,唱出了战斗在前线和后方的千百万苏联男女的心声。当祖国危亡、亲人离散之时,这“等待着吧”的声声呼唤,在人们的心灵深处激起了强烈的共鸣;而“我一定会回来”却是离散的人们的共同愿望和心声。在这里,个人的生死、亲人的聚散,都和祖国的存亡紧密交织在一起。因此,“我一定会回来”和“苦苦地等待”不仅表达了爱的坚贞,而且包含着战胜强敌的坚定信念。这首诗音律铿锵、流畅自然、感情浓郁,但又十分含蓄,当年在《真理报》一发表,立即传遍了前线和后方,成了人人传诵的诗篇,西蒙诺夫也成了家喻户晓的诗人。诗人吉洪诺夫曾在一次讲话中谈到,“西蒙诺夫所写的诗歌,战士们和军官们都贴胸保存着,因为这些诗歌回应了他们的感情。……西蒙诺夫的一代人都在战壕里,都在战斗。是这一代人打赢了战争。他们回忆战争的时候,会想起西蒙诺夫……”[2]
卫国战争期间长诗创作也涌现出了许多优秀作品。吉洪诺夫的长诗《基洛夫和我们在一起》描写被围困的列宁格勒,炸弹呼啸,炮声隆隆,基洛夫在城里行走,他看到工厂在炮火下坚持生产,战士在前线奋勇杀敌:
在半夜的空袭警报中,
冒着半夜隆隆的炮火,
在列宁格勒钢铁的夜晚
基洛夫走遍全城。
自然,这一切都是诗人的想象和感觉。在列宁格勒的严峻时刻,诗人感到基洛夫无处不在鼓舞着人们坚持战斗。长诗中基洛夫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物形象,而是一种革命精神的浪漫主义化身。全诗以激越的格调表达出英勇的人民宁死不屈的豪情:
敌人用武力征服不了我们,
便想用饥饿来把我们围困;
他们想从俄罗斯夺走列宁格勒,
让列宁格勒人永世沉沦。
在神圣的涅瓦河畔
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我们俄罗斯工人
宁死不屈,决不投降敌人!
生于彼得格勒,长于列宁格勒,在列宁格勒大学毕业的女诗人别尔戈利茨,在列宁格勒被围困的岁月里,一直坚守在城内,在列宁格勒广播电台工作。她在围困期间创作的长诗《二月日记》《列宁格勒长诗》和《纪念保卫者》比吉洪诺夫的长诗更具体地记录了列宁格勒被围困的岁月。她的长诗《二月日记》就仿佛日记一样,片片断断地记录了列宁格勒人的生活情景,饥饿、寒冷、疾病、死亡,但是这一切都不能摧毁人民的意志:
我从来不是英雄,
也不渴求奖励和光荣。
同列宁格勒休戚与共,
这只是生活,而不是要当英雄。
……
如果我能有什么值得自豪,
那就是我至今还能劳动,
像我周围的所有朋友一样,
拖着疲惫的身躯,一刻不停。
我自豪,因为在这些日子,
我们焕发出空前的劳动热情。
诗人说,她在诗中记录下这些日常生活的片断和内心的感受,就是要把这一切告诉后世子孙,因而诗中的琐碎记录便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和历史内涵。
卫国战争年代比较著名的长诗还有阿丽格尔的《卓娅》,特瓦尔多夫斯基的《瓦西里·焦尔金》,安托科尔斯基的《儿子》,英贝尔的《普尔科夫子午线》,普罗柯菲耶夫的《俄罗斯》等。
阿丽格尔的长诗《卓娅》写的是著名的苏联女英雄卓娅·柯斯莫捷米扬斯卡娅。长诗描写了卓娅短促的一生,她在社会主义祖国的抚育下成长,卫国战争爆发,她从中学的课堂奔赴战场,在敌后执行任务时,不幸被捕,英勇就义。
天上的乌云笼罩着我们,
战争悄悄地向我们逼近,
我们不再用卢布缴纳团费,
而是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
诗人并没有拘泥于真人真事,她发挥抒情的联想,在塑造这个英雄人物的同时,写出了她成长的那个时代。长诗最后描写这个十七岁少女在法西斯的绞刑架下,昂首挺胸,慷慨就义的悲壮情景:
此时犹如在雪地上空,
一个少女的轻盈身影,
匆匆向前飘动,
她赤脚的最后步伐
安然迈向永生。
《儿子》是安托科尔斯基为悼念在前线阵亡的儿子而创作的一首长诗。全诗都是诗人的抒情独白,但是在叙述的过程中不断变化说话对象。诗人通过对儿子的哀思,也表达了对为国捐躯的年轻一代的悼念。个人的悲痛同人民的悲痛融合在一起,爱子之情升华为人类崇高的感情。
普罗柯菲耶夫的《俄罗斯》是一首别具一格的抒情长诗,诗中通过对俄罗斯风光的生动描绘来塑造俄罗斯祖国的伟大形象:
天上有多少璀璨的星斗,
祖国经历过多少回风狂雨骤!
俄罗斯啊——摇曳多姿的是你那茂密的白桦树林,
千回百啭的是你那夜莺般的歌喉。
突然间,从幽深的林间小道
传来悠扬的歌声,回荡天际。
这是我的俄罗斯歌曲啊,
它使我心醉神迷,回肠荡气……
长诗主人公是舒莫夫五兄弟,他们像俄罗斯民间传说中的勇士,他们力大无穷,所向无敌。他们在前线英勇战斗,所向披靡。诗人把他们当作祖国的象征,化入了整个俄罗斯形象的组成部分。
特瓦尔多夫斯基的长诗《瓦西里·焦尔金》是卫国战争年代诗歌创作的最高成就。长诗塑造了一个深受人们喜爱的普通战士形象。焦尔金机智勇敢,诙谐乐观,善良淳朴。他经历了战争的全过程,经历过失败的痛苦和死亡的威胁,但是从未丧失信心和力量。在他身上体现了俄罗斯民族的优秀品质,因而被誉为卫国战争年代的《奥德赛》。
政论、特写
政论文是一种锐利的、战斗性很强的文学式样,在动员人民、打击敌人方面,它发挥着投枪和匕首的作用。战争初期,政论和诗歌一样,是最早投入战斗的文学体裁。几乎所有的知名作家都发表过政论文章。政论文的体裁也多种多样,有论说文、评论文、讽刺小品,还有书信、传单等。阿·托尔斯泰、爱伦堡、列昂诺夫、萧洛霍夫、法捷耶夫等人的政论文章都曾产生广泛的影响。阿·托尔斯泰的《祖国》《愤怒的俄罗斯》《坚不可摧的堡垒》,爱伦堡的《俄罗斯的心》《疯狂的狼》《戴眼镜的禽兽》,列昂诺夫的《致一位不相识的美国朋友》《基辅城边的沉思》等都是非常著名的作品。
阿·托尔斯泰是最早拿起笔投入战斗的苏联作家之一,在战争爆发后的几天,1941年6月27日,他就在《真理报》发表了题为《我们保卫什么》的政论文章,揭露德国法西斯的侵略野心和罪恶阴谋,戳穿了某些西欧国家散布的德国军队不可战胜的神话。在1941年十月革命节的日子里,阿·托尔斯泰发表了题为《祖国》的政论文章,他在文章中说:
祖国,我们的家园,我们对它的感情超越一切之上。我们所看到的四周的一切,甚至我们以前可能没有注意到、没有当回事的东西,比如覆盖着白雪的村舍中冒出来的带有黑面包味的炊烟,如今对于我们都是无比的可爱……我们的一切思想萦绕着祖国,我们满腔愤怒都是因为祖国受辱,就是下定决心要为祖国牺牲。
阿·托尔斯泰在文章的最后满怀信心地说:
我们的土地上埋葬上门寻衅的暴徒们已经不少了。在西方,若干帝国兴而又亡,若干国家已由大变小,由富变穷。我们的祖国却扩大了,巩固了,没有一种敌对力量能够动摇我们。我们的祖国同样也要把这些德意志匪帮埋葬无遗。从前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不要紧,咱们对付得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的时候,爱伦堡正在法国巴黎,他目睹了德国法西斯对西欧国家的入侵,亲身经历了德国法西斯对巴黎的占领,几经转折才回到苏联。他深深领会到法西斯侵略者的野蛮和残忍。他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创作了长篇小说《巴黎的陷落》。卫国战争爆发后,他写了大量的政论文章,揭露、抨击法西斯侵略者的野蛮暴行,在苏联、在全世界都引起很大反响。他的文章使法西斯的虚伪宣传原形毕露,使广大人民群众认清了法西斯的真面目,鼓舞他们同法西斯进行殊死的斗争。他在《是自由还是死亡?》一文中说:
各民族的生活中,每个人的生活中都会有严峻的时刻。要敢于直面真实,危险正笼罩在我们祖国的上空……我们知道,现在压上的赌注是我们的自由,我们的生命,我们的未来。我们现在捍卫的是自由呼吸的权利。我们现在捍卫的是我们子孙的和平和幸福。[3]
爱伦堡是个了解战争的人,他的文章写到了战争是长期而又严酷的,他一再告诫人们,我们所面临的考验是长期的。的确,他的文章中有对敌人的嘲笑,揭露过敌人精神上的贫乏,说希特勒匪徒终究会有清醒过来的一天。“这需要很长的时间,很多的炮弹,很多的炸弹,很多的子弹”。
爱伦堡的文章很受读者欢迎,连报刊编辑都以刊登爱伦堡的文章为乐事。爱伦堡的档案里保存着卫国战争期间《红星报》编辑给爱伦堡的几封信,其中一封写于1941年11月23日,信中说:“如果那天我们没有您的文章而不得不出版报纸,我们认为这一天是我们阴暗的日子,相反,如果那一天我们能够刊登您的大作,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一天就是我们的节日。”
爱伦堡的政论文章,语言非常简练。他常说,不能用好些副句来号召战士投入战斗,他说:“没有十条战线,只有一条战线。在伏尔加河可以坚守顿河。在格扎茨克也可以为斯大林格勒而战。战士们,祖国的命运就在你们手中,在每一个射击手、每一个瞄准手、每一个坦克手的手中!”1942年,当祖国危亡之际,爱伦堡写了一篇题为《俄罗斯》的文章,他的文章并没有仅仅停留在起来保卫祖国的号召上,而是以无限热爱、无比焦虑的笔调描绘出壮丽的祖国的形象。“你是否看见过枝繁叶茂的粗壮的大树?当初它是一棵幼小的树苗。它活了许多年了。它的年龄比你要大得多。它的树心里是一圈圈的年轮。每一圈就是一年,而它的年轮是无数的。我们的俄罗斯就是这样一棵大树……”
在卫国战争期间,爱伦堡写了上千篇的政论文章,而且还给外国通讯社写了大量的通讯报道,对于他的贡献,无论读者还是作家同行,都是有目共睹的。作家西蒙诺夫说:“当我一想起战争的时候,我就想到,爱伦堡在战争时期以自己的笔所做的工作,比我们作家中任何人都要多,这一点,我们之中的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忘记……”他在回忆爱伦堡的一篇文章中生动地写到爱伦堡的政论和通讯是如何受到报纸编辑和前后方读者的热爱和欢迎:
爱伦堡在中央军报《红星报》工作期间,总是力争更多、更经常地到前线去,到作战部队去,他一再坚持要到这些地方去,有时都让编辑部很为难。一方面编辑部十分清楚,为了写好的文章、通讯、讽刺小品,他非常需要同前方读者进行直接的交流。但是另一方面,报纸就是报纸,只要一个星期、一星期多点,至多两个星期,报上没有爱伦堡的文章和通讯报道,信件就会从前线一涌而至:爱伦堡哪里去了?报纸上为什么没有他的文章?什么时候才登他的文章?
在《红星报》发表文章的天才作家和记者有许多,他们的姓名都同伟大卫国战争的历史牢固地联系在一起,但是,无论怎么说,《红星报》上,或者如前方的人们所爱称的,在《小星星》上,长时间没有刊登爱伦堡的作品,那么大家都会感到缺少了某种非常重要的、非常必须的东西。也许,正是读者的这种感情才配得上对爱伦堡在战争年代所作的一切的最高评价。[4]
卫国战争年代的政论文,无不感情饱满,文采飞扬;然而每个作家都各具自己的风格个性。阿·托尔斯泰的政论文章主要以祖国为主题,知识渊博,有深沉的历史感;他的笔力雄浑,传递着不可征服的信念。爱伦堡的作品爱憎分明,感情炽烈,立论有据,对人冷嘲热讽,具有极大的进攻力量。卫国战争年代的政论文是散文体的政治抒情诗,对战争年代所有文学体裁,首先是特写,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特写和通讯报道,紧紧跟踪战争事件,行动迅速,是一支文学的轻骑兵。卓娅、马特洛索夫、青年近卫军等英雄人物的事迹就是通过特写而传遍全世界的。
卫国战争年代,特写和通讯报道是作家们最常用的体裁形式,总括起来大概可以分为三种类型:
人物特写,报道个别英雄人物的事迹,展现他们的前线生活和英雄性格形成的过程。如莫斯科中学生卓娅的英雄事迹就是通过利多夫的《丹娘》《丹娘是谁?》两篇报道而传遍全世界的。
事件特写,主要围绕战争中的战役行动、重大事件进行报道,同时也描写战役和事件中的英雄人物和英雄事迹。这类报道也兼有人物特写的某些特点。如法捷耶夫、吉洪诺夫、别尔戈利茨、楚科夫斯基等人关于被围困的列宁格勒的报道,西蒙诺夫、波列伏依关于斯大林格勒战役的报道。在卫国战争年代这类报道是最多的,其写法和小说创作有某些相似之处,并对战争年代的小说创作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见闻特写,这类作品大多产生于战争后期,苏军进入反攻阶段,作家们紧跟部队进军的足迹,报道苏军收复失地和被解放的领土的情况。如作家索波列夫于1944年所写一组特写《胜利的路程》,就报道了苏军解放明斯克、敖德萨、塞瓦斯托波尔,一路胜利进军,将德国侵略军赶出国土,并解放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的情况。
卫国战争开始的时候,萧洛霍夫正在维约申斯克家中。他从广播中知道了法西斯入侵的消息,第二天,6月23日,他给苏联国防人民委员铁木辛格发了一封加急电报:
亲爱的铁木辛格同志:
我请求将授予我的斯大林一等奖的奖金拨入苏联保卫基金。我已准备好,随时听从您的召唤,加入工农红军队伍,为保卫社会主义祖国流尽最后一滴血……
苏联红军预备役团政委、作家
米哈伊尔·萧洛霍夫[5]
萧洛霍夫一边等待红军总部的召唤,一边积极地参加当地的群众集会,进行宣传鼓动,并写成通讯报道,刊登在报刊上。他的长篇通讯《在顿河上》报道了哥萨克群众踊跃参军,争上前线保卫祖国的动人情景。一位老工人说:“我有两个儿子参加了红军。一个在空军,一个在陆军。我做父亲的嘱咐他们说:狠狠地打击敌人,直到在空中、在地上把他们彻底消灭干净。如果你们需要帮手,我这个老头儿也会拿起步枪卖卖老!”
不久,萧洛霍夫接到通知,他将作为《红星报》的特派记者奔赴前线。他的特写《红军将士》一文就描述了他在前沿阵地采访一位曾十六次深入敌后侦察的红军战士的情景。一开始,这位屡建奇功的侦察兵不太愿意谈自己,但谈起自己的战友却滔滔不绝。萧洛霍夫感慨地写道:“真诚的谦虚是为自己祖国勇敢战斗的所有英雄人人必有的品格。”终于这个普通的红军战士向作家讲述了他到敌后侦察的惊险故事:
一开始我是机关枪手。德军把我们排截断了。不管我们往哪儿走,到处都是他们的人。我的一个机关枪手战友自愿去侦察,我和他一块去了。我们爬到一条公路边上,隐蔽在桥旁。在那里趴了很久很久。德军的载重汽车开过来了。我们一辆辆地数着,记住它们运载的物品。随后开来一辆小汽车,停在桥旁。从小汽车里下来一个德国军官,高高的个子,戴着军帽。他接通战地电话,趴到汽车底下不知在说什么。两个当兵的站在他旁边。司机坐在方向盘前。我的战友是个勇敢的小伙子,向我眨了眨眼,取出手榴弹。我们微微地欠起身,把两个手榴弹一起扔出去,四个德寇全被消灭,汽车也炸毁了。我们急速地奔向死尸,扯下军官的军用皮包,拿了一张做过记号的地图,刚刚捡起部分武器,就听到摩托车驶近的声音。我们仍旧趴在壕沟里,当摩托车手在被击毁的汽车旁减速的时候,我们又扔出了第三颗手榴弹,摩托车手被炸死,摩托车转了两转熄了火,我跑到跟前一看,摩托车还好好的……第二天我们突出重围,把摩托车也开了出来。……从这一天起,我就喜欢上了外出侦察。我到德国人那里做客已经好多次了,有时可以站着走,有时就只能在地上爬,有时一连几小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就是我们的职业。我们多半在夜里行动,寻找、测探德军的弹药库、无线电话、机场和其他设施的位置。
小说创作
苏联卫国战争年代也是苏联小说创作异常兴旺的时期。无论短篇小说、中篇小说,还是长篇小说都有佳作问世。在艺术风格上既有严格写实的现实主义作品,也有浪漫主义的或者带有浓厚浪漫主义色彩的作品。
卫国战争年代的小说大多都由真人真事作为基础,因为人物本身的事迹就是可歌可泣的,素材本身就有高度的典型性,有的作品甚至很难确定是小说还是特写。西蒙诺夫的《第三个副官》、萧洛霍夫的《学会仇恨》就有时被当作短篇小说,有时又被当作特写。西蒙诺夫在谈到这个问题时说:“有时需要保守军事秘密,不允许用真名实姓,不能指明故事发生的地点;有时我想把人物的思想感情充分揭示出来,但特写的形式有局限性。所有这样写成的东西我都名之曰‘短篇小说’……作为这些小说基础的纪实的真实性,那是不言而喻的……”他在卫国战争年代写了许多以真人真事为基础,非常写实的短篇小说,如短篇小说《步兵》就非常真实地记录一个步兵连战士一天的战斗生活。从凌晨四点开始战斗行动,追击敌人、挖战壕、打退敌人坦克的冲锋,然后冲锋突击、抢占渡口,一直到深夜十二点才结束。在这长达二十个小时的作战活动中,不仅有流血牺牲,而且还要付出艰辛的劳动。作家通过这些“日常生活”的纪实描写,来展现苏军战士顽强拼搏的意志。西蒙诺夫从这些“平常的”战斗生活中看到了不亚于战斗功勋的英雄主义精神。
图9 《俄罗斯性格》书影
阿·托尔斯泰的《俄罗斯性格》是卫国战争年代短篇小说创作艺术水平较高的作品。小说写坦克兵德略莫夫在战斗中严重烧伤,由一个英俊的青年变成了丑八怪。按他的情况本应复员转业,但他要求留在作战部队,为此他去求见将军。他说,他不是残废,只是面孔变丑而已,完全可以恢复战斗力。他被批准回到原来部队,另外准假二十天回家探亲。回到家门口,他没有立即进家。他站在雪地里从窗口看见母亲正在做晚饭。母亲苍老了。他决定不暴露自己,而冒名苏联英雄格罗莫夫中尉给战友带来口信。他的面容、声音都改变了,父母没有认出来。吃饭的时候,他发觉“母亲特别留神地盯着他握勺的那只手。他苦笑了一下,这时母亲抬起头来,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动着。”
第二天,他的未婚妻卡佳听说未婚夫的战友来了,便来探望。“她走近德略莫夫,瞧了他一眼,吓了一跳,好像被人当胸轻轻击了一拳似的倒退了两步。”就在这一瞬间,德略莫夫决定,当天就离家回队。
回到部队后,战友们热情欢迎他,使他备感温暖,他决定暂时不给母亲写信,对于卡佳,他要“咬牙把这个心上人彻底忘掉”。过了一星期,他收到母亲的一封信,母亲说,从部队上来了一个人,人很好,就是脸太丑。母亲说,她感到,这个人就是她的儿子。德略莫夫这才向母亲吐露真情,说那个人确实是她的儿子。过了几天,他的父母和未婚妻卡佳赶到前线,对他慰问,并表示以有他这样的亲人感到自豪。德略莫夫对卡佳说:“你答应等的是过去的我,不是今天的我。”卡佳说:“我决定要和你过一辈子,我要忠实地爱你,非常非常爱你……你别把我打发走吧……”
这篇小说情节生动感人,思想内涵深邃丰厚,它将苏维埃人保卫祖国的献身精神和崇高的道德情操融为一体,升华为俄罗斯的民族性格。德略莫夫不愿为自己的伤痛而痛苦,从而隐瞒真情,表现出战士的崇高的道德情操;另一方面,卡佳得知真情后毅然奔赴前线表示自己的爱情,同样表现出高尚的道德情操。这几个普通人的行为立即在美与丑、高尚与卑俗之间划了一条界线,使他们显得高大起来。所以小说最后写道:
是的,你们看看这几个人,他们所代表的就是俄罗斯性格!一个人看样子似乎普普通通,平平凡凡,但是一旦严重的灾难临头,在他身上就会产生一种伟大的力量,这种伟大的力量就是人性的美。
那些浪漫主义风格的短篇小说也大都有真实的人物和事实做基础,只是作家在进行艺术加工时融进了更多的激情,更加突出人物的勇敢无畏、粗犷豪迈的性格,刻意追求离奇曲折的戏剧性情节,大量运用警喻、象征等充满诗意的浪漫主义手法。
索波列夫的短篇小说《夜莺》写一个少年给游击队做侦察,在树林里用学鸟叫的办法向游击队报告德军人数,虽然身受重伤,仍奋力鸣叫,最后牺牲。他的另一个短篇小说《四人营》,以夸张的手法写四个苏海军伞兵组成坚强的战斗集体,击退几百个敌人的追击。“一个水兵是水兵,两个水兵是个排,三个水兵是个连。我们有多少个?四个人……就是个营。”
科热夫尼科夫的小说也是富有浪漫主义情调的。他的《三月——四月》写苏军大尉扎沃隆科夫受命到敌后去寻找为苏军飞机指定方位的无线电报务员米海伊洛娃。扎隆科夫是个精明强干、坚强刚毅而又见多识广的人。有一次在炸毁敌人的军火库时,他受了重伤,凭着自己善于随机应变的能力,他装聋作哑地被抬进德军医院,三个星期后,他死里逃生。这次,他在方圆四平方公里的森林里找到了女报务员,又及时发现了德军的隐蔽机场。女报务员米海伊洛娃原来是扎沃隆科夫执教的空降训练班学员。她的脚受了伤,无法行走。小说通过包扎伤脚、拉引雪橇、侦察目标、投入战斗、完成任务等情节,描写男女主人公在艰难险恶的情况下勇敢机智地完成任务,展现他们的战斗情谊和爱情,从而成功地塑造了两个性格坚强的红军战士形象。科热夫尼科夫喜欢选择惊险的情节来烘托自己的主人公,他比较注重描写人物性格逐步成长的过程,尤其注重主人公内心世界的描写,因而他的作品也常常被称作抒情心理小说。
普拉东诺夫的《精神崇高的人们》、索波列夫的《海魂》、拉夫列尼约夫的《香水月季》等都是以高昂的浪漫主义笔调写成的短篇小说,其鲜明和优美的艺术形式至今仍有感人的艺术魅力。
随着战争的延续,作家对这场战争的认识也更加深入,对生活的概括也更加深刻和广阔,于是像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这样较大型的文学作品也相继问世了。格罗斯曼的《人民是不朽的》便是卫国战争年代问世较早而又比较成功的一部中篇小说。
格罗斯曼生于别尔季切夫市,1929年毕业于莫斯科大学数学物理系,曾在顿巴斯任化学工程师,后从事文学创作。早期作品主要描写矿工生活。卫国战争期间任《红星报》前线记者,随苏军部队一直打到柏林。
中篇小说《人民是不朽的》写的是卫国战争初期苏军在撤退中顽强战斗的事迹。小说人物众多,中心人物是营政治委员博加列夫。他原是在大学里讲授马列主义课的教授,具有深厚的理论修养,非常重视部队的思想教育和现代军事理论的研究。他的部队深陷敌后,但是他坚持积极作战的方针,使敌人遭到严重损失,最后和团部联合出击,胜利突围。团长梅尔察洛夫也是写得比较成功的一个人物。他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作战非常勇敢,每当战斗危急时,他总是亲自带领士兵去冲锋陷阵。但是他往往满足于以往的经验,而忽视对新的历史条件下的战略战术的研究。后来在博加列夫的帮助下,他充分发挥现代战争的指挥艺术,合理用兵,准确判断敌情,采取果断措施,在空军配合下,直捣敌人的司令部,取得了战斗的胜利。战士谢苗·伊格纳季耶夫是从农村来的小伙子,是个俏皮活泼的青年。他同博加列夫一起经历了撤退、战斗、被围、突围的整个战斗历程,在战斗中勇敢机智而又非常善良,富有同情心。此外小说中还写了其他一些指挥员、战士、老百姓的形象。这些人物汇总起来,构成一个人民的集合形象,说明人民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
瓦西列夫斯卡娅的中篇小说《虹》写的是乌克兰人民在敌后进行的斗争。瓦西列夫斯卡娅原是波兰人,1927年毕业于克拉科夫大学语文系,因在波兰从事革命活动而流亡苏联,后加入苏联国籍。卫国战争期间,她在苏军政治部当宣传员。《虹》写的是乌克兰一个小村庄里人们同德国法西斯顽强斗争的壮烈情景。女游击队员奥廖娜身怀有孕,落入德国法西斯手中。她在牢房里受尽折磨和凌辱,分娩后被剥光衣服带着婴儿去受审,然而她坚强不屈,守口如瓶,保住了游击队的机密。残忍的法西斯当着她的面杀害了她的婴儿,又把她处死。奥廖娜的苦难和英勇不屈是乌克兰人民的象征和化身。当她在冰天雪地里被剥光衣服游街示众时,小说中写道:
这不是奥廖娜,这是全村在裸着身子,被士兵笑着追着,在雪地上走着。这不是奥廖娜,这是全村的脸跌倒在雪地上,被枪托打着,艰难地爬起来……
奥廖娜这个坚强的母亲形象成了不可战胜的祖国的形象。小说中没有贯穿故事情节始终的主人公。作者通过许多片断,写了形形色色的人物,这些备受摧残和折磨的人们奋起反抗,使法西斯匪徒陷入人民的包围之中。小说中几次描写虹的出现,人们把虹当作吉祥的象征。它象征着人们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和胜利之日即将来临。
戈尔巴托夫的中篇小说《不屈的人们》描写顿巴斯地区工人在敌后展开斗争的情况。老工人塔拉斯·亚岑科起初采取消极抵抗的方式,闭门不出,自我安慰说:“这跟我们没有关系!”但是法西斯入侵的现实逐渐改变了他的看法。德国法西斯能够占领城市,但却不能占领人们的信念。塔拉斯从消极抵抗转变为积极斗争。他说:“人行道他们能够改造,可是我们的灵魂他们能改造吗?”塔拉斯的儿女们也分别在不同的岗位上参加了反法西斯斗争。小说通过塔拉斯一家人的命运表现出苏联人民抗击侵略者卫国保家的英雄主义和爱国主义精神。
中篇小说《人民是不朽的》《虹》和《不屈的人们》在艺术风格上都具有较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情绪激昂,常常有动人心弦的政论插叙或抒情插叙,格调悲壮,人物形象富于象征意义。与它们相比,稍后出现的西蒙诺夫的《日日夜夜》和别克的《沃洛科拉姆斯克大道》则是在艺术上具有现实主义风格的作品。
西蒙诺夫的《日日夜夜》写的是震惊世界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别克的《沃洛科拉姆斯克大道》写的是莫斯科保卫战。
《沃洛科拉姆斯克大道》又译《恐惧与无畏》,它并没有描写整个的莫斯科战役,而只是写了这个战役中的一段小插曲——守卫莫斯科近郊沃洛科拉姆斯克大道上一处要地的一个营的战斗生活。这是著名的潘菲洛夫将军第八近卫师的一个营。小说的中心人物莫梅什-乌雷上尉和潘菲洛夫将军都是实有其人的。小说写一支新组建的部队,经过训练和实际的战斗考验,成长为一支坚强的能征善战的部队。作家采取的是叙述者采访莫梅什-乌雷的纪实写法,整个小说都是以莫梅什-乌雷的视角叙述的。小说不但描写一系列的战斗行动,战士们的英雄主义精神,而更重要的在于,小说表现出这些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是如何在战场上战胜恐惧而成为无畏战士的。营长莫梅什-乌雷经常用师长潘菲洛夫的话教育战士:“士兵去作战,不是为了死,而是为了活。”别克认为缺乏求生的意志是产生怯懦的根源。怯懦是人的无能的表现,是对生的恐惧。“不,在为我们祖国的未来,为我们每个人的未来而进行的这场空前的战争中,对生命的爱,求生的意志,不可抑制的自我保护本能,不应该是我们的敌人,而应该是我们的朋友。”莫梅什-乌雷经常强调:“指挥战斗,不仅要指挥火力或是指挥动作,而且也要指挥战士的心理和精神。”因此表现人民群众中这种求生意志的不断增长,日益增强并转化为英雄主义的激情,转化为人民群众英雄主义功勋的过程,乃是作家的神圣职责。卫国战争年代的作品,在表现战争本身的同时,大都写了苏维埃人在战争中成长的主题。
列昂诺夫的中篇小说《攻占维利科舒姆斯克》写于1943年底,这时战争的胜负基本上大局已定。德国法西斯在节节败退,苏联红军在一步步收复被法西斯占领的国土。因此作家在小说中不仅写了战斗的进程,而且更多地融进了对这场战争的思考。小说写的是一支坦克部队参加进攻维利科舒姆斯克的一次战斗。203号坦克在战斗中同指挥部失去联系后,深入敌后,独立作战,成了插入敌人背后的一把尖刀,对攻占维利科舒姆斯克起了重要作用。但是坦克被严重毁坏,车长和瞭望兵阵亡,后来团长下令把这辆坦克置于黑海岸边的高台上,作为永久的纪念。小说从两个视角展开对现实的描写。一个是从203号坦克瞭望孔中看到的世界;一个是团指挥所中团长利托夫钦科的观察和思考。小说通过对这两条线索互相交织的描写,展现出俄罗斯民族的爱国主义精神是这场卫国战争胜利的源泉,以及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对人类历史的意义。中篇小说《攻占维利科舒姆斯克》保持着列昂诺夫小说创作侧重心理描写和哲理思考的一贯风格特点。
长篇小说的创作出现于战争年代的末期和战后年代。萧洛霍夫的《他们为祖国而战》在1943—1944年只发表了若干章节,法捷耶夫的《青年近卫军》第一版是在1945年出版的,我们将在后面的章节中加以论述。
戏剧创作
卫国战争年代的戏剧活动是很活跃的,许多剧团都到前线去作慰问演出,剧本的创作也适应这种要求,大多以卫国战争为题材。1942年出现的柯涅楚克的《前线》、西蒙诺夫的《俄罗斯人》和列昂诺夫的《侵略》是卫国战争年代的优秀剧作,被称作1942年戏剧舞台的三部曲。
柯涅楚克是乌克兰人,苏联著名的剧作家,他的剧作大多积极反映现实生活中存在的问题,《前线》抓住卫国战争中军事指挥中所存在的问题,以戏剧的形式表现因循守旧、墨守成规的作战方法和落后而又自以为是的军队领导人给抗击法西斯的战争带来的危害。主人公戈尔洛夫是个参加过国内战争的红军将领,忠诚勇敢,但是他故步自封而又刚愎自用,从不认真研究现代军事科学技术。他认为,作战只靠战士的勇敢就能取得胜利,因此往往不惜以战士生命为代价来夺取胜利。与戈尔洛夫相反,年轻将领欧格涅夫则认为,要指挥现代战争,就必须研究现代军事科学技术。他勤奋好学,善于总结前人经验,运用灵活机动的战术,以小的代价夺取大的胜利。这两种指导思想的冲突便构成了这个剧的情节基础。剧本以尖锐的政论笔调对保守的军事思想进行了辛辣的讽刺和批判,而且这种讽刺和批判不是游离于剧情之外,而是融入人物的思想性格的冲突之中,因而具有强大的思想艺术力量。
西蒙诺夫的《俄罗斯人》写的是苏联南方某小城被德军包围之后,驻守该城的苏联红军部队在萨方诺夫大尉的领导下,克服种种困难,坚守阵地,最后配合援军,取得反击胜利,解放小城的事迹。剧本没有设计曲折的情节和惊险的战斗场面,而是着重表现奋起保卫祖国的俄罗斯男女老少。剧本的主人公都是普通的苏维埃人,但是一旦祖国需要,他们都能挺身而出,表现出非凡的气质。这些俄罗斯的男女老少,虽然有不同的性格特点,不同的经历,但是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同仇敌忾的气概和昂扬的爱国主义精神。通过这些剧中人物的行动,作者强调:这就是苏维埃时代的俄罗斯人!剧本富有抒情色彩,自始至终洋溢着爱国主义的激情。剧中女主人公有一段感人至深的独白:
大家都说祖国,祖国,大概说的时候是指某种大的什么吧,可我不是这样。我们新尼古拉耶夫卡村边有一幢房子,小河旁长着两棵小白桦,我在上面挂了个秋千架。人家对我谈起祖国,我总是想到这两棵小白桦。
西蒙诺夫着意刻画主人公对祖国、对家园的深厚感情,从而揭示出他们坚忍不拔、不怕牺牲的大无畏精神的源泉。
列昂诺夫的《侵略》写卫国战争爆发后不久,德国侵略军兵临苏联一小城城下,老医生塔拉诺夫仍忙于为病人治疗。市委书记安德烈劝老医生撤退,但是老医生不肯离开病人。安德烈组织地下游击队开展抗击侵略者的斗争,给德国人很大打击,侵略者对他恨之入骨悬赏捉拿安德烈。老医生的儿子费多尔曾因恋爱问题向一个女人开枪而被判刑,战争爆发前夕,他刑满释放回到小城。他要求参加游击队,但是没有得到人们的信任。他怀着对侵略者的仇恨和报效祖国的心情,单枪匹马地同法西斯进行斗争,不幸被捕。他为了掩护真正的安德烈而自称是游击队长安德烈,英勇就义。剧中费多尔的母亲忍痛作证,指认费多尔就是安德烈的一幕是极为动人的场面。剧本表现了苏联各阶层人民和各种社会力量在共同抵抗侵略者战斗中的团结一致,全剧洋溢着基于热爱祖国的高昂的英雄主义精神。深刻的性格刻画和细致的心理描写是列昂诺夫的《侵略》的最显著的艺术特征,从艺术风格看,这是个社会心理剧。
战争年代,有的剧作家以历史题材映衬现实,写了一些历史剧,其中最著名的是阿·托尔斯泰的两部曲历史剧《伊凡雷帝》。
过去,俄罗斯有一种说法,战争时期缪斯就会沉默,所以“炮声一响,诗神口难张”几乎成为历代的格言,但是苏联反法西斯卫国战争年代的苏联文学创作完全推翻了这种说法。卫国战争期间是苏联文学创作的一个空前的繁荣时期。这种繁荣不仅表现在作家的创作,而且也表现在读者对文学作品的热爱和期待。法西斯入侵,俄罗斯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激发起苏联各族人民高昂的爱国主义精神。前方将士、后方百姓,拿枪的士兵,那笔的作家,他们的思想感情都融为一体:誓死保卫神圣的祖国。作家的创作,作家对他的描写对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了解得那样深刻,那样细致入微。现实的生活是那样激动人心,仿佛每个士兵在战场上的表现,无需作家的夸张和虚构,都可以塑造成为艺术的典型。卫国战争所激发的俄罗斯民族精神高涨,民族性格的发扬,为作家创作提供了极其丰富的素材,现实生活本身为作家的艺术表现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所以,无论诗歌、小说还是戏剧都产生了许多优秀的作品,从总体上反映了英雄时代的悲壮气氛和保家卫国的壮丽图景,为战后几十年长盛不衰的军事文学奠定了良好的开端。在战争年代,文学在人民生活中所发挥的巨大作用是史无前例的。那时候,文学作品的确是起到了揭露敌人、团结人民、鼓舞人民去争取胜利的巨大作用。有一位苏联评论家写道:“有成千上万的人在朗读诗歌,大概,俄罗斯是唯一这样的国家。在战争期间,像西蒙诺夫、苏尔科夫这样的诗人的作品,的确是人人都在阅读。”苏联文学评论家拉扎列夫在谈到苏联文学创作在战争中所起的作用时,写过这样一段话:
被击落的飞机,烧毁的坦克,歼灭的士兵,其数量多少都能准确地计算出来,但是没有一架计算机能够以数字来确定我们的文学在战胜法西斯的艰难事业中所做出的贡献。作家语言的战斗力只能依据受到文学帮助的读者的见证来判断。米哈伊尔·利沃夫回忆说:“1944年,在维斯拉河对岸的桑多米尔基地我的一个坦克手朋友对我说起西蒙诺夫的《打死他》一诗:我真想授予这首诗苏联英雄称号:它消灭的希特勒匪徒比最著名的狙击手还要多……”这个评价和这个比喻都是非常公正的。作家的话语引导人们去战斗,鼓舞他们去冲锋陷阵,使战士们认识到,正义的事业必胜,敌人必将被粉碎。[6]
[1] 阿·托尔斯泰:《苏维埃文学二十五年》(俄文版),载《阿·托尔斯泰全集》(第14卷),莫斯科:国家文学出版社,1950年,第346页。转引自陈敬咏:《苏联反法西斯战争小说史》,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第1页。
[2] 转引自拉扎列夫:《康·西蒙诺夫》(俄文版),莫斯科:文学艺术出版社,1985年,第69页。
[3] 转引自阿·鲁巴什金:《爱伦堡传》(俄文版),列宁格勒:苏联作家出版社列宁格勒分部,1990年,第313-314页。
[4] 西蒙诺夫:《他是个战士》,载《西蒙诺夫文集》(俄文版)(第10卷),莫斯科:文学艺术出版社,1985年,第426页。
[5] 《萧洛霍夫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第363页。
[6] 拉扎列夫:《康·西蒙诺夫》(俄文版),莫斯科:文学艺术出版社,1985年,第6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