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食物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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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爱情食物链(1)

爱情是世上最难遂人愿的东西!

我爱他,他爱她,她又爱着另一个他,而她的他也许爱着我。

如同动物世界里,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沙子,而沙子也许有一天吞噬一切。

多么可怕,原来爱情的世界里也有食物链!

不知由谁发明了闹钟,关遂心一直对这一伟大发明深恶痛绝。

刚刚下了夜班,还没睡熟,她便又被铃声吵醒。

遂心用力打压床头的闹钟,铃声并未停止,原来铃声来自手机。

她挣扎起身,怪叫着抓过手机。

这个追魂夺魄的电话号码属于《生活时报》新闻部主任阙艺德。

遂心条件反射地接起电话,用力咳嗽两声,努力让自己睡意朦胧、含糊不清的声音变得清醒清晰。

“关遂心,你还在睡觉,发生如此大事,你还在梦里?”电话那头阙艺德非常不客气。

遂心叹口气,还是没掩饰住自己睡意。

“什么事情?”遂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精神一些,她永远觉得自己没有睡醒。

做社会新闻记者5年,遂心早就身心疲惫,很难有新闻能让她兴奋起来,她有时候累极,甚至希望自己可以永远睡去。

“据可靠消息,舒喻昨天半夜在家开煤气自杀身亡!”阙艺德的声音透着无以伦比的兴奋和激动。

唯恐天下不乱,说得正是阙艺德这样的人。

遂心要在心里默一默,才反应过来。

舒喻是名非常专业资深的高级心理咨询师,也是成都最权威的心理咨询中心的创办人。

这几年,舒喻的名字常常出现在社会新闻版头条。

两年来,遂心曾经多次采访过舒喻,她沉稳内敛,落落大方的性格和优雅美丽的外表都给遂心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要到该刹那,遂心才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她对着电话那头的阙艺德直问:“消息确切吗?是心理咨询师舒喻自杀了吗?”

阙艺德极端不耐烦地回答:“你去她家就知道了!别把新闻给漏了!”

这个新闻无疑会是今天社会版头条,一枚重磅炸弹!

挂了电话。

遂心立即从床上跃起。

一边快速沐浴洗漱,一边给搭档摄影记者方咏正打电话,通知他迅速赶到棕北小区舒喻的家。

从起床到出门,遂心只用了不到10分钟。

为了工作的缘故,遂心的长发从来都紧紧束在脑后,柜子里清一色白衬衫、体恤、牛仔裤,随便拣两件都可以搭配,永不出错。

整个人清爽利落,大方整洁,颇有记者风范。

上了出租车,遂心还没有从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撼里解脱出来。

是什么,让一个如此优秀的心理咨询师,选择了自杀这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蝼蚁尚偷生!

只有心理极端不健康的人,才会放弃人类求生的本能,选择求死。

遂心记得舒喻只比自己大5岁,不过是32岁,正是一名事业女性最盛最黄金的年华,怎么会突然自己动手结束生命?

难道真是能医者不自医?

舒喻有什么严重的心病吗?

可是,明明几个月前,舒喻接受采访时才劝慰别人:对于出生和死亡,我们都无计可施,唯一可做的,是好好享受二者之间的间歇!

这样通透,怎么会自杀?

一个个疑问,缠绕着遂心,让她整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了。

舒喻家楼下,停了好几辆警车,整个单元都被警方封锁了,老远就拉起了警戒线。

难怪,舒喻在成都可是名人,名人死了当然要慎重又慎重,比不得小老百姓,什么都可以草草了事。

和遂心一样被拦在警戒线外的还有其他媒体的记者。

遂心用眼睛一扫便知道,全城媒体都出动了,恐怕自己还是来的最晚的一个。

难怪阙艺德象吃了炸药。

遂心苦笑。

这时,背后有人拍了遂心一下。

她扭头一看,原来搭档方咏正已经先自己一步到了。

方咏正将遂心拉到一边,两人迅速商议采访事宜。

“我已经打探过了,现在舒喻和警方以及舒喻的家属都在房子里面,我可到对面楼顶,用长镜头拍几张室内的照片!”方咏正似乎胸有成竹。

遂心知道什么问题都难不倒方咏正,再棘手的事情面前,他都能保持沉着冷静。

这也正是多年来,遂心一直喜欢方咏正的原因之一。

可惜,老方只当遂心好搭档,好朋友。

遂心轻轻在心里叹口气。

反正这个世界上,无处不充斥着遗憾,多这一件,也很正常。

遂心目送老方离开,然后打起精神投入工作。

楼是进不去了,遂心只得做些外围调查,从小区的保安,到负责清洁楼层的大婶,遂心都一一问过。

所有人对舒喻的印象都极佳,评价全是:那是个总是微笑的,宽容的女人,看起来很有涵养。

所有人都不觉得她会轻生。

连遂心都不相信,这样通透,宽厚的一个女人,事业正蒸蒸日上,会得自杀?

方咏正拍下来的照片,遂心也调出来一一查看,照片里有个男人,捧着舒喻的照片,一脸悲痛,无声饮泣,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遂心赶紧让保安辨认这个男人,保安称,这名男子正是舒喻的丈夫,刘治国。

“这个男人看起来很伤心!”老方指着照片说。

遂心望着照片有刹那失神,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表面看起来的简单,因为舒喻实在没有自杀的理由:“这个世界,人人都自带三分演技,演的好的,几乎已经出神入化,真伤心还是假伤心,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明白!”

方咏正笑一下:“遂心,干嘛那么悲观?你就不会演戏,你的七情六欲都摆在脸上!”

遂心抬头,看进老方眸子里,心头叹口气!

要是自己真一点演技都没有,怎么在阙艺德那个龌龊的周扒皮手下工作?

老方还真不是一般的不了解自己!

遂心挤给方咏正一个笑容,然后走开,转身太快,马尾巴差点打到咏正。

咏正忍不住摇头:这个关遂心,一点女孩该有的雅致温婉也无,永远风风火火,精力超人!

可是,这也正是他欣赏她的地方——丝毫不扭捏作态。

遂心马不停蹄,找了相熟的警察小刘询问案情。

得到的答案居然也是:舒喻是开煤气自杀的。

“开煤气自杀?那她家里的人呢?由谁第一个发现舒喻身亡?”遂心穷追不舍。

还好小刘已经习惯遂心的工作方式:“舒喻自杀时,是独自在家,他丈夫半夜返家时,发现房中充盈煤气味道,我们赶到时,她已经全身程粉红色,死亡两个钟头以上了。”

“她丈夫为何半夜才回家?”遂心隐隐觉得事情不对。

“他丈夫有很合理的解释,但这是别人私事,我可不敢透露给你。”小刘也觉得遂心太过咄咄逼人。

“可有他杀的可能?”遂心还不死心。

“不可能!关大小姐,舒喻家中,并没有发现她家人以外的指纹或者脚印,房间内井然有序,十分正常!”小刘耐着性子回答遂心。

遂心见套不到更多资料,只得悻悻离开。

整整一天,遂心都和咏正泡在舒喻家楼下。

全城记者都不敢离开,唯恐露掉什么细节,被对手抢了先机。

六月天,太阳烤得人都焦了,遂心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泡在汗里,整个人都快臭成一条咸鱼。

可是直到警方撤离现场,舒喻的家人也没出现。

遂心待所有记者全都撤退了,才极其不甘心地和方咏正离开。

一回到报社,阙艺德便笑嘻嘻迎上来:“小关,可有好消息?编辑部为你留了头条的位置。”

遂心只得皱着眉头将事情详细讲述一遍。

“那就是说,你什么都没采访到?”阙艺德的笑脸立即拉得老长。

这个人天生有学习川剧变脸的素质,翻脸快过翻书。

“可是,我觉得事情有蹊跷,舒喻没理由自杀。而且事后她的家人全都躲着记者。”遂心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阙艺德。

“小姐,那只是你的想象和推测,我要的是事实!”阙艺德眼睛往上翻,成死鱼状。

遂心力图将现场的情况和采访的难度告诉阙艺德,可是他根本不听任何解释,冷冷地扔下:“要是明天别的报社报出内幕,你直接写辞职信放在我桌上!”

已经累至虚脱的遂心,顿觉一口恶气上冲。

她握紧拳头,用指甲死命掐掌心,瞥过脸,努力看向窗外,深呼吸十次,方才压下这口气。

我爱的人爱上其他人,我采访的新闻没别人的精彩,上司昏庸无能、同事落井下石……统统不能怨别人,怨别人无任何用处,要怨只能怨自己学艺不精。

遂心有自己的处事哲学,她硬生生将火气逼下,坐到电脑前写稿子。

她用了最大努力,又找齐舒喻最详细的资料,声情并茂,写了一篇新闻稿,还把前几次采访对舒喻的印象,也做了个素描。

配上方咏正的照片,看起来这篇采访稿也算图文并茂。

可惜,遂心自己清楚,这篇新闻有两个重大缺陷,一是不知道舒喻是否真的死于自杀。如果自杀,她自杀的原因是什么?

是什么让一名心理咨询师走上绝路?

她的心病到底是什么?

统统是迷!

遂心承认自己很失败,当事人一个也没采访到。

也难怪,直到交稿,阙艺德也没有好脸色给关遂心看。

遂心自己的脸色也是惨灰色,在大太阳下晒了整日,连水也没喝上一口,整个人似从胶水里捞出来般全身发粘。

一进家门,她便速速冲进浴室沐浴,温水自莲蓬处洒出,包裹着遂心,眼耳口鼻,每一寸肌肤都沉浸在顺滑的流水中。

沐浴是遂心生活中少有的几样乐趣之一。

洗完澡,倒杯芝华士,在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放进几块碎冰块,轻摇杯子,听着冰块与玻璃杯细碎的碰撞声,再喝上一大口金黄的液体,芝华士独有的馥郁芬芳,夹着水果的清甜,带着浓浓的烟熏味道,一直在遂心的舌尖处缠绵回荡。

直把这半杯液体喝光,遂心方才又活了过来。

遂心躺在沙发上长长舒了口气,每次完工,疲惫不堪时,非得一杯酒在手,才能放松。

遂心知道这是恶习,太阳还没下山便开始喝酒,可是没办法!

人生苦短。

有时候,遂心甚至觉得生活就像一个马戏团,只要皮鞭一响,任凭你是狮子还是老虎,都得开始表演,再多的火圈都得硬着头皮,咬着牙齿跳过去!

几杯酒下肚,遂心彻底松弛下来。

她甚至看见小小的自己,被母亲抱在怀里,香面颊。

那些吻,那么温暖而真实,遂心感到巨大的安全感。

但是,即便是梦里,遂心也知道,这是一场梦。

遂心的父母,早在遂心上高中的时候便遇车祸身亡。

遂心与比自己大5岁的姐姐关如心相依为命。

遂心还记得,上大学时,为了挣学费,她常常兼三份职,累得筋疲力尽。

一整日只吃两个个包子是常有的事情。

为了支持遂心读书,如心白天上班,晚上到酒吧为人拉小提琴赚取出场费。

直到遂心找到工作,当上记者,生活才开始改善。

姐妹俩着实吃过不少苦头。

是以,遂心特别珍惜现在的工作。

她常常觉得讽刺,父母给姐妹俩取名遂心、如心,就是希望生活能够随两姐妹心愿。

可惜,偏偏一切都事与愿违。

电话铃将遂心从梦境里拉了出来。

她接起电话。

“遂心?”是如心温柔安静的声音。

“姐姐!有何贵干?”

“吃饭没有?到我家里来,我熬了鸡汤。你姐夫有个同学也要来吃饭!正好介绍你们认识。”

遂心立即皱起眉头,如心自结婚后,便成日摆出一副幸福小女人的姿态,天天在遂心面前嘀咕,结婚的千般好处,而且致力为遂心安排一次又一次的相亲,恨不能早点把遂心这个大麻烦转嫁给别人。

“姐姐,饶了我,我很累,让我睡觉吧!”遂心呻吟。

“遂心,你一天不嫁人,我一天不放心!”如心还不死心。

遂心干脆耍赖:“姐姐,下次吧,下次我一定来!”

如心只得作罢,末了还叮嘱:“那我改天帮你约他。”

遂心一叠连声地说好好好,几乎没有感激流涕地挂了电话,只要姐姐不让她现在去相亲,她什么都可以答应。

挂了电话,遂心又倒回沙发上。

只片刻又熟睡了。

一早,遂心便被阙艺德的电话吵醒。

遂心被阙艺德一通乱骂,并通知遂心不用再去开工了。

遂心打开报纸一看,全城所有报纸都详细登载了舒喻的死讯,原来舒喻不是自杀,而是被她丈夫刘治国谋杀的。

唯独遂心的采访报道不痛不痒,连真相都没披露出来。

遂心一下急出一身汗来……

“嚯——”得一下,遂心坐了起来。

原来不过是一个梦。

真逼真!

遂心擦擦额角的汗,觉得浑身酸痛,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拉开窗帘,天刚朦朦亮。

粉色的云彩在天边,尚若隐若现。

时间还早,可遂心再也睡不着。

她开始觉得坐立不安,唯恐噩梦成真。

干脆,遂心匆匆沐浴,换了件白色体恤,一条浅蓝色牛仔裤奔出门。

走了好远,才在街角看到报摊。

不等小贩将摊子摆开,遂心扔下钱,把所有报纸都各买一份,胡乱翻到社会版。

看完,才松口气。

原来其他记者也和遂心一样,这个新闻事件的边都没有摸到,写得都是一些资料性的东西,和一些推断和猜测。

反倒是方咏正的照片是别的报社没有的,使遂心的报道看起来要较别人更生动丰满。

遂心打心底里感谢老方。

不想再折返家,乘早晨还算有些微凉意,遂心赶到报社。

真静,平时闹哄哄如同八国开战一样的办公室,一个人也没有。

遂心泡了杯浓浓冰咖啡,一边吃三明治,一边上网搜寻关于舒喻的所有资料。

遂心知道,昨天那一仗,大家都打了个平手,今日各大媒体全都会派出精兵强将,继续挖掘该条新闻背后的新闻。

遂心总觉得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不过,遂心相信,事实并不会由于被人忽视便不复存在。

反正记者的工作之一,就是要找出这些被忽视的事实。

昨晚,补足了觉,遂心觉得神清气爽。

正在拟定新的采访跟进计划,阙艺德便来了。

他手上也捏着一大叠报纸。

遂心自认昨天的采访不比任何人差,故此理直气壮地看着阙艺德。

可是阙艺德还是对着遂心咆哮:“看,今天各家报纸的报道都平淡无奇,要是你昨天拿回舒喻自杀的真相或者内幕,我们就赢了,结果只和别人打了平手!”

遂心气结!

这个阙艺德,对下属苛刻就算了,遂心大可当他要求严格。

可是,每次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阙艺德总是把责任推到下属身上,功劳自己领。

遂心记得有一次,她做了一个关于毒品泛滥的调查,天天被人打电话威胁骚扰。阙艺德担心不已,深怕被人打击报复,整整骂了遂心一个星期。

可当这篇新闻获得当年的年度大奖时,阙艺德却把所有功劳都归于他自己。

没有什么错误比永远正确更错,可是阙艺德却不懂得,一直执迷不悟地认为自己是真理的占有者。

遂心有的时候沉不住气,真想告诉她:除了傻瓜,没有谁会永远正确。

可是遂心始终忍住了。

她知道,办公室里,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定要表现得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否则就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遂心眼观鼻、鼻观心、将自己封闭起来,把阙艺德的话当作耳旁风。

然后偷偷在心里骂他:“你这个缺德鬼,除了缺艺德、还缺道德、简直就是缺大德,你父母真没给你取错名字!”

然后遂心稳坐在自己座位上,继续翻阅舒喻的资料。

阙艺德见骂了半天,遂心都不为所动,更加恼怒:“关遂心,你大清早就坐在办公室偷懒?还不出去找线索!”

遂心飞快起身,逃也似得奔出办公室。

她太知道阙艺德了,遂心坐在办公室,他说她偷懒不出去采访。

遂心在外采访,他又说遂心连办公室也不回,在外面躲懒。

总之,在与不在,他都认为遂心在偷懒。

遂心心里十分明白,不过是她不愿意下班与阙艺德喝两杯酒,伴唱两首歌,陪跳两只舞的缘故。

遂心也不愿意对着阙艺德献媚讨好、阿谀奉承。

工作做好,遂心但觉无愧于心。

她宁肯永远不升职,累得似头牛,也不做令自己半夜会恶心得不能入睡的事情。

凭着多年经验,遂心决定到舒喻的心理咨询中心去调查一下,舒喻自杀前一天的行踪和精神状态。

咨询中心位于川信大厦9楼。

整个中心占据了大厦整整一层楼,当初成立时,在成都轰动一时。

负责接待遂心的,是舒喻的助理祝小姐。

祝小姐是位三十出头的女性,十分斯文有礼。

其实这里的每名工作人员看起来都温柔敦厚,且兼具亲和力。

伤讯传出,可中心的每个工作人员仍然井然有序地在各自的岗位上工作,面色平和,看不出异样。

只是,中心的每支花瓶里都插着白色的玫瑰,玫瑰上绕着白雾一样的轻纱,使整个中心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伤。

由于之前遂心通过祝小姐采访过舒喻多次,所以这一次,祝小姐已经将遂心当作老友,十分愿意与遂心倾谈。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舒小姐会自杀,她那样温和宽容,中心上下每个人都十分尊敬她,连病人都特别肯对她敞开心扉。”祝小姐一脸的慽容。

“我也觉得事有蹊跷。你能告诉我舒喻自杀前一天都做了什么吗?”遂心小心地询问。

祝小姐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那天是舒小姐32岁的生日,她一整天都在中心工作,还开玩笑说工作是最好的生日礼物。”

“那你有没有发觉她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情绪低落吗?”

“不,一点都不!和平常一样,而且心情还挺好!”祝小姐非常肯定:“除去中午休息时,她到楼下美美力城买了条Laicarfore的长裙,下班的时候才发现裙子尺码不对,她还让我昨天一上班就帮她拿去换。结果,裙子我帮她换了,她却再也不能穿了……”

“裙子还在吗?”

“在!”祝小姐将我带到舒喻的办公室。

办公室布置得十分清雅,案头放了一大束白玫瑰,静默地吐着芬芳。

写字台颇大,有序地放着文件,一大束笔、电脑、茶杯,另一角的茶几上整齐叠放着杂志。

白色的墙壁上悬着四个斗大的隶书:“难得糊涂。”

椅子底下有一双软底绣花鞋,大概贪舒服的时候换上它。

这是属于她的天地,是她赤手空拳,打回来的江山。

空气间弥漫着她的香水味,遂心辨出,是纪凡希的“禁锢”,这香水不是一丝丝,一缕缕,也不是若隐若现、缥缈而难以捕捉,而是一大片一大片,连绵起伏,轻易溶入空气、溶入你的呼吸,让人觉得神清气爽,仿佛舒喻刚刚还坐在这里。

案头上,还有一本书,摊开放着,似乎女主人还会随时回来翻看……

然后,遂心的目光停在房间一角的衣架上。

这个人形的模特衣架上,是一袭质地柔软的烟紫色连身长裙,看得出,衣服的主人身段、品味都是一流。

她为什么要在生日当天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头一天还兴致勃勃选了这样一条出色的长裙,还没穿过?晚上会舍得死?

哪有人当天要自杀,还让人第二天去换新裙子的?

遂心心里的疑窦渐渐扩大。

她立即致电方咏正,让他前来拍照。

好个方咏正,将一件死物拍得活了似的,那长裙迤迤然然侧立在长窗前,仿佛一名女子华丽的转身,但又透着绝望……

风吹起裙裾,仿佛有前言万语要倾诉……

回到办公室,遂心一口气,将调查的情况用极端细腻忧伤的笔触写出来。

可是,还是没有了解到事情真相,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遂心暗自决定,无论如何要将事情的真相挖掘出来。

成都的新闻媒体太多,记者更是多如过江之鲫,竞争激烈,什么题材都被人做烂,就连邻居吵架、夫妻反目、小朋友打架都有人肯抢着去做。

遂心已经被这些鸡毛蒜皮称不上新闻的新闻折磨得快要丧失斗志了。

原来,记者这个行业看起来那么光鲜,除强扶弱,伸张正义、开拓求真……统统不过是一层光环。

私低下,个个累得筋疲力尽,新闻圈里,人人都耍笔杆子,办公室政治比敌国开战还复杂。

为了几十块钱的稿费,撕破脸,大打出手的也大有人在。

这个圈子里,人的质素良莠不齐,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常常发生。

遂心已经对工作厌倦到麻木的状态。

可这一次,遂心觉得,舒喻的死,背后一定隐藏着巨大的秘密,揭开这个秘密,她一定能做出一条非常优秀而轰动的新闻。

正对着电脑发呆。

方咏正走过来问:“怎么样?去看下午4点的电影如何?”

遂心看看手表,3点半了,她把文件放进抽屉中,关好。

她对咏正说:“老方,你永远是这个样子,三点半约我看四点的电影,看死我没有更好的地方可去。”

方咏正露出雪白牙齿笑得分外阳光,还嬉皮笑脸的说:“你为什么不拒绝我?”

遂心耸耸肩,“我是应该拒绝你的,起码等你问到第十次才答应你。”

“为什么不那样做?”他还是老没正经的,不工作的时候,他总是嬉皮笑脸,可一旦开工,立即变做另一个人。

双子座的男人,总是有多面性。

“我怕你不会问我第二次,我不敢。”遂心老实的答。

“做人还是爽快点好,”咏正哈哈大笑。

遂心与咏正的关系,就是那样,多年来的爱慕升华成为一种含蓄的感情,遂心并不让咏正知道她的心事,但如果咏正哪怕对遂心有一点点上心,他早就该知道遂心对他特别迁就与忍耐。

但是他不知道。

他惯常和遂心开玩笑,但统统当不得真。

遂心知道,因为她从不介意嘲弄自己,因为她老穿牛仔裤,因为她从不抛媚眼,因为她办公的态度与男人一模一样,所以咏正从来不曾对自己动过心。

老方在摄影上的造诣颇有过人之处,可是欣赏女人的品味却和普通男人无任何不同。

其实,很多时候遂心想告诉他,她也可以化妆,穿件露背露脐装,头发烫成波浪型,但是没有机会,是没有机会说,也是没有机会做。

因为工作的缘故,咏正也常常约会遂心,多数是吃午饭,或是看场电影,大都在事发之前半小时通知,因此遂心根本来不及打扮,也来不及作任何准备。

关遂心清清楚楚知道,方咏正并没有把她当妹妹,他只是把她当老友记,她可以肯定他甚至没有把她当女人。

幸亏遂心对爱情的态度一直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她从不强求。

每次如心让她去相亲,她也会坦然赴约,有时候是好奇,有时候是无聊,有时候是想试试,也有时候是同方咏正赌气。

也许,不小心相中一个比方咏正更对胃口的,就什么都解脱了。

而且,遂心觉得谈恋爱就是两个人常常在一起说说笑笑,共同经历一些事情。

她和咏正天天朝夕相处,出生入死,每天也说说笑笑,共同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事情,比很多恋人感情更笃实。

所以,她也很满足这种现状。

况且,遂心觉得万一,老方知道自己暗恋他,肯定会被吓得要求换搭档,或者当场不省人事!

走到王府井门口,方咏正又突然不想看电影,拖了遂心到春熙路喝咖啡。

遂心知道,喝完咖啡咏正照例会嚷累,然后就在咖啡店门口分手,他也不必送遂心回家。

开头遂心很生气,很想从此失踪,再也不做他的临时伴侣。

可是每次咏正开口邀请她,心中虽然一万个不如意,嘴巴却不听话,一直说“好好好”。

多几次以后,遂心便想通了,她当老方是女孩子,她约会女友,也不见得谁会把谁送回家,于是气消了一半。

况且老方为人光明磊落,他从来不会对遂心动手动脚,或是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他当遂心——就像手足兄弟。

“为什么不说话?”咏正见遂心不啃声。

“没什么。”遂心用手撑着头。

“你有心事?”

“有是有,譬如说:待嫁春心……但又不能够向你倾诉。”遂心无精打采的说。

咏正又笑起来。

遂心叹口气——说了真话也没有人相信。

“遂心,你知道吗?我最欣赏的就是你的幽默感!”咏正欣赏地拍拍遂心的肩膀。

遂心翻个白眼扔给咏正。

坐了不到10分钟。

咏正的电话突然响了。

咏正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然后满脸笑意挂了电话。

“催你回去采访?”遂心问。

做记者就是这样,看起来时间很灵活,有新闻累得半死,没新闻可以轻松自由安排时间。

可是,只有当事人知道,常常电影看到一半,被招回去开工。

日子久了,渐渐连休息时,都惧怕电话铃,生怕是报社通知回去采访或者开会。

但最怕还是领导打过来,痛斥漏了新闻。

所以对遂心来说,有时候,没有新闻也许是最好的新闻。

至少可以光明正大的偷懒。

“不是,是伊人约我!”一边说,咏正一边站起身。

又是黄伊人!

遂心打心底里不喜欢这个黄伊人。

并非同性相排斥,也并不是咏正爱的是黄伊人而非遂心。

平心而论,黄伊人是名真正的美女,走到那里,那里就有艳光。雪白皮肤、大眼睛、花瓣似的唇,尖尖下颌,窈窕的身段——

少有男人不会动心。

可是遂心觉得,美则美已,毫无灵魂。

况且,遂心总觉得黄伊人待咏正不是真心,她真心喜欢的是珠宝时装,豪宅名车。

咏正不过是黄伊人打发寂寞无聊时光的陪客。

如同遂心在咏正心目中的地位一样。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遂心是咏正的钟无艳,而咏正是黄伊人的钟无艳,也许黄伊人又是另一个男人的钟无艳。

“老方——那个黄伊人除了空有一个美丽的壳,有什么好的?”遂心不明白。

“遂心,你这样的女人是不会明白伊人的好处的!”咏正回给遂心一个暧昧的笑容,然后喜滋滋地离开。

看得出,咏正象中了头彩那么高兴!

遂心叹口气,继续喝眼前的咖啡。

单身女子,最怕的恐怕是一个人吃饭。

逛街、看书、购物、喝茶、泡吧……统统都可以一个人

连看电影也可以一个人,反正进入剧情就什么都可以忘记。

可是唯独吃饭,一个人吃什么都不香。

遂心正思量到那里混餐饭。

突然接到如心的电话:“遂心?在那里?收工没有?”

遂心立即想到可以到姐姐家吃可口的家常菜,赶紧说:“下班了,正找饭局!”

如心在电话里声音都透着笑意:“正好,我帮你约了你姐夫的同学,你喜欢吃辣的,就约在在科华北路的蜀江春吧!”

遂心立即觉得五雷轰顶:“不会吧?我只想到你家吃家常菜!”

“遂心,你27岁了,谈两年恋爱,再结婚,过一年二人世界,正好三十岁。三十岁是生小孩最后的时机,错过了,你就是高龄产妇!多可怕,你还推三阻四,当心一辈子嫁不出去。”如心在电话里头恐吓遂心。

遂心皱着眉头,自己也四舍五入三十岁的人了。

从古至今,社会对于三十岁的女人最残忍,谁都听过“女人三十烂茶渣”!

隔夜茶杯里的茶叶,黄绿难分,含混不清。

可怕,女人一过三十岁,竟会变成那样?

遂心不明白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自己又没有历尽沧桑,大学毕业没几年,事业才开头,怎么就成了大龄女青年?社会的负担?安全的隐患?

每个人前二十年的时间过得最漫长,过了二十岁,立即时光飞逝,乘火箭也追不回。

唉,可叹,如花美眷,也难抵那似水流年……

遂心叹口气,反正守着方咏正也是不见得会云开月明,干脆去混顿饭也好!

出于对相亲对象的尊重,遂心回家沐浴更衣。

拉开衣柜,清一色白衬衫、白体恤,长裤也只有牛仔裤与米色卡其裤两种。

虽然颜色,样式都差不多,可是遂心自己却觉得十分满意。

这几年,遂心很收集了许多白色体恤衬衫,全都是名牌,并不便宜。

遂心觉得白色也有深浅不同,米白、雪白、纯白、象牙白、粉白、玉兰白……白里揉着烟霞紫、玫瑰粉、蛋壳青……每一种白都是清爽干净的,象遂心喜欢的通透简单、明快爽洁的生活。

体恤清一色纯棉,可衬衫,从样式到质地都可以不同:棉布、雪纺、丝、绸、缎……甚至有红楼梦里的软烟罗。

遂心不是不讲究的,只是报社的那群俗人统统不识货。

遂心有一双修长笔直的长腿,臀部浑圆紧绷,微微上翘,十分俏皮美观。

所以,牛仔裤是她的最爱,Lee、Lives、Apple、DKNY……几乎每个牌子的牛仔裤,她都有。

直桶的、微喇的、怀旧的、修身的、宽松的、休闲的……所有样式都齐了。

遂心是那种觉得简单就是美的女孩,她一直认为,一个人身上衣服颜色超过三种,就是花哨俗气。

遂心不是不想打扮得美丽,但是让她花钱,买彩色衣衫,低胸长裙、烫波浪卷发,裤子上贴满亮片,取悦他人的眼睛,她宁肯把钱省下买吃的。

她一直认为,穿得好看,是让别人享受;吃得好,才是让自己享受。

遂心一向贪图美食,这也是她一直不拒绝相亲的原因之一。

反正工作那么忙,怎么吃都不会胖。

这几年源源不断的相亲,遂心也把成都的各处美食吃了个遍。

遂心知道,蜀江春的是地道的自贡盐帮菜,豆瓣特别鲜美、菜的味道浓烈香醇,就是比较辣。

但是遂心喜欢那种辣得酣畅淋漓的畅快感觉。

赶到蜀江春,姐夫的同学已经到了。

遂心走过去,大方地坐下。

“你好,你是赵刚吗?我是关如心的妹妹,关遂心!”遂心主动打招呼,好让对方放松。

名唤赵刚的男子抬起头看了看遂心,似乎有点意外。

是的,遂心不像27岁的女子,穿着打扮、容貌气质,看起来分明离开大学没多久。

于是赵刚,十分殷勤地招呼服务员点菜,并热情地为遂心介绍菜式。

可是遂心,一看到赵刚便觉得略微失望。

这赵刚,不过略微平头正脸,五官平淡无奇,连衣服也穿了遂心最不喜欢的横条纹,而且有红白兰黄四种颜色,似一尾小丑鱼。

品味可见一般。

但遂心暗暗提醒自己,人不可冒相。

可是,才说了不到两句话,遂心就发现,赵刚的头发上有雪花似的头皮屑、指甲老长没剪,缝里还有镶着黑边。最最可怕的是——鼻孔处,竟然有两簇鼻毛冒了出来。

遂心不禁皱起了眉头,想把视线移开。

可是,那两簇黑色的鼻毛那样突兀,遂心怎么移动视线也躲不开。

只见赵刚的嘴巴一开一合,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那两簇鼻毛也上下抖动。

上菜的时候,赵刚拧一拧鼻子,竟然有一根鼻毛脱落,粘到他嘴唇上方。

遂心顿时觉得恶心之极,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但为着礼貌,她还得强忍住呕吐的欲望,对赵刚挤出一个又一个笑容掩饰自己的坐立不安。

吃饭的时候,遂心根本不敢把筷子伸到赵刚身边的菜里,并且一直小心翼翼盯着赵刚随着嘴巴咀嚼而耸动的鼻毛,生怕那根鼻毛落到菜里。

一顿饭,吃得遂心如临大敌、无比紧张,不敢轻易动筷子。

赵刚不断问遂心:“关小姐,你怎么不多吃点?你姐夫说你蛮能吃的!”

遂心尴尬地冲他笑笑:“不好意思,我在减肥!”

赵刚叹口气:“现在的女孩,怎么不管多瘦都减肥?和你们一起吃饭都不香!”

遂心心里直叫委屈:和你吃饭才倒胃口呢!

还是老方好,老方再忙都把自己打理得干净整洁,头发清爽、连指甲也修得整齐好看,衣服更是简单大方,低调而有品味。

真是不能比!

遂心撅撅嘴,暗自骂方咏正是块老木头,不然自己也不用周而复始地相亲,见这么多荒诞可笑的男人。

出了蜀江春,遂心坚持不让赵刚送她,打车落荒而逃。

还没到家。如心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遂心?觉得赵刚如何?”

“别提了!”

“你还嫌弃人家?赵刚刚才打电话向你姐夫控诉,说你吃饭的时候,眼睛东看西瞧,目光游移,还不住笑,看起来一点都不象正派女孩。”如心语气十分不悦:“好歹,你也给你姐夫点面子!”

遂心骇笑,顿时火冒三丈:“老姐,你帮我转告赵刚,下次出来相亲追女孩子,请务必把头屑洗掉,指甲修理干净,最最重要是把鼻毛清理干净,别露出鼻孔外,还掉进餐盘,败了别人胃口。关如心,我也告诉你,换了你坐在他对面,恐怕早就吐了,我还只是尽量把视线移开,陪他吃完整顿饭,够给姐夫面子了!”

如心听完遂心的控诉,忍不住在电话里哈哈哈大笑:“遂心,你怎么每次相亲都那么倒霉?”

挂了电话,遂心知道,自己今晚的相亲,又成了姐姐夫妻俩开胃的笑话。

回到家。

肚子咕咕直叫,遂心才发现自己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遂心只好做了一大盘蔬菜沙拉。

想起赵刚竟然恶人先告状,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气乎乎、将整盘蔬菜吃了个底朝天。

她暗自发誓,再也不去相亲了,免得倒了胃口,伤了眼睛,坏了心情。

一早到办公室,遂心便向阙艺德报告今天的采访计划,她准备找舒喻的亲戚朋友谈谈。

可谁知阙艺德却一副很不了然的样子:“关遂心,你能不能找点其他事情做?不要再纠缠舒喻的事情,她都死了三天了!这条新闻已经过气了!任何人,不管名气再大,死了三天以上,便没人肯花心思关注了。”

遂心气结。

这件事情的真相还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披露出来,怎么能放弃?

遂心还想争取,可是阙艺德已经不想听。

遂心突然心情恶劣起来。

是啊,不管你再有名、再富有、再美丽、风头再劲,才华再盛,只要人走了,茶也就凉了。

所以,健康第一,活生生的呼吸,才是最重要!

其他都是身外物。

遂心只得坐在办公桌前,一个又一个电话打出去。

给自己的线人,给与自己跑同一条线的其他记者,总之能找的人她都找了,能打的电话她也都打了……

可是,整个上午,竟然一点新闻线索都没有。

遂心安慰自己:没关系,很多新闻都发生在下午。

何况外面那么热,权当在办公室休息吹冷气。

遂心故意忽略阙艺德不时扫过来极端不满的眼神。

这个阙艺德,恨不得下属24小时工作,把全成都的新闻都抢回来,自己好向上头邀功。

中午,遂心到楼下食堂吃饭。

食堂的菜色永远如一,味道怪怪的,有种洗碗布的馊味。

要不是外面红火大太阳,遂心宁肯步行到外面去吃饭。

食堂里闹哄哄,吵得遂心心烦意乱。

想喝两口汤,那装汤的大桶,油腻腻,似乎从来没洗过。

遂心只得胡乱扒了两口白饭,便上楼,继续打电话找新闻线索。

刚上楼,热线部便接到读者打电话报料,说九眼桥附近发生连环车祸,有三车相撞,但无人员伤亡。

遂心一听,就皱起眉头,分明是车子小碰撞,居然用连环车祸这么骇人的词语形容。

换了平时,这种不痛不痒,没有价值的小新闻,遂心才不去呢。

可是在办公室枯坐一天,也不是办法,何况还要挨阙艺德飞刀一样的白眼。

遂心正要自荐去采访。

可是另一名记者王永钱已经先遂心一步扑了上去,抢走了新闻线索。

遂心只得悻悻离开。

她一向不爱与人争抢,何况这条稿子最多值50块钱,更有可能根本登不出来。

至于王永钱,遂心更是对此人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王永钱,整个夏天都只穿一件Nike的嫩黄色体恤,已经发出馊臭,遂心看见他,必定三米之外便开始捂住鼻子。而且那体恤已经脏得不象话,颇象一碗蒸蛋掉到地上,滚了几圈,沾上了各种污渍。

估计这是王永钱最贵的一件体恤,故此实在舍不得换下来。

遂心不明白,王永钱每个月薪水都在自己之上,为什么就舍不得多买两件衣服来换洗呢?

真不知道,接受他采访的人,有多痛苦。

报社真该定条死规定:衣衫不整洁、身体有异味者,不能外出采访,以免影响报社形象。

又坐了半天,还是一点事情都没有。

遂心有点着急了。

她暗自决定,要是再有新闻线索过来,不管大小,哪怕是蚂蚁打架,她也要去采访了。

再坐一会儿,遂心开始坐立不安,心情烦躁。

虽说,有时候没有新闻就是最好的新闻。

可是,真要没新闻了,遂心也就没钱吃饭了!

毕竟记者是靠采写一条一条稿子赚取生活费的,何况,很多时候采写的稿子,编辑们不采用,登载不出来,也等于做了无用功。

所以,很多时候,遂心盼着发生点什么。

别怪记者唯恐天下不乱,记者也是俗人,也是被生活所迫啊!

突然,阙艺德站了起来。

只见他满脸堆笑地看着遂心身后,一张胖乎乎的圆脸皱成一团,镜片后的小眼睛更是闪着献媚的亮光,忙不迭的点头哈腰着,表情异常滑稽。

遂心回头一看,原来是报社总编辑从办公室门口经过!

遂心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阙艺德狠狠瞪遂心一眼:“关遂心,你在办公室呆了一整日,你的懒也偷得太明目张胆。”

兵来将当,水来土淹。

遂心立即回给阙艺德一个更加虚伪的笑容:“主任,没办法,我今天实在没任何线索,你也看见我电话都打了几十通。没新闻发生,我也不能自己制造啊!”

然后,遂心站起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干脆我出去逛逛,万一在街上遇到点事情呢?”

说完,不等阙艺德反应过来,遂心已经快速飞奔出办公室。

走到街上,遂心深深吸口气,宁肯在街上被大太阳烤着,也不愿意看阙艺德那张油光光的脸。

既然没工可开,遂心干脆放自己假,逛到西南书城,挑几本好书。

从红星路走到西南书城并不远,可是因着太阳太大的关系,遂心白色的体恤被汗水浸得半湿。

一走进冷气开得足足的书城,遂心顿觉浑身舒坦。

她到三楼文学馆,选了几本侦探小说。

侦探小说是遂心的最爱,扣人心弦、情节细腻紧张、事情真相往往需要一层层抽丝剥茧,才在最后显现。每一个案件背后,都揭露着人性最丑陋的弱点。

每次遇到烦心事,遂心只要翻开侦探小说,立即投入情节,什么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

见时间还早,遂心又上到儿童图书馆。

有几本童话书插图十分美观,遂心看得爱不释手,干脆买下来,送给如心5岁的女儿邓芯蕊。

童话书最适合幼童,书里只有真善美,正义永远战胜邪恶。

如心总觉得童话书与现实脱轨,不切实际,看太多没有益处。

可遂心觉得,得快乐时且快乐。

稍大一点,那些光怪陆离,丑态百出的事情还能少看吗?

多欣赏一点美好纯真的事物,对小孩子总有益处。

然后,遂心打车到如心家吃晚饭。

门铃一响,门便开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扑过来,用力抱住遂心的腿,并将一颗毛绒绒的脑袋拱进遂心怀里。

遂心用力抱起小小人儿,转个圈。

“小姨,我好想你!”5岁的邓芯蕊兴奋地涨红了脸。

遂心捧起芯蕊苹果般的脸蛋,用力亲了两口。

“好了,别累着小姨!”如心走过来,将芯蕊从遂心怀里抱出。

如心今年32岁,但已经结婚7年,丈夫邓永超是一名儒商,生意做得不大,但是也颇过得去。

没有经济压力,原本在音乐学院教小提琴的如心,索性辞职在家做全职太太。

如心一直认为,一个女人如果婚姻不幸福,不管事业多成功,都不能弥补这一缺憾。

但是,她同时又觉得女人可以没有杰出的事业,可是必须具备养活自己的能力,好告诉丈夫,没有你,我也可以活的很好。

所以,如心每个周末都在家教授小孩小提琴。

因为如心天性温和细心,能言善辩,渐渐在圈子里也颇有点名气。

姐妹俩都是一样的白皮肤大眼睛。

可是,与遂心的浓眉大眼不同,如心的五官更加细致纤巧,加上打扮得温柔恬静,看起来有非常浓郁的女人味,骨子里都透着温婉和聪慧。

因为婚姻幸福的缘故,如心整个人似拢着一层恬静的光。

当下,如心看着妹妹,遂心刚从外边进来,一张脸被晒得通红,鬓角有些发毛,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而灵活,并不十分美,但有着普通女孩身上少有的大方与洒脱。

如心怜惜地摸摸妹妹的鬓角,虽然遂心额前的头发被汗浸湿了,一绺绺贴在额角处却依然晶莹无比,神情略微有点憔悴,可是那逼人的活力还是让她的憔悴成为一种性感的装饰。在旁人眼里遂心连这性感也带着利落和爽快。

“遂心,工作太幸苦了吧!记者真不适合女孩子,何况你年纪也不小了,早点嫁人才是真!”如心真心替妹妹担心。

遂心立即皱起眉头,糟糕,姐姐又开始给自己做思想工作了。

她赶紧岔开话题:“姐,好热,我去洗把脸!”

然后冲进卫生间,捧了冷水,把脸细细洗了一遍。

担心如心继续“唐僧念经”,遂心拉着芯蕊的手,躲进她的房间。

芯蕊的房间象大人一般,整洁而清爽,并没有花哨的东西,连绒毛玩具的踪迹都找不到。

遂心想起自己小时候,整个房间都是粉红色,母亲总是把最好,最可爱的东西都留给遂心。

她还记得自己曾经拥有一个粉红色的,毛绒绒的闹钟,并且闹钟还长着兔子耳朵。

那个时候,遂心还不懂得闹钟的可恶,十分爱把玩这个兔子闹钟。

遂心还记得如心和自己,从小都穿粉色系的衣服,统统带有蕾丝花边,看起来似公主。

母亲最爱向人夸耀这对花一样的女儿。

可是,如心并没有自母亲处遗传到教育子女的方法。

她从不让芯蕊穿粉色衣服,更不用说衣服上有蕾丝花边。

芯蕊的衣服,来来去去都是白、蓝、红三色。

如心自有她的道理:打扮漂亮有什么用?女人长得漂亮,不如活得漂亮。芯蕊以后又不去选美,或者演戏,到夜总会登台,太过美丽有什么用?

所以,如心自小便灌输芯蕊,女孩空有漂亮脸蛋是没有用处的,孔雀再漂亮,没有头脑,还是会被人把羽毛拔掉。

遂心与芯蕊对坐,她极爱与5岁的侄女谈话。

她拿出童话书送给芯蕊。

芯蕊睁着圆圆的眼睛,接过书,翻阅起来。

但只翻了几页,便放下。

“怎么不喜欢?”遂心疑惑地看着芯蕊。

“我不看童话书了!”芯蕊有点不屑地看着遂心。

“怎么?童话书不好看吗?公主的衣服不漂亮?”遂心诧异极了。

“小姨,你怎么还不长进?”芯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遂心:“童话书都是骗人的。妈妈说,并不是每个后母都似白雪公主里的皇后一般可恶,人鱼公主不懂得争取自己的幸福,才变成泡沫,灰姑娘与王子没有共同语言,出生背景都不同,结婚了也不会幸福。睡美人,永远都在被动等待,现实生活中,王子永远不会主动上门,早被人抢光了!妈妈说,小姨就是睡美人!”

遂心听得一愣一愣,这个如心都教了女儿什么?

看着芯蕊小大人一样的表情,遂心实在很难将她与她的年龄联系在一起。

遂心还记得,芯蕊刚生下来的样子。

整个人皱巴巴,软软的,粉红的一小团。面孔似水晶梨,只有遂心拳头大,眼睛紧紧闭着,小手紧握成拳,尚不能分开,样子十分趣怪。

如心怎么看都不觉得自己的女儿怎么会那么丑?死也不肯抱芯蕊。

倒是遂心,一直细心地照顾着芯蕊。

彻夜不眠地守着她,夜里要为她喂好几次奶。

没想到,才短短几年,芯蕊身上的乳香味还没散,如心已经将她调教成一个小怪物。

“芯蕊,你妈妈平时都让你看什么书啊?”遂心忍不住问。

芯蕊从床头拿过几本书,递给遂心。

《十万个为什么?》《唐诗三百首》《昆虫的世界》《生活里的科学》……

“你都能看懂?”遂心不敢相信。

“我认识好多字呢!看不懂的字可以问妈妈啊!妈妈说这样的书看了才有帮助!”芯蕊样子有点得意。

遂心决定考考芯蕊,灭灭她的威风。她翻开其中一本《鸟的世界》,指着鸳鸯的图画问芯蕊:“这是什么鸟?”

芯蕊只看一眼,便轻轻说:“这是鸳鸯。它们总是成双成对地在一起玩耍。有句古诗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就是说这种鸟。可是书上说,鸳鸯并不是恩爱的夫妻,他们每年都要更换伴侣,是鸟类里的花心大萝卜……”

说完芯蕊咭咭地笑起来。

遂心张口结舌,彻底败给这对母女!

只羡鸳鸯不羡仙?

也许写诗的人,羡慕的就是鸳鸯可以年年换伴侣,天天都在热恋中。一但厌倦,立即换新人!

什么忠诚、责任、所有纠缠不清的东西都可抛掉。

大可忠实于最原始赤裸的欲望与喜新厌旧的本性。

怎么不让人羡慕?

想到这里,遂心立即猛甩头,差点被这对母女洗脑,才一会儿功夫,自己的思想也偏激起来。

遂心到厨房看姐姐做饭。

母亲并未教姐妹俩烹饪,遂心也不知道姐姐从何时,师从何人,如今竟然做得一手好饭菜。

厨房虽然开了冷气,可是如心额角仍然挂着晶莹汗珠。

自小,如心便被父母捧在掌心,哪里做过家务?

她那双纤细修长的手,被家人保护的好好的,说是长大了要拉小提琴,当艺术家的。

就连父母过世,家里的家务、一日三餐,都是由遂心打理。

可谁曾想到,嫁人后,如心这双手,竟然也能把一个家操持得妥当幸福。

闻到厨房里的饭菜香,看着氤氲中的如心,遂心真正感到如心不再是自己那个骄傲任性的姐姐,她已经是合格的,洗尽铅华的邓永超太太了。

当初,追求如心的成功人士多如过江之鲫,邓永超不过是一名普通儒商,为人朴实低调,并不懂得投机取巧,也不见得十分富有,可是如心偏偏被他这种性格吸引。

于是,如心从“冰肌玉骨,自清凉而无汗”的艺术家,转身变成在厨房挥汗如雨的主妇。

遂心实在佩服姐姐对生活投入的态度。

她把她的每个角色都扮演得那么好。

小时候是父母才艺兼备的乖乖女儿。

稍大,是爱护照顾遂心的好姐姐。

然后是邓永超,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贤妻。

最后,还是邓芯蕊聪慧尽责的好母亲。

遂心自叹,永远做不到姐姐这么完美,否则一定累死。

做好饭菜,如心叮嘱遂心把饭菜摆放好,然后匆匆冲进浴室沐浴更衣,喷上香水。

到姐夫邓永超回家时,如心已经和适才奋战在厨房里的主妇完全不同了,她衣着素雅大方,整个人清爽又干净,还隐隐散发着香味。

光是看,遂心也觉得累。

做一个完美女人,所需要付出的,实在过于庞大,若不是精力超人,一定应付不过来。

可偏偏姐姐,还一副甘之如饴,十分享受的样子。

遂心决定,婚后一定好好向姐姐学习。

难怪,现今男人除了要女人外表美丽,内心善顺,还得有高学历。

不能妥善运用统筹方法,光是超持家务这一庞大工作,就得把一个女人所有的时间和精力耗费进去。

不擅长心理学,如何把女儿调教得精灵聪颖,听话懂事?

这个社会对女人要求越来越高。

遂心觉得自己连记者这一项单一的工作做起来都吃力,如果还要同时扮演多个角色,真是吃不消。

看到遂心,邓永超很是高兴。

他一向喜欢这个性格爽朗,容易相处的妹妹,加之遂心没有父母,邓永超更是对遂心关怀得如同长辈,待她十分真诚宽厚。

他兴致勃勃地询问遂心,上一次相亲的情况。

遂心一听就怪叫,赶紧向姐夫诉苦。

遂心夸张地将与“鼻毛”先生吃饭的经过绘声绘色地描述出来,听得邓永超不住大笑:“遂心,姐夫下次一定给你选个好的!”

吃饭的时候,如心再次展现她贴心的一面。

她温柔的询问饭菜可符合丈夫口味,是否需要改进。

然后又注意芯蕊有没有挑食,遇到芯蕊不喜欢吃的菜,她便耐心讲解该道菜的好处,有何营养,吃了对小朋友有什么帮助。

于是,再不喜欢,芯蕊还是乖乖自觉地把菜夹到碗里:“妈妈,是不是我多吃一点,就会长得更高?”

就连遂心,如心也强迫她添了饭。

吃过饭,如心又端上饭后水果。

邓永超,有公事要办,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处理文件。

如心将水果分到小盘里,给丈夫端进去,走到书房门口,她站了一会儿,专注地看着丈夫,眼睛里满是仰慕和欣赏。

要到这一刻,遂心才知道,姐姐真是生活在幸福中。

她的目光,随时流露出对生活的满足,对丈夫的爱。

以前,遂心并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要在众多追求者中,选了这个条件最差,而且其貌不扬、个性又不讨女人喜欢的邓永超做丈夫。

但这一刻,遂心知道,姐姐的选择是正确的,至少结婚多年,如心还能用爱慕的目光凝视自己的丈夫,证明她一直生活在幸福中。

遂心仔细想想,觉得姐夫也有诸多好处。

比如为人正直,待人诚恳,尤其善待妇孺,肯照顾人……

姐姐一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不像遂心,遂心对男人诸多挑剔,并且十分失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另一半应该是什么样的。

从姐姐家出来,再回到自己家,顿时觉得房间十分冷清,安静得连闹钟秒针走动的声音都那样清晰可辩。

遂心叹口气,认真沐浴,将一身疲倦洗尽,倒上床,5分钟后进入梦乡。

工作累,就是有这个好处,遂心从来不知道失眠是什么滋味。

遂心的一名女友,做人情人好多年,不用工作,单看一个老板脸色,只负责逛街购物,洗脸做头,吃穿用都是最好,最奢侈的,可是却整夜都睡不着,饱受失眠之苦。

每次她向遂心抱怨,遂心便想告诉她:打一份牛工,起早贪黑,保证睡眠质量迅速提高。

睡得正香,遂心被电话铃声吵醒。

才凌晨2点半,遂心愤愤地接过电话。

“关遂心,立即到武候大道,一家沙发厂起火……快!”电话那头是报社热线值班员的声音。

遂心不禁呻吟:“为什么是我?大半夜的,报社那么多精壮男劳动力,为什么要叫我去!”

接线员无可奈何地说:“遂心,不好意思,是阙艺德下班时,特别吩咐,说你今天整日没有外出采访,特别照顾你,有夜间新闻必须让你去……”

遂心立即无名火气,恨不得冲到阙艺德家,将他全家老小都从床上闹起来。

此刻遂心气得牙痒,觉得阙艺德就是社会渣滓,人类的败类,什么事情缺德,他就干什么事情。

总是半夜被阙艺德从热被窝里喊起来开工,遂心担心自己迟早有一天会神经衰弱。

很多时候,遂心都很想把手机关掉,可是报社有规定,关机就得扣钱。

而且,遂心害怕万一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关机漏掉,会在同行面前颜面尽失。

对于24小时待命的新闻记者来说,通讯工具的畅通是第一重要的,必须做到人在手机开,人亡,手机还得开。

得让报社知道你死了,不能去采访,好安排其他人。

基本上记者都有电话强迫症,听到电话铃就想接,生怕不接电话,错过什么大事。

当下,遂心胡乱洗了把脸,然后通知方咏正赶到现场。

方咏正最大好处是,任何时候任何事,遂心通知他,他都毫无怨言,并且以最快速度赶到,十分敬业。

不像报社其他摄影记者,总是喜欢对新闻挑肥拣瘦,推三阻四,抱怨颇多。

一到火灾现场,遂心才发现,火势十分大。

黑洞洞的天空一角,被映得血红。

也难怪,沙发厂里全都是易燃物品。

遂心、方咏正与一干记者全都被阻隔在外,火舌将整栋厂方都包围起来,浓烟不住外涌,呛得遂心眼泪直流,不断有黑色灰烬被热气冲到天空,又被风吹落下来,掉得人一头一脸……

这次总共出动5辆消防车,消防队员正手持水枪,疯狂扑救。

但遂心知道,再怎么扑救,厂都救不回来了。

方咏正手持相机,不停多角度拍照。

而遂心也向周围群众,和厂里的职工,以及消防队员了解情况。

一直到凌晨5点,大火才扑灭。

回到家,遂心才发现自己新买的这双白色NIKE运动鞋,因为在火灾现场待得太久,被水泡,被火烤,被烟熏、外带被人踩,已经严重变形,黑乎乎不成样子了。

身上的的白体恤也变成灰黑色,东一块,西一块污渍,大概也洗不干净了。

遂心心疼地龇牙咧嘴。

采访这条新闻的稿费还买不到身上一件体恤,更别说一双NIKE的新鞋。

遂心大喊,亏大了,这条新闻采访成本太高,赔了血本。

然后,遂心气鼓鼓到卫生间沐浴,从头到脚整整洗了两遍,才将一身难闻的烟味洗掉。

看看表,差不多快六点了。

遂心干脆坐到电脑前,将稿子写完。

等她再抬起头,天空已泛鱼肚白。

遂心累得半死,扑到床上,闷哼一声,转瞬跌进梦里。

睡到一半,遂心接到阙艺德电话,询问她昨晚的火灾情况。

遂心睡意朦胧地敷衍了他两句,然后说:“主任,稿子已经写完,请你高抬贵手,让我再睡一会儿!”然后不等阙艺德答应,她便挂了电话,还来不及在心里痛骂阙艺德,翻个身,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中午,遂心跳下床,打开微波炉热牛奶,然后冲进卫生间,看着自己镜子里暗淡无光的皮肤,两个又大又深的眼袋,干枯发岔的长发,遂心禁不住泛起苦笑。

遂心向来做事井然有序,洗漱完毕,强迫自己喝下一大杯隔夜的牛奶,换上干净衣裤,出门时,极少化妆的遂心,对着镜子在脸上扑上薄薄的一层粉,随意涂抹了一点色彩好掩盖住两只可怕的黑眼圈。

一边涂粉,遂心一边想:27岁了,到底比不得刚出校门那会儿,熬两个通宵,皮肤还是晶莹透亮的,如今才一晚上,已经如此憔悴。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还是早点结婚的好,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大抵嫁了人,就不用象现在这样拼了老命为生计奔波了。

反正男人养家天经地义,找张长期饭票,从此只看一个人的脸色,女人总得有个归宿!

遂心暗自决定,下次姐姐再让她去相亲,一定给对方机会。

中午到办公室交稿。

阙艺德老远看见遂心便大声嚷嚷:“关遂心你来得正好,大家都吃饭去了,你去跑一条家庭暴力的新闻!”

遂心屁股还没做到凳子上,又出发了。

她嘀咕着:“大家都吃饭去了,我还没吃饭呢!”

遂心打电话联系到方咏正,他正在食堂吃饭,二话不说,放下筷子就赶到报社门口等遂心。

遂心接过咏正递给她的头盔,撅着嘴跨上咏正的摩托车后座。

成都的摄影记者多半都使用摩托车这一交通工具,一为着养车费用低,二为着不塞车,好赶时间。

成都纸质媒体有个怪规定,二环路以内的新闻采访,报社不派采访车,由记者自己解决交通问题,但是打车也好,赶车也好、骑车也好,产生的费用报社统统不承担。

所以很多文字记者,遇到市区内的采访,都喜欢搭摄影记者的摩托车,节约采访成本。

当下,方咏正一踩油门,摩托车便载着两人冲出大门。

遂心下意识抱紧方咏正的腰。

太阳很大,热呼呼的风从遂心耳畔吹过,咏正身上男士沐浴液的清爽香味,混着他健康独特的体味,不断飘进遂心鼻端。

她忍不住闭上眼睛深深吸气,抱着咏正腰的手臂也不由得收紧。

遂心多么渴望这一刻,时间能够停滞,她可以就这样抱着咏正,闻着他的气息,将头贴在他宽厚的背部,直到天涯海角,天长地久……

遂心特别喜欢冬天,虽然冬天乘坐摩托车十分冷,寒风似刀子割在皮肤上。

可是,冬天,遂心可以用怕冷当借口,将咏正抱得更紧些,可以将头贴在咏正背上,听他均匀有力的心跳。

整个人缩在咏正身后,觉得天塌下来,都有这个男人挡着。

每到这个时刻,遂心便会觉得自己分外的小女人,简直柔情似水,弱不禁风……

而且,他们常常采访完毕,饥寒交迫,找个卖烤红薯的摊点,买两只红薯,用冰凉的手捧着热乎乎的红薯,大口大口吃,那红薯的味道遂心现在还记忆犹新,香甜可口,绵软细糯。

待吃暖和了,又继续赶路。

每次遂心抱怨冷,咏正都会怪叫:“你还冷?有我在前面为你挡风,你还好意思抱怨?”

遂心都会忍不住大笑,顾不得冷风吹到口里,学着京剧里的强调“这草包——似一堵挡风的墙……”

然后,两人都哈哈哈大笑。

不是不愉快的!

可是,遂心知道,她与咏正,一个是落花,一个是流水,她有情意,可咏正却心怀坦荡。

这单新闻发生在喜来登后面的一栋普通住宅区。

遂心进入房门,正好看到巡警已经到了现场,正在做笔录。

遂心赶紧走上前表明身份,开始了解情况。

房内有一男一女。

男的40上下,女的30出头,样貌都十分普通,但两人都气鼓鼓,相互不理睬。

见遂心进来,女方冲上前大声叫委屈,声音强调都十分夸张,如同秦香莲状告陈世美:“记者小姐,我要告他虐待我!”

说完这一句那女子声音已经带哭腔,而那男子却始终一言不发,低头不理睬人。

“他怎么虐待你了?”遂心上下打量了这女子一番,身上并无任何伤痕,而且精力十分旺盛,便皱着眉头问,她最怕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精神虐待我!我是他女朋友,我们住在一起都一个月了,他也早就和老婆离婚了,可是每天晚上他就是不肯和我在一张床上睡觉。”

遂心、巡警和咏正听了这话,都忍不住面面相踽、张口结舌,一头雾水。

终于那男子忍不住解释:“我儿子12岁了,什么都懂,必须避嫌,免得小孩子心里不舒服,我得顾忌他的感受啊!可她天天缠着我闹,让这个家都不得安宁,今天居然报警,说我精神虐待她……”

这下,遂心等人再忍不住,全都笑出声。

那男子尴尬之极,而那女子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嚷着要巡警为她评理。

简单安慰了两句,遂心和巡警都赶紧退出。

一名年轻巡警向遂心抱怨:“这年头什么怪事都有,我们也见多了,可男人不和自己在一张床上睡觉报警的,我们还第一次听说。”

遂心终于捧着肚子笑起来:“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夫妻床弟间的事情,恐怕更难断吧……”

咏正拍遂心一下:“女孩子别乱说话。”

遂心吐吐舌头,留了张名片给巡警:“交个朋友,以后有新闻线索给我打电话!”

出了居民院,遂心向咏正诉苦:“这就是缺大德口中的家庭暴力!这种新闻,让我怎么写?还不把一支笔写坏了?”

咏正安慰她:“我还不是也白跑一趟?你就当来看一下人间百态,听个笑话好了。我请你去吃午饭吧!”

遂心赶紧点头:“老方,我连累你了!”

咏正大方地挥挥手:“傻丫头,都是工作!”

然后,咏正载遂心到喜来登对面的张老五凉粉店吃午饭。

这里最出名的是鸡汤抄手和甜水面,是成都十分出名的小吃。

抄手皮薄馅多,鸡汤味浓,十分清淡爽口。

而甜水面,筋斗十足,嚼起来十分有韧性,配上浓绸甜腻,有芝麻香味的特制甜酱,简直是人间美味。

遂心吃得捧着肚子满足地叹气。

咏正笑嘻嘻看着她摇头:“遂心,和你吃饭真香,你永远不节食,胃口那么好,不怕胖?”

遂心白他一眼:“每天累得似条狗,胃口能不好?身材好,是愉悦他人,身体好才是愉悦自己。老方,人生苦短,切记先娱己,后娱人!”

“又发牢骚?”咏正忍不住扯遂心马尾辫:“你干脆看破红尘,出家当尼姑好了!”

遂心一仰头:“我才不!我还没嫁人呢!除非你也出家当和尚,我必定到你所在寺庙附近的尼姑庵削发为尼……”

咏正哈哈大笑:“遂心你永远那么幽默。”

遂心暗想:我说真心话,你永远当我开玩笑。你在,我尚且还有希望,你要是也出家了,我还留恋红尘做什么?

想完,遂心又觉得自己太过文艺腔,天下男人那么多,何必吊死老方这一棵树上。

就算老方真出家当和尚,遂心知道自己绝不会跟从,光是成日吃素便受不了,何况还要与一群女人钩心斗角。

反正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尼姑也是女人,尼姑也不例外。

遂心亲眼看过,两位尼姑到太平洋一楼,买莲娜丽芝的口红和安娜苏的香水。

遂心打电话告诉阙艺德“家庭暴力”的真相。

谁知,阙艺德竟然兴奋地说:“好,这是条好新闻,标题就叫,男友不肯和我睡我找巡警来帮忙!够扯眼球!”

遂心顿时倒足胃口,这些低俗的花边新闻,只能降低一张报纸质量和报格,只有阙艺德会欣赏这种下三路的东西。

遂心实在不想那么早回办公室看阙艺德脸色,一个人逛进王府井,准备在有冷气的环境里打发一下时间。

“关遂心……”有一把女声自身后传来。

遂心回头,一名30出头的妇女满面笑容地走过来。

“怎么不认识了?”该名女子手上提着大包小包,脸上泛着一层油光,神态间有说不出的倦意,容颜也略微憔悴,眼角、嘴角的细纹十分明显,略微下垮,整个人蹋下去,十分没有精神。

要好半天,遂心才辨认出来:“顾小闵?”

“对啊,我是你高中同学顾小闵!……”顾小闵看着遂心,有些失望遂心半天没将自己认出来。

“关遂心你一点都没变,和高中时候一摸一样,但是更神气了,更漂亮了!”顾小闵羡慕的说。

“是吗?我自己觉得很憔悴呢!工作太累!”遂心轻轻笑。

“听说你在当记者?”顾小闵也笑,但笑容始终带点失落。

“对啊,你呢?何处高就?”遂心想起顾小闵读高中的时候,可是班里出名的美女,十分清秀可人,如今怎么苍老得如此快?

顾小闵有些不好意思:“我结婚了,孩子都4岁了。早就没工作了,反正丈夫做点小生意,家里环境还过得去,就是成天有做不完的家务事,小孩又缠人,觉得很倦,成日象没睡醒。”

遂心“啊!”一声。可见,并不是每位已婚妇女都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顾小闵有些羡慕地看着遂心:“真羡慕你,有自己的工作。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遂心笑着拍拍顾小闵:“来,我请你喝杯咖啡,坐下叙叙旧!”

顾小闵立即说好,但又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我得回家看着孩子,下午还要做饭,老公回来看见饭菜没做好,是要发脾气的!”

遂心只得作罢,与顾小闵再多聊两句,各自分道扬镳。

看着顾小闵有些佝偻的背影,遂心禁不住看看自己的手。

幸亏还有这双手,还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安排自己的生活,控制自己的命运。

真要嫁人靠老公养活,可就等于自囚于笼,在狭小空间里看主人脸色给口饭吃。

女人,还是得独立自主。

幸亏现在已经同工同酬,工作可让女人拥有与男人相同的地位了。

如今,一个女人可以托付终身的,并不再是男人。

感情易淡,良心易变,什么都靠不住。

一个女人真正可以托付终身的,不外是自己的健康和才干。

遂心看看手机,还不到2点钟。

干脆,遂心打车到川信大厦,再次找舒喻的助手祝小姐,想再多要一点舒喻的资料。

至少上次看到舒喻新买的长裙,她便认定舒喻的死,并不象表面那么简单。

虽然舒喻已经过身,整个心理咨询中心还是按部就班的在工作,可见之前舒喻的工作基础打得有多牢固。

她本该享受成果的时候,却这样香消玉陨了。

“祝小姐,你觉得舒喻不会自杀,也不想她死得不明不白吧?那么帮助我,找出事情的真相!”遂心诚恳地看着祝小姐。

祝小姐看着扔给她难题的遂心,沉吟片刻:“好!舒小姐生前待我不薄,我尽力帮你吧!”

“我想知道舒喻和她丈夫的关系到底如何?”遂心问。

祝小姐想了想:“其实,他们夫妻在我们面前一直很恩爱,而且,舒小姐曾经写过一个论文,题目是女性恋爱心理分析,曾经把自己恋爱时的日记,作为案例分析整理出来。”

遂心立即眼前一亮,实在想知道一名心理学家如何理智地分析自己的恋爱时的心理。

祝小姐走进舒喻的办公室,拿出一个米色封面的笔记本,递给遂心:“不知道对你会不会有用,但是,里面的内容请绝对保密,不能在报纸上刊登!”

遂心接过笔记本,兴奋地捧着本子紧紧抱在怀中,不住向祝小姐道谢。

祝小姐轻轻说:“我想舒小姐会理解我的做法的!”

遂心握一握祝小姐的手:“会的,她一直致力帮人摆脱心魔,解开心结,她甚至愿意将自己的恋爱心理拿出来与人分享,证明她是很无私大方的一个人,她一定能体谅你的做法。”

祝小姐神情突然黯淡下来:“这个都会,人人精神紧张,烦恼多,压力大,很多人都需要一个很温柔敦厚的心理医生倾诉一下,可是,谁又来倾诉心理医生的烦恼呢?”

遂心拥抱她一下:“你们大抵要相互倾诉,或者自我调节了!”

祝小姐叹口气,送遂心出门。

出了门,遂心还死抱着舒喻的笔记本,兴奋不已。

反正已经交了火灾的稿子,遂心连办公室也不不想回了,免得看见阙艺德那张让人败胃口的脸。

遂心兴冲冲奔回家。

在浴池里放满水,将汗津津的身体浸进去,顿时,四肢百骸都舒坦了……

她满足地叹着气,闭着眼睛,抑止不住内心的激动。

遂心觉得,她就快要看到事情的真相了。

也许从舒喻的日记里能找到她死亡的蛛丝马迹。

正遐想万千,电话铃响起来。

遂心赶紧水淋淋地从浴池里爬出来,狂奔到客厅,抓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又折回浴室。

“喂……”遂心喘着气!

“干嘛?你呼吸如此急?”电话那头是如心关切的声音。

“老姐,拜托,我正在洗澡,需裸奔至客厅接你的电话!”遂心看着浴室门口一条绵延的,淋漓的水渍抱怨。

“这么早就下班了?正好!你姐夫准备将功赎罪,这次保证给你介绍一个好对象!”如心得意地说。

“绕了我吧!”遂心大喊。

“关遂心,人贵自知,想想你今年贵庚啊?”如心毫不留情。

遂心只得呻吟一声:“对方是干什么的啊?”

如心简直象王婆卖瓜:“这个人我见过。是你姐夫的生意伙伴,留美博士,刚回国呢!外形、条件都无可挑剔,只有你小姐配不上别人,绝对不会他配不上你!”

遂心一听乐了:“那既然我配不上他,我就不去给姐夫丢人现眼了!”

如心气结:“关遂心,你别不知好歹,我们已经帮你和对方约好了,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老姐,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这分明是强买强卖!”遂心忍不住挖苦如心。

“不管怎样,要是能做成这单生意,保证你后半辈子都感激我!这可是我前挑万选的妹夫人选啊!”如心得意洋洋地说。

遂心瘪瘪嘴巴,挂了电话。

什么样的青年才俊,让如心这样上心?

遂心有些心动了。

换了以前,遂心一定不屑相亲。

可是年龄一天天大了,工作忙碌,根本没时间和人培养闲情谈恋爱,只得应付一次又一次相亲。

不过遂心心态一直很好,她权当是看稀奇,见识见识各路男人。

作为一名社会新闻记者,婚姻的悲欢离合、生活的琐碎乏味、各种荒诞不羁的事件早已烂熟于心,找个伴,陪自己渡过余下生涯,当然是慎之又慎之事。

可惜这个伴,千呼万唤,偏使不出来,连犹抱琵琶半遮面都不肯。

于是,相亲竟成了遂心打发日子的最佳节目。

她和姐姐如心一家,从中不知道获得多少乐趣。

听如心将这名“海归”说得如此出神入化,天上有,人间无的样子,遂心也有点好奇了。

她仔细挑了件丝质的Greey Weber的白衬衫。

这件衬衫十分大方洒脱,质地轻柔,有些微透明,左领上,还别致的点缀了两朵同色的结状花饰,顿时潇洒中添了几分女性的精致和妩媚。

遂心配了条米色休闲长裤,整个人素雅又清新,象盛夏里恬静而馥郁的栀子花。

然后遂心将长发放下,吹干,头发略微顺滑地垂在身后,如同一袭黑色的小瀑布。

地点定在合江庭附近的达岭港。

一到夜里,这间餐厅便变得金壁辉煌,十分有情调的样子。

有一次经过这里,遂心的一名女友羡慕地看着里面进餐的人说:“要是有男人请我到这里来吃饭就好了!”

遂心当时回答:“为什么要男人请?自己不能请自己吗?”

女友回答:“那多没意思。”

遂心好心地安慰她:“那我请你好了!”

好友白她一样:“你又不是男人!和你去有什么情调?”

遂心无语……

想到这里遂心不禁笑出声。

遂心走进去,整个餐厅果然装修得似国外高档西餐厅一般,顶上全是精光灿烂的水晶吊灯,照得餐桌上的玻璃杯亮闪闪的。餐厅正中摆着一架大红色的钢琴,趁着雪白琴键,十分美丽。一名头发花白的外国男子正在弹琴。

餐厅里的人说话都很小声,不时听见杯盘相碰的叮当声,十分清脆悦耳。

难怪女友对此无限向往。

遂心挑了靠窗的位子坐下,静静欣赏钢琴曲,是她喜欢的致爱丽思。

很快,遂心接到对方电话:“请问是关遂心小姐吗?我已经到了!”

遂心赶紧告诉对方自己的座位号。

半分钟后,一名身材颀长,十分斯文的男子站在遂心面前:“I am sorry,I am late!”

遂心立即对他展颜一笑,暗付姐姐眼光还不差嘛!

遂心扬起头,看见对方眼睛一亮。

该男子清晰记得,邓永超向自己介绍时说:“我小姨妹记者出身,姿色平平,个性象男孩,做事大刀阔斧,不拘小节,还请包含。”

可如今,站在他眼前的这名大眼睛女子,清爽干练,精神奕奕,有如下女子难得的洒脱,而且,衣着品味实在高人一等,笑起来颇有点妩媚。

他庆幸自己没有推掉这餐饭。

遂心站起来,大方地与对方握手:“你好,我是关遂心,你叫我遂心好了!”

该男子也对着遂心笑:“你叫我ALEX就可以了!”

遂心愣一下,想称呼对方,可是实在不习惯唤对方英文名字:“请问,你有中文名字吗?”遂心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有啊,我叫王子昂!我是地道成都人,怎么会没有中文名字?”王子昂微笑着看着遂心。

遂心心里嘀咕,知道自己是成都人就好,好端端中文名字不介绍,非要介绍自己英文名字。

有什么了不起,现在幼稚园学生都有英文名字。

可日常生活中使用起来,还是觉得怪怪的。

遂心将该男子的分数扣除一点。

很快,遂心看菜单才发现,达岭港原来不是西餐厅,是间新派川菜馆,而且价格不便宜。

不过是将中餐摆进西餐厅,中餐的味道,西餐的格局罢了,价格可就不一般了。

但第一次约会女生,女方只讲究情调,这里可以打100分了。

两人开始随意聊天,不外是天气、工作、社会、家庭……

王子昂殷勤点了很多菜。

可是遂心每吃一道菜,便皱一下眉头。

原来川菜到上海逛一圈,经过改良,变成新派川菜,味道就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

遂心还是喜欢那些传统的老派川菜,够麻够辣,一菜一格,百菜百味,吃得人酣畅淋漓,直喊一个爽字。

不像这些新派川菜,味道含混不清,咸淡不明、不麻不辣、不甜不酸。一点特色都没有,吃在嘴里淡淡的,尴尴尬尬、暧昧不清。

而且遂心很快发现,这个王子昂,每说一句话,都夹杂大量英文词句,不停讲述自己的留学经历,外国见闻,贬低国人素质如何低劣。

不知道是习惯还是炫耀,遂心觉得听着十分刺耳。

而且,他非常殷勤地伺候遂心,端茶递水都十分讲究程序,拿出外国绅士的那种派头和姿势。

让遂心觉得坐立不安,生怕自己出了什么礼仪上的茬子,让对方看了笑话。

最让遂心不能忍受的,这王子昂与小小服务生叫劲。

召唤服务员,他竟拖长声音大喊:“Waiter……”

一名服务生将茶水倒在他身上,他竟然一直用英文抱怨。

服务生前来道歉,他甚至装模作样地用英文与服务员说话,生怕人不知道他是“海龟”,搞得服务员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王子昂还对遂心抱怨:“这么大一间餐厅,服务人员竟然都不会讲英文,中国人的素质实在堪忧!”

看到其他的客人和服务员用看怪物的眼光不断看向自己这一桌。

遂心觉得又好笑,又丢人,真想另外找张桌子坐,或者干脆找个地缝钻进去。

吃一顿饭如同看一幕闹剧。

原本对王子昂的好印象,全抛到爪哇国去了。

遂心想,真是人不可貌像。

也许这王子昂外形、条件都不错。

可是遂心实在不能忍受他一副我是海归,我怕谁?高高在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遂心一向认为,真正有素质的绅士,是不会向人炫耀他读过什么书,那间大学毕业,穿什么牌子的衣服,开什么车,因为他没有自卑感,不需要别人认同。

不像这个王子昂,恨不能天下人都知道他是留美博士。

想必以前家境并不如意,很吃过一点苦头,如今拼命想证明自己。

也许第一次见面,王子昂不过想展示自己的优势,给遂心留个好印象,可是偏偏弄巧成拙。

遂心觉得他既没有外国男人的潇洒不羁,也没有中国男人的含蓄内敛。

对着这桌不伦不类的川菜,和一个象新派川菜一样不伦不类,不中不洋的男人,遂心觉得实在提不起任何胃口了。

回到家,如心的电话追过来:“遂心,这次应该没问题了吧!你姐夫已经帮你问过,这王子昂对你印象相当好!”

遂心眉头都皱成八字,对着如心在电话里,不断说英文。

“关遂心,你失心疯了?兴奋过度?”如心简直不能忍受自己无论说什么,遂心都用英文回答。

“你能否正常点?”如心忍无可忍。

“姐姐,你终于知道一整晚对着一个不断说英文的人是什么感觉了吧?今晚那个王子昂完全给我上了一堂英文课,让我把遗忘多年的单词都全部回忆起来了……”遂心忍住笑。

如心沉默了片刻:“那多好,等于找个免费英文补习老师!”

遂心张口结舌:“老姐,免了吧。这种男友我不敢要,我怕他要求我示爱时说‘I Love You!’,分手后说:‘I Miss You’,做爱前说:‘I Need You’,边做边叫‘Yes!Oh!Yean!’我会精神分裂的!”

“关遂心,你永远没个正经!再挑下去,你想说泰语都没人陪你!”如心气愤地挂了电话。

遂心知道姐姐静下来,会明白自己的苦衷。

这个王子昂,也许真的条件不错,但是普通女人还真不敢要。

遂心自问普通到极点,所以还是敬而远之!

遂心沐浴,换上白色吊带小短裤,盘腿坐在客厅的地上,靠着沙发,开始看舒喻的日记。

她心里有点兴奋。

这是一本米色封面的日记簿,翻开来,雪白的纸张非常柔软,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字迹娟秀充满灵气。

蓝色钢笔写的是日记正文,某些段落旁,有玫瑰红圆珠笔批注的蝇头小字,想必是后来舒喻写论文,把自己的经历当作案例时,加上去的。

遂心翻开日记本扉页,上面是提着一段话:“一直以来,我固执地认为自己不过是一潭水,且是一谭死水,再无波澜。与我相关的人与事,都只是这水中的回清倒影,看似相联,其实相隔甚远。直到遇到你,我才知道,为何我会成为这一潭水。不过为了寂静地为你守候。

从此,你是承载这潭水的唯一载体!我们将拥有共同的回清倒影……”

短短数语,立即将遂心的心紧紧扣住。

文字流畅,充满感情。

遂心迫不及待翻阅起来,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字。

遂心算了一下,第一篇日记是5年前写的,那时的舒喻才27岁,和遂心一般年纪。

“坐在祖母厨房,我们各自捧着咖啡对望。

你的一举一动,都粘住我的每一寸视线。

这个世界如此大,人多如繁星。

可是,只有我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治国,今天是和你在一起的第158天。

在这之前,我们不过是一对陌生的男女,也许无数次擦肩而过,彼此面目模糊。呼吸与心情从不同步。

根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男人与女人。

然后,自158天前的那个夜晚开始,我们成为最最甜蜜的一对情侣,半日不见也觉过了三秋。

于是我们约定——一定要相伴到老死!

这誓言,象我们的感情,十分极至。

但世间,最最难以琢磨的不过是爱情,而最最善变的又不过是人心!

我不敢告诉你,我深深担心,我们如此相爱,万一有一日,我们不能相伴到老,必定老死不相往来!

多么可怕!

于是,我从今天开始,要记录下我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片断,我所有的情感与思念。这样,你要是离我而去,我还可以拥有我们最琐碎的回忆,与这些我们相守的所有细微片段相伴到老……”

一开篇便这样荡气回肠,再想到,日记的主人已不再人世了,遂心更加觉得日记本有种诡异的魔力,深深牵引着她。

一名理性的心理咨询师,陷入爱情当中,竟然也这样感性、缠绵悱恻。

遂心埋头一页一页翻下去。

“治国,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活的小心翼翼,我渴望透明、干净而单纯的生活。

情海变幻莫测,情可载舟,亦可覆舟,可是,谁又原置身一池死水之中,永无波澜?

我渴望有人能够带领我,投入地爱一次。

可是,没有人能够与我投契,不是我自私,不愿意付出,是找不到这样一个人可以让我付出。讨厌简单的,只为一时激情或者迷茫就匆忙聚集在一起的男女关系。

这个世界,一切都匆匆忙忙,一个人连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想要什么样的人与自己度过这仅有的一次生命,都来不及想清楚,就盲目的付出,盲目的接受,不是不可悲的……

我希望人与人相处,是以心灵契合为先机的。

可是,迟迟,这样一个人都不到来。

我已经气馁,绝望!

我觉得很孤单!

常常冬天的夜里被冻醒!

常常一个人看书到泪流满面!

常常一个人捧着酒杯,在音乐中沦陷!

常常一个人,觉得在盛夏的午后,寒气逼人!

常常一个人,在电影院,迷失在光影中!

常常一个人喝咖啡,只能品尝到单一的涩!

常常一个人坐在家中,从日出坐到日落,连灯都懒得开!

常常身边有男人殷情地说话,我却一句都么有听进去,独自神游太虚……

常常一个人从噩梦中挣扎醒来,希望身边有人能够安抚自己……可惜,只能睁大眼睛,恐惧地看着黑色的房间,不敢再闭上眼睛。

有时候,我会悲观得想,生命也许只是一场幻觉!

我常常觉得,人生孤单,一个人最好的朋友不过是她自己!

常常会没由来的,悲从中来。可是,我最宝贵的精神世界,始终不愿意随便与分享。

可能我太爱惜自己,一直希望,最无保留的那一次付出,是给一个值得我付出的男子,是给一个不用看着我眼睛,也知道我想说什么的男子,是给一个,可以和他接吻时,能够感受到有风轻轻吹过的男子……

直到,我遇到你……

也许,我余生的记忆都定格在初初见你的这一刻!

心里有把声音对我说:就是他了

顿时,我的心放下来,有募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

遂心的整个身心,都被文中淡淡的忧愁,和饱满的情感所吸附,似乎那个死去的舒喻,又通过这些文字回来了,活生生坐在遂心身边,絮絮的,温柔地,讲述她的故事。

尽管那些日记旁边,有很多非常理性的,从心理学的角度对自己感情进行剖析的注解,可是,那些生动的、细腻的文字,还是让遂心很难受那些批注的影响。

舒喻甚至在文章的旁边写着:“爱情的真相是什么?当男女产生好感的时候大脑中就会分泌多巴胺,陷入爱情的时候则分泌苯乙胺醇,想拥抱他、想和他睡觉就会分泌缩宫素荷尔蒙。看一切不过是荷尔蒙在作怪!”

可是,不管舒喻用怎样科学的态度来分析爱情,从生理、心理各个角度来展开解剖自己的爱情心理,遂心都觉得很难接受。

遂心以前所接触到的舒喻是那样理性、温和而从容,可是她的日记里,分明是另外一个女子,一个平时被她用心理咨询师这个坚强外壳保护起来、掩藏起来的女子。

这个女子心思细密,情感脆弱而强烈,执着而又矛盾。

这分明是个最最普通的,恋爱中的小女人。

是啊,心理咨询师也是人,也是普通的女人,也会为爱情欣喜若狂、悲伤欲绝、情绪反复、狂燥烦乱……

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

遂心第一真正体会到,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真正含义。

遂心已经被舒喻的日记所迷住,成为她的忠实读者。

“治国,我们已经整整一周没见面了吧!一开始你就没有掩饰你有妻子,有一对儿女,是我不顾一切要和你在一起的。我只是一名精神科医生,并不是社会学家,也不是品格多么高尚的女子。我被你深深吸引,不能自拔,我自愿做你的情人,我并不想拆散你的家庭,只想珍惜这也许是我唯一的一次能够爱人的机会。遇到你之前,我曾经怀疑自己患上了‘爱无能症’。是我不顾一切要跟你在一起。可每次告别后,我独自回家,坐在冷清的房间里,心态就会特别不平和。我的良心也会跑出来谴责我。尤其是想到,你身边还躺着另外一个女人,我就狂燥难安。我知道,我已经沦陷在你的眼波里,我变得贪婪起来,我想整个的拥有你,让你完全的,只属于我一个人。”

遂心清楚记得,5年前,正是舒喻从国外回成都,开办这间轰动一时的,最大规模的心理咨询中心的那一年。

刘建国由始至终不过是一名普通公务员。

这样一个精明能干,事业心极重的女人,也会心甘情愿做一名极端普通男子的地下情人。

可见女人一生的低头,不外两种,一种为生活,一种为爱。求得,不过都只是内心的一份安稳罢了。

看到这里,遂心不禁深吸一口气,原来刘治国与舒喻认识的时候,已经有了妻子,还有一对儿女。

遂心深深庆幸,幸亏这是一本日记,不是一本小说,不然还要为女主角最后能不能与男主角突破重重障碍,生活在一起,捏一把汗。

遂心一开始便知道结局,舒喻得偿所愿,与自己深爱的男人结婚了。

可是,结局并不美好,舒喻在好不容易赢来向往已久的婚姻之后,竟然选择了自杀。

遂心更加觉得整件事,迷雾重重。

还想再继续看下去,可是眼皮已经变得老沉,不住打架,干涩难当。

遂心只得强迫自己放下日记,扑到床上睡觉。

第二天,遂心一上班就被阙艺德安排采访三件乱七八糟、芝麻绿豆大的新闻,而且分别在火车北站、永丰路和苏坡桥——城北、城南、城西。

忙得遂心人仰马翻,整个人被太阳晒得几乎脱一层皮。

一直忙到晚上7点,写完稿子交上去,遂心才发现,自己忙得连午饭都没吃。

饿太久,又太累,遂心一点食欲都没有。

随便找了家小粥店,胡乱点了碗粥,如数倒进嘴里,填补胃部的空缺。

刚吃了两口,方咏正打电话过来。

“遂心,我在外面采访,有件事情需你帮忙!”方咏正语气凝重。

“说吧!”遂心笑嘻嘻,听到咏正的声音也是愉快的,遂心甚至觉得含在嘴里的那口粥也顿时变甜了。

“是这样的,伊人有急事找我,可我走不开,只有麻烦你去帮我跑一趟了!”方咏正很少用这种商量而带点恳求的语气对遂心说话。

啊?但凡黄伊人让老方办的,准没好事!

遂心立马在心里打了退堂鼓。

她还清晰记得,两年前第一次见黄伊人时的情节。

那天,遂心休假,正躺在床上美美睡大觉。

咏正的电话讲她从美梦中唤醒:“遂心,帮个忙,我临时出差在外地,我一名非常要好的女友家里有急事,需要你替我跑一趟。”

遂心一听是女友,心里顿时有些不情愿,可是老方这样找自己,一定对自己十分信任,故此勉为其难,从床上爬起来,按照咏正给的地址赶了过去。

敲开门。

一名穿着黑色大露背丝质吊带睡裙的女子前来开门,稍微一弯腰,胸部便似要掉出来,十分诱人。

遂心张口结舌看着该名女子,但见她皮肤雪白,大眼高鼻,花瓣似的嘴唇,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异常撩人。

老方从那里找那这样摩登性感的一名艳女?

看见一脸诧异的遂心,该女子摆出一个更诧异的表情。

遂心清清嗓子说:“我是方咏正的搭档关遂心,他临时出差来不了,有什么要帮忙的,让我来就好了!”

那女子这才舒一口气,斜着眼睛看了看遂心,确定遂心没有任何竞争力,对自己不构成丝毫威胁,才一副放心的样子。

然后笑着对遂心说:“我叫黄伊人。”

可是遂心发现,该女子脸上分明化着十分明艳的妆,却装作一副刚从床上起来的样子,不过是想诱惑方咏正。

遂心立即对这名艳女的印象分打了个不及格。

艳女黄伊人告诉遂心,是一的家房地产公司的售楼小姐,是咏正以前的邻居。这次叫咏正来,是为了搬家!

遂心一听头都大了。

黄伊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一个女孩子怎么搬家?只得求助咏正了!”

遂心叹口气,正要说自己也是女人。

咏正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询问遂心到了没有,遂心将事情一说,她原以为咏正会作罢,谁知咏正说:“遂心,伊人太过柔弱,你还是帮帮她吧,我知道你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