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琴音就在这时忽然低了下去。我抿了抿嘴角，皱眉看向天帝。他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脸上那似癫似狂的表情也在慢慢平复。

“天帝。”长琴的声音突兀响起。与平日不同，他今日的声音分外低哑，听起来却带着诱惑的意味。像是曼陀罗，明明花形并不美丽，却有着惑人心智的效用。

天帝有些迷茫地抬头看向长琴，眼底闪过一丝血色：“是你！是你们！本君是天帝！本君才是神界至尊，是这三界的主宰者！”

我有些惊异地看着长琴，眼底情绪复杂难明。我知晓这曲子的厉害，前一阕迷惑人心，让曲中人想起过往繁华，也让他臆想出自己将来的风光。而后一阕度魂清心才是最为厉害的存在。一切妖道邪念都会在这曲子中破碎。祛百病，逆阴阳，说的也是这一阕。现在刚奏完第一阕，眼下天帝正是心智最为脆弱之时，分不清现实与虚妄。若此时弹奏第二阕必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他……为什么忽然停下来了？

“我母亲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他的声音发沉发紧，带着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声。我的心猛地一沉，原来是凤神……我见过凤神，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在昆仑墟学艺时。她的具体样貌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她生的很漂亮，是那种不同于其他女仙的漂亮。我认识的女仙或清丽，或素雅，或飘逸，唯独她华贵张扬，明艳无双。但她并不似她的容貌那般咄咄逼人，反倒温柔之至。我很喜欢她。只是这样好的人却被魔尊抓了去，又被丈夫射杀。我原以为那只是一个意外，原来……竟也与天帝有关么？

天帝怔愣一瞬，忽而笑得疯狂：“是本君又如何！你不是也直到现在才发现吗？是本君用幻术迷惑她，将她带到魔界。可是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不是还得对本君俯首称臣！”

“为什么？她明明没有威胁到你。为什么？”长琴的眼底满是执拗。

“为什么？”天帝的眼神有些迷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她还曾从妖王手上救下我。可那又如何？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她知道我与冥界交好。”他的目光豁然一清：“所以她必须死。任何阻碍本君的，都该死。”

长琴的眼中乌云翻涌，良久，忽然笑了：“我原本是不知道的。但那晚我见到母神时，她有些奇怪。后来见到莫奇，才猜到是中了幻术。但那时莫奇年纪尚小，没有这样的本事。直到知晓你也精通幻术。”他忽然停住了话头：“你确实该死。早该死了。”

天帝狞笑着，似乎想开口再说些什么，琴音却在这时突然响起。不同于前一阕，这阕竟是空灵至极。让人的灵台一片明净。全身仙气流畅，我觉得灵力也跟着增强了不少。但就是这样的曲子，却是邪魔妖道的灾难。天帝的身躯猛地一颤，像发了疯一般悲吼。他突然暴起，手中白光浮动，看来是要攻击我们。我嘴角一勾，遥遥一指，指尖一缕玄光飞出。一道法阵在天帝脚下展开，流光溢彩。淡淡的白光化作屏障，将天帝生生弹了回去。我冷眼看着法阵中痛苦哀嚎的天帝，心中竟生出几分畅快。这就是所谓的“报应不爽”了吧。

这道法阵是我事先布下的。天帝的法力经琴曲控制，一旦法阵激发，便难以逃脱。以身作饵，诱敌深入。这一次，我终究是赌赢了。

丝丝的黑烟自天帝周身溢出，在琴音下慢慢净化，融入伏羲琴。琴音的威势也在绵绵不断的助力下加强。到最后，就连我心里也起了一丝压抑。

“轰”的一声巨响，罩住氓山的仙障一点点消退，太阳的金光洒在氓山上，原本维持着黎明状态的氓山一片明朗。鸟鸣声嘈杂起来，有风轻轻吹过，带来花香醉人。

琴音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风轻，云秀，山明，水净。若非那个瘫坐地上的身影以及他那狼狈的形容，我当真要以为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长琴从琴后站了起来，我拉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好凉好凉，凉的吓人。我不由握得更紧了些。

他深吐出一口气，脸色慢慢红润起来，冲我苍白地笑了：“我没事。”

没事。怎么会没事呢？这首曲子有无上威力，但弹奏之人必然也会承受不同寻常的反噬。这一次又不知要将养多久了。我垂下眼眸，还是没有说话。不值吗？可若能将一场浩劫这般无声无息地解除，倒又是很划算的。

他看着仿佛抽调全部力气的天帝，脸上情绪莫测：“你还未得到应有的审判，我没有资格杀你。但她的仇，我不可能不报。让你尝尝我们凤凰一族的涅槃之火，她……”他笑了笑，极尽苍凉：“也该安息了。”

话音刚落，平地里升起大火。涅槃之火，这是凤族燃烧灵魂的火。他轻咳声声，脸上血色全无。可一双眼眸却闪着动人心魄的光。我看着这样的他，没有阻止，也不忍阻止。凤神大抵是他心里最深的执念，这样的执念我没法不成全。

聆莲镜猝然抛出，悬在半空，鲜艳夺目的红光编制着古老的咒语。他诧异地看向我。我冲他轻轻一笑：“报仇可以。但你别忘了，你还得带我回家。”

涅槃之火在一刹那间尽数熄灭。聆莲圣火的火光勾画着他的轮廓，这个少年，此刻，美得惊心动魄。

我看见他微微含笑，眼底似有繁花开遍：“嗯。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