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淑娴，向前冲
一
唐淑娴最近十分苦恼，这大概是从过了十五岁生日以后开始的。
若是只看名字的话，你一定会觉得唐淑娴又文静又漂亮，可事实相反，据闺密瑶瑶说，大家私下里都管她叫“真汉子”。所以她开始越来越别扭，也越来越难过，同样是十五岁的女孩子，为什么她那么爷们儿呢？
这个其实是有源可循的。
唐淑娴在读小学的时候，爸爸工作十分忙，每次家长会都是妈妈来。妈妈天生沉默寡言，签了到就坐到最后一排，谦恭地听老师讲话。后来老师就找到唐淑娴，问她：“唐淑娴，你妈妈工作很忙吗？”
“不忙呀。”唐淑娴回答说。
“那为什么每次家长会都是你爸来呢？”老师奇怪地问。
唐淑娴哑口无言，半晌，才喃喃地说：“那个……那个其实就是我妈妈……”
不怪老师，唐淑娴的妈妈是退役的篮球运动员，身高一米七九，齐耳短发。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原来这是一名女士；再仔细观察，会发现其实唐淑娴妈妈还是很秀气的，如果化化妆，再注意下穿着，肯定是位时尚辣妈。可唐淑娴妈妈是时尚绝缘体。
有了这样的家族遗传，就不奇怪同学为什么喊唐淑娴“真汉子”了。自从进了学校，只要是按照身高排座位，她一定坐最后一排；只要是上体育课，她一定是第一排第一个。对此，瑶瑶无比同情，时常问她：“淑娴，高空的氧气充足吗？”
由于身高出众，她五岁就被体育老师看中，进了学校的篮球队。最初唐淑娴还觉得有趣，并且得过不少奖，市里的，省里的，全国的，甚至国际的。因为篮球打得好，作为特长生，她被直接保送进省重点中学。
篮球给了她不少荣誉，当她走在校园里，经常可以听到背后有人谈论她。
“看，那个就是唐淑娴。”
“听说她能跟某著名球星过招，好厉害！”
“真高啊……”
然而唐淑娴厌烦死这些谈论了，怎么？难道她没有别的可以谈论的东西吗？比如她的眼睫毛很长。
她的眼睫毛确实很黑而且浓密，夏天的时候，瑶瑶总打趣她说：“淑娴，太热了，来眨巴眨巴眼，给我扇扇风。”后来她终于想明白了，难怪大家不谈论她的眼睫毛，她那么高，谁能看得到呢？
刚放学，大家都拥着往学校门口走，她喜欢挤在高中部的人群里，这样显得她一点也不鹤立鸡群，反而变成了中等偏上的身高，如果再碰到高中部的那些高个子男生，身高一米七六的唐淑娴就会变得异常小鸟依人起来。
她抱着书包，跟着人群缓慢地挪动，突然，肩膀上挨了一记重拍：“小伙！你的书掉了！”
二
“什么？小伙？！我是妹子啊！妹子啊！”唐淑娴愤怒地大吼着，下意识扭头转身，身手十分矫健地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襟。
“啊！”那人被勒得一阵惨叫。唐淑娴气势汹汹地抓住他的头发，把脸对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给我看清……”
唐淑娴的声音低了下来。她傻了，呆呆地看着面前痛得龇牙咧嘴的男孩子，因为——他实在太帅了呀！
男孩子比唐淑娴高出一个头，一双上挑的丹凤眼，浓浓的眉毛，像极了韩国明星Rain，但是他的五官比Rain更俊朗。由于唐淑娴扯着他，他不敢往上抬脸，只好认输道：“好好，你是妹子。实在对不起，我眼神不大好……”
唐淑娴松开了手，依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男孩子以为她发呆是因为还在生气，连连道歉：“小妹妹对不起，只看你的背影，实在是会产生误会的呀，哈哈……”
唐淑娴本来很生气的，但是见眼前的男孩如此帅气，怒气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可是她不想就这么说一声“没关系”，然后就各走各的路。她本想好好跟他说话，可是羞怯占了上风，她很少与这类男孩子说话，当然，他们也不大会主动找她，瑶瑶才是他们搭讪的对象。唐淑娴想起瑶瑶当初都是礼貌地回应他们，显得十分矜持，本想学着瑶瑶的样子，淑女地与他聊天，可一张嘴，就不由自主地叉着腰，凶悍地说：“你要对你说过的话负责任！”
这么一来，周围的人都转过头来看，唐淑娴立刻烧了个大红脸，这叫什么话嘛，被人听到误会可大了。
“我……我要怎么负责任嘛……你还动手了呢……”男孩眨了眨眼睛，十分委屈地抱怨着，他们俩被人群挤到报栏前面，站都站不直，只能半蹲着才能立稳，“我冤枉死了……这样吧，你告诉我你的班级和姓名，我买点礼物给你赔礼道歉吧。”
“哎？”唐淑娴立刻蔫了，她从没有收到过来自男生的礼物，即使是赔礼道歉的礼物，“我……我……”
“咦？怎么？是你让我负责任的呀，你叫什么名字呀？”男孩子奇怪地看着结结巴巴的唐淑娴，“哦，你是不好意思吗？我叫尤铭，读高二。”
“我……”唐淑娴本来想告诉他自己叫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一听“唐淑娴”仨字，肯定就知道她是初中部篮球队里的那个傻大个，因为在他们身后的报栏上就贴着一个大号的喜报——热烈祝贺初二（6）班唐淑娴同学在全国青少年篮球比赛中获得优秀运动员称号。
唐淑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会打篮球，打篮球本来是男孩子擅长的运动，她却极其擅长，并且长得那么高，手脚那么结实，太不好看了。她想了半天，支支吾吾地说：“我在初二（6）班，我叫瑶瑶……”
尤铭高高挑起了眉毛，十分惊奇地问：“初二（6）班？你是说，你跟女金刚一个班？”
唐淑娴感觉自己的心脏立刻爆炸了。什么？！女金刚！！这个是她的新外号吗？！唐淑娴一阵眩晕，可是表面上，她还得装得像在说别人。她呵呵地笑开了：“哪个女金刚？是唐淑娴吗？”
“对的呀。她篮球打得超好，我们班很多男生都想跟她打一场，只是碍于不认识。还有，她是女生，并且年龄比我们小，一群男孩跟她打球，像是欺负她似的。”
“哦，这样啊，我其实可以帮你们说说的……”话说出来，唐淑娴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说的是什么话啊，难道她自己再驳倒自己，立刻从瑶瑶变成唐淑娴吗？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一定把赔礼道歉的礼物给你送去。初二（6）班瑶瑶是吗？好，等着我啊！”尤铭激动地站直了身子，却砰的一下撞到了头，他“哎呀”一声，不过很快又笑了，“太好了，认识你真的太好了，瑶瑶。”说完，他绕了一个大圈，找到人群的缺口，汇入了浩浩荡荡的放学队伍。
“好帅啊，连背影都那么帅……”唐淑娴愣愣地看着尤铭渐渐远去的背影，花痴般向往着，可是继而她又沉下了脸。
如果我是瑶瑶，那唐淑娴怎么办？他要是真的来班里找，那可怎么才好？
三
“什么？？？”瑶瑶一改往日淑女的样子，在班里大吼道。
果然，她知道这个消息后十分震惊。
“对不起……”唐淑娴喃喃地道歉，“我也不想的嘛……谁让我那么臭名远扬……”这么一想，唐淑娴既伤心又高兴，伤心的是尤铭管她叫女金刚，高兴的是尤铭这么一个帅师哥居然知道她唐淑娴的大名。
瑶瑶见唐淑娴情绪低落，放低了自己的声音，把手轻轻放在唐淑娴肩膀上说：“淑娴，等他们来了，你解释一下，就说你的小名叫瑶瑶……”
“不！”唐淑娴坚定地摇了摇头，“那样显得我太不真诚了，不好。而且……”
“而且什么？”瑶瑶见她说着说着走神了，用手在她眼前摆了摆，“喂！”
“而且我想让他对唐淑娴有个好印象，唐淑娴不是女金刚！”唐淑娴热切地注视着瑶瑶，她也正不知所以地瞪大眼睛看着唐淑娴。
瑶瑶长得不算惊艳，不是美丽类型的女孩，可是她好看，好看显得人可以亲近，而美丽则给人距离感。瑶瑶有着女孩的完美身高——一米六八，这是令唐淑娴羡慕不已的，她受够了万人瞩目的生活，向往平静朴实的日子。瑶瑶栗色的柔顺直发扫着肩膀，眉眼很像桂纶镁，加上白净的皮肤，她走在路上，回头率相当高。瑶瑶最动人的地方还是她的气质，清高而不冷漠，温柔而不平庸，她喜欢穿长裙，加上腰纤纤一把，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的美人。
瑶瑶察觉到唐淑娴过于专注且目的明确的目光，有些胆怯地问：“不是要我假装你吧？”
“瑶瑶，你真是冰雪聪明！”唐淑娴满意地拍了拍瑶瑶的肩膀，一把将她拍到了椅子上，“知我者莫若瑶瑶啊！”
“这也太扯了，我才不假装你呢。如果像你说的，尤铭他们非要打篮球怎么办？要我上场吗？我可是连三步上篮都不会的呀，更别提直接打比赛了。”瑶瑶无奈地一摊手，“那样岂不是砸了你唐淑娴的牌子吗？”
“他们不会的，如果你拒绝的话。”唐淑娴双手拉着瑶瑶的胳膊，恳求道，“好吗好吗？求求你了！”
“好吧，我暂且答应你了，但是出了意外我可不管！”瑶瑶瞪大眼睛警告唐淑娴。
“一切后果我来承担！”唐淑娴乐得合不拢嘴，举着一只手发誓道。
四
果然，尤铭是个守信的人，一个星期后，他拿着一个礼物包装盒，庄严地站在了她们班门口。
他一眼就看到了唐淑娴，因为她实在太显眼了，即使她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瑶瑶！瑶瑶！”尤铭在门口喊道。他身后站了四五个高高大大的男孩，看样子是他的朋友，慕名来拜访唐淑娴的，他们几个虽然都比尤铭个子高，但五官都没他灵动。
瑶瑶正在窗边读一本小说，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条件反射地想要答应，一看到这几个高年级的男孩，立刻明白了，转脸看向唐淑娴。
“我来了。”唐淑娴尴尬地躲开众人的目光，把他们带到没人的走廊里，接过了尤铭手中的礼物，“谢谢你。”
“喂喂！”尤铭好奇地踮着脚往教室里张望，“哪个是唐淑娴？能把她叫出来吗？我们想跟她聊聊天。”
“你们聊什么？”唐淑娴警惕地看着男孩们，怕一会儿捅漏了底儿，“你们在外面看看不就好了，还聊什么。咱们年龄相差那么多，有代沟的。”
“主要是我们都很佩服她。”尤铭身后的一个男生憨厚地说，“想跟她切磋一下，拜托你把她喊出来。”
“好吧……”唐淑娴无奈地站在门口，冲瑶瑶招了招手。
瑶瑶稳了稳情绪，迈着十分轻盈的步子出来了。众男孩看到瑶瑶眼前一亮，尤其是尤铭，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用胳膊肘捅了唐淑娴一下，神神道道地问：“没搞错吧？这是女金刚？”
“漂亮吧？”唐淑娴嘴上说得得意，心里却十分酸楚，如果她也能让男孩子们这么倾心该多好。
瑶瑶一出来，男孩子们立刻围成一圈，她在他们中间显得小鸟依人。
唐淑娴落寞地看着男孩子们，尤其是尤铭。他十分好奇地问有关比赛的事情。她难过极了，是啊，唐淑娴是只大鸟，要怎么去依人呢？
唐淑娴默默地回了班，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着瑶瑶与他们谈笑风生。瑶瑶的逗趣功底十分深厚，这一点让唐淑娴羡慕不已，而更令她羡慕的，还是瑶瑶美好的外表。
如果我是她该有多好啊，唐淑娴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五
“什么？”这次换唐淑娴在班里咆哮了，她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大声喊道，“你答应他们打球了？开什么国际玩笑！”
“没办法啦，”瑶瑶一耸肩膀，“谁让你的粉丝们太热情了呢？我只好答应了。”
“可是你连……”唐淑娴难以置信地看着瑶瑶。
“是呀，我是什么都不会。”瑶瑶无奈地说。
“那你一上场就露馅了呀！”唐淑娴大喊大叫着，又蹦又跳。
“但是可以有别的办法嘛，你听我说……”瑶瑶也站起来，把唐淑娴摁回座位上，显然后者不愿意合作。
“你不会打篮球，一上场就露馅了，这样大家就会知道唐淑娴不是个女金刚，而是个绣花枕头，而且枕头里面是草包！”唐淑娴懊恼地说，不知所措。
“我跟你说了呀，我有办法。”瑶瑶笑眯眯地看着唐淑娴，摸了摸她短短的头发，“你愿意听听吗？”
唐淑娴斜眼看着瑶瑶这副表情，她太熟悉这个鬼马脸了，虽然笑得甜美，可是却藏着一肚子的坏水。
“我觉得吧，咱们俩玩时间长了，其实是有些相像的。”瑶瑶一本正经地说。
“胡扯。”唐淑娴嗤之以鼻，“咱们俩风马牛不相及，我就是一个金刚。”
瑶瑶竖起食指，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错错错，我可是会魔法的哟。”
“得了吧，我才不相信。尤铭肯定对我印象差极了，我看我还是跟他坦白吧。”唐淑娴嘟嘟哝哝，她不敢想象，尤铭以后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她。
“给我一个机会，好吗？”瑶瑶终于把唐淑娴拉回椅子上，让不安分的她坐好，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其实你只需要改变一下自己的内心，没准儿就真的可以变成我。”
六
一米六八跟一米七六差别有多大，唐淑娴这会儿实在说不清楚，因为她正别扭着头上的那顶假发，那是按照瑶瑶的头发标准买的，花了唐淑娴半个月零花钱。瑶瑶为了打扮唐淑娴的确花了很大功夫，不得不承认，这些功夫都没白费。经过洗热水澡和全身水疗，唐淑娴变白了一点点，脸上涂了点防晒隔离霜，甚至还涂了点睫毛膏，这样一来，她的长睫毛优势发挥到了最佳。唐淑娴觉得镜子中的自己立刻变得柔美起来，如果这不是她心理作用，那她看起来可比瑶瑶还要漂亮，尤其是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在睫毛的衬托下显得十分迷人。
可是这样的她能骗到谁呢？傻子都能看出来她与瑶瑶实在不像。
唐淑娴抱着篮球出现在篮球馆里，不仅场地上有尤铭等一帮人，观众席居然还满满的，这可不是事先说好的。她有些发怵。
尤铭看到她，的确惊讶了一下。可他立刻笑了，亲切地跟她打招呼：“你好，唐淑娴。”
看来蒙混过关了。唐淑娴一阵窃喜。
“我们一队吧。”尤铭低声对唐淑娴说，唐淑娴头一次跟他靠那么近，不禁脸红了。
裁判员站在场地中间，两队人聚集在裁判员身边，准备抢球。唐淑娴压低了身子，准备跳跃起来抢第一个球。这时候她的身高优势就显现出来了。
球飞跃到空中后，唐淑娴一个鱼跃，灵活地在空中转了一圈，抢到了第一个球。场上一片欢呼。她落地后，运球往对方场地跑去。
“回防！”对方队长大喊，他们很快各就各位，前锋挡住了唐淑娴的去路。
唐淑娴运球过了两次人，没过去，做了个假动作，小鹿一般一个后转身，紧接着三步上篮，球进了！
欢呼声点燃了唐淑娴身体里的火苗，她没顾得上高兴，球在对方手里，她跑到自己篮下防守。尤铭也很厉害，他与唐淑娴并肩作战，很快球又回到自己队友手里。
很快，二比一，然后四比二……唐淑娴热极了，头上像戴了顶帽子。
比赛即将结束，不知谁带头在喊：“唐淑娴——向前冲！唐淑娴——向前冲！”很快所有人都在响应这一口号，喊声几乎掀翻了篮球馆的屋顶。
终于，裁判吹哨了，他们队以二十五比二十三领先。队员们争先恐后拥上场来祝贺，唐淑娴被他们高高地抛起，再接住。唐淑娴的世界倾斜了，她看到了尤铭钦佩且温柔的笑容，也看到了人群中的瑶瑶，她正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唐淑娴，向前冲”。
唐淑娴激动极了，把头上的假发拽下来一扔。
那顶假发飞到空中，落到观众席里，唐淑娴的短发在空中飘动着，她此刻感觉好极了。
“唐淑娴，我早就知道是你。”
不知什么时候，尤铭来到她的身边，在一群沸腾了的人面前俯下身子，低声对唐淑娴耳语。
唐淑娴惊呆了，她回眸看着尤铭的眼睛，里面竟然暗藏着一丝诡笑。
“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是唐淑娴，因为之前在校报上看过你的专访。我也是蹲守了好久才捡到你的书，跟你说上话，没想到，你竟然冒充别人。”尤铭坏笑着，用力一拍唐淑娴的肩膀。
“那瑶瑶……”
“瑶瑶跟我串通好了，整一整你这个傻瓜！”尤铭仰天大笑。
“你！”
“你什么你，这样的女金刚不挺好的嘛，我就喜欢与真实的人做朋友，胜利了，我请你吃好吃的吧！”尤铭爽朗地说。
一瞬间，唐淑娴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