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幼儿期的性》:童年的性潜伏期及其中断
对幼儿期的忽视
关于性欲的一个流行观点认为,性冲动在青春期开始后才会出现,幼儿期是没有性冲动的。这种想法不仅简单粗暴,还大错特错。当然了,这也是我们对性生活缺乏基本的了解造成的。对童年时期的性表现进行全面的研究,将帮助我们了解性欲的基本特征、发展过程以及不同的构成要素。
值得注意的是,研究成年个体特征与反应的学者们,往往过于重视遗传因素的作用,过多地关注先人的生平对今人的影响,却忽视了人类在生命早期的经历,也就是童年生活。[37]事实上,童年期的影响更容易被解读,也更宜放在遗传因素之前被考量。尽管在早期的文献中存在关于少儿性体验的记载,如勃起、手淫、自慰等,但这些内容长期以来都被视为奇闻逸事、惊悚怪谈,或是直接被当作人类劣根性的佐证。幼儿期性欲的重大意义并没有得到学者们的重视。在大量关于孩子成长的书籍中,“性的发展”这一章节基本上都被直接略过。[38]
对幼儿期的失忆
对幼儿期性研究的不正常忽视,也许可以从以下两个角度寻找原因:一方面,学者们因为所受教育的影响,对涉足这个领域有所顾忌,故而比较保守。另一方面,这种忽视很可能源于某种心理现象,不过这种心理现象的意义至今尚不明了。我所说的心理现象,是指对幼儿期的遗忘。大多数人(并非全部)6至8岁的童年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其原因却始终成谜,然而至今都无人对此表示过诧异,即使这个问题非常值得引起我们的关注。这个阶段的我们,应当正是对一切体验做出鲜活回应的时候。可除了一些难以理解的记忆片段之外,我们对这个时期几乎毫无印象。这个阶段的孩童开始感受人类的痛苦和欢乐,开始展现出爱、妒忌和其他类型的情感。在成年人看来,这个年龄的孩子开始具备了一定的洞察力和判断力。而当我们成年之后,却将这一切忘得一干二净。为什么与其他精神活动相比,我们记忆力的发展如此滞后?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童年期的接收和再现能力本应是最强的。[39]
换个角度看,我们又必须承认,或者说大量的心理学研究向我们证实,那些所谓被遗忘的记忆,其实在我们的精神世界中烙下了深刻的印记,甚至能够左右我们人生的走向。由此可见,我们对幼儿期的印象并非真的被忘记了,其本质是意识层面的某种阻滞(回避机制),类似的现象同样出现在神经症患者身上。然而,究竟是什么力量造成了童年记忆的丢失?一旦解开这一谜团,或许我们就能解释歇斯底里症患者的失忆现象了。
无论如何,人们对幼儿期经历的遗忘,启发我们将儿童与神经症患者进行对比。在前文中我们已经提到,神经症患者的性意识还停留在或者说倒退回了幼童时期的状态。也许我们最终会发现,对幼儿期的遗忘与幼儿期的性兴奋之间同样存在着关联。
将幼儿期的“失忆”与歇斯底里症患者的“失忆”相提并论,绝不是玩笑之举。歇斯底里症的“失忆”是服务于“压抑作用”的:潜意识中存在着一些记忆的碎片,它们虽然不能被表意识感知,却能依靠“压抑作用”的力量、通过联想的途径,将当前的记忆也拉入黑洞。[40]只有在上述情形下,歇斯底里症的“失忆”才能解释得通。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幼儿期的“失忆”,就不会有歇斯底里症的“失忆”。
我认为,童年阶段对性生活发展的价值长期不被重视,很大程度上是缘于我们对幼儿期的“失忆”。这直接导致了童年时光在我们的脑海中恍如隔世,性生活的发展开端也同样被掩埋了起来。这种巨大的空白,不是某个学者的个人力量就能够填补的。早在1896年我就强调过童年时光的重大意义。某些紧要的、与性生活息息相关的现象的产生,都与童年时期息息相关。从那时起,我就一直致力于将幼年因素从性研究的盲区引入到明面上来。
大量数据证实,童年期存在许多异常的、特殊的性刺激。除此之外,我们还对神经症患者的儿时记忆进行了挖掘。两者共同描绘出以下这幅幼儿期性活动的草图[41]:
某种程度上说,孩童从出生起就带有性萌芽,这种萌芽经过一段时期的发展后,又会陷入潜伏期。但是随着性发育的冲击,以及个人体质的强化,这种性潜伏终会被打破。这种曲折发展的过程究竟有着怎样的周期和规律性,目前我们尚无定论。一般来说,幼儿的性活动在三四岁时就能被观察到了。[42]
性压抑
性欲完全或部分处于潜伏状态时,那些制约性欲的精神力量却在逐渐成势。这些力量(诸如厌恶感、羞耻感以及道德和审美方面的诉求)将在此后的生活中成为节制性欲的“堤坝”。我们习惯性地认为,这些“堤坝”是社会教育的结果,教育的作用功不可没。其实,即使没有教育的助力,这些节制力也会伴随着人体的发育而发展。教育则是在自身的权限范围内发挥作用,使机体衍生出的节制力愈发强大,并净化和深化这些精神力量。
反制作用和升华作用
这些精神力量对于日后的个体修养和规范具有重大的意义,那么它们又是通过怎样的方式形成的呢?其原动力很可能来自幼儿的性欲本身。在性欲的潜伏期内,性欲的力量并未休止,而是不再服务于性事,转向其他用途。一部分文化历史学家认为,当性欲脱离原本的性目标,转向新的目标,这一过程就是一种“升华作用”。所有的文化成就都离不开这一升华作用的巨大推动力。在此我们想要指出,升华作用发生于每个个体身上,并可以一直追溯到童年的性潜伏期。[43]
让我们大胆推测一下升华作用的机制。一方面,由于性器官尚未发育成熟(这也是性潜伏期的重要特征),孩童时期的性冲动是无法施展其作用的。另一方面,幼儿期的性欲本身就是倒错的。它源自快感区,被性冲动的形式所承托,然而这些性冲动只会在个体的发育中引发不适感。正因如此,精神层面的反作用力(反制作用)就被唤起了,以厌恶感、羞耻感和道德心的形式,构成了对抗这些不适感的精神堤坝。[44]
潜伏期的中断
上文中对童年性潜伏期的论述带有很大的假设色彩,缺乏确凿的依据。现在我们把目光重新投向现实层面。值得说明的是,对幼儿期的性冲动善加利用,是一种理想化的教育手段。不过性的发展是因人而异的,要么是在某个点上不同,要么就是在整体都有差异。对有些人来说,一部分性表现会从升华作用里短暂脱离出来,对另一些人来说,整个性潜伏期都伴随着活跃的性表征,直到青春期的强烈性欲击碎潜伏期的束缚。教育工作者往往故作姿态,仿佛他们给予了幼儿性欲足够的重视,也支持我们的某些观点:他们表示相信性活动是道德约束力的来源,也相信孩童的性活动是无法训教制止的。然而事实上,他们还是将孩子们的性表现单纯地视为恶习,在此议题上并没能有所作为。这一被教育界绕行的现象,我们却有着充分的理由予以关注,因为我们希望可以从中探寻性欲最初的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