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岑参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天宝十三载，岑参充任安西北庭节度使封常清的判官，经过数十日的赶行，他终于来到了西域北庭。此时正值八月，秋高时节，虽已入寒，本不太冷，但这里是边塞，远离中原，气候也自不同，遥看这异域苍茫的天空，朔风凛冽，席卷而至，而四围皆已飞雪，白雪铺地，草色无青而成为白草，经朔风一吹，更是不堪，尽皆折断了。这就是八月的胡天。

但是岑参别有奇思，他悠然下马，伫立风雪之中，谛视这片天地，似乎看到的是忽然一夜，春风吹来，千树万树，梨花俱开，在他心中，那凛凛朔风，反成春风，千树万树的霜雪，却是梨花。悠然思罢，岑参只是笑了笑，并无一言，而后往判官行辕方向而去。

这是岑参的二度出塞了。来到判官行辕，岑参站在辕门之前抬望，只见厚雪积累，已经掩没了辕门本来的面目，这足以引动岑参的心思，他“好奇”，作诗也多奇思。就在岑参诗心宛转之际，行辕内步声传出，乃是有人走出来了，原来正是西北庭节度使封常清大人以及武判官，岑参早知两人的高风亮节，心常敬慕，如今相见，喜不自胜，忙从宛转思绪中回过神来，恭敬带着笑声相迎。

几人寒暄问候，然后入了行辕，走进了里面的大堂。虽为大堂，但毫不奢华，甚或还有些狭陋，设置简单，无非角弓铁衣之类，将军原属沙场，惟愿保境安民，不谈豪奢享受，况还是高风亮节的将军！岑参时刻保持“好奇的诗心”，注意到了外面的霜雪已经散入珠帘，湿了罗幕，正是天寒地冻的季节，恐怕也狐裘不暖，锦衾嫌薄了吧，岑参心想。他还过去弄了弄将军的角弓，却是僵硬极了，无法拉开，岑参还检视了都护大人的铁衣，稍微一碰，已觉寒冷砭骨，令人不想再碰，这样的战衣，想要穿上也是为难人啊。铁衣如此，那已被雪湿的珠帘又当如何呢？岑参走过去，用手掀起珠帘，一股深深寒意沿着他的手指钻入其身，迅速蔓延，使得岑参都心头摇震，下意识地想放下，但此时他已经投目户外，那是万里瀚海，都铺了一层雪，白茫茫一片，千里一白，岑参心受触动，手中寒意竟然瞬忘，掀起珠帘没有放下，心中作奇峻的诗思:噫！大漠里的沙迹纤毫不见，统是白色的寒冰，恐怕这冰雪应有千丈万丈吧！还有那天上，非是好天气，愁云惨淡，天光黯黯，仿佛方圆万里俱被凝固，边塞顿如愁城！

武判官正在今日归京，离别此地，莫非这天气也含着离愁别绪了么？

但主帅豪情，早已置酒备盏，歌舞伺候，胡琴琵琶羌笛俱备，一场饯别之宴已经展开，全为了武判官这一归客啊！岑参也是豪情，为了武判官的耿耿忠节，为了武判官的赫赫政绩，当浮一大白！

多少别离意，都付一壶中！

饮酒毕后，总须离别，而此时，不觉已是天暮，辕门之外，下雪纷纷，朔风又起，猛而凛冽，但纵使风再猛，那战旗也僵硬不动，只因霜雪令它结冰了。在轮台东门，岑参和主帅送别武判官，各自心怀愁绪，倍感沉重，但豪放又是他们的本色，使得相顾只道珍重，不诉别情，更无落泪。记得武判官刚走之时，天山之上满雪，不辨路径，但现在山回路转，武判官已经远去，只留下了一道道的马蹄印记，真是恍然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