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但聆莲镜脱手的那一刻，我后悔了。聆莲镜虽然厉害，不过我并未用多少仙力，以长琴的修为，避过，应当是轻而易举的。我这般安慰着自己，心底也略略有了些安慰。可这份安心没多久就被惊讶与担忧代替。
长琴受伤了！被聆莲镜所伤。聆莲镜是火神宫圣物，承载着天地间所有火种。我看见，长琴的右肩的皮肉被聆莲镜释放的业火灼得焦黑。应该很疼的……我的心一疼，忍不住上前一步。长琴看着我，忽而急退，拉开了我与他的距离。他瞥了一眼一旁发愣的紫微。此时，紫微周围的火皆熄了，大红的喜服有好几处被烧坏了。我的目光紧紧地随着长琴，等着他的质问，等着他的责骂。可他什么也没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冲我轻轻一笑。然后，转身，飞离，毫不拖泥带水，决绝的让我惊惶。
我那一刻什么都忘了，忘了紫微，忘了纯狐，忘了喜堂里惊愕的宾客。我飞速地运转着仙力，急忙跟上了长琴的身影。
我是在一处悬崖旁追上长琴的。少年墨衣乌发，迎风而立，明明应是潇洒飘逸的身姿，却给我一种萧索凄凉的意味。我动了动唇，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
悬崖边，我与他相对而立，耳畔山风猎猎，竟让我萌生了咫尺天涯的错觉。我哑然失笑，良久，低声道：“长琴，我……不是故意的。”
他静静地看着我，没说责怪，也没说原谅。良久，他才自语似地说：“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嫁给他？你居然为了他出手伤我。玄女，为什么？”
我纠结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自嘲一笑：“还是用聆莲镜。”
聆莲镜是他给我的信物。内疚一时间涌上心头。我说，说得很轻：“为什么不躲？”
因为心虚，我的声音杂着明显的颤抖。长琴看着我，我从他眼中读出了孩子的无措。
“我没想到会是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长琴嘴角漾开一抹柔柔的笑，很温暖，那一刻，三千繁花失色。很美，可我心中一阵颤栗。他缓缓开口：“是我一厢情愿。玄女，你……一定要幸福。你可知，你的平安顺遂就是我的余生欢喜。”
少年跃进长空中，渐行渐远……我脚步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捂了嘴，以免哭出声来。我默默地安慰自己，等他知道一切后会原谅我的，但心下的张皇只有我自己知晓。
有一只手安抚地落在了我的肩上。我回头，便对上了紫微沉鱼落雁的容颜。
“玄女，振作一点。别忘了，我们是要做什么。”
我如梦惊醒，急忙站了起来，闭了闭眼睛，压下眸中的沉痛。
“那边情况怎么样了？”说这句话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已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紫微眼神复杂地看着我，终于叹了口气：“现在你离了喜堂，倒是比你在喜堂更方便那群狐狸动手。也算是误打误撞吧。”
我不语。远处忽然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我双眸一冷：“他们落网了。”
于是，回去，收网，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顺利得让我不安。
很快，我的不安就得到了证实。当我派去看守纯狐的亲兵告诉我纯狐一族突破七杀阵的时候，我怔愣了片刻。七杀阵是我为了困住纯狐而创的新阵法，其中密要知道的寥寥无几，纯狐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勘破阵法的？
我以最快的速度，一路追踪纯狐至鹊山。鹊山是纯狐的地盘。我咬了咬下唇，祭出聆莲镜。大火在鹊山上燃起。玄光练飞出广袖，咻然变长，如银龙，在火海中穿梭。无数纯狐氏族的狐仙在烈火和玄光练的攻势下丧命。趁现在！我手中洒下一大片荧光，布下七杀阵。天地一时间恢复了片刻寂静。可就在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七杀阵松动了。纯狐族长面目狰狞，嘶叫道：“九天玄女，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纯狐祖庙中有我纯狐先人布下的洪荒大阵。只要我出来，就会启动阵法。你困不住我的！”
我心下一凛，洪荒大阵，我听师傅说过，那是四海八荒最蛮横的阵法。一旦启动，就会天塌地陷，三界顷刻便会毁灭。没有任何生灵可以逃脱。纯狐氏简直是疯了！
七杀阵松动的迹象越来越明显。没有时间了。在阵法就要破除的那一刻，我使出了在天史中看过的一道禁术。我用自己的魂魄镇住了七杀阵。没错，是魂魄。我以身合道，便可将纯狐困在阵中，将他们全部炼化。但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我魂飞魄散。
七杀阵渐渐平静下来。我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感受着生命的流逝。我忽然想起了长琴那日悬崖之上绝望的眼光。他……现在大概还恨着我吧。可我很想见他，想见到那个温暖的少年。夜间的凉意慢慢爬上脖颈，好冷啊。我现在真的很想他温暖的怀抱，很想那个少年用他低沉好听的声音唤我一声“玄女”……
“玄女。”
我一愣，抬头的一刹，泪如雨下。红羽如火的凤凰在上空翱翔，烈火在他的身影滑过处熊熊燃起。一瞬间，原本因我力竭而熄灭的火焰又一次苏醒，殷红了漆黑的夜空。七杀阵连着纯狐留下的所有建筑缓缓沉入地底。
“凤凰涅槃。”我低声呢喃。我知道，凤族五百年才可施一次涅槃。每用一次，便几乎能要他们半条命。
我不知道长琴是什么时候走到我跟前的，只知道他抱起了我。
“紫微已经告诉我了。”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不语，贪婪地看着他如画的眉眼。他生得真好看，原来一个神仙可以生得这么好看，好看到天下的一切风景都在他面前黯然。我伸手抚上他的眉间：“长琴……”
那天是我与他的诀别。我说了很多话，很多很多话，多得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最后，我告诉他：“早知如此结局，不如从未相遇。”
那大概是我说过最违心的话。我从不后悔遇见他，因为他，是我的幸运。他从来不知道，他是我早已沾满杀戮和鲜血的生命中，最温暖的阳光。那年，大雪纷飞，少年拂去我鬓角雪花。我记得，少年眼中有月色无瑕。他说，等他，等他给我一场三界最盛大的婚礼。仿佛春风万里，吹入心房，刹那间，大地复苏……如果重来，我想问问他，若有来生，你可还愿携一身风雪，许我倾世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