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水和石头
关于波韦涅茨说起来很平常:它是全世界的尽头。但是,正如我说过的那样,于我而言,波韦涅茨只是最令人好奇的世界的开端。
我又向自己提出了同样的问题:如何介绍奥涅加湖北角的小城波韦涅茨?我记得经常萦绕在耳边的铃铛声:这是牛群在小城街上缓慢而行。铃铛的声音向我解释了一切。就像我不想得罪彼得罗扎沃茨克人一样,我也不想得罪波韦涅茨人。早在十六世纪就存在的古老村落后来被称作波韦涅茨城,这并不是他们的过错。如果认为它是村落,那么街上有牛群丝毫也不奇怪。其实,这座“城市”土生土长的居民至今还是从事耕作,在那些小木屋后面紧接着就是他们的田地。另一部分“优秀的”居民住在比较好的屋子里,那是官员们。这就是我能讲的有关波韦涅茨的全部情况。
再往前走是阴森的北方森林那连绵不断的树墙之间的宽阔道路。马车在到处布满砾石的路上行驶,不时颠簸,或者在杂有卵石的粗粒黄沙地上行进发出嚓嚓声。林中的湖泊,所谓“白色兰比纳”[1]那明净的水闪闪发光。马车的声音有时吓坏了在晒得很暖的沙地上擦洗身子的一群黑琴鸡。但是母黑琴鸡没有撇下它的孩子们,而是急忙把它们带往林子里去,一路上不时地回头张望。
马车向越来越高的地方驶去,一会向下驶,一会向上驶,在阶地、山岗和山坡间盘绕。无法安宁地行驶,因为牛虻困扰着马匹,使它备受折磨。它们一大群围着我们飞舞,似乎对它们来说前进无需费劲。
在离波韦涅茨十三俄里的地方,即沃洛泽尔村,我们换了马,重新又向上驶。又过了十五俄里,我们斜穿过马谢利格斯基山脊,这是向上驶的最高点,也是波罗的海海域与白海海域的分水线。
从这个地方要是能看得很远就好了,那么就会看到一大片一级级的石头阶地,向后是波罗的海,向前是白海。许多大湖填满了这巨大的双面梯的梯级,通过无数喧闹的河流和瀑布一个流入另一个。后面狭长的带形的多尔吉耶湖通过波文恰卡流入奥涅加湖,水量丰富的奥涅加湖沿着斯维里河流到圆形的拉多尔加湖,古时候它称作涅沃湖,而它又顺着不长的涅瓦河流向波罗的海。前面也有一系列的湖泊:马特科泽罗、捷连金斯科耶、维戈泽罗及许多岛屿。维戈泽罗湖有三个风景如画的瀑布,流向湍急的维格河并通向白海。阶地第一个斜坡脚下是彼得堡,而在另一边则是北冰洋,极地的荒漠。
这些地方的地形图为想象描绘的就是这样的图景。但是普通眼睛也能看到这些,只不过范围比较小。在奇形怪状地连接起来的斜坡间分布着许多湖泊,这一个个湖泊的平面在苍茫的林海间闪闪发光。
“我们有的是森林、水和石头。”车夫说。
人的话消失了。一片寂静!森林、水和石头……
造物主仿佛在这里刚刚说出:“把天下的水集中到一个地方,就会出现陆地!”
于是水就流向海洋,而从它下面则露出了石头。
这些地方创造出这样一个卡累利阿的传说:
“最初世界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水永远在波涛滚滚,喧嚣不停。这种喧嚣声传到了天上,扰得上帝不得安宁。最后,他大发雷霆,对着波涛大喝一声,它们就变硬了,变成了群山,而一些飞溅的浪花就变成了到处遍布的石头。在变成山的波浪之间的地方则充满了水,这样就构成了大海、湖泊和河流。”
像通常那样,在这个传说中,艺术创作抢在缓慢的科学探索之前。现在科学也证明了,这里起先只有水。在这个地方北冰洋和波罗的海曾经是连在一起的。有一些为数不多的浅滩,像马谢利格斯基山峰一般,从冰川海面上就可以看到。斯堪的纳维亚冰川的巨大冰块在大洋里漂浮,只是在这些浅滩处滞留,也就是在这里融化并留下大量的石头,从山上把它们席卷而下。水中地下力的作用使越来越多的浅滩出现,而冰块在那里留下冰川冲积土的丘岗,这样就形成了这里到处分布的一排排丘陵。在它们之间的低地则充满了水,在石头的空地上长着针叶林,而林中生活着人们,就像生活着各种各样的野兽一样。
☆ ☆ ☆ ☆
“维格地区”的名称在地理学中是不存在的。“北方沿海地区”这一名称包括了它。但是它在各方面都独具一格,因此也应该有一个单独的名称。上(南)维格河从西南方注入维戈泽罗湖,下(北)维格河则从湖的北端流出。维格地区就占据了紧靠维戈泽罗湖岸的所有地区。
如果住在这个地区中心的某个村子里并从那里坐船去南方或北方,那么,我觉得要了解这个地区就更方便了。恰好在维戈泽罗湖两头长的中央,在它无数岛屿中的一个小岛上,有一个小村子卡累利阿岛,我就把它选作我的栖身之地。这个想法受到渔夫老大爷的赞同,在动身去维戈泽罗湖之前我就住在他那儿。
“婆娘们要去卡累利阿岛,她们会载你去的。”老人对我说。
“这就是我们的婆娘,你喜欢吗?”他向我介绍两位妇女,她们晒得黑黑的,脸面很粗糙,穿着靴子,裙子束得高高的,手里拿着桨。
后来老大爷顺着风向转过自己白发苍苍的头,对“婆娘们”说:
“到湖上你们会遇上好风,刮的是‘沙龙尼克’。”
“沙龙尼克”这个词的意思是西南风,其他的风,我后来知道,叫作“夏风(南风)”、“水流(西风)”、“沿岸(西北风)”、“奥别德尼克(东南风)”、“夜猫子(北风)”、“托罗克(旋风)”和“热风”即偶尔的夏风。
“是出航的好风呀,”老大爷继续说,“别忘了张帆。”
“我们没有带帆,大爷。”婆娘说。
“那么要给你们吗?”
“如果你有,就给吧。”
老大爷把用口袋缝起来的帆借给我们,我们就向岸边走去。那里有一条从水中拖出一半的普通小船。乘这条小船必须得漂行过七十俄里长,二十俄里宽的波涛汹涌的大维戈泽罗湖。除了这一切我还知道,这条小船“没用一根钉子”,是用石南条“缝”起来的。这样比较牢固,简单,也便宜。传说,诺亚方舟好像也是这样造的。
坐这样的小船,而且还跟婆娘们在一起,是有点感到可怕的。但这仅仅开始时是这样,后来我就深信不疑,在水上长大、婴儿时就开始在湖上漂泊的婆娘丝毫也不会比男人逊色。男人们给自己保留的只是掌舵的权利。起先,当你看到婆娘们在划桨,而男人坐在船尾,只是轻握舵桨,有时候一边还喝着酒吃着鱼肉馅饼,你就会觉得不公平。但是当我仔细观察后,看到风暴降临时或者就是帆船在迎风行进时舵手要付出多大的力量,我就明白,这没有什么特别不公平的地方。不公平也许是有的,但是目前到处都是这样行事的。
就这样,我与这两个婆娘坐着没有用钉子造起来的小船向卡累利阿岛驶去。前面无边无际的辽阔水面,没有岛屿、畅通无阻的“大湖”向北方延伸,右面只是连绵的森林。
“这是岛吗?”
“不,这是密林。喏,那是岛。”
“那么这个呢?”
“这也是岛,我们这里有许多这样的岛,我们都不去理会它们。湖上总共有的岛数,一年的天数还得加三。前面分布得还更密。尽是岛和萨尔玛,岛和萨尔玛。”
“萨尔玛”的意思是海峡,这是卡累利阿的词,就像所有的地理名词一样,保留着对这个湖泊的老主人的纪念。
“古时候我们这里一定住过一个卡累利阿人。”婆娘们向我解释说。
向我们预告有风的老大爷的话没有错,我们刚刚驶出弯弯曲曲的峡湾,就刮起了强劲的顺风。婆娘们很高兴,开始竖起桅杆,把它的一端插进小船上的一个孔,固定在船底的马蹄形铁圈上。
“只要有好风,”她们活跃地说起来,“哪儿都能去。只要坐着留心看着就是。不要把帆升得太高,那会折断的!把横桁放高些!然后再放下来,别太用劲拉,不然会把船弄翻的。”
婆娘们终于张好了帆,一个婆娘把缆索缠在一只靴子上,抵住船底的一个坎,双手握住舵桨。
小船像剑一样飞快急驰,翻腾起白色的波浪。乌云渐渐地聚拢起来。
“风刮得天都变黑了!马上就天黑了,上帝发发慈悲吧!”划船的婆娘画着十字说,“我们的湖是很凶险的,大风一刮,白浪一翻,坏天气就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即使哭天哭地,也得行船。九级浪[2]掀起来有大房子那么高,仿佛要赶你进坟墓似的。在九级浪之间,就像在大房子之间一样,看不见小船。有一次把我们和一个老太婆抛到一个岛上,有两天饿得我们直磨牙。”
“瞧,瞧,闪电闪过了!”另一个婆娘高声嚷着,“雷也打了一下!”
乌云飘过了,风开始静息下来。
“上帝的慈悲拂过我们身边。风平息了。”
我们驶进了萨尔玛,这里完全风平浪静了。帆微微摆动着。湖的上空挂着彩虹。
“真美!彩虹!应该把帆拉下来。”
她们开始仔细看,虹的一头落向哪里,如果落向密林,那么不会有雨,如果落在水上,那么天就又会变黑。
“现在剩下的路不远了。我们马上就驶出萨尔玛,绕过礁石,那里将是沿岸的丘陵,然后是圆木、针叶林和卡累利阿岛。”
☆ ☆ ☆ ☆
维戈泽罗湖上通常秋天有大的暴风雨,而夏天往往是十分安宁的,像一面大镜子,在阳光下熠熠闪耀。偶尔刮来托罗克,即微微的旋风,水面上就闪烁起千千万万个亮点,但是在夏天风很快就拂过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热风对行船没有任何影响,过了五到十分钟,湖泊又像原先一样宁静。有时太阳晒得很暖,天气变得非常温暖。但是不知怎么的总是不大相信这种温暖,仿佛在温暖和明亮的背后隐藏着寒冷并发出喃喃低语:“这不是夏天,这只是过了这个温暖的时节,这里,这个地方就将是冰和延绵不绝的黑夜。”
湖上到处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岛屿。大的岛不那么令人感兴趣,因为不能把它们一眼尽收眼底,看到的好像只是岸。但是小岛却独具风光。夏天,在完全风平浪静的天气时,它们尤其显得迷人。那时从水里到处都长出一丛丛枞树,它们一棵紧挨着一棵,仿佛彼此间隐藏着什么。它们使人想起比约克林[3]的《死亡岛》。众所周知,在著名的画上,映入眼帘的先是一组隐藏着死亡之谜、阴间生活的柏树。仔细观画,你会发现在柏树之间有一条小船,一个穿白衣的人运送着洒满玫瑰的灵柩……
瞧这里也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移动。这是什么?是天鹅一家子。突然在北边的死亡之岛上空响起了野性的叫声:嘎,嘎,嘎!……这是潜鸟飞过,落在水中,不见了。
岛屿之间,特别是在低低的长满青草的岸边,一定漂游着各种各样的野鸭:阿列伊卡、克廖赫等。它们很平和,不怕人,心里不会想人会打扰它们。
坐小船并不一定能到达小岛,它被水下的石头—暗礁包围着。多石的狭长半岛——礁石的两面向湖中延伸,因此使人觉得岛横卧在从水中突出的石头台座上似的。包围着岛的石头说明,这个岛并不是冲积起来的一块地。在它的中央,即没有受到冲刷的部分,那里还保留着沙子和卵石,长着树根盘绕着石头的树。而被冲刷的部分则形成了礁石,也就是石头浅滩,暗礁——水下的石头。有时水完全冲刷了岛上的土,树木无法在光秃秃的石头上生根——这就形成了浅滩光秃秃的礁石。在这种礁石上鱼也不产卵,只有大群的海鸥聚集在上面。
☆ ☆ ☆ ☆
所有这些禽鸟——各种野鸭和天鹅——几乎都不怕人。人们也不猎杀它们。“何必要去打死它们呢?作食物的‘野味’是确定的,那就是林中的鸟,如花尾榛鸡、黑琴鸡、雄松鸡(松鸡)。天鹅和野鸭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危害,是最无害的鸟。”谈论起好人来,这里的人们也说:“受人尊敬的人,有独立精神的人是尊敬上帝的,他们不光是不碰天鹅,而且也不伤害野鸭。”
所以天鹅就不怕人,带着它们的孩子游到村子里来,而野鸭也一定栖息在离村子最近的沼泽里。一个老头对我讲着这些时还补了一句:“看来,它们(野鸭)需要这样,它们明白这一点。”
有一次我与这个老头坐船在狭窄的海峡里漂游。天鹅一家子在前面浮游,竭力想游离我们,但是不想飞走和留下小天鹅。老头以为我想向它们开枪,便惶恐地抓住我的双手,说:
“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上帝保佑,不能干这种事!”
由此他给我讲了这样一件事:
“那时我年轻,愚蠢。有一次我突然冒出了一个傻念头——要打死天鹅。我就去林子里打猎。白天就要过去了,随便打点儿什么也好呀。夜降临了,但是非常明亮,婆娘要缝衣服都看得见!湖上静悄悄的。我望见湖中间一块石头旁有一股水流嬉戏着。我想,这不是鱼儿在嬉戏。我仔细看便看见,湖中间的石头上是一只水獭,尾巴挂了下来,因此水才晃动。我先把自己安顿好。扑通一声,它就钻进水里了,我很懊丧。我又看见游来一对天鹅,它们头靠在一起。我瞄准着,还没来得及扳下扳机,它们就游开了。我则不忍心向一只天鹅开枪。我离开湖走了五沙绳,看见有一只鹿向我奔来——远看像是一个干草垛,而它的角就像是耙。我打死了它。假如我开枪打天鹅的话,我会把所有的鹿吓跑五俄里的。”
“已故的伊万·库兹米奇,”另一个划桨的人说,“春天时打死了一只天鹅,可是他到秋天就死了,过了一年妻子也死了,后来孩子、叔父,整个家族都死光了。”
“唉,这种事是非常痛苦的!你倒试试打死一只天鹅。另一只天鹅就腾空而起,然后就掉到水里,永远也不再给自己选择配偶了。”
我花了很长时间竭力想弄明白,为什么不能开枪打死天鹅,但是人们却未能解释这一点。“罪孽”——这便是当地人意识中仅有的一个原因。
很难理解,这种迷信是从哪儿来的。众所周知,在我们的童话里公主变成了天鹅,而在阿利安人的所有神话中天鹅则驮着诸神飞来飞去。但是,如果这迷信与古斯拉夫神话相关的话,那么为什么在壮士歌中又常常“宰杀”白天鹅呢?也许,这是从芬兰人那里引进的?也许,这与这里北方的旧教徒维护摩西,禁止把天鹅用作食物的戒律有关?不论怎样,这种习俗是好的,好像在这里,在这飞鸟不惊的地方,一定应该有这样的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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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维戈泽罗群岛中现在无人居住的许多岛屿过去是住满人的。有时候你会看到嵌在树中的旧教的八角十字架,有时候会碰见明显是人工堆起来的石头。当地的人经常能在这里发现锅啊,硬币啊,箭啊什么的。关于埋入土的宝物有许多迷信的说法。这些岛仿佛是一座座坟墓。
实际上,这个地区就像整个奥博涅什耶一样,过去,瑞典人、芬兰人、斯拉夫人经常发生冲突。那是战争和祸事不断的年代。大概,这就是为什么至今还有一些古老的村子在这些岛上或在勉强通行的荒僻之地。大部分奥博涅什耶的小岗小丘都是属于这个古老的时代的。但是在这里,维格地区,有关这方面的传说留下来的很少。“古时候有人在这里生活过”,别的就没什么了。那么这些锅、硬币、箭、坟墓是谁的呢?老人们那么肯定地讲到的宝物又是谁埋的呢?这里的人立即会回答:这是老爷埋的。他们曾经生活在这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喏,铁匠屋子的那个地方,他们就曾经住过。”有一次一位老人对我说,他说得非常自信,仿佛他亲自见过这些老爷似的。
“瞧那个地方是他们的主要聚居地。”老人继续对我讲着老爷的事。
老爷们生活过的岛叫戈罗多沃伊,大概是因为那里曾经有城堡,类似小要塞那样的防御工事。根据传说,那些老爷从这些岛上来到村里,抢劫村民,带走农民,强迫他们为自己干活。但是这些老爷是什么人呢?很长时间我都无法弄清楚,当地居民是怎么解释老爷们出现在这么荒凉的地方的。最后有一位九十岁的老人知道各种各样的童话、诗歌和壮士歌,关于这些老爷的来历,她是这么说的:
过去有个皇帝格里什卡,是免去教职的教士,他在异乡结了婚,娶妻玛里娜。他们运玛里娜的嫁妆运了三年。
有一次一匹运嫁妆的马走着走着停了下来,它累了。而圣堂的工友在钟楼上敲钟,看见了,便问:
“你们运什么啊?”
“我们运玛里娜的嫁妆。”
圣堂工友从大车上搬起一只桶就立即打碎了,而桶里面却是两个老爷。圣堂工友便向皇帝报告。
“皇帝陛下,从异乡运来的原来是这样的嫁妆。”
突然冒出一股力量,把玛里娜的宫殿掀了个底朝天。玛里娜是个女巫,她变成喜鹊从窗子里飞走了。而老爷也就跑向了俄罗斯大地的四面八方,也就曾经在我们这里生活过,抢劫过。
人们就是这样解释老爷们怎么出现在维格地区的。实际上,老爷们入侵正是在俄罗斯心脏地区被粉碎的第二个自称为王者的军队向边疆逃散的时候。这些由波兰人、鞑靼人和哥萨克人组成的匪帮从沃洛格达和别洛焦尔斯克县侵入奥洛涅茨省。根据当时的文书记载,“老爷们”亵渎了上帝的教堂,从圣像上摘下了金属坠片,虐待和鞭打农民,抢了他们的钱和其他财产,烧毁了谷仓和储藏室,把粮食运到自己的城堡。这些大大小小的城堡是防御工事,大概就在现在人们所指的老爷的城市或在古代城堡遗址的地方,例如维戈泽罗上的戈罗多沃伊岛。
一批又一批强盗在奥洛涅茨地区闯荡了三年多(直至1615年初)。在1614年底沙皇米哈伊尔·费奥多罗维奇给别洛焦尔斯克军政长官奇哈切夫发出手谕,命令对哥萨克宽恕一切,邀他们为陛下效力,抗击瑞典人,并允诺会有俸禄。哥萨克响应了沙皇,于1615年1月由七十四名首领率领三千到四千人来到集合点(维捷格拉县的梅格拉村),愿意前往诺夫戈罗德、拉多加、奥列舍克为陛下效劳。
奥洛涅茨地区就此告别了这些沉重的岁月。不知道这个时候老爷们有没有离开维格泽罗湖上的戈罗多沃伊岛,也许,他们还继续抢劫周围居民相当长的时间,也许人民用自己的方式惩办了他们。既可能是前者,也可能是后者。所有维戈泽罗的人,无论长幼,讲到老爷们完蛋一事时,有这样的传说:
现在科伊科村(这是维戈泽罗湖西北大湖湾里一个岛上的村子)的地方,过去住过农民科伊科和他的老婆子。有一次科伊科出去捕鱼了,老爷们来到了老婆子那里,让她拿出钱来,但是老婆子没有交给他们钱,他们就把老婆子打死了。这时科伊科回来了,就说他知道宝藏在什么地方,说着就要把老爷们送到那儿去。
老爷们同意了,躺到小船上睡觉。老人用帆把他们盖起来,载往沃伊茨基瀑布(也就是维戈泽罗湖的北端,北维格河的源头)。正好在山谷所在的那个地方附近有一个叶洛维伊小岛,就在这小岛旁科伊科扔了桨,抓住一棵树跳了上去,而老爷们就随船漂向了漩涡。
☆ ☆ ☆ ☆
我记得,人们对我讲关于老爷们的传说时正好是我乘船去观赏沃伊茨基瀑布的时候。据说,瀑布发出的哗哗水声还在杜勃罗夫,即离瀑布十俄里远的地方就能听见。但是对我们来说,是顺风的风却把这水声带到了另一个方向,因为我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甚至在我们到达纳德沃伊齐,即几乎就在沃伊茨基瀑布旁边的维格河上的一个村子时,也没有听到。
那几个载我到纳德沃伊齐并准备送我到瀑布那里去的划船人说,这里很危险,但是在纳德沃伊齐这里,当地有经验的人马上就表示愿意送我去叶洛维伊岛,它旁边就是淹死了老爷们的飞泻的瀑布。他们从上面,径直就在瀑布的上水段行船送我去小岛。假如我知道这有多危险,当然会认为从下面,在瀑布已变得无力的下水段行船比较好。但是我不知道这一点就出发了。
纳德沃伊齐村旁的维格河还没有通常山间所见的汹涌翻腾的河流那种气势,但是河水相当湍急,到处拍击着石块,到处可见漩涡,川流不息,只需驾船。在河流的前面和中间,可以见到一丛枞树,看起来正好像维戈泽罗湖上的小岛。
随着临近这个岛,虽然看不到瀑布,你却开始明白这种行程的可怕和危险。水就在小岛两边俯冲而下。在瀑布之间只有一个石头岬角,而小船却必须停靠在那儿,不然它就会向下漂去,这种情况是显而易见的。真想能转回去,但是已经迟了。划船人的全部行动都是经过考虑的,现在连说话也是不合适的:小小的错误就会导致前功尽弃。一个人掌着舵,一个人则握着杆准备着小船在停靠时制止住它。我屏住心跳急忙跳到岛上。而划船人说,他们要过一个小时从下面划上来。他们要在那里拉网捕鱼,也就是要在奔腾的流水中用网捕鱼。这样我就一个人留在枞树间的大石头上,周围则是汹涌的流水。
水声喧嚣,流水翻腾!难以集中思想,也难以想象弄清楚我看见的是什么。但是却很想很想看,仿佛这连成一片的瀑布想把你席卷进去,把你带向无底的深渊,一起去体验那里发生的一切。
但是,当你仔细观察时,你就发现,在黑色的岩石旁耸起的浪花并不总是达到同一高度的。前一刻它们曾经更高或更低,而下一刻你就不知道它们会掀多高。
你望着泡沫形成的一个个小水柱,它们永远退到平静的地方,退到黑色的大石块突出部分的下面,在那里的微微摇晃的水面上舞动。但是这些小水柱每一个都与别个不一样。接下去则一切都不相同。一切都不是现在这一刻的景象,也不像过去那一刻的景观。你等待着不知道的未来的一刻。
显然,有一些神秘的力量影响着水的下落,每一刻瀑布的所有构成部分都与前不同,瀑布有着无穷的变化、万千的生命力……
从叶洛维伊小岛可以看到的只有两个瀑布,中间的一个是最大的,同时也是平静而壮丽的直落而下的瀑布,另一个如果脸朝维戈泽罗湖,那么是在右边,叫“侧瀑”,它是不平静的,奔腾澎湃,泡沫飞溅,第三个瀑布需从岸上看,从叶洛维伊岛上看不到,因为它在另一个光秃秃的石岛后面。它叫“磨坊瀑”。现在磨坊都在侧瀑附近,但它仍像过去那样叫。顺着这个瀑布木材流送去索罗卡,因为比起别的瀑布来它要小得多。三个瀑布的水汇集到叶洛维伊岛后面的一个不大的凹地中,而小岛这一面也已经是一个相当高的峭壁了。维格河分成三股的水在这凹地里会合,仿佛对此表示高兴似的。它们汹涌着,沸腾着,窜跳着,旋转着,涌向左边高高的岩岸,奔腾而去,很快就流向广阔的纳德沃伊齐湖。
在水汇合的凹地里散布着一些巨大的漂石,风景很美。有些男孩坐在上面钓着鱼,还有些渔夫坐着船,手拿着网,在这汹涌的水中捕着茴鱼和鲑鱼。而在高高的岩石上面,在松树上,有一只永远吃不饱的鱼鹰在等待着自己的猎物。
在侧瀑,虽然水势汹涌,却有一个地方水是一级一级降落的,大概高度不超过1—1.5沙绳,就是在这个地方白海的鲑鱼游向维戈泽罗湖。据当地的渔民讲,鲑鱼用尾巴击水,能跃出水面两阿尔申高。这种鱼想要游到河中去产卵,它们有极大的决心,顺着岩石一级一级地腾跃,最后抵达维格河和维戈泽罗湖。有时候它们中有的鱼没有估计好距离,蹦到了没有水的岩石上,那马上就被鱼鹰啄食了。当地的一名神父在了解了鲑鱼的行程后,就在瀑布旁装上一个箱子,结果所有的鲑鱼都落进了箱子里,然而维戈泽罗的渔民马上就要求神父拿掉了箱子。
从叶洛维伊岛渡到岸上,并且从下面划行不太安全,因此必须得驶过水势比较弱但仍湍急的侧瀑。船老大把独木凿成的小船“高舷渔船”与水流摆成约45度角。水拍击船头,竭力想掀翻小船,但同时也把它冲向另一个方向。这时,船老大及时地灵巧划浆,终于把船划出了汹涌的水区,驶到了平静的水域,划向岸边。
在维格河后面有一座相当高的绿泥片岩的悬崖,叫列捷山,它后面是苔藓沼泽,接着又是山,但已经是滑石片岩的了,然后就是与维戈泽罗湖北角和北维格河毗邻的高耸于周围地形的银山。
有人告诉我,这座山的洞穴中有个地方流淌着纯银的流水,只有一个老妇人知道这个地方,但是她已经死了,现在已无人能找到它。
不论这说法多么离奇,但是它是有根据的,从当地的地质构造,从离它不远的谢戈泽罗湖地区已经找到银矿矿床来看,可以猜想,这里是有银的。
当地的居民深信,这里某个地方是有银的。他们说,好像达尼洛夫的隐修士开采过银矿,并用银子制成卢布,这种卢布在整个北方都通用,只是比政府的卢布廉价些。
有一个纳德沃伊齐村的居民在1732年时就在这里发现过铜矿,后来是金矿的矿脉。在一面是维戈泽罗湖湾,一面是维格河的半岛上,1742年曾经建过沃伊茨基矿场。起先开采的只是铜,但是从1745年起又开始开采金。除了这些金属,在这一矿脉中还有大量铁矿。但是矿场后来被废弃了……总之,所有的研究者都说,我国北方地区有丰富的矿藏,预言那里会有辉煌的未来。
☆ ☆ ☆ ☆
谁能生活在遍地是森林、水和石头的这个阴沉沉的地区,谁能生活在阴森森的枞树和未开发的金银财宝中间?
似乎,安静沉默、不好看的芬兰人比其他民族更能忍受这一残酷的环境,能在湖泊、岩石、森林之间安身,慢慢地,默默地,顽强地使自己适应大自然,也使大自然为自己服务。
但是芬兰人却没有能在这里生活,斯拉夫人占领了他们的地方。这些芬兰人原来是些意志薄弱、不能适应环境的人,至今他们在这里还是得过且过,代代相传的是对于过去朝气蓬勃、豪迈勇武生活的忧郁回忆。现在他们歌唱的是这里从来也没有见过的夜莺,歌唱松树和枞树包围的绿色阔叶林,歌唱精耕细作的广阔田野。
不,所有平常的生活方式都不适合这一地区,它不会燃烧起全部强大的内在力量。
但是这个地区曾经遇到过势均力敌、强大高傲的对手。嵌进树的八角十字架,一半长满苔藓的墓地,半毁的小教堂——这一切便是那个时代留下来的这个地区斗争和生活的遗迹。
后面我要讲到隐秘教派教徒和独修士,他们现在仍在努力恢复为宗教思想所鼓舞的最初的分裂教派斗士的生活,那时再来讲古老信徒派教徒与严峻的大自然的斗争的历史。但是现在我先要告诉你们我从卡累利阿岛上以及在维格地区其他村子里生活的人们那里了解到的一切。
[1] 水色晶莹的湖被称作白色兰比纳,因深暗的沼泽底而水色深暗的湖被称作黑色兰比纳。——原注
[2] 在维戈泽罗地区所有的大浪都称作九级浪。当然,实际上并不总是“九级浪”。——原注
[3] 比约克林(1827-1901),瑞士画家,为象征主义和现代派风格的代表。——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