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雄关漫道真如铁
从隔壁幺爷爷家吃完饭回来，陈强脚步踉踉跄跄走在水泥路上，脸色酡红，双眼迷离，嘴里念叨着什么听不真切，嘴上叼着根快要燃尽地香烟。
走到屋后丁字路口，他停了下来，站在堰塘边上向着南方的山坡远眺，目光仿佛要穿过层层密林看见老汉儿地坟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杂草丛生，他这些年没有在家，也没人打理，怕是坟头草都有两米高了吧？
把唇上的烟头吐在堰塘里，陈强摇摇头，心中怅然。
“自己还真是忤逆不孝呢，竟然舍得八年都不回来！”
低头扇动鼻息，陈强嗅到了自己身上的酸臭味，让他皱起眉头，竟有些反胃。
搭了两天火车，又坐了半天大巴，一路上汗水味混合着烟味，还有刚才喝酒后地酒气，竟像食物馊了地样子。
自己馊了？
怪不得刚才吃饭时，坐在自己左手旁地幺婆婆时不时地用手在面前扇着，扒拉了两口饭菜就不吃了。
还以为她没胃口，结果是被自己身上的味道熏着了。
在外地漂泊了八年，形单影只，自己无时无刻都在思念家乡，这些年也像很多人一样会养些猫猫狗狗聊以慰藉和消遣……但重来没养成功过。
想起自己亲手送走过的那些小猫小狗，陈强突然双手合十，嘴里念着忏语。
“你们别来找我哈，要怪就怪你们体质太脆弱……”
“命不好……苦……”
说了些不着边的话，好像是听到了那些曾在他手中逝去的小动物们的原谅声，陈强得到了满足。
放下合十的双手，插进裤头，转身晃晃悠悠的往家走去。
虽然在外地没养活过动物，但八年前养的那条大黄狗依旧健在，这是意料之外的事，值得高兴。
这个家，不止有我，还有来福。
一人一狗，此后相依为命。
回到屋里，把盖在床上的床单扯下，陈强鞋子没脱就这么躺了上去，也不在乎是否干净，闭着眼睛，小憩起来，他今天中午喝得有些多了，头昏脑涨的。
只有躺着，那种天玄地转的感觉才好了许多，以为自己要慢慢沉睡，结果回忆如浪潮袭来，一波接着一波。
陈强，四川中江人，27岁，单身，一个一事无成打工挣钱还账的水电工。
老汉儿是一个有着哮喘的老农，在八年前因病去世，母亲后来改嫁他人，去了继父家，这个家就剩他陈强。
想到这里，陈强不禁悲从中来，酸楚堵满胸口。
显而易见，他就是传说中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人。
可他一点儿都不喜欢这种身份设定，他喜欢父母健在，齐乐融融的感觉。
又或许他是喜欢热闹，而不是冷清。
想起自己高中毕业时，49岁的老汉儿苦口婆心的劝说自己不要去上警院，喊他去学砖工(码砖)的样子，他哑然失笑。
寒窗苦读十几年不就是为了考上大学吗？现在考上了，你却不让我去读？
那晚陈强和父亲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最后他还是去市里读大学了。
不过读了一年半后，他发现自己不喜欢警院那种死板和官僚的学风，而喜欢自由自在，喜欢说走就走，喜欢韩寒退学时说的话。
后来他毅然退学，旅行写作。
“可这么些年来，他依然是个扑街！”
微薄的稿费甚至连自己都养不活。
想象很美好，生活却重拳出击，打得他至今都没缓过气。
退学第二年老汉儿病重，陈强暂时放弃自己的梦想，回到病床前照料，随后辗转各大医院，最后老汉儿药石无医，回天乏术，撒手人寰，留下孤儿寡母。
陈强不是一个传统的人，不要求母亲守寡，随后母亲在第二年便再嫁，离开这个家。
前女友也因为观念不和而和他分道扬镳。
最后在家以酒度日颓废了一个月后，陈强自己也锁上房门，外出打工还账，一走就是八年。
20岁以前陈强都是光彩夺目，被人争相模仿的对象，20岁之后却成了典型的教育反派，被同村人用来告诫那些懵懂的孩子。
人生的大起大落，简直不要太快。
从云端跌落在尘埃里的感觉很不好受，陈强却能坦然接受，甚至还在尘埃里打着滚，撒着欢。
这让很多以前追赶他的人不屑和费解，这其中就包括陈强的前女友。
这经历跟很多小说中的那些主角经历的狗血桥段基本相同:天赋异禀，遭遇不测，大难不死，恰逢奇遇，卧薪尝胆，王者归来，报仇雪恨。
陈强算不上天赋异禀，不过从小就是同龄人家长口中“别人的孩子”，懂事能干聪明成绩好。
确实遭遇了不测，但不致命。
没有奇遇，也不用卧薪尝胆，报仇雪恨。
因为陈强的仇家是生活和命运，不是具体的人。
但他一直盼着自己王者归来。
不是想证明他自己有多了不起，只是那些失去的东西，他想拿回来。
比如尊严……
内心的骄傲也不允许他继续堕落，最后泯然于众。
但想王者归来，必须得有名和利，也就是有钱，很多的钱。毕竟现在这个社会，是个物欲横流的社会。
人们把金钱物质用来衡量一个人的地位，甚至有没有才能。
人们笑贫不笑娼。
在外混了这么多年，陈强明白一个理：一个人难成事，一个好汉三个桩。
他需要助力。
陈强是他那家子第三代的男性老大，本来是老二的，可那个有着小儿麻痹脑膜炎的堂兄几年前在一个寒冬的早晨死在了自家屋檐下后，他就变成了这几家第三代的男性老大。
陈家坝是一个大村，有着共同的祖先，这么些年繁衍而来成为了一个拥有三千来人的村落。
村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姓陈，算起来都是同宗同族，说陈家坝是一个大家族也不为过。
可真正能对陈强施以援手的人少之又少，可以说是没有，就算有着血缘关系的叔伯几家也不例外。
这些在八年前，陈强就早已领教过。
人情冷暖，饮水自知。
好在外账已还清，自己还有些存款，可以折腾一段时日。
回来了，回来就不走了！钢铁森林，哪有广袤的农村活得自在？
在农村也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嘛！
陈强猛的睁开双眼，血丝密布的眼球透露出骇人的目光。
他决定重新开始生活。
这一刻他想到了采菊东篱下的陶渊明，想到了大网红李子柒……
而今迈步从头越……陈强捏着拳头对着空气挥了几拳。
信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