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忆录-毛亦户（一）
叶在屋内翻箱倒柜，找了许久，也只翻出一张陈旧的兽皮和一把毛都有些稀疏的小刷子。至于墨汁，也不过是拿些灰碳兑了水，在简陋的屋内，显得颇为寒酸。可以说，叶良多是个彻头彻尾的三代文盲，能准备这些，也算是竭尽全力了。
墨羿，虽多年参加乡试科考却始终无果，但好歹也是一名秀才，骨子里透着一股书生的傲然正气。他缓缓执起那把小刷子，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此刻，心中不禁回想起昨年科考失利后立下的誓言——再不碰笔。可如今，形势所迫，不得不向命运低头。
反正没发毒誓，就当无赖一回又如何，他暗自思忖。
这时，一盏油灯被轻轻送了过来，豆大的火苗在微风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墨羿就在这棕黄的兽皮上笔走龙蛇，随着油灯火苗的几次跳动，一页草书已然完成，昏黄的灯光下，那字迹仿佛也染上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后羿老弟，这么快就写完啦，但这些蛇形图案，怎么看也不像字呀！”叶良多凑近，一脸疑惑地说道，屋内的寂静被他的声音打破。
“良多大哥，这是草书汉文，和我们满族的字大有不同。”墨羿解释道，声音在略显空旷的屋内回荡。
“噢，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以后啊，你得教教我虎儿和鹿儿啊。”叶良多感慨道，目光中透着一丝对知识的渴望。
窗外，一阵微风吹过，吹得窗棂沙沙作响。
墨羿想到自己坎坷的科考之路，心中有些惭愧，不好说出口，也只好轻声应了一声，“好。”
“趁现在天还没黑，我去去就回。”叶良多将兽皮收入怀中，匆匆往门外走去，却被墨羿叫住。
“良多大哥，你莫着急，我还没告诉你交给谁呢！”
“噢，对喔，瞧我这紧张的，都快忘了自己要去干嘛了。”叶良多拍了拍脑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你去找镇里南门主街二巷酒铺的老板，我跟他有些交情，你跟他说一句诗，然后给他就可以了。但即便他如何问你，你都不要告诉他你是谁。”墨羿认真地叮嘱道，眼神中透着一丝谨慎。
“一句诗？”叶良多感觉有些为难，但看着墨羿严肃的神情，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好，一句诗，嘿嘿，后羿老弟你说吧，大哥会努力记住的。”
“盏盏空杯空责怪，杯空责怪女儿红。”墨羿一字一顿地说道。
“盏盏，责怪，杯空......什么，女儿红！”叶良多反复复述着，努力在脑海中刻下这些词句。
叶良多复述了许多遍，直到能够流畅说出之后，才驭起木塔，向着镇里奔去。
此时，天色渐昏，远处的山峦已经被晚霞笼罩。
幸亏还没到宵禁的时候，但也将近，已然处于半宵禁状态，肉食异兽不可入内，所以他也只好下獒步行。
半个时辰将近。林中小院内，静谧得只能听到偶尔传来的虫鸣声。
厅中墨羿心急如焚，天色愈发昏暗，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将大地笼罩，可叶良多却迟迟不见归来。
“按道理，良多大哥他应该回来了才是，难道有什么阻拦？”墨羿心中的担忧如同窗外渐渐浓郁的夜色，越来越深。
由于入夜，富彩霞想着打理些事物便准备休息，看到墨羿醒来，轻声慰问道：“身体可好些了？”
“嗯，托良多大哥和您的福，好多了。”墨羿礼貌地回应。
“嗯，我们可是又出钱又出力的啊。话说，那孩子是谁家的呀，挺俊俏，但看上去不像是我们满族人。”富彩霞一边收拾着桌上的杂物，一边问道。
“不瞒嫂子，那孩子是我在打猎的时候捡到的，只可惜我不知道是谁遗弃的，深山老林的，我也只好带回来了。”墨羿如实说道，目光看向一旁熟睡的孩子。
“你和你大哥一样可真是善良。”
墨羿笑了笑，可不知为何，总感觉这话听上去有些不太对劲。
“对了，他人呢，去哪了？”富彩霞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噢，良多大哥说他去镇上买点东西。”墨羿回答道。
富彩霞似乎想到了某些事，莫名便来气，“那死鬼真的，最好宵禁了关城门，今夜就在里面睡街头吧。”
“我想这时候，良多大哥他应该也快回来了吧。”墨羿安慰道，心中却也有些忐忑。
“我可没要管他，也不想管，我要休息了，孩子我帮你看着，你也早点休息吧。”富彩霞打着哈欠说道。
“那便多谢嫂子了。”墨羿感激地说道。
“还有，睡觉前要记得吹灭油灯。”富彩霞走到门口，回头叮嘱道。
“好的，嫂子晚安。”墨羿应道。
富彩霞打着哈欠离开后，屋内又恢复了寂静，只有油灯的火苗偶尔跳动几下。
墨羿继续等待着叶良多归来，眼睛紧紧盯着门口，仿佛下一秒叶良多就会出现在那里。
不一会儿，听到外面巴布和木塔的玩闹声，墨羿心中的一块石头稍稍放下，稍微心安了些，满心期待地等待着叶良多进来。可是，等了许久，还是没有见到他的身影，这时墨羿的心猛地一提。
“良多大哥？”墨羿轻声唤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却无人回应。
墨羿内心甚是慌乱，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他心想，只有木塔回来了，那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可是难辞其咎了啊。
这一宿，墨羿辗转反侧，只眼未合，他越想越是自责，本该是自己的祸，却让别人替自己挡了，内心很是复杂，不知所措，不知天亮之后如何向嫂子和孩子他们交代。
直至翌日天刚亮，晨曦的微光如同细丝般，缓缓穿透窗户纸，洒在屋内，墨羿的心石终于落下，果真被嫂子说中了，镇内宵禁不得出入。
叶良多拿着壶女儿红，脚步匆匆地回来，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不敢私自打开，生怕里面有密信。
昨日，他几乎一路疾走，来到南边二巷。当时，夕阳的余晖洒在街道上，把一切都染成了橙红色。恰巧满身发福的老板正在打烊，看到一个身着兽毛粗衣的人正急冲冲赶来。
那发福的老板看了看叶良多，漫不经心地说道：“趁我还没有关门，要来点什么酒啊？”
叶良多着实有些紧张，毕竟第一次干这种大事，在这略显昏暗的店铺内，他的额头微微沁出了汗珠。可就在那时，他却突然哑口无言，怎么也想不起来那诗句。
“额，空杯什么女儿红。”叶良多结结巴巴地说道。
“不好意思，女儿红卖完了，你还是明天早点来买吧，时候不早了，快宵禁关城门了，你要今晚回家，现在出去还来得及。”说完，老板没再理会他，自顾自地继续打烊。
“等等，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叶良多突然一指擎天，大声道：“盏盏空杯空责怪，杯空责怪女儿红！”
闻言，老板原本随意的神情严肃了起来，双手撑在柜台上，目光如炬地打量起叶良多。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老兄，你是何人？”
叶良多想起墨羿的话，无论对方怎么问，都不能告诉他，于是叶良多利索地掏出兽皮草书递给老板。
老板半信半疑地接过扫了一眼。
叶良多心想东西已经交出，自己也就算是完成了任务，转身就想走。
“慢着！”老板语气沉重，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叶良多被吓了一跳，但假装镇定地转过身去，“老板，东西我已经交到你手，还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