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莱布尼茨哲学的叙述、分析和批判(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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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莱布尼茨的哲学原则及其与笛卡尔哲学原则的区别

正如莱布尼茨哲学通过单子概念而与斯宾诺莎哲学的实体学说相区别,它也恰恰通过这一概念而与笛卡尔哲学相区别;因此,阐明他的哲学与笛卡尔哲学的关系,也是同样重要的。笛卡尔哲学十分严格地把精神和物体区别开来,认为精神的本质仅仅在于思维,而且是就上一卷中所阐发的那种纯粹自我意识的意义而言。在笛卡尔哲学看来,精神和生命是同一的,而且它认为这种同一是完全有道理的;哪里没有精神,哪里也就没有生命。可是,由于它把精神仅仅看作自我意识,因此它必然把一切没有清楚明白的自我意识的东西看作是没有生命和灵魂的物质,看作是机械。按照它的观点,数学意义的物质、广延才是有形体的自然界的本质。它从物质各个部分的大小、形状以及通过运动而形成的位置差别中引出一切。因此,笛卡尔从自己的观点把动物说成是机械,这是完全合乎逻辑的和正确的;从他的观点看来,这种说法并不比我们从我们自己的观点出发否认动物具有理性、从而把动物排除于人类社会之外这种做法更加荒谬,更加不合情理。这种十分机械的观察自然的方法不仅符合于笛卡尔的精神,而且符合于他那个时代、甚至其后时代的精神。即使不谈其他更加深刻的原因,下述情况已经从历史上决定了这一点:自然科学中头一批伟大的革命发现,主要发生在天文学和数学—物理学的领域内,因此量在思想家们的心目中被看作是绝对的实在,被看作是自然界的唯一认识原则。可是,由于每个时代都是一种总和,它自身中包括有与占支配地位的精神相对立的、到将来才展开的因素,因此在这里也能看到一些有分歧的、甚至对立的观点,看到尖锐的矛盾。这样的情况并不罕见,因为,显然可见,虽然广延是有形体的自然界的头一个本质的规定性,可是它还不足以成为原则,而把广延看作自然界的本质,那是非常片面的。例如,那位英国骑士、笛卡尔的同时代人和友人克涅尔姆·季格比便已经把自己的物理学植基于更加实在的特质的基础之上,虽然也像笛卡尔那样从那被看作是有形体的自然界的基本实质的量出发,并赞同笛卡尔把物体的一切活动归结为位移的观点,因为他从作为广延实体的根本区别的稠密和细微的区别中,引出基本的和特殊的质 [21] 。又如,那位神秘主义的、形而上学的神学家英国人亨利·莫尔把笛卡尔的自然哲学谴责为邪恶的唯物主义,此人起初还和笛卡尔通信呢;他说,物质是一种模糊的生命,物质的本质不仅在于广延,而且在于某种不停息的活动;他认为有一个精神的、支配着物质的原则,拒绝以数学或力学的原理去解释自然现象以至于重力和压力这样的现象 [22] 。又如法国人比埃尔·布瓦勒,他原是笛卡尔的崇拜者,后来成了著名的安图瓦涅泰·布里尼翁的追随者,陷入了最粗野的神秘主义。他怀着不顾一切的激情与笛卡尔哲学争辩,特别是反对数学在被应用于物理学时所起的作用 [23] 。斯宾诺莎也把自己的广延概念和笛卡尔的广延概念区别开来,他说,在他那里,广延意味着神的特质和潜能,可以从中引出物体的存在和多样性(第70和72封信;新的:第81和83封信)。又如,新柏拉图主义学者凯德伏尔特反对一切唯物主义,其中也反对笛卡尔的唯物主义。他指责笛卡尔,说“他[笛卡尔]没有运用理智的本性,企图仅仅以物质的必然运动来说明一切。”他特别反对笛卡尔把一切存在物归结为两大类——思维的存在物和广延的存在物;他断言,在肉体的外部运动和生命力之间存在着某种活动,例如在具有自我感觉的动物身上就有这样的活动;他认为除了肉体和具有自我感觉、自我意识的心灵之外,还有一个中间的、有创造能力的本原,它像心灵那样从自身出发进行活动,可是它自己对这一点并没有意识到,而好像是必然地着魔似地活动着。3839他说:“有一种单纯的、内在的活动,一种自我运动的力,它只具有一种特性,这种特性按希腊人的说法名为Synästhesie [内在感觉]” [24] 。又如英国医生格利森,如果把斯宾诺莎除开,那么在上述反对笛卡尔的人们中间,他算是最杰出的哲学家了;他虽然还带有经院哲学的色彩和持有许多模糊粗糙的观念,可是他用一种较有生气的观点来反对纯粹机械的自然观。他的那本不大为人所知但颇有价值的著作《Tractatus de natura substantiae energetica》[《论实体的能量特性》]的基本倾向,就在于从实体与活动、生命的一致方面来理解实体。“实体的本性按其类概念来说就是有生命的。”因此,他说,物质实体不仅有生存的能力,而且确实是有生命的。在他看来,一切实体都具有三种根本的能力:表象、欲望和运动。按照他的观点,运动不是某种从外面纳入物质之中的东西,而笛卡尔则认为,只有借助于上帝,物质才能运动起来;在他看来,运动是从物质自身的怀抱中涌溢出来的;运动是物质的内在的、固有的原则。物质实体本身便是运动的原则。因此,格利森不是像笛卡尔那样从机械的规律中,而是从内在的生命需要中,引出地球围绕着太阳和围绕着自己的轴心的运动。他说,对于昼夜的运动,必要的话可以根据下述规律加以说明:一切运动着的事物,如果没有外界的障碍来阻挠,就将永远运动下去;可是,对于一年四季的运动则不能如此解释,因为地球旋转时而偏向南方,时而偏向北方,在回归点上仿佛又倒退回来 [25]

但是,所有这些与笛卡尔哲学相反的趋势,即使把格利森包括在内(而且,正如格利森自己所承认的,他只不过是康帕内拉的追随者,可是他力图更正康帕内拉的观点,对它作了某些修正,他按照自己的观点阐发康帕内拉的思想),也仅仅或多或少地具有一些历史的或哲学文献的意义,而不具有纯粹哲学的意义。从哲学史的观点来看,从哲学的世界历史的发展进程来看,所有这些趋向都是没有根据的。在那个时代,可以说,只有机械论的观点才是世界精神赋予特权的一种认识自然的原则。只有机械论的说明方法才是一种明确的认识自然的方法。莫尔的那个支配物质的原则,凯德伏尔特的造形原则,都是一些不明确的、什么也说明不了的原则,它们不能满足新时代的本质需要,即对物质作唯物的理解,甚至与这种需要相抵触。只有单子才是一种赋有特权的存在。只有与这个概念联系起来,才在机械论的内部从它本身出发,形成一个独创的哲学原则,这个哲学原则作为一个有机的发展环节加入历史体系的行列之中;单子概念是与当时全世界的最高成就相一致的,是在吉祥的预兆下产生出来的,它带来了有益的成果。

莱布尼茨自己在许多地方谈到他的这个原则的起源,从心理学的角度叙述了他的哲学的发展史:“虽然我属于那些对数学作过许多研究的人们之列,可是我从青年时期起并没有因此就忽视对哲学的研究。当数学和近代作家把我——当时我还很年轻——从经院哲学吸引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经院哲学这个领域内取得很大进步。近代作家从力学观点解释自然的卓越方法,使我为之神往,因此我理所当然地蔑视经院哲学家的方法,这些哲学家只不过把一些难于理解的形式和能力胡乱地堆砌在一起而已。但是,当我开始研究力学和运动规律的最后根据本身时,我却非常惊异地发现不可能在数学中找到这些最后根据,因此我必须返回形而上学。”“我也觉得那种把动物贬低为机器的观点是难以置信的,甚至与自然规律相矛盾。因此我察觉出单纯的,有广延的物质并不是一个充分的原则。”11“我认识到,并不是有形物体的全部特性都可以从纯粹的逻辑原理和几何原理中,例如从关于大和小、整体和部分、形状和位置的原理中,推引出来;为了论证自然体系,还必须补充另一些原理,例如关于原因和结果、主动和被动的原理。”“于是,我又返回到隐德来希,并从物质的原则返回到形式的(精神的)原则。”“在一切与广延及其变体不同的概念中间,这个概念是最清楚的,最适于说明物体的本性。”“因此,在自然哲学中,除了大小和位置,也就是说,除了纯粹几何学的概念之外,还必须采用一个更高的概念、也就是前面说的力的概念,借助于这个概念,物体才表现出活动与阻力。力的概念与活动概念和被动概念一祥清楚,因为力如果没有受到任何阻障,便能从力中产生出活动。”“因此,即使可以从力学观点解释自然现象,例如解释重力或弹力,并从运动中把它们推引出来,那么一切物体中含有的力才是运动的最后根据。”因此,在莱布尼茨看来,有形实体已经不像笛卡尔所认为的那样,只是具有广延性的、僵死的、由外力推动的块体,而是在自身中具有活动力、具有永不静止的活动原则的实体。这种“力本身构成物体的最内在的本质。”“虽说广延是某种原初的东西,但它毕竟也要以力为前提,把力作为自己的原则。”


[1] 《对理性灵魂不死的证明,或论两种哲学等等》,巴黎,1655年,第1—2章;《物性论》,第3章、14章第20节,第27章第3节,第32章第2节,第5章第5节。

[2] 1690年9月8日写给普拉克齐乌斯的信,第6卷第49页。

[3] 《论三种渊博的学识:坚实的、肤浅的和虚假的,等等》,法兰克福—莱比锡,1708年。《方法》第1部分第7节、第30—33节;第2册第16节。

[4] 拉杜尔夫·凯德伏尔特:《宇宙的真正理性的体系等等》,约·洛·莫斯海姆编辑,第2版,1773年,第1卷,第251页第331节,第247页第26节;第2卷,第223—229页等等。

[5] 《论实体的能量特性,或论自然的生命,等等》,伦敦,1672年,第18、24章第5、27节、第355页;第16章第2节。《致读者》,第8节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