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身在赵国,心在齐国
齐王田法章正在齐宫,处理内政,接到来自安平君的书信。信上的内容很简单,那就是安平君帮助赵国击退秦国,并收复失地,不日即将归国。
齐王手中拿着这封书信,没有半点喜悦之情,相反心情多了点凝重。齐王本想趁着安平君助赵击秦,不在国内这段日子,稳定内政,树立君威。他怎么也没想到,安平君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击退秦国,返回母国。
若论诸侯战力,秦、赵、齐、楚皆是强国。齐国历经亡国,复国之后,国势大不如以前。齐国君臣要的只是和平,不想卷入中原战事。
楚国虽大,楚怀王入秦被囚,楚顷襄王继位,既不迎接父王归国,反而任用奸佞,打压屈原等中直之臣。楚顷襄王对秦的妥协,没有换来秦、楚和睦。相反,秦将白起,攻破郢都,践踏楚王陵,被封为武安君。
楚顷襄王后半生励精图治,收复了楚国沦陷的部分疆土。楚国,终究离大国之梦,强国之路,越走越远。
齐王田法章想着秦、赵皆是强国,两国相伐,至少要半年甚至是数年的时间才能分出胜负。可,齐王怎么也没想到秦国会不战而退。
安平君击退秦人,名声更加显赫,也让齐王坐立不安。安平君归国,无可阻挡。齐王还是用最隆重的礼节,迎接凯旋归来的安平君,并当着文臣武将的面,对他赞不绝口。
齐王越是厚待安平君,反而令安平君感到毛骨悚然。君臣虽各怀心思,表面上还是其乐融融。
安平君归国,不足十日。赵国使者又快马来到临淄,面见齐王。并送上了国书,以及赵太后的家书。
齐王先看了国书,国书的内容,皆是称赞安平君的功绩,以及齐王的大义。齐王看了国书,心中不快,脸色却默不作声。齐王又打开赵太后的家书,书中的内容只不过是唠家常而已。
齐王看了国书、家书,对着赵使问道:“赵太后,可好。”
赵使李言恭敬答道:“赵太后一切安好。”
“赵太后安好,寡人这就放心了。”齐王脸色欢喜地问道:“赵太后,有什么话对寡人说的。”
李言道:“赵太后请齐王,替她照看长安君。”
“赵太后不说,寡人也会照看长安君。”齐王淡笑道:“按辈分,长安君还得喊寡人一声舅舅。”
李言恭敬道:“外臣,代替太后,谢过齐王。”
齐王见赵使仪表不俗,问道:“大使,姓甚名何。”
李言没想到齐王会问这个问题,忙道:“嬴姓李氏名言。”
齐王脑海想到了一个人,问道:“李疵乃你何人。”
李言忙道:“此乃我祖父。”
齐王点头道:“果然有其先祖之风。”
李言胸中激动不已,问道:“齐王,知晓先祖。”
齐王颔首道:“遥想当年,赵武灵王赫赫英名,雄心万丈,身边汇集了大量的贤臣、名将和外交能臣。楚国亡越,欲饮马黄河,挑战天下诸侯。赵武灵王五使入诸侯,被传位佳话,天下何人不知。李疵是赵武灵王五大外交能臣之一,负责燕、中山两国邦交之事。”
李言听见齐王说起先祖的往事,内心澎湃不已,拜谢道:“齐王能记得先祖之名,实乃先祖之幸。”
“可惜啊!赵武灵王一代雄主,却被宵小之徒暗算,殒命沙丘。”齐王选择点到为止,否则又要谈到赵国的内政,以及赵国伐齐之事,影响两国邦交,话锋一转道:“今,赵文有蔺相如、虞卿、平原君等贤者,武有马服君、廉颇等悍将,三晋大地,果真是人才辈出啊!”
李言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躬身行礼。
齐王说出这番话后,心情也舒畅不少,问道:“寡人看了赵国送来的国书。赵国刚平息秦国之祸,燕国又南下伐赵。赵太后想要寡人做点什么。”
李言道:“太后说齐王是贤君,能急人之所急,想人之所想。秦国伐我,若非齐王助赵击秦,赵岂能平息秦国之祸。今,燕国伐赵,太后想王上助赵击燕。”
“你说什么。赵太后想要寡人助赵击燕。”齐王惊道:“大使,寡人没有听错吧!”
李言躬身道:“齐王没有听错,外臣也没说错。”
“赵国武力强盛,岂会怕了燕国。”齐王摇头道:“赵太后真爱给寡人开玩笑啊!”
李言正色道:“请王上,助我伐燕。”
齐王问道:“赵有马服君、廉颇、蔺相如,还有许历、乐乘、楼昌等人。赵太后是怎么想的,竟然要寡人助赵伐燕。”
“赵太后所想,岂是外臣能知。”李言倒也是说的实话。赵国人才济济,为将者大有人在,难道就没有人为将伐燕。要说秦国伐赵,赵内政不稳,没有信心与之一战。那么,燕国的战力,远不及赵国。燕国伐赵,赵何惧之。
齐王瞥了一眼面前的国书和家书,他虽想不通赵国为何要齐国助赵伐燕。但,赵国之举,倒是给他解决了一个难题。
齐王语调平稳道:“齐、赵已结盟,燕国伐赵,赵太后有所请,寡人也不能不帮。”
“这是赵太后给齐王的谢礼,请齐王过目。”李言见齐王答允,但齐国朝臣却不赞同。为了堵住齐国朝臣之嘴,忙从大袖之中拿出一份堪舆图,双手举国头顶。
齐王示意宦者令取过观看,问道:“这是什么。”
李言高声道:“齐王助赵伐燕,我国愿将济东三城及周边的小邑,送给贵国。以感谢齐王助赵伐燕之恩。”
齐王放下手中地堪舆图,问道:“说吧!赵国有什么条件。”
李言简洁说了四个字道:“助赵伐燕。”
齐、赵两国为了济东令庐、高唐、平原陵地五十七座城邑。可谓是牺牲了无数将士之躯。今,不用交战,就能得到这些疆土,齐王岂能不欢喜。齐王转念一想,赵国国力远胜燕国,却大费周章,不惜割裂疆土给齐国,想必是有什么条件。
齐王虽暂时想不明白赵国此举为何,但齐王想了想,只要出兵助赵伐燕,就能得到赵国这些城池,自己兵不血刃就开疆拓土,建立千秋功业。
齐王也被赵国这些条件所诱,忙道:“助赵伐秦,寡人派了三万。今,助赵伐燕,寡人愿出兵十万。”
齐王出兵十万也是大手笔,然,李言不为所动,温言道:“赵太后说对付燕国,赵国国力足矣。赵国不足之处是缺乏良将。”
齐王见对方话中有所指,笑着问道:“不知,我国那位良将能够让赵国以济东之地,作为交换条件。”
“安平君田单。”李言四下看了看,没有见到熟悉的人,问道:“齐王,外臣怎么没有看到安平君。”
齐王按捺住心中的不快,温言道:“安平君去了赵国,回来就水土不服。这几日,正在府中休息。”
李言问道:“赵国愿以济东等五十七座城池,换取安平君为将,不知齐王意下如何。”
李言话语一出,齐臣一片哗然。赵国竟然以济东之地,换安平君为将。看上去是齐国占了便宜,但仔细一想,齐国吃了大亏。安平君是齐国的柱石,也是震慑诸侯的武器。安平君去了赵国伐燕,如何能震慑诸侯。
齐臣有的人认为齐国不废一兵一卒,便能开疆拓土,实乃大功一件。又有的人认为,安平君若走,如何能够震慑诸侯。
齐王见朝臣有异,也不急于表明自己的意见,含笑道:“寡人虽是齐国之王。换将一事,还要问问安平君。”
“这是自然。”李言看出了齐王的心意,也知换将不是件小事,齐国君臣也需要缓和的时间。
“你出使齐国辛苦了,先下去歇息。此事,寡人商议之后再回复。”齐王招手道:“来人,带大使下去,美酒佳肴招待,不可失了礼数。”
“外臣,谢齐王。”李言躬身行礼,转身离开齐宫。
齐王拿起赵国送来的堪舆图,对着朝臣问道:“诸位,这里没有别人。赵国以济东三邑五十七座城池为交换条件,你们是什么想法。”
齐臣对于换与不换,各抒己见。争论了大半日,也没能商议出结果。齐王不想与朝臣就这样耗下去,插话道:“大司马,辛苦你跑一趟,将赵国的国书送给安平君观看。”
大司马田鹖领命道:“喏。”
“等等。”齐王又道:“赵使说的话,以及朝臣的态度,全部告诉安平君。”
田鹖深知齐王是想要安平君自己做决定。换,齐国则可以得到赵国济东的疆土,建立万世基业。不换,齐国得不到赵国赠送的疆域,甚至两国也会交恶。
田鹖心想,“王上走了一步好棋。安平君不答应,处理不善,导致齐、赵交恶,落下骂名的也不会是齐王。安平君答应,齐王开疆拓土,建立万世基业。齐王也不会落下排挤功臣的恶名。”
大司马田鹖来到安平君府邸,并将赵国的国书,以及赵使的话,还有朝臣的态度,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并问他,有什么想法。
安平君以病体未康复为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并让他回去告诉齐王,给他三日的时间考虑。
大司马走后,安平君之子田勋见父亲看着国书眉宇不展,问道:“父亲,怎么了。”
“想我一生为国,竟会落得如此下场。”安平君见没有外人在场,也不用顾虑太多。
田勋没想到父亲会有如此感慨,忙道:“父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安平君又盯着赵国国书看了一眼,叹息道:“难道你还不明白,王上对我不放心啊!”
田勋见王上和朝臣对父亲礼遇有加,父亲却说出这些话来,太过敏感,问道:“王上对父亲恩遇有加,会不会是父亲想多了。”
安平君心中悲凉,感叹道:“非我多想,实乃王上容不下我,齐国也容不下我。”
田勋闻言,脸色吓得不轻,支支吾吾地道:“父亲,为何会说这些话。”
安平君也不顾孩儿善意地提醒,问道:“你好好想想,秦国伐赵,王上为何派我助赵击秦。”
田勋想也不想,恭维道:“父亲战功赫赫,也是齐国最善战之人。王上不派父亲助赵击秦,何人敢去。”
“起初,我也是这样想的。可,冷静下来想了想,总觉得不对劲。”安平君说出了心中的不安,“赵武灵王之后,赵国能征善战之人不少。赵惠文王也给赵国留下了雄厚的基业。齐国历经大难复国,也不缺善战之人。齐、赵结盟的消息传到咸阳,秦王得知,自然会退兵。王上派我助赵击秦,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田勋想了一会,回道:“父亲这么一说,很有道理。”
安平君淡淡地问道:“燕国伐赵,赵国向我国求助,王上本可以直接回绝。王上不但没有回绝,反而让我自己做主,这说明了什么。”
田勋道:“赵国将济东赠送给我国,换取父亲为将。王上,岂能不答应。”
“非也。”安平君长叹道:“王上是忌惮我。”
“父亲会不会多想了。”
“王上对我不满,由来已久。若不是貂勃等贤能的人为我求情,我现在还能和你说话。”安平君想起貂勃等处士之人,感慨颇深。
貂勃守莒城6年而不失于燕国大军。在梧桐宫以三寸不烂之舌和才能,战楚国使臣,捍卫了齐国和国君的尊严。齐王宠幸奸臣,几次想刁难他,若非此人,他岂能活到今日。只可惜,现在的齐国,敢于说真话,进言的大臣已经很少了。
田勋自然知道父亲和齐王的那些往事。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齐王和父亲表面上相处和睦,暗地里却是角逐争斗。田勋似乎明白了,父亲归国之后,进宫与齐王饮酒,第二天就病了。原来,父亲自觉功高震主,是为了避祸啊!
安平君心寒道:“此次燕国伐赵,赵国有马服君。区区燕国,岂能撼动赵国。”
田勋问道:“马服君乃何人,竟得父亲如此推崇。”
“你啊!竟然不知道马服君乃何人。”安平君扬声道:“此人就是破了秦国不败神话,力保秦、赵十几年和平之人。为父曾与他论兵,自愧不如。沙丘宫变,赵武灵王殒命。权臣李兑等人排挤贤者,导致赵国人才流散。其中乐毅、剧辛、马服君去了燕国。”
“父亲说什么。”田勋惊愕道:“乐毅率五国之师,差点亡了齐国,他曾为赵武灵王效力。”
“不只乐毅,还有剧辛、马服君,”安平君又道:“马服君在燕国因为军功,当上谷郡守,对燕国地形了如指掌。赵国不用马服君,反而以几十座城池,换我为将,这不是舍近求远,怎能说得通。”
“父亲的意思是说,此事是王上和赵国共同谋划。”
“光是王上谋划,赵人不答应,也不能成功。”
“王上怎能如此对待父亲。”田勋想起父亲一心为国却遭受不平等待遇,“王上为何不…”
安平君知道孩儿表达的意思,笑道:“这就是王上手段高明之处,还有就是他对我的情谊。”
“父亲打算怎么做。”
“王上忌惮我,齐国容不下我。难得赵国看得起我,我就去赵国发展。”
“父亲,王上如此不仁,我们不如…”
安平君喝道:“休要胡言。齐国好不容易有今日,我岂能毁之。”
“父亲就这样忍心离开齐国,去赵国。”
“我身在赵国,心在齐国。我去了赵国也不会做什么对不起齐国之事。乐毅能够为燕、赵两国和平奔走。我也能为齐、赵两国和平奔走。王上对我有恩,我怎能相负。王上不杀我,我也该为他做最后一件事。”安平君展开衣袖,淡淡道:“我该入宫见王上了。我和他的恩怨也该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