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哀江头——杜甫

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

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

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

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

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

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坠双飞翼。

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

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

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

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少陵野老年逾五旬，半百之人，而且还患有疾病，年衰体弱，他多愁善感，忧心家国，钟情黎元，是个胸怀博大情感的人。今日，乃是春光胜日，他偷偷地来到了曲江，沿江慢行，忆起了这里发生过的往事，抚今追昔，悲从中来，不禁吞声而哭。

江边有宫殿千间，绵亘而去，单从外观上看，那气势不减当年，但都宫门闭锁，人声寂然。春风袅袅，那边上的细柳如剪刀裁出，新生的水蒲绿意盎然，生气勃郁，但少陵野老不解它们为谁而绿。

少陵野老想起昔年，玄宗皇帝彩旗如霓、仪仗辉煌，来到南苑，苑中立刻万物生辉，如日月临照。当时，昭阳殿中的第一美人伺候君侧，同辇出游。这第一美人便是杨贵妃，有倾国倾城之容，艳冠天下，她的出现，为南苑再增光辉。那时，辇前才人簇拥，她们携带弓箭，虽为女辈，却颇具须眉雄风，姿貌飒爽，且骑着白马，马上套着带嚼子的黄金马勒。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一个才人从马上翻身飞起，控弓仰射，超忽之间，利箭已经射进云层之端。这时皇帝车辇中传出了酥媚入骨的笑声，极为甜腻，动人心扉，能听出来是杨贵妃在笑，她大概也正在观看才人射箭。就在贵妃一笑之际，中天之上一对大鸟儿落将下来，原来正是被飞箭射中了，贵妃之笑正缘于此。

少陵野老凭吊往事，感慨系之，曲江之畔，此时别无他人，只剩下他瘦削的身子伫立。“噫！明眸皓齿的杨贵妃，你今安在？何时归来？”少陵野老心中慨然而问，不过他也知道，马嵬坡下，宛转蛾眉已死，游魂被鲜血所污，欲归也不能了。渭水清澈，向东流去，剑阁幽深，往事如烟，逝者存者不能互通音问，悲伤的悲伤，寂寞的寂寞，只能如此了。

唉，这里发生过的往事如此凄恻，怎能不兴起人的情怀？少陵野老就是因为兴怀动情，故而泪水满襟。人事终究会过去，不能重来，又哪如江水的流淌和江花的开放那般，没有终极。

少陵野老就这样在这里缅怀往事，直至黄昏时分，天色暮然，加之胡骑扬起满城的尘土，方知时间过去了，便只好回家去，家在城南，但少陵野老心中是千种悲感，万端愁绪，以至于糊涂跑到了城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