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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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民国元年三月,在由西山向青龙桥的道上,有一个青年,骑着一头驴,年纪约有二十八九岁,他在驴背上,态度至为闲雅,不住的向北山看那仲春的景色。在他所骑的驴前面,另有一头驴,驮着他的行李。驴后面跟着两个村童,手内替他提着小皮包,一边叱着驴,一边还玩耍。青年也不管他们,只顾看他的山景。

这时约有午前十点余点。前两天的春雨,把道路洒的十分洁润,一点尘土也扬不起。那山上草木被雨沾润,都发了向荣的精神,一阵阵放来清香,使人加倍的爽快。那道路两旁的田间,麦苗已然长起来了,碧生生的一望无边,好似铺了极大的绿色地衣,把田地都掩盖住。驴子所经过的地方,时时有成双成对的喜鹊,由麦田里飞起来,鸣噪不已的飞到别的田地里去。赶驴的小童见了这些喜鹊飞鸣,便由路上拾起石子,追击他们为戏。

那山麓间的农村,也有用秫秸围作墙院的,也有用天然石筑成短垣的,院子里面都栽着小枣、山桃、苦杏等树。那桃杏树已然开了花,红白相间,笼罩着他们的茅屋,衬着展然欲笑的春山,便是王石谷[1]所画的《杏林归牧图》,也无此风致。

如今利用这青年在路上行着,且叙叙他的家世。这青年,姓宁,名和,字伯雍,上有父母,下有兄弟,世居这西山麓下,虽无多余财产,却世世守着几本破书。伯雍幼时,由小学而中学而高等,受了几年良好教育,陶铸[2][3]品行学问,很有出人头地的地方。因为公家有考送留学生之举,他却考中,便送到东洋学了几年法政。如今他才卒业归国,没有半年工夫,便赶上革命的动乱。他无心问世,便在山林里,奉着他的父母隐居起来。伯雍为人,并不是不喜改革,不过他所持的主义,是和平稳健的,他视改革人心、增长国民道德,比胡乱革命要紧的多,所以革命军一起,他就很抱悲观。他以为今后的政局,不但没个好结果,人的行为心术,从此更加坠落了,所以他甘心隐居,不问世事。这时他的父母见他已然老大不小,便把头五六年给他定的媳妇娶了过来。且喜这位娘子,倒也贤慧,能够体贴丈夫意思,上事翁姑,下和兄弟,家庭之间,总算幸福不浅。这时有近畿[4]一旅军队,营长等中上级的军官都和伯雍有乡谊,而且还有许多同学的,知他在家赋闲,便聘他来掌书记。

伯雍因为在家白闲着,终归是闲不起,没法子只得受了人家聘书。好在作幕的勾当,名义上还清高一点。当下禀明父母,择个日子,到军营里给人家作书记去了。他以为这些军官除了同乡就是同学,自然容易处的。谁知这些老爷大人们,在军营里染了满身骄傲脾气,动不动以阶级压人。伯雍初到营时,多少还受点礼遇,过了二十天一个月的,也就不拿伯雍当事。有时大家一起闲谈,还指桑说槐的,把书呆子贬的一文不值。他们说:“念书好一点的,总要带一点[5]酸狂样子,看不起人。照[6]伯雍这样纯厚端庄的,也太少了。可是如今看不起人的穷酸,要想当个司书生[7],都没人要。当初被他们看不起的人,如今倒大马长刀,当了营长团长,还有当旅长的。这不上天睁开眼睛、无形中惩治他们一下子吗?”说到这里,许多老爷大人总要哈哈大笑,并且有的说:“这些穷酸也不能办什么大事,他们的材料自能[8]当个司书生,不至饿死,也够他们享受的了。”伯雍听了这些话,自然有些不愿意,虽然目下念书的不值钱,也不应当这样作践。何况当初都是村学房圣人龛下一同长起来的,便是如今所业不同,有幸不幸之分,也不可因为自己地位一时比人家强,便这样肆口奚落,未免使人太难堪了。从此伯雍不愿在军营里作那会使笔的奴隶。有一天他给营长留下一张辞呈,卷了铺盖,竟自[9]回家去了。次日营长回营,知道伯雍已然辞了差使,还打发副官到伯雍家里挽留一次。伯雍婉言谢绝说:“贱质不惯于军营生活,诸君台爱[10],异日再补报吧。”副官无法,回复营长另聘高明去了。

这是还没改民国那一两个月内的事,转过年来,便是民国元年,伯雍依然在家赋闲。假如他有相当的不动产,丁[11]此大革特革时代,他一定不会出来的,在山里头事奉[12]父母,闭户读书,老老实实当一辈子山农,也就够了。无奈他房无一间,地无半亩,仰事俯畜,不能不另谋生计。长此家居,终非了局[13]。可巧这时有同窗友人在前门外开了一家报馆,定名《大华日报》。两个经理,正经理白歆仁,副经理常守文,都是新被选的众院议员。一个加入国民党,一个加入进步党。当初他们都是很有志气的青年,如今荣膺民国代表,在议会里很占一部分势力,由党部支了一笔补助费,开张了这家报馆。伯雍听说他们的报销路还不坏,打算在他们报馆里卖文为生,或者充任一员编辑亦可。于是他给歆仁去了一封信,说明所以。歆仁素日很知道伯雍的笔墨有两下子,假如得他来帮忙,于报纸声价,不无小补。而且伯雍为人狷介[14],最不爱提钱字,较比[15]他人容易打发。一举两得,有何不可?何况他来求我,我没去邀他,日后的薪金大小,他不能与我争执了。主意拿定,便给伯雍去了一封信说:“你命令我的事,已然和同人[16]说好了,请你赶快到馆,襄助一切。”伯雍见字,收拾进城。前面所述,正是他雇了驴子进城上报馆的那一天。

伯雍一边催促着驴,一边看那山村景色,不知不觉,已然到了万寿山。他由驴上下来,付了驴钱,招呼了一辆车,言明雇到新街口,二十五枚铜元。到了新街口,他多给拉车的五枚,说:“我多着一件行李,这五枚给你打酒喝吧。”拉车的道声谢,接了钱,用条破手巾不住擦他脸上的汗。伯雍在一旁看着,老大[17]不忍,暗道:“小[18]二十里路,给他三十铜子还很高兴,可见出汗赚钱过于不易了。”这时伯雍方要再呼一车到宣武门外去,那拉车的见伯雍还要出城,又知他肯多花钱,便说:“先生,不必另雇车了,我送你去就完了。”伯雍说:“你已然出了一身汗,跑了二十来里路,再到南城恐怕你的力气来不及。”这时那车夫已然把汗擦干,喘息定了,连说:“行行,三四十里算什么?我就怕不挣钱,道路多跑倒不在乎。先生,你上车吧。”伯雍说:“你既然愿意去,我仍坐你车去吧,省得费事。”当下告诉他什么地名。伯雍方要上车,这时在街心上早拥来许多辆车,一个个你言我语,都说:“先生别坐他的车了,他已然跑不动了。”这个拉车的见大众车夫抢他买卖,便大声说道:“谁跑不动?有敢跟我赛赛的么?”还是伯雍排解了几句,别的拉车的才散了。

当下上了车,那车夫拉起来便跑。伯雍说:“你倒不必快跑,我最不喜欢拉车的赌气赛跑,你只管自由着走便了。”车夫见说,果然把脚步放慢了些。此时伯雍在车上问那车夫道:“你姓什么?”车夫道:“我姓德。”伯雍道:“你大概是个固赛呢亚拉玛[19]。”车夫说:“可不是。现在咱们不行了。我叫德三,当初在善扑营[20]里吃一份饷,摔了几年跤。新街口一带,谁不知跛脚德三?”伯雍说:“原先西城有个攀腿禄[21],你认识么?”德三说:“怎不认得?我们都在当街庙[22]摔过跤。如今只落得拉车了。惭愧的很。”伯雍说:“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德三说:“有母亲,有妻子,孩子都小,不能挣钱。我今年四十多岁,卖苦力气养活他们。”伯雍说:“以汗赚钱,是世界头等好汉,有什么可耻?挣钱孝母,养活妻子,自要[23]不辱家门,什么职业都可以作,从前的事也就不必想了。”德三说:“还敢想从前?想起从前教人一日也不得活。好在我们一个当小兵儿的,无责可负,连庆王爷还腆着脸活着呢。”这时德三已然把脚步放快,他们二人已无暇谈话。伯雍抬头看时,已然到了西四牌楼。只见当街牌楼焦炭一般,兀自倒在地下,两面铺户烧了不少,至今还没修复起来。这正是正月十二那天,三镇兵士焚掠北京[24]的遗迹。

伯雍看了这些烧残的废址,他很害怕的起了一种感想。这北京城自从明末甲申那年,遭了流贼李自成一个特别的蹂躏,三百来年,还没见有照李自成那样悍匪,把北京打破了,坐几天老子皇帝。便是洪杨[25]那样厉害,也没打入北京。不过狡猾的外洋鬼子,乘着中国有内乱,把北京打破了两次,未久也就复原了,北京究竟还是北京。如今却不然了。烧北京打北京的,也不是流贼,也不是外寇,他们却比流贼外寇还厉害。那就是中国的陆军,当过北洋大臣、军机大臣、如今推倒清室忝为民国元首、项城袁世凯的亲兵。项城先生是北洋派的领袖,国家陆军多半与他有关系。如今他的兵,在他脚底下,居然敢大肆焚掠,流贼一般的饱载而去。此例一开,北京还有个幸免吗?嗳呀,目下不过是民国元年,大概二年上就好了。二年不好再等三年,三年不好,再等四年。四年不好,再等五年。五年不好,再等六年。六年不好,再等七年、八年、九年……若仍见不出一个新兴国家样子,那也就算完了。

伯雍一边感想着,一边替未来的北京发愁。他总想北京的运命[26]一天不如一天,他终疑北京是个祸患的症结,未来惨象比眼前的烧迹废址,还要害怕的多。他终以北京是不可居的,还是在西山寻个无人所在韬晦起来,较着[27]平安。但是他房无一间,地无半亩,仰事俯畜,都得现抓,为饥所驱,遂把伯雍一个志行高洁、有意山林的青年,仿佛用鞭子赶到猪圈里去。他明知道一入北京,人也得坏,身子也得坏,耳目所接,一定不如涧边清风、山间明月。但是无论怎样与志相违,终是不能不到北京城里去,他的境遇也就很可怜了。

伯雍在车上不住感想,车夫德三在马路上不住飞跑。少时已出了宣武门,进了西茶仓胡同,伯雍才把他的思潮打住。又走了半里多路,进了一条僻巷[28]。早见一个如意门,两边青灰墙上写着老大白字“大华日报社”。伯雍教车站住。当下伯雍下了车,教车夫把行李搬到门洞内,然后递给德三一张五吊钱的票儿,德三千恩万谢去了。

伯雍来到门房,只见有三四名馆役正在炕上躺着睡觉。伯雍叫了几声“借光”,才有一个由炕上爬起来,朦[29][30]着眼睛,懒恹恹的问伯雍说:“你是做什么的?”伯雍当时取出一张名片说:“烦劳通禀白先生一声,就说鄙人求见。”那馆役此时仍是懒洋洋的,仿佛再睡一会儿才好呢,所以他很愿意来客赶紧就去了,他好再睡。只听他打着呵欠说道:“你要见总理么?总理没在报馆。”说罢,似仍然要去睡觉。伯雍见这馆役的神气待理不理的,知他为睡魔所困,想是昨夜不曾睡觉,也不嗔怪于他,只得把自己来历说了一番,并不是寻常拜访,特来到社作编辑的。那馆役见说,少[31]微把精神一振,说:“你先生在此等一等,我去回一回账房的经理。”当下他拿了伯雍的名片进去了,不多时出来,和伯雍说:“请进去吧。”

伯雍随他进去,走入一个木板屏门里面,却是座[32]西五间正房。南北各有两间厢房,院子没有一把掌[33]大,被四面房屋欺的连太阳光也得不着。馆役把伯雍让到南厢房里,里面也有几件木器。最重要的是一个铁柜,证明此处是报社的财政部。随墙放着一张木床,上面放着烟具。早有一个极瘦的人,由床上站起来,向伯雍一拱手,作出笑脸来说:“伯雍先生请坐请坐。我常听我们总理提你先生,兄弟很是久仰的。头几天总理跟我们说,已然把你先生约来帮忙,好极了。活该我们的报纸应该发达。”这时伯雍一边还礼,一边问那瘦人说:“阁下贵姓?”那人说:“贱姓吕,草字子仙。”伯雍说:“久仰久仰。”于是二人就木床上对面坐下,彼此周旋几句。

吕子仙烟瘾未足,仍就躺下吸烟,吸了两口,问伯雍说:“伯雍兄于此怎么样?”伯雍说:“倒是喜爱,还没尝试过。”子仙说:“不吃甚好。兄弟一生事业便为这东西给耽误了。假若我若不吃烟,内阁总理也敢去做。”伯雍说:“现在阔人,谁不吃烟?皆因吃烟才能做总理。照我们不吃烟的,也无非给人家卖卖胳膊[34]。自目下看起来,究竟是没出息的人。吃大烟才能表示有做阔事的资格。”吕子仙见说,不禁大笑说:“伯雍,你这样一个人还会说笑话。如此看来,我这烟倒得足[35]吸一气。”他又连吸了五六口,精神比从前大了些儿。伯雍细看他时,虽然瘦的不成样儿,眼睛里却含着机警的神气。歆仁既然用他当账房经理,想必是歆仁的心腹可以无疑了。

此时外面已有午后四五点钟。伯雍一个山居的人,起的绝早[36],自然早晚饭也早些。他此时因为行了三十多里路,虽然骑驴坐车,未免有些劳乏,肚子里尤觉饥饿。可是报馆里静悄悄的,一点声息也没有。厨房里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吕子仙把烟吃完,才叫馆役打水,漱口、净面,原来他才起床不大会。伯雍无法,初来乍到,也不能便要饭吃,只得向吕子仙说:“兄弟下榻地方,想是预备出来了?”子仙道:“头几天便预备好了。”说着叫来一个馆役,把伯雍带到寝室,却是那五间上房南套间里。

伯雍到了套间一看,沿窗放着一张书案。案面上蒙的绿呢已然看不出本色,一块黑,一块黄,一块红的,还有一圈一圈的茶污。那纸烟的烧迹,比马蜂窝还密。案头沿墙去处,放着一个书架,尘土积的有一钱多厚。挨着后檐墙,两条长凳架着一张藤织床面。他的行李,已被馆役堆在床屉[37]上头。此外别无陈设。惟有那墙上因为潮湿,把糊纸霉的都变了颜色,一块一块的霉湿阴晕,蔽满了四壁,隐隐现现的,好似郭河阳[38]云山的蓝本。伯雍一见这屋子,也就明白他后来的运命了。他没法子,把行李打开,向馆役要了一把担子[39],把案子和书架打扫打扫,把自己带来的几本破书放在书架上,然后把铺盖就[40]床上叠起来。

他略微休息休息,又到外屋去看一看。外头四间,却隔成两间。堂屋临窗也是一个大书案,上面放着文具。他那墨污的程度,比套间那张还利害[41]。挨着西墙,放着一张榆木擦漆的方桌,一边放一把旧式大椅。此外有许多报夹子,架着那些交换报。伯雍暗道:“这间一定是编辑部了。”

那北屋屋门上挂着一张青布帘,下面犄角不知被什么烧去半边,上面的污垢与书案上的绿呢面可称双绝。此时伯雍知道屋里必然无人,因为过于寂静了。他遂把门帘揭起,到这屋里一看,两张床上都放着油污的寝具,大概是底下人的。他一想:“不能,底下人自有下房,这里明明是上房,怎能住底下人呢?一定是编辑先生卧[42]榻了。”这屋窗前也一样放一张书案,文具倒很齐备。

伯雍把各屋参观已毕,他的感想也不知是喜是伤。只见他点点头,仍回到自己屋中。他此时饿极了,听一听厨房那里还没信,也没人来问他开饭不开饭。他暗想道:“大概饭时还早,别教老肚埋怨我了,应当吃点什么才对。”想罢,取出二十枚铜子,喊了两声“来人”,却不见有人答应。他不由暗想道:“我叫‘来人’,他们或者不愿意,叫他们一声‘馆役’试一试。”也不见答应。伯雍无法,又叫一声“伙家”,就短叫“大哥”“先生”了,却仍不见有人答应。气得伯雍无法,暗道:“他们真会欺负人。我新来的人,就不配[43]使令你们么?我自己有腿,会外头去吃饭。”当下要出去吃饭。只听厢房里吕子仙喊了一声“来人”,遂听门房那边四五个人一齐答应了一声“是”,随着就听有一个人连忙跑过去。只听吕子仙和那人嚷道:“你们都干什么来着?上屋叫半天人,怎么一个答应的也没有?快过去问问什么事。”没一会,果见一个馆役到伯雍屋里问说“先生有什么事吗”,伯雍本来有着气,要出去吃饭,如今见一个馆役跑了过来,当时把气减了许多,及见那馆役问说“有什么事吗”,只得把那二十枚铜子交给那馆役,说:“求你到外头给我烙一斤饼,买一吊钱酱肘子来。”那馆役见说,接钱去了。此时伯雍倒不禁好笑起来,暗道:“这些馆役怎这样不知自爱?我叫了半天,却一个答应的没有。账房经理不过哼了一声,五六个人一齐答应。不用说他们心里就知有总理经理,把别的先生自然看不到眼里。小人常态大抵如此,姑且不必与他计较。等日后手内富裕,给他们几个零钱花,也就不能呼应不灵了。”

正自想着,那馆役已然把饼烙来。伯雍趁热卷了酱肘子,饱餐一顿。因为他饿极了,在乡下时,那[44]里这晚[45]吃过饭。他吃完了,电灯早来了。俗语说得好:“吃饼离不开井。”他此时已然不敢教馆役替他泡茶,生恐碰钉子。幸亏他还明白,仍跑到吕子仙屋中。子仙一见他,便说:“你自己买饭吃作什么?咱们馆里有的是厨子,饿了自管[46]分付[47]他。”伯雍说:“为我一个人,也没有开饭的道理。再说,饭时未到,不可破例。此时我倒很渴的了。大哥,你教他们给弄壶水来喝。”子仙说:“那容易。”只听他沉[48]着声音叫声“来人”,门房那边又“嗡”的一声有五六个人答应起来,比司令官的命令还有效呢。随即有个年青的馆役,年约十八九岁,面皮挺俏皮的,跑过来问有什么事。子仙说:“你去给泡壶茶来,拿好叶子。”那馆役见说,由一张抽屉柜内取出两罐茶叶,问用那个。子仙说:“糊涂,拿一包给总理喝的。”那个馆役又由别的抽屉内取了一包茶叶,拿了茶壶去了。少时,把茶泡来,给伯雍和子仙每人斟了一碗,却站在一旁。

这时子仙又躺在床上弄他的大烟,伯雍乏了,也躺在对面,因问子仙说:“馆里什么时候办事?怎么这时候编辑部里还冷清清的?”子仙说:“每日吃完晚饭才办事呢,这时候稿子也不能来。所以他们吃了早饭便都出去瞎跑,有听戏的,也有看朋友的。待一会,就热闹了。串门子的也都晚上来。完了事,还可出去逛逛胡同,打八圈麻将什么的。你如今入了报馆很好,究竟比你老在乡下强的多。”伯雍一听,便有些害怕,暗道:“晚间办事,已然是没益处了,办完事,还打麻将逛窑子,那一夜还有睡觉的时候么?”

他正自寻思着,早听院中有了脚步声音。也有不等进屋子,便喊叫开饭的。一阵说笑,都奔上屋去了。此时子仙因向伯雍说:“你去看看去,他们都回来了。”伯雍道:“兄弟与他们诸位还没会过面,求老兄给介绍一下子,我们好同手办事。”子仙说:“好。我同你过去。”

当下吕子仙同着伯雍到了上屋的编辑部,先和二位住馆的编辑先生见了面。一位姓张名瑶字子玖,直隶人。一位姓王名桐,字凤[49]兮,京兆人。这二位都是三十上下的岁数,子玖先生还是前清的一位孝廉公[50]。他们都彼此交换了名片。另有二位少年,一位是韦少卿,一位是讹[51]若士。若士是江苏人,生得和女孩子一样。少卿倒是北京人,很有文名的,不过有些怪僻性质,人人都说他狂傲。他们二人都在《民德报》当编辑,在这边也帮忙,所以先到这边来发稿子,完了再回那边去。少年人如此用功,也是很可佩服的了。吕子仙一一替伯雍介绍完了,仍回自己屋中去了。

此时他们几人初次对面,自然要说些久仰的话。虽然彼此闻名,当然不必拘泥[52],这时也不得不略事谦抑。可是十句话过来,他们便大讲特讲起来。张子玖此时得意扬扬的说,他方才在茶室[53]里挑了一个姑娘,别提多好啦:“头是头,脚是脚,才十八岁,明天一定要去住局[54]。皆因他待我太好了,头一天招呼,竟会有这样的劲儿。”伯雍见子玖差不多有四十来岁了,身上的衣服、脸上的气色,在窑子里似乎得不了什么待遇,他为什么这样入迷呢?或者他特别有此嗜好?这时只见韦少卿指着张子玖说:“老张,你大概又提起你那窑案了。我一听这事我脑袋就疼。窑子里那有有情的人?再说你逛窑子,也不讲什么品题[55]。自要肯留髡[56]的,在你就算遇了神仙。你不过恣行肉欲,在我们跟前卖弄什么?我们不爱听。”这时讹若士方在据案大书,把十几张宣纸信笺已然用秃笔给抹得不成模样。听了韦少卿奚落张子玖,他便把笔一投,鼓掌大笑起来,完了又附和着少卿说:“老张逛窑子,跟猪八戒玩老雕一样——什么人玩什么鸟[57]。”此时张子玖脸上有些红了,可是假作笑容,和他们辩道:“我天天逛窑子,也不是去言情,不过大爷玩乐,聊以解忧。我比不起你们,你们都是宝哥哥林妹妹一流人物,不妨彼此言情。我跟谁言去呢?只可到二等茶室里去物色知音。”旁边王凤兮怕他们越说越深,只得从旁取笑说:“算啦,算啦,子玖如不弃嫌[58],我当你的宝哥哥如何?”大家不禁大笑起来。

这时只见进来一个馆役,问说开饭不开。凤兮说:“快开吧,早就饿了。”馆役见说,遂把外屋那张方桌放在当地,安了五个座位。伯雍已然吃过饭,只得陪他们坐一坐,凑个热闹。

大家吃完饭,便去预备发稿。伯雍头一天到馆,也不知作什么功课,只在旁边看他们作活。只见他们把通信社的稿子,往一块粘了粘,用朱笔乱抹一气。不够的,便拿了剪子,向交换报上去寻。不大工夫,新闻电报都算有了,交给馆役往印刷所送。他们腾下手来,又作论说时评,还要来两首诗。伯雍在旁边看着,却很惊讶的。这样忙忙乱乱的胡抓一气,居然也能出两大张报,却是不易了。伯雍正自参观编辑事务,只见进来一个馆役,向他说:“总理来了,请您过去呢。”伯雍见说,随那馆役去了。

原来这报馆却是两个院子。由厢房旁边一个小夹道,便可以通过那边,那边也另有大门。因为欲图两院的连络,所以生辟了这一条小径,为是方便。可是总理过这边来的时候很少,都是由这边往那边叫人,所以这边的情状,总理很难赏下贵目的。

白歆仁每天到议院里去出席,散了会,还到党部去办公,最后才到报馆来。每天头一段紧要新闻,虽然关系国家大事,可是在总理看去,却是关系报馆的生死,也是他一身升沉之所系,所以等闲不肯交给编辑去作,总是他自己捉笔。他每天除了作第一条要闻,还要审查别的稿子,生恐有不谨慎的地方,所以他很觉得劳累。此刻他才由党部里来,知道伯雍到了,旧日老同学,当然要请过来一叙。

伯雍随那馆役进了夹道,忽的豁然开朗。只见五间厅房,前廊后厦每根柱顶都装一盏电灯,照得院中十分明亮。各种花木的盆桶,已被花儿匠摆设停妥。东西各有三间厢房,也都带廊子。南面临街,却是连大门共五间草房。院内格式虽然不是什么伟大的局势,却很整齐洁净。那五间厅房都安着整扇大玻璃[59],屋内电灯辉煌,满壁书画,已然凭着灯光看见了。

这时那馆役把伯雍引到当院,自回去了。只见另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差役,气度很是不凡的样子,站在厅堂门前,预备肃客[60]打帘子。伯雍暗道:“派头真不小哇。这里与那边一墙之隔,居然是两个世界。”一边心思,已上台阶。那差役已把帘子揭起,伯雍躬身进去。只见四间一通连,只另隔一个套间。这大厅之内,壁上挂的、案上放的、架上架的,可谓满目琳琅。只那桌椅[61]一项,极时髦和中国黑木的,共有四堂,恍然到了木器铺。伯雍正欲看看室内陈设,只听歆仁在套间内嗽了一声说:“伯雍来了,请屋里来。”

此时那差役已然把那湖色绣花软帘揭起。伯雍到屋里一看,只见歆仁在一张钢丝床上仰卧着呢。见伯雍进来了,他才扎争[62]着起来,直咬牙皱[63]眉的。他二人见了面,彼此对鞠一躬。然后逊[64]伯雍在一把软椅上坐了,他却坐在他那把办公用的转心椅子上。差役献上茶,自出外屋去了。

歆仁因向伯雍说:“老同学,咱们有些日子没见了。怎么有些日子!简直又换了一个朝代。革命以前,你往那里去了?我们也不知你的住址,大家都很念叨你。我们在去年八九月里,很替皇室奔走了许多日,打算仍然贯澈[65]我们君主立宪的主张。无奈大势已去,我们只得乘风使舵,不得不与南中首义[66]的人联络。目下经我介绍,入了进步党的很多,守文却作了国民党支部部长。当初次选举时,我们那里不找你?只是找不到。你若在城里,也能弄到一名议员。不然我和蒙古王公说一说,什么蒙古议员、西藏议员,也能得一个。如今却被别人占了去。你的为人过于因循,在政治方面未免过于不注意。以后却很难了,在党里没有功,谁肯给你买议员?别忙。我先介绍你入党,然后我再向党魁[67]替你说项[68]。”

伯雍说:“那倒不必。兄弟到如今,对于政党是抱一种怀疑,不愿人说我在那一党。况且政变[69]以来,我终日在山窟窿里住着,把性质[70]养的益发疏懒。我的志愿不过在社会上卖卖胳膊,聊博升斗,孝养老亲,也就够了。飞黄的事,我已不想。”歆仁听了,微微一笑,说:“你要替前清守节吗?你不过是个洋举人,还够不上遗老资格。”伯雍说:“不管够不够,我的性质只是不愿意作官,我自己知道。便是勉得一官,也弄不到好处。既然弄不好,何必一定去弄?所以我只愿在社会上作事,较比作官仿佛自由一点。我所以给你写信,也是这个意思。论理,我向你们大家告个帮[71],也能够我活一年半载的。但是究竟没有自己挣的吃着舒服。我如今不过欲赖笔尖,卖几个钱,求你原谅这点微忱,给我相当的报酬便了。”歆仁听了,连连摇头说:“可惜,你在同仁里面很是有出息的,不想你弄成这么一种性质。你若老这样,恐怕你将来要穷死。”伯雍说:“那也无法,假如社会上不要我这样的人,我不死怎的?”

歆仁听到这里,似乎有点不愿意再和伯雍说话。只见他连连打呵欠,伸懒腰,不住的说:“好乏好乏。今天可累坏了。”伯雍见歆仁有些困怠,便说:“我看你有些劳倦,你歇一歇吧。”歆仁说:“我真得睡一觉。今天在议会里,为了许多议案累得筋疲力尽,完了又到党部办公。真是苦事,但也无法。回头还得编新闻,他们我谁也不敢靠,一不留神,就出毛病。有一天头段新闻我没管,总统府竟给圈出来,传谕注意。若不是有人维持,不但报馆禁不起,连我也老大不便。如今你来了,好极啦,你得多替我帮忙。我们的报,固然惟党魁之马首[72]是瞻,对于老袁,一句话也别得罪。他不久要当中国大皇帝了,现在已有一群人想着那么办,不过不便明说。将来由宣传入手,先说共和不便于中国,然后再往帝制上作。这种风气,我已揣摩出来了,我们不可不先事预备。所以我求你替我帮忙,多多注意。将来免不了大买报馆,我们的报不要落第才好。”

伯雍说:“这事难极了。我新来乍到,怎能统御别人?你不要把难题往我身上加。你是总理,责任还是你负。你就给我一个责任,不与别人冲突才好,不过我不能坏你的事便了。要紧的东西,还是你自己办较为稳健。”歆仁说:“也是。没法子,我还得累。有必要时,你得替我帮忙。目下咱们的报,文艺部太不好。明天你就替我办文艺部,与别人一点冲突没有,你看如何?”伯雍说:“那好极了,我就替你办办。别的不行,文艺部或者能多干两天。”这时歆仁又打了两个呵欠。伯雍说:“你歇歇吧,我到外屋看看你的书画。”歆仁说:“好,回头见吧。”

伯雍来到外屋,由头看去。虽无唐宋人的真迹,由四王吴恽[73]直到戴文节[74],以及成刘翁铁[75]的墨宝[76],挂满了四壁。今人如吴昌硕[77]、林琴南[78]的东西也都有几幅,案上的古玩也有几件出奇的。伯雍看完这些东西,又想起方才他那间寝室和编辑部的污秽,暗道:“人是平等的吗?平等不过是一句哑谜,不知冤死多少人了。智者、黠者、悍者、猾者都能猜得破,说是假的。不过他们不肯说破,还拿着去冤人。人们一天不明白,还以为平等是真的,便一天一天的受人家的欺弄。他们要做不平等事,必得先说人家不平等。等到他们把人推倒,他们的不平等比人家还利害。不过口里还说是为平等争自由便了。其实他们所说的话,还是愿意人家服从他们。不然,他们既为平等,何必自己要当总统,要当总长,要揽政权?怎见得就是你们配呢?这不是明明不作平等的事么?可是他们早早若说平等是假的,人也就不猜这哑谜了,他们由那里如愿以偿呢?”

伯雍由后院过来,天已不早了。只见编辑部里黑洞洞,一点声音也没有了。惟有吕子仙那房里,一灯荧然,大概还在那里喷云吐雾。他以为别的先生完了事都睡觉了,不便惊动,便到子仙屋里。果见子仙在床上吃烟呢。他见伯雍进来,由床上欠欠身说:“在这里歇歇吧。”伯雍便躺在他对面。子仙说:“你见着总理了?”伯雍说:“见着了。”子仙说:“你们是老同学,他将来一定优待你,你只跟着他忍着。他不久要当总长了。他当了总长,咱们都能阔。咱们的报馆,原不为赚钱,现在的经济也无力扩张。可是咱们总理手眼很大,凡是跟他作事的,将来都有个位置。所以我劝你极力帮他忙,先别求眼前的便宜,如同薪水什么的,可以不必跟他争多论少。再说你们是同学,原说不到这上头。有钱没钱,不是一样?说回来了,这报馆跟你自己的一样。”子仙说一句,伯雍答应一句。实则伯雍也无心听他的话,知道他的话都是替歆仁在那里作宣传。他等子仙吸完一口烟,才问他说:“编辑部都完事了吗?”子仙说:“都完了,就等总理头条新闻了。他们利用这点时候,又出去逛窑子去了。只有韦少卿和讹若士,天天这边完了事,便回他们《民德报》去,已然走了半天。”伯雍说:“天气大概不早。”子仙说:“早呢,也就十二点钟。”伯雍说:“若在家里,我早睡了。好在今天没我的事,我睡觉去了。”

说着辞了子仙,到他自己寝室,暗中摸索,把电灯捻亮,把铺盖放好,宽衣睡下了。他一个山居的人,平日早睡早起,鼻子里所闻的都是新鲜空气,那里这晚睡过觉,那里住过这样霉湿屋子?若不是他这一天的劳累,他真不能睡好。在伯雍为人,向持达观,人情世故,没有他不明白的,没有他没看透的,所以他尚能随遇而安。他看着世上那些形形色色,不是可笑,就是可怜。尤且[79]对于方才子仙那些话,他以为可笑极了。至于歆仁的状态,他更以为可怜。据伯雍的意思,总不愿歆仁作一个滑头政客。如今自己既有相当力量,应当尽全幅[80]精神经营报务,在社会上广求后援,成为言论界一个有名人物。何必利用报纸的空名,一心专想买收[81]?作一二人的走狗,也未免过于没出息了。他竟[82]在政界上揣摩风气,迎合意旨,将来究竟怎样呢?倒替他怪发愁的了。伯雍一边想着,耳边只听外屋壁钟“答[83]答”的响,忽的交了一下[84]。他惊道:“真不早了。”于是他打断思潮,渐渐入了黑甜乡[85]了。

[1] 王石谷:王翚(1632—1717),字石谷,号耕烟散人、乌目山人、清晖老人等。江苏常熟人,清代著名画家,被称为“清初画圣”,与王鉴、王时敏、王原祁并称山水画家“四王”。

[2] 陶铸:本指制作陶范并用以铸造金属器物。比喻造就、培育。

[3] 的:得。

[4] 近畿:邻近首都的地方。

[5] 底本作“贴”。

[6] 照:像。

[7] 司书生:军队的文职事务官。

[8] 自能:只能。

[9] 竟自:竟然。

[10] 台爱:抬爱。

[11] 丁:遭逢。

[12] 事奉:侍奉。

[13] 了局:了结,结局。

[14] 狷介:正直孤傲。

[15] 较比:和……相比。

[16] 同人:同仁。

[17] 老大:表示程度高。

[18] 小:接近。

[19] 固赛呢亚拉玛:满语“旗人”之意。

[20] 善扑营:由康熙建立的清廷内卫部队,隶属禁卫军,负责表演摔跤、骑射、骗马等技艺,兼有护卫职责。

[21] 攀腿禄:晚清善扑营的一名扑户。也作“搬腿禄”。(苏学良,李宝如著《京跤史话》,新华出版社,2004年)

[22] 当街庙:北京西四北五条胡同东口的路当中,原有一座塔状砖砌小庙,被称为“当街庙”,新中国成立后被拆除。

[23] 自要:只要。

[24] 三镇兵士焚掠北京:1912年2月29日,北洋军曹锟的第三镇(师)下属军队哗变,即俗称之“北京兵变”,又名“京保津兵变”。

[25] 洪杨:洪秀全和杨秀清。

[26] 运命:命运。

[27] 较着:比较,程度副词用法。

[28] 巷:*。

[29] 朦:矇*。

[30] 胧:矓*。

[31] 少:稍微。

[32] 座:坐。

[33] 把掌:巴掌。

[34] 卖胳膊:出卖劳动力,受雇于人。

[35] 足:放开做某事。

[36] 绝早:极早。

[37] 床屉:架在床帮上面,用来支撑床垫的东西。屉:笹*。

[38] 郭河阳:郭熙(1023—约1085),北宋杰出画家之一,字淳夫,河阳温县(今河南孟县)人。世称“郭河阳”,他在山水画上的成就和贡献十分突出。

[39] 担子:掸子。

[40] 就:依照现有情况或趁着当前的便利,顺便。(《汉语大字典》)

[41] 利害:厉害。

[42] 卧:臥*。

[43] 底本作“佩”。

[44] 那:哪,疑问代词。

[45] 这晚:这样晚。

[46] 自管:只管。

[47] 分付:吩咐。

[48] 沉:沈*。

[49] 底本作“凰”。

[50] 孝廉公:明清时期对尚未入仕的举人的尊称。

[51] 讹:譌*。

[52] 底本作“呢”。

[53] 茶室:老北京八大胡同妓院等级分明,一等妓院称“小班”“班子”,二等称“茶室”,三等称“下处”,四等叫“土娼”或“小下处”。

[54] 住局:嫖客在妓院过夜。

[55] 品题:评论人物,定其高下。

[56] 留髡:妓院留客。髡:髠*。

[57] 猪八戒玩老雕——什么人玩什么鸟:歇后语,比喻性格和修养决定了不同的爱好,也说“猪八戒玩老雕——各好一路”。

[58] 弃嫌:嫌弃。

[59] 底本作“璃玻”。

[60] 肃客:迎进客人。

[61] 底本作“琦”。

[62] 扎争:挣扎。

[63] 底本作“縐”。

[64] 逊:谦让。

[65] 贯澈:贯彻。

[66] 南中首义:南方的武昌起义。通常将1911年武昌起义称为辛亥首义。“南中”语出1912年宣统退位诏书:“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诸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

[67] 党魁:特指操纵政党机器的首脑人物。在党内并无正式职务,权限也无明确规定。

[68] 说项:替人说好话,说情。

[69] 政变:政局变化,此指民国推倒清王朝。

[70] 性质:性情品质。

[71] 告帮:请求别人给予帮助。

[72] 底本作“首马”。

[73] 四王吴恽:清初六位画家的合称,即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吴历、恽寿平,他们被认为是清代画史上的正统派。

[74] 戴文节:本名戴熙(1801—1860),清代官员、画家。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咸丰十年(1860)太平天国克杭州时死于兵乱,谥号文节。

[75] 成刘翁铁:清中期四大书法家的合称,即成亲王爱新觉罗永瑆、刘墉、翁方纲、铁保。

[76] 底本作“黑”。

[77] 吴昌硕:原名俊(1844—1927),字昌硕,别号缶庐、苦铁等,汉族,浙江安吉人。晚清民国时期著名国画家、书法家、篆刻家。

[78] 林琴南:林纾(1852—1924),字琴南,号畏庐,别署冷红生,闽县(今福建福州)人。近代文学家、翻译家。在北京以译书售稿与卖文卖画为生。

[79] 尤且:尤其。

[80] 幅:副。

[81] 买收:收买。

[82] 竟:净,只。

[83] 答:荅*。

[84] 交了一下:时钟敲了一下,即一点钟。

[85] 黑甜乡:黑暗甜蜜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