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自主创新

经济增长，到现在为止，我们仍然靠投资为主。出口也是重要的，但不要变成出口依赖型的。因为我们将受制于外国，而且中国现在的出口实际情况对我们自己利益很少，大部分好处归外商，原因主要在于我们没有自主知识产权、没有专利，没有自己的品牌就叫贴牌生产，用外国的品牌、外国的专利，我们取得的只是一个加工费。这种情况都要改，怎么改呢？首先要自主创新，因为品牌是靠自主创新建立的，知识产权是靠自主创新才能得到。

这里要谈两个教训。第一个教训：20世纪90年代末，我们在彩电的生产上已经居于世界的前列，但是我们的自主创新没有跟上去。进入21世纪以后，很快，液晶的、平板的电视，取代了从前的显像管电视。而在液晶、平板电视上，日本走在前面。所以我们现在在赶，还有一段差距。第二个教训：也是在20世纪90年代末，我们的照相机居于世界前列，但是我们没有跟上去。进入21世纪以后，数码相机出来了，取代了传统的光学照相机，日本又走到前面去了。这两个例子告诉我们，我们的自主创新不跟上去，始终是吃亏的。所以一定要把自主创新搞上去。有了自主创新以后，我们的企业、我们的产品在国际上更有竞争力了。品牌也是靠自主创新创立和维护的。有人说自主创新是知识密集型的、技术密集型的，至少是资本密集型的企业才有，中国大量存在的是劳动力密集型企业，怎么自主创新？

不久前在广东，专门为中小企业召开了一个座谈会。座谈会上，他们说，我们都是劳动密集型企业，但是我们同样有自主创新。第一，设计创新。同样是制造服装、皮鞋、玩具，在设计上要有所创新。第二，选择原材料可以创新。第三，环保上面有创新，现在的产品比过去更经得起低碳经济的考验、符合低碳经济的要求。第四，原材料和能源的节约方面可以有创新。第五，营销方式可以有创新。第六，企业的管理制度可以有创新，打破家族制度的模式，逐步走向现代企业。所以，自主创新有很多路可以走，广东中小企业家提出的问题，很有启发性。

扩大内需为什么重要呢？我们刚才讲到，以投资为主的经济增长和出口依赖的经济增长，都不是长久之路。那长久之路应该是靠什么呢？应该靠自己内部形成的良性循环。从经济学的观点来说，投资造成的需求是中间需求，而消费造成的需求是最终需求。所以说，我们只有走扩大内需的经济增长道路，经济才能够实现良性循环。怎么解决当前的扩大内需问题？从两个方面分析：第一，为广大中低收入消费者解除后顾之忧。人们为什么不消费？他不敢消费，他考虑到：好不容易存点钱，把钱都花了，儿子要结婚的房子从哪儿来？孩子过两年要考大学了，哪有钱花？生病了、住院了，也得存钱。万一下岗了怎么办？这些都是后顾之忧。

在这里讲一讲西方经济学界的一场争论。1929年发生了世界性的经济大危机，叫作30年代大萧条。失业人数普遍增加，失业成为头等严重的问题。怎么解决失业问题呢？当时经济学占主流地位的是英国新古典学派，有两个代表人物，一个叫罗宾斯，另一个叫坎南。这两个经济学家提出解决就业的方案：根据新古典派的观点，一个人的工作两个人做，一个人的工资两个人分，这个问题就解决了。他们提出的是这样一种观点。当时年轻的瑞典经济学家缪尔达尔（后来他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和他的一些年轻同事给瑞典政府写报告，提出解决就业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健全福利制度，由政府花钱盖廉租房、盖一般的公寓，给穷人住；教育免费、医疗免费、失业保险、退休金。瑞典政府就采取这样的办法做，福利国家就这样从瑞典开始了。

到了1936年，凯恩斯经济学产生了，凯恩斯最重要的著作《就业通论》就是1936年出版的。在《就业通论》中，他提出了解决就业问题的对策，即靠赤字财政举办公共工程，举办公共工程以后就吸收了大量的失业者。凯恩斯主义成为主流经济学，但是1939年发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世界大战发生以后，整个经济就转入到战时状态。1945年大战结束了，这时经济学界回想起15年前经济学者的争论，即新古典派和瑞典学派的争论。谁是对的？谁是错的？经过讨论，普遍认为新古典学派是错的，瑞典学派是对的。新古典学派错在什么地方？他们把一个工厂内部的就业问题误解为社会就业问题：要解决一个工厂内部的失业，可以让一个人的工作两个人做，一个人的工资两个人分。但这个办法解决工厂内部问题可以，解决社会问题不行。因为社会购买力没有增加，要扩大就业，必须增加社会购买力。把一个人的工资两个人分了，社会购买力没有增加。而瑞典学派的做法解决了社会购买力的问题，因为它解除了人们的后顾之忧。在社会福利事业发展的过程中，固然需要新雇人，但更重要的是人们的后顾之忧解除了，敢于消费了。这个例子对我们是有启发的。今天我们要扩大内需，最重要的要关注民生问题，增加老百姓的安全感，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大量建廉租房、廉价房，给中等收入者建平价房，教育、卫生、养老、失业保险等等都应该跟上去。

要解决扩大内需的问题，第二就要提高农民的收入，因为农民的收入在中国是偏低的。政府现在采取了一些措施，比如说逐年提高农产品收购价。这个重要，但还不解决问题，因为在提高价格的同时，化肥价格也在涨。政府给农民补贴，买小汽车有优惠，但也不解决问题。现在急需增加农民收入。有什么办法？要给农民发产权证，首先从住房开始。

我去年带了全国政协经济委员会的调研组在几个省进行调查，农民的意见很大。农民说，城里的土地是国有的，祖传的房子有房产证，新购买的商品房有房产证；农村土地是集体所有制，为什么祖传的房子没有产权证呢？为什么在宅基地上自己盖的房子没有产权证呢？农民不服，为什么土地集体所有制就没有产权证？没产权证什么坏处呢？不能抵押、不能转让、连出租都困难。我们就问：出租有什么困难？他说不行，我没有房产证，碰到一个赖皮，他不走了，你得去打官司了；他过几个月不交房租了，赶也赶不走，他不搬家。所以只能够廉价地租给亲戚住，有的将来说不定也有麻烦。出来打工了，老婆、孩子一带上，干脆一把锁锁上了，于是就传出了“两个老鼠”的故事。什么是“两个老鼠”？你到外面打工了，门拿一把锁锁上了，房子就变成老鼠窝了。进城后，两手空空，没钱，家属得安置，就找地下室住下了，变“老鼠”了，这就是“两个老鼠”的故事。

村干部反应，还有比这个更糟的。他说人家明明是出去了，锁门了，我们晚上路过，看见灯是亮的。进去一看，不得了。第二天，再找几个干部一起看，堆满了炸药，原来是有人开地下鞭炮工厂，反正不是我的房子，炸就炸了。有人在那儿炼地沟油，还有的变成了聚赌的场所，或卖淫、嫖娼的地方。所以，农民说没有产权证，转让不行、抵押不行、出租也难，我花了那么多钱盖了房子，怎么办呢？不妨看看上海的情况，上海《文汇报》2010年6月5日第一版登了一长篇报道，第一版还没登完，在第三版接着登。是上海市嘉定区新农村的情况，农民搬进了新农村去了，每家总面积是200多平方米，分成三套，110平方米一套、80平方米一套、60平方米一套。每家自己选两套住，出租一套。人口少的可以把110平方米的出租，人口多的至少有60平方米可以出租，而且都有房产证，三年之后自由买卖。

政协经济委员会调查组在山东威海市对农村住房问题做调查。离威海市区不远，几个行政村合并成一个社区，这个社区起个名字叫“小城故事社区”。我们去的时候农民正在搬新房，每户给两套住房，都是100平方米左右的，自己住一套、出租一套。你如果只要一套住房，另外一套可以折合成钱给你。所以农民很高兴，多半选出租的。为什么出租呢？有经常性收入啊！房子租给谁？租给城里工作的人，他们在城里租不到房子，买也买不起，就到近郊农村租，骑摩托车上班，很快就到了。住宅区里也有停车场。我们去时，看到大家正在搬家，买窗帘、地毯、家具、家用电器，人们高兴得不得了：“我有财产性收入了！我有经常性的收入了！”因为收房租了。这就扩大了内需。

我们在山东的烟台也考察了。在烟台，离城市很远的农村，也建了新村，房子要租给人住很难，因为在很偏远的地方。可是一样发住房产权证，城乡建设局发的。这个房产证可以到农村信用社去抵押，农民说，到农村信用社抵押也行啊，就抵押了。

在山东烟台市的龙口，农民把土地先入股到当地的南山集团。南山集团就把农民入股土地重新规划，有的做葡萄园、菜园、粮田，根据你每个人的特长，分到哪个种植队就到哪儿工作，就在集团中工作了。然后集团盖了大片的宿舍，一家一住宅，房产证是集团发的，企业内部可以流通。那里的农民的收入多样化了：第一，有工资收入，因为我无论分到养鸡场、葡萄园、菜园，还是其他工作，都有一份工资收入。第二，土地入股了，年底有分红。第三，分给我房子了，我把房子出租一部分，有租金收入。

从山东考察后到了山西，跟山西省领导一起谈的时候，我说山东的威海、烟台农村住房改革搞得不错。山西省领导说：“我们也有，有几个村子你可以去看看。”我后来到了一个村去看了，果然一样。后来到其他省，他们告诉我，这里的农村也在发房产证，可以抵押。这正是当前扩大内需所要做的。总之，一是完善社会保障制度，一是给农民发产权证：承包地的使用权有证，宅基地的使用权有证，农民盖的房子也有证。据估计，农民的房屋价值大概是18万亿。比如说浙江，从杭州坐汽车走国道去宁波，一路上都是高房子。有的村，每家屋顶都有一个好像巴黎铁塔一样的铁架子。我问这是干什么用的，是避雷针吗？别人告诉我，这是各家在炫耀自己房屋的高度。农民的住房，如果有1/3抵押，就有6万亿元下农村。（到时候）你看，农村的经济活不活？

19世纪中期，法国工业化进行时，农民也大量进城了。可是法国工业化时期社会没有乱。为什么法国的工业化、城镇化过程中没有乱呢？这必须从法国的历史讲起。1789年法国大革命开始后，地主纷纷逃亡到国外。1792年，雅各宾专政时期，把逃亡地主的土地没收了，分给那些没有地的人。这样，法国就形成了小农土地所有制。拿破仑上台后，用法律形式把现状巩固下来，承认小农的土地私有权。1815年拿破仑倒台，波旁王朝复辟，很多政策退回去了，但土地不敢动，因为好几百万人分得了土地，不可能再让地主把土地拿回来，所以法国就形成了小农土地所有制。法国在工业化时期成立了一个不动产抵押银行。抵押跟质押是不一样的。质押是什么意思呢？当铺是最典型的。拿一个手镯借钱，手镯典当在店铺，到期不还钱，不赎回，这手镯它就归当铺了。抵押就不同了。抵押，房子还是你住，房产证交给他就行了；土地还是你耕种，地产证交给他就行了。到期你不还钱，银行通过法院跟你来打官司，法院最后判决。所以，法国农民抵押了土地、住房进城了，只把地契、房产证一交。得了一笔钱，房子照住、土地照耕，就带资进城了。带资进城后，可以开店、做小买卖。就是打工的话，也可以租房子住、买房子住。这样，慢慢把钱还清了，乡下一套房、城里一套房挺好的，所以法国社会没有乱。

拉丁美洲国家工业化过程中，城市乱了，到处有贫民窟。因为拉丁美洲国家实行大地主制，那些农民都是雇农，他们没有地、没有住宅，房子是地主提供的房子或自己搭的草棚，跟法国不一样，法国是小农所有制。拉丁美洲国家的雇农没有东西可抵押，所以进城以后就形成贫民窟了，这样社会就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