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和家庭
贵族、领主和教会,无论他们待人友好还是实行压迫,基本上都在蒙塔尤村之外。除了贝阿特里斯·德·普拉尼索尔和替代贝阿特里斯亡夫指挥当地要塞的生平不详的副城堡主以外,蒙塔尤的所有居民,包括本堂神甫在内,都出身于当地农民家庭。堂区的几个工匠也未完全脱离自己的“老家”,他们依然从事农业活动并保持农村的亲戚关系。在法国北部,自耕农和雇佣工的差异是农村分化的主要特点。在蒙塔尤,这种差异有其特殊的表现方式。 [37] 在这个比利牛斯山的小村庄,克莱格、贝洛、贝内等两三个较为富有或不太贫穷的家族虽然地位显赫,但是有些因素缩小了条件方面的不平等。在巴黎盆地,大量的贫困青年集中在当地,在无产者或半无产者状态下成为雇佣工。在蒙塔尤则不同,贫困青年们被村庄的社会结构排除出去,他们在附近的山里或遥远的加泰罗尼亚成为牧民。
因此,要理解这些现象,最好是把该村的社会分层问题先放在一边(暂时搁置以便回过头来更好地解决之),并采取一种最简便的方法:对成为几十个样品和构成蒙塔尤的细小成分和基本细胞进行研究。这个基本细胞不是别的,正是农民的家庭。这种农民家庭表现为一座持久性的“住所”和在里面共同度日的一家人,当地的语言将这种实体称作“奥斯塔尔” [38] ,宗教裁判所的拉丁文文件主要将其称作“多姆斯”,有时也称作“奥斯皮修”。值得注意的是,这几种叫法同时都有家庭和住所的意思,并将这两者不加区分地混淆在一起。在我们掌握的宗教裁判记录簿中,“法米里亚”一词几乎未使用过。在蒙塔尤人的语言中也没有这个词。对他们来说,以血肉组成的家庭和用木材、石块或柴泥建造的住所是同一事物。把家庭和住所两种观念区分开是我们当代的事。在富尼埃审问的那些人的思想中,这种区分尚未形成。 [39]
许多文件不加掩饰地表明:在埃荣地区一般居民的心目中,“家”在情感、经济和门第方面是至关重要的。关于这一点,蒙塔尤的戈奇娅·克莱格和皮埃尔·阿泽马在宗教裁判过程中的一段对话最能说明问题:戈奇娅是另一个贝尔纳·克莱格的妻子,她想向富尼埃主教交代一些她亲眼看到甚至参与的异端活动…… [40] 皮埃尔·阿泽马警告她说:“你这愚蠢和爱虚荣的东西,如果你承认所有这些事情,你将失去所有财产并灭了你家的炉火。你的孩子将满怀仇恨地沿街乞讨……不要惊醒熟睡的兔子,否则它会抓伤你的手。我劝你还是绕道走,以免惊醒兔子。”尽管戈奇娅的家族很不重要,(正因为如此)皮埃尔·阿泽马最后对她说:“为了使你家能立起门户,我有个最好的办法。只要主教大人(雅克·富尼埃)活着,我就是他家的人。我能做许多好事,我可以把女儿许配给你的一个儿子。这样,你们家就会出人头地,也就是发家致富了(I.367)。但是,如果你承认参与了异端活动,那么你自己、你的家和你的儿子都将遭到毁灭。”
戈奇娅·克莱格补充说:“这些话是在没有人证的情况下皮埃尔·阿泽马对我说的。由于这番话,我决定不再(向宗教裁判所)坦白任何东西。”
这份材料充分说明,家族的兴旺代表最高价值,家族之间还可通过婚姻联系在一起。利益所在要求他们遵守沉默的法则。作为基本观念,“家”或朝夕相处、血肉相连的一家人由不同的中心或附属部分组成:灶火、财产、土地、孩子和联姻等。家是个脆弱的现实,它的每一代都受到疾病流行、导致夫妻离合的丧偶或再婚以及宗教裁判所法官的威胁,有时甚至会遭到毁灭。但是,在蒙塔尤一般人眼中,家也是一种参照性的理想。
我们在皮埃尔·阿泽马的谈话中可以发现,“家”一词有时派生出略带夸大的含义,即“亲戚关系”。当阿泽马宣称自己是主教家的人时,作为蒙塔尤的普通农民,他并不是说自己住在帕米埃的主教府,而只是强调他和富尼埃主教沾亲带故,是他的一个“小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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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观念把乡村的社会、家庭和文化生活统一起来。纯洁派在上阿列日和蒙塔尤形成和重建的过程中,家起到了基石作用,这充分表明了它的重要性。住在埃荣地区普拉德村(蒙塔尤邻近的村庄)的芒加德·布斯卡依讲道:
“一天,我在去本区教堂的路上遇见了我的表弟纪尧姆·布斯卡依(I.499)。
‘你去哪儿?’纪尧姆问我。
‘我去教堂。’
‘呦,好呀!’纪尧姆反驳说,‘你真成了好教士了!在自己家里祈祷上帝不是和到教堂祈祷一样吗?’
我对他说,在教堂比在家里更适合向上帝祈祷。
于是他低声埋怨我:
‘你没有信仰的诚意。’”
由此可见,笃信纯洁派教义的纪尧姆·布斯卡依认为,阿尔比教派的信仰是在家里表现和实施的。(他曾让自己当奶妈的嫂子停止喂奶,以便对一个临终的异端婴儿实行禁食!(I.499))这与在教堂里宣传的罗马教义截然不同。这而且是一种很普遍的看法:一个农民对雅克·富尼埃说,异端一旦传入一个家,它就会像麻风一样扎根四代之久,或者永远存在下去(II.110)。梅尔维尔的奥德·富雷患有神经官能症,她失去了对圣体圣事的信仰。当她向邻居和亲戚埃尔芒加德·加洛蒂表述了这种怀疑时,加洛蒂惊恐万分。她告诫这位失去信仰的妇人,一定要考虑到,这种怀疑行为对她所在的家和村子会造成什么恶果。加洛蒂对奥德说:“你这个背信弃义的人,这个村和这个家从未受到过任何异端的玷污。你要当心,不要把别处的厄运带给我们,不要使我们这里倒霉。”(II·87)照加洛蒂看来,异端的传播途径非常清楚:一个家的过失就会使全村烂掉。反之,宗教裁判所的暴力首先被受害者看成对异端家庭的进攻,而后才被视为对个人自由或生活的侵害。蒙塔尤的本堂神甫因被两个暗探揭发而被捕,贝尔纳·克莱格说:“这两个叛徒给我们家和做本堂神甫的兄弟带来了不幸。”(II.281)
皈依异端也以家为单位,一个接一个地整体进行,而不必逐个人地进行。萨巴泰的纯洁派传教士皮埃尔·奥蒂埃相信,信仰的转变主要应一家一户地不断扩展,而不是通过个人觉悟来实现。他对雷蒙·皮埃尔的全家说:“上帝让我来到你们家,为的是拯救这个家中人们的灵魂。”(II.406)皮埃尔·奥蒂埃认为,家庭是灵魂的组合,它可以整体地归附于这种或那种信条。蒙塔尤的皮埃尔·莫里举了阿尔克的一家人“像一个人似地”皈依异端的例子。他说:“我认为,纪尧姆·埃斯考涅的妹妹、米歇尔·莱特的妻子和纪尧姆另一个约12岁的妹妹埃斯克拉蒙德是异端信徒。照我看来,纪尧姆的兄弟阿尔诺也和他们一样。他们全家,连同纪尧姆·埃斯考涅的母亲加亚尔德和姨母侯爵夫人,一起皈依了异端。”(III.143)在蒙塔尤,奥蒂埃兄弟的传教行动以一些信徒的家作为据点。贝阿特里斯·德·普拉尼索尔讲道:“我在蒙塔尤和埃荣的普拉德居住的时候, [41] 曾听异教徒们说,异端分子(主要是奥蒂埃兄弟)时常出入雷蒙·贝洛和贝尔纳·贝洛兄弟俩的家,那时他们住在一起。异教徒普拉德·塔弗涅的姐姐阿拉扎依·里夫的家,以及纪尧姆·贝内的家也是他们光顾的对象。纪尧姆·贝内是住在阿克斯累太姆阿尔诺·贝内的兄弟。(后者是纪尧姆·奥蒂埃的岳父)以上各家人都住在蒙塔尤。”精明的贝阿特里斯很清楚本村异端获得成功的秘诀:地方观念、兄弟情谊和“深入到户”的做法使危险思想得以扩展,像跳蚤一样从一户蹦到另一户,从一家跳到另一家。异端学说扎下根后,信徒的家便成为它的基地。作为自我封闭的单位,这些家庭会尽量限制与非异端家庭的接触,以免引起是非。人们躲在家里,关着门,悄声细语地谈论新信仰的奥秘,这使其得到最大程度的保护(II.10)。把新信仰的奥秘封闭在家里的热气中不失为一种理想措施:在蒙塔尤,阿拉扎依·阿泽马只在家中和儿子雷蒙谈论异端问题(I.319)。此外,她还同有联姻关系的贝洛家(贝洛家有三个兄弟:雷蒙、贝尔纳和纪尧姆,还有他们的母亲纪耶迈特)和贝内家的人(纪尧姆·贝内、他的儿子雷蒙和妻子纪耶迈特)谈论异端问题。(我们会发现,在阿拉扎依·阿泽马的列举的名单中,无论老幼,男人和女人相比总处于优先地位。)雷蒙德·利齐耶也是如此,她再婚后改名为雷蒙德·贝洛,并成为异端的中坚分子。“她和贝洛家的纪耶迈特、雷蒙、贝尔纳和阿尔诺过从甚密,经常出入他们家并与他们进行长时间的密谈。” [42] 在蒙塔尤和其他村庄,反映家庭这种特殊社交性的说法不胜枚举。这种秘密的和有征服力的社交性表现为同一种运动。 [43]
由家庭构成的网络兼有沟通和隔绝的功能,它为纯洁派的秘密活动提供了后勤保障。这种功能来源于家庭先天的和特殊的社交性。这种社交性不是由网络所创造,但被网络所利用。例如,在蒙塔尤,一些非纯洁派的家成为少数虔诚天主教徒们(他们多少有些动摇)满足社交需要和进行发泄的场所。村里的牧羊人让·佩利西耶强调,他至少在年轻时不是异端分子。为表白自己坚信正统派的态度,他说:“我经常和蒙塔尤的四家人来往,其中没有一家是异教徒。”(III.75)
在蒙塔尤,专门的集体组织,即家长大会也许存在。但这种家长大会即使还在运转也只是半死不活而已。宗教派别和家族之间的对立导致了村庄内部的分裂,家长大会也因此陷于瘫痪。至于行会、苦修团体和奥克西坦尼的其他社交形式,如果不能说它们在当时还未出现,至少可以说在这个山村没有发现它们的踪迹。 [44]
在这种条件下,蒙塔尤特别像一个由许多个家庭构成的群岛。对异端流派来说,一些家的表现是正面的,另一些则是负面的。
蒙塔尤的农牧民深知这种局面。对此,务农的纪尧姆·贝洛和牧羊的皮埃尔·莫里、纪尧姆·莫里兄弟在散步时曾对全村做过一次非正式统计。他们认为,全村分成信教户和不信教户两大部分。在这里,“信教”自然是指信仰遭到非议的异端。被纪尧姆·贝洛和纪尧姆·莫里明确定为“信教户”的有莫尔家、吉拉贝尔家、贝内家、贝尔纳·里夫家、雷蒙·里夫家、莫里家、费里埃家、贝勒家、马尔蒂家、富雷家和贝洛家。 [45] 这11个“信教户”大都属于核心家庭,每个都由一对夫妻及其子女组成。但其中有一个异端户与核心“模式”有较大差别,因为它“包括”一个老奶奶(绰号为“贝洛特”的纪耶迈特)和她4个尚未娶妻的成年儿子。上面所列举的这11个信教户共有36个异端信徒。但这个数字并不完全,因为贝洛和莫里兄弟在列举信教户时只提到了丈夫和妻子的名字,而他们子女的名字被舍掉了。这三个见证人可能认为这些子女的数量无足轻重。 [46]
家庭和个人的信仰并不完全一致,下面的统计证实了这一点:莫里和贝洛兄弟指出,蒙塔尤还有一些“游动”的异教徒。这些“孤独者”不属于任何“信教户”。“在家庭以外”的异教徒(III.162)共有9名,其中有两对夫妇(维塔尔夫妇和福尔夫妇),他们可能住在别人家里。另外还有两个已婚妇女(她们可能与丈夫的信仰不同)、一个私生女和上面单独提到的家庭的两个男孩。
蒙塔尤的其他家族不被看作“信教户”。可是它们对纯洁派教义都采取善意的中立态度。莫里和贝洛兄弟说,自从阿尔诺·利齐耶(他反对纯洁教派)被杀死后,利齐耶家(III.162,490)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实际上,阿尔诺死后,利齐耶家就投靠了克莱格家族,他的家甚至成了本堂神甫的私人府第:皮埃尔·克莱格使格拉齐德·利齐耶做了自己的女友。
在蒙塔尤,天主教的发展同样也“借助家庭”。当短工和牧羊人的让·佩利西耶指出,在村里有5户非纯洁派,其中有佩利西耶自己家。他家可能属于非核心家庭,因为其中有5个兄弟,他们中至少有几个已达到成人年龄。 [47] 另外还有娜卡尔米纳加的家。她的全称是“卡尔米纳加夫人”,是阿泽马兄弟的母亲(正因为如此,阿泽马兄弟对异端持缄默以至容忍的态度 [48] )。此外还有于连·佩利西耶家、皮埃尔·费里埃家(据莫里和贝洛说,这家人后来成了阿尔比教派的同情者)以及一个名叫娜隆加的妇人,她是戈奇娅·克莱格的母亲。戈奇娅本人虽然嫁到克莱格家,但不属于他们那样的异教徒。
所以,在被“统计”的家庭中,有11个异端户和5个天主教户。另外几户或是改换了信仰(如克莱格家族),或是处在混合、中立或分裂状态,再就是“脚踩两只船”,摇摆不定,并随时准备背叛(II.223)。以上这份清单并不全,因为蒙塔尤在1300—1310年间可能有200多居民,即至少有40户人家。但是,这40户人家大都对异端表示过同情和热衷。据纪尧姆·马泰和蓬斯·里夫这两个了解内情的见证人说,在蒙塔尤只有两户人家“没被异端触及”(I.292)。纯洁派传教士纪尧姆·奥蒂埃对蒙塔尤、对本堂神甫克莱格和克莱格一家十分迷恋(他说:“我对克莱格本堂神甫和克莱格家完全放心。如果天下的本堂神甫都像蒙塔尤的那样该有多好啊!……”)。他从另一角度证实了马泰和里夫关于“只有两户反纯洁派”的看法 [49] 。他曾经宣称:“在蒙塔尤,我们只需提防两个人。”里夫和马泰提到的两户反对纯洁派就是纪尧姆·奥蒂埃指的那两个反纯洁派代表的家庭。
蒙塔尤的所有山民都令人信服地强调了家庭所具有的神秘宗教力量。它孕育了每个人的信念。同样,“就像一只患囊尾蚴的病猪可以传染全圈的猪一样”,接受异端邪说的个人很快会影响全家。为说明这一点,见证人们大概会使用这样一句拉丁语:“告诉我哪个是你的家,我便能说出你信仰什么。”当然也有例外,但这种现象的普遍性是可以肯定的。从1308年起,宗教裁判所采取了大规模的镇压行动,这才瓦解了纯洁派在蒙塔尤建立的一套家庭网络,从而使全村陷入了互相倾轧的悲剧局面:每个人都千方百计把邻居推下水,以为这样就能使自己摆脱同样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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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无论这一悲剧的结局如何,可以肯定的是,蒙塔尤人都认为家在他们的财产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关于这一点,让我们听一下雅克·奥蒂埃是怎样说的。他在向阿尔克和蒙塔尤的牧民们讲述纯洁派关于从天上来到人间的神话时,力图使之适应他们的理解力:“撒旦来到圣父的天国,告诉天国的人们说,作为魔鬼的他拥有一个更加美好的天堂……他还说:我要把你们带到我的世界去,给你们耕牛、奶牛、财富和妻子,你们还会拥有自己的家和子女……你们得到一个孩子时,这带来的喜悦会超过在天堂享有的一切乐趣。”(III.130;II.25)在他对主要财产的排列中,家被排在牛和女人之后,但处在子女之前。
从巫术—司法的观点,或者应当说从人种学的观点看,阿列日人的家和安道尔人的家一样,它所代表的内涵都超过了组成各家各户的那些人。在比利牛斯山区,家相当于一个法人,与财产密不可分, [50] 并拥有某些权利:有权拥有一块土地和使用森林、山里的公共牧场以及教区的坡地。所以,家是一个实体,它“能使死去的主人继续存在”,它是“掌握所有遗产的真正主人” [51] 。况且,在我们关注的蒙塔尤,农民们无论大小都是财产的所有者。不算森林和牧场,他们耕种的土地和草场占了已开发地区的大部分。他们是这些土地和草场的实际拥有者。 [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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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蒙塔尤,各家都有自己的“星座”和“运气”,“死去的人也在其中”(I.313—314)。为保持这种星座和运气,一家之主死后人们便把他的指甲和头发珍藏在家中:指甲和头发若能在人死后继续生长,它们就可以带来极强的活力。由于这种习俗的流行,“人的神奇性渗透到”家庭中。接着,家便可以把这种神奇性传给其他成员。阿拉扎依·阿泽马讲道(I.313—314):“蒙塔尤本堂神甫的父亲蓬斯·克莱格去世时,他的妻子芒加德·克莱格让我和布律纳·普塞尔从死者前额处剪下一绺头发,从手和脚上剪下所有指甲。这是为了使死者的家庭保持好运。停放遗体的克莱格家房门紧闭。我们剪下头发和指甲后,将其交给家里的女佣纪耶迈特,再由她交给芒加德·克莱格。在剪头发和指甲之前,要先在死者脸上洒些水(在蒙塔尤,人们从不清洗整个遗体)。”
这些做法最初是由蒙塔尤的农妇布律纳·维塔尔提出的。尊贵的蓬斯死后,她向他的遗孀芒加德·克莱格建议遵照本地这一习俗办:“夫人,我听说,如果把死者的几绺头发和手脚上的指甲剪下来,他就不会把家里的星座和好运带走了。”(I.313—314)蒙塔尤的另一个妇女——法布利斯·里夫对此补充了一些细节。她指出:“本堂神甫的父亲蓬斯·克莱格去世时,埃荣地区的许多人都来到本堂神甫家。遗体安放在全家的中心——‘厨房’里。当时,遗体还没有用白布裹起来。本堂神甫把所有人都请出去,只留下阿拉扎依·阿泽马和布律纳·普塞尔,后者是普拉德·塔弗涅的私生女。这两个女人和本堂神甫留在死者身边。他们从死者身上剪下了一些头发和指甲……后来有传言说,在本堂神甫的母亲去世时,他也对遗体进行了同样处理。”(I.328)这些故事表明,为了不让死者把家里的任何好运带走,继承者们采取了种种措施:他们把前来吊唁的众多宾朋“请”出房间,紧闭家门,守护在作为“家中之家”的厨房里;他们不清洗整个遗体,因为怕死者皮肤和污垢上带的宝贵特征被水冲掉。这些预防措施可以同皮埃尔·布尔迪厄提到过的卡比尔人家的相比:卡比尔人也是采取一切手段,尽量不让死者在洗浴和出殡中把家里的“好运”带走。 [53]
为了把重点放在比利牛斯山文明的“古伊比利亚”方面,我们不必扯得太远。可以肯定的是,巴斯克人同样在死者和家族之间建立了直接和持久的联系。科拉在他的著作《巴斯克人的坟墓》中写道:“死者不属于他的后裔,而是继续属于这个家。如果他的后裔离开了家,他便会与他们分开。”作者还指出,家族在墓地上保留着祖坟所有权。 [54] 蒙塔尤的居民也意识到死者和他的家之间存在的这种密切关系。在这里,“家”一词具有住所和家庭不可分割的双重含义。有一天,蒙塔尤的阿拉扎依·富雷头上顶着空口袋,在经过当地城堡附近的山梁时遇到了贝尔纳·贝内。贝内和她一样,也是蒙塔尤人(I.404)。他打算向卡尔卡松的宗教裁判法官揭发纪尧姆·吉拉贝尔(在生前)热衷搞“异端化”的事。阿拉扎依对此十分害怕,因为吉拉贝尔是她的兄弟。她立刻下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兄弟的名誉。实际上,他的名誉若受到威胁也会影响到他的家。阿拉扎依说:“我告诉贝尔纳·贝内,这种诅咒会使我死去的兄弟和他的家遭到损害和厄运。只要能避免这种结果,我可以送给他六七只,甚至十几只绵羊,或者他想要的其他东西。”
利用人体的某些部分来保持家族和门第的延续,这种做法和类似的其他巫术礼仪有关,在奥克西坦尼的民俗中十分流行。贝阿特里斯·德·普拉尼索尔把她女儿的第一次月经保存下来,作为诱惑未来女婿的春药。她还把自己外孙的脐带作成护身符,以便保佑自己在诉讼中获胜。这两件事表明,这些人体组织和蓬斯·克莱格的指甲和头发一样,都被看作有生殖力的东西,它们可以保持家族的兴旺(女婿对女儿的爱情)和家业的繁荣(赢得诉讼)。在距今不远的时代,朗格多克的姑娘们还把自己的血或指甲屑放到点心和饮料中,以期借此获得小伙子的倾慕。 [55]
在大多数情况下,蒙塔尤人把从家长遗体剪下的头发和指甲存放在家中。这些头发及指甲与家的关系便相当于圣骨与供奉圣骨的殿堂之间的关系:“在有部分圣体的地方永远会有圣人存在。” [56] 国王遗体永存论与王族延续相关, [57] 此种理论同样被用到蒙塔尤的家长身上。他们身体的一小部分便足以维持家族血脉的延续和香火的兴旺。“蓬斯·克莱格死了,克莱格家族万岁!”所以,国王和农民、贵族和平民,这两种人的观念应产生于同一时代,基于同一种神奇心理。然而,我们对这一时代还很不了解。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据法布利斯·里夫证实,皮埃尔·克莱格神甫把自己父母的头发和指甲屑都保存了下来。(对母亲的深厚感情甚至促使他将其葬在蒙塔尤教堂的圣母祭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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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家的关注不限于“父系家族”或“母系家族”,它具有双重性。当然,蒙塔尤及附近地方的居民在说起父亲的家时总是十分动情的。克莱格神甫在谈到他父亲的家时宣称:“男人娶进外人家的女子为妻,女子出嫁时带走大笔陪嫁,这种制度还不如兄妹之间相互成婚,因为它实际会导致父亲的家破产。”(I.225—226)父亲的家还是从蒙塔尤出嫁的姑娘患不治之症后回来等死的地方。“贝尔纳·克莱格(阿尔诺·克莱格和戈奇娅的儿子)的女儿埃斯克拉蒙德嫁给了科米 [58] 的一个男人。她得了一种不治之症,人们便把她抬回了她父亲家。去世前,她在这里整整卧床3年。在埃斯克拉蒙德临终前,另一个贝尔纳·克莱格,即本堂神甫的兄弟把一个异端分子带到家里,给她做了异端的临终慰藉。”(I.416)此外,人们也常怀疑女人的异端思想是其父亲家所灌输的。雅克·富尼埃曾向一告发者追问:“住在拉法热的富雷,是否有人证明他女人的父亲家有过异端劣迹?” [59] 母系家族在巴斯克地区更显重要。在阿列日的山区,由于很少发生继承权转移,所以母系家族的作用也很大。阿尔诺·西克尔之所以投身于密探生涯,就是为了恢复他的“母系家族”:由于他母亲的异端表现,富瓦当局抄了她的家,并将她处以火刑(II.21)。这种“母系家族”建立后便会建立一种母权结构:继承这一权力并留在家中的儿子往往不姓父亲的姓,而是随其母亲家族的姓。男到女家落户,常常是丈夫姓妻子的姓,而不是妻子姓丈夫的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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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源于母系还是父系,蒙塔尤人的家和比利牛斯山区任何正经的家一样,都有一名“家长”。家长对他的妻子、子女,甚至母亲拥有司法权。阿拉扎依·阿泽马明确指出:“过去,我儿子雷蒙常用褡裢或提筐把食品送给异端派教长。对此,他从来不征求我的同意,因为他是一家之主。” [60]
在这一点上,阿拉扎依·阿泽马丝毫不觉得受到了儿子的欺侮,因为她也非常喜欢异端派教长。无论在农民中还是在贵族中,“家长”有时会专横地对待他的母亲。饲养牲畜的雷蒙·皮埃尔信仰异端,他是斯特法妮·德·夏多凡尔登的老朋友。后者曾扑到他的怀里诉说道:“我破产后卖掉了财物,典当了自己的东西,现在只能低声下气和悲惨地在儿子家度日。我甚至不敢随便走动。”(II.417—418)
家长的压迫会同时针对妻子和年老的父亲。蒙塔尤的蓬斯·里夫在家里说一不二(I.339—341)。他把妻子法布利斯赶出了家门,说是因为她受了魔鬼的差遣:自从她过门后,家里就不能再接待异端派教长了!至于蓬斯的老父亲贝尔纳·里夫,自从他的儿子统治全家后,他在家里便不敢吭声了。有一天,他的女儿,即皮埃尔·克莱格的妻子(不是本堂神甫皮埃尔·克莱格)纪耶迈特为了往塔拉斯孔运麦子而前来借骡子(她家没有骡子)。但贝尔纳·里夫只能告诉纪耶迈特:“我儿子不发话,我什么也不敢做。你明天再来吧!他到时会把骡子借给你的。”贝尔纳的妻子,即蓬斯的母亲阿拉扎依·里夫也对“小霸王”十分恐惧。儿子成了名副其实的家庭暴君, [61] 她只能百依百顺。
一旦家长具备了足够的实力、吸引力和魔力,对他的顺从便转化为由赞美和爱戴营造的个人崇拜。本堂神甫皮埃尔·克莱格在年迈的蓬斯·克莱格去世前已经成为兄弟中名副其实的家长。得知皮埃尔的死讯,被监禁的贝尔纳·克莱格痛不欲生,他当着4个证人的面呻吟说:“我的上帝死了,我的主宰死了。是叛徒皮埃尔·阿泽马和皮埃尔·德·加亚克害死了我的上帝。”(II.285)由此可见,皮埃尔·克莱格在生前已经被他的兄弟神化了。
然而我们还应看到,尽管男权优势是无可争议的,但在蒙塔尤,家势显赫的女主人也有权获得“夫人”的称号:普通农妇阿拉扎依·阿泽马被卖奶酪的女商贩称作“夫人”:“夫人,请买奶酪吧!”当然,女商贩此举的目的是让她买货。富裕农民兼显贵的妻子芒加德·克莱格也被村里的普通妇女们称作“夫人”(I.312—314)。
家庭虽然是可能永存的实体,但其领导者却不免一死。所以,每一代家长都享有指定或排除接班人选的权利。奥克西坦尼—罗曼传统中的先取权和优惠权似乎在这里有某种程度的体现。在这一点上,阿列日地区的父亲或家长的权力是无可争议的。这和诺曼人或昂热人的习俗中的平等传统截然相反。我们知道,这种平等传统强调在兄弟之间,甚至在兄弟姐妹之间(如安茹地区)平均分割遗产。 [62] 在上阿列日,父亲的意志占主导地位,它可以决定家族的大事和不公平的继承:“在塔拉斯孔有姓当尼奥的两兄弟,其中一个和异端分子关系密切。他的两个儿子中有一个同情异端。父亲便将一大部分财产留给了他,并让他和贝尔纳·梅西埃的女儿成了婚,因为这姑娘的母亲是异教徒。”(II.427)阿列日和安道尔地区的习俗建立在家长自由订立遗嘱的基础上。它旨在最大限度地保证家业不分化。但该习俗也要解决无缘继承家长地位的其他子女的难题。这些额外的子女只能在离家时带走一份陪嫁或“家产”。女子的陪嫁完全归本人所有,出嫁后便不再属于她先前的家。陪嫁是新婚家庭共有财产的补充,但并不融入其中。一旦丈夫去世,陪嫁依然是遗孀的财产,而不属于家庭的任何继承人。贝阿特里斯·德·普拉尼索尔在第一次守寡后曾说:“皮埃尔·克莱格神甫让信差送来一份我第一次婚姻的契约,其中包括我陪嫁的数额。这契约是我先前存放在本堂神甫那里的。我从来没想让他归还这份契约,因为我早已(带着陪嫁)离开了第一个丈夫的继承人!”(I.233)
如上所述,在一个较为贫困的社会中,陪嫁的问题是极其重要的。经济相对停滞的状况使每次姑娘出嫁都演变为家庭的一场悲剧:新娘用包袱带走的那份财产导致这个家丧失了部分生存条件。皮埃尔·克莱格极力维护家族的不可分割性。为此,他冥思苦想,夜不成寐,最后甚至发展到赞同乱伦的程度。这位本堂神甫在放纵感情、酝酿思想时对其漂亮的情妇说:“你看,我们家有兄弟4个(I.225)。(我是教士,因此不想娶妻。)假如我哥哥纪尧姆和贝尔纳娶了我妹妹埃斯克拉蒙德和纪耶迈特,我们家便不会因她们带走陪嫁而陷于破产了。为了使我们家保持完整,只需为贝尔纳 [63] 娶一个女人,家里的女人也就够了(原文如此)。如果这样,我们家肯定会比现在更富有。”
以如此奇怪的方式颂扬乱伦,这对教士独身(不恪守)和蒙塔尤普遍的姘居现象也是一种肯定。产生这种态度的原因在于:具备自觉意识和紧密组织的所有家族都害怕丧失那“可分割的附属部分”,其中也包括姑娘出嫁时的“陪嫁”和那些因是非长子或其他原因当不上家长的男孩们应得的“兄弟份额”。这些男子没有继承主要家产的权利,于是家族或“家长”便以这种方式进行补偿。在加泰罗尼亚时,皮埃尔·莫里在一次交谈中对阿尔诺·西克尔说:“我没得到我在蒙塔尤的兄弟份额,(由于宗教裁判所)我不敢回村去讨。”(II.30)
乔治·普拉东对18和19世纪安道尔的法律进行了民俗—司法性质的研究。他描述了家族的主导地位在现代社会中留下的后果。 [64] 这一研究表明,在“无遗嘱”继承的情况下,血亲关系优先于姻亲关系。(正因为如此,贝阿特里斯·德·普拉尼索尔在丈夫家未得到任何遗产。相反,如果按照巴黎地区,尤其是瓦隆地区的习俗,她将可以拥有夫妻共有的财产。 [65] )研究安道尔地区的这位法学家在谈到偏重家族的种种表现时还指出,在向无继承权的子女分配其“合法”享有的少量家产时,家长享有专断权。第一婚所生子女的至上地位受到正式承认。这相当于全面的长子继承法,它有助于防止家族的土地分割成小块。第二婚和第三婚生的子女则只能指望在财产继承方面得到某些实惠。
在雅克·富尼埃时代,安道尔地区后来的这些规矩是否已在阿列日地区的家庭中通行,我们对此还不知晓。总之,家的至上地位突出体现了奥克西坦尼和山区自由的特点。在13世纪,朗格多克还有一些农奴制的遗迹。在马斯达齐尔和其他许多“村落”,农奴们一旦盖起了自己的房子,他们便自动成为自由人。 [66]
尽管“家”在上阿列日地区的文化中占据中心地位,但它的市场价值却远不如人们在现实和感情方面对它的投入:村或镇里的一所房子值40锂图尔币,即只相当于两套圣经的价格, [67] 比雇佣一帮职业杀手的报酬多两倍。为了把做本堂神甫的弟弟从宗教裁判所的监狱里救出来,贝尔纳·克莱格花的所有费用几乎是一所房子价格的20倍。在家族成员的情感中,家是价值连城的,但在出售时它却卖不了很大价钱。尽管分割出的陪嫁和兄弟份额比重不大,而且还有反向的陪嫁作补偿,但这也会使一个家陷于拮据,甚至完全破产。另一方面,宗教裁判所的镇压机构对埃荣地区的社会结构了如指掌,它破坏、拆毁、焚烧或铲平了异教徒的房子。在埃荣的普拉德,如果一个长舌妇从一家的门缝中看到皮埃尔·奥蒂埃正在给这家的病人做临终慰藉,这个父系或母系制的家不久便会被宗教裁判所捣毁(I.278)。所以在蒙塔尤,人们努力维护守口如瓶的原则。雷蒙·罗克和年迈的纪耶迈特·“贝洛特”(贝洛)严肃地警告那些多嘴的妇人:“如果你不想让人把你家的房子拆掉就趁早闭上嘴。”(I.310)要想保住家,切莫多说话。在最好的情况下,一个顽固异教徒的家并不被付之一炬,而是被听命于宗教裁判所的富瓦当局没收。 [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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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作为家的房屋在观念中具有永久性,但实际上却很容易被破坏。我们现在应当对它进行一番描绘。它中央的核心部分是厨房,厨房的搁栏上挂满火腿,火腿上有防猫偷食的护罩。邻居们常来这里借火,其中包括享有“夫人”称号但正直、淳朴的阿拉扎依·阿泽马。人们在晚间把这珍贵的火封起来,以免引起火灾,使家化为灰烬(I.307,317)。照看火的事由一女佣人承担,人称“火妇”,和帕拉尔教区神甫的姘妇的绰号一样。 [69] 男人并非把照看火的事全交给女人们:他们要负责劈柴。在火炉四周摆放着锅、盆、碗、罐等炊具,有的上面还有花纹。炊具总是不够用,尤其是金属器皿:按照蒙塔尤的习惯做法,缺少炊具都是去邻居家借。 [70] 一张吃饭桌,几条用于吃饭和夜晚聊天的板凳放在火炉旁。在这些家具周围的人们时常(但并非一贯)按性别和年龄互相分开,就像下朗格多克和科西嘉前不久还保留的习惯那样。牧羊人让·莫里是一个蒙塔尤农民的儿子,他讲述了一天晚上在父亲家厨房里吃晚饭的情形。这顿晚饭不同寻常,因为异端派教长菲利普·达莱拉克也在座:“那是个冬天,蒙塔尤覆盖着厚厚的白雪。我父亲雷蒙·莫里、哥哥纪尧姆、异端分子菲利普·达莱拉克和纪尧姆·贝洛(陪坐的邻居)围着桌子吃晚饭。我和母亲及其他弟弟妹妹们坐在火炉旁吃饭。”(II.471)正如我们在上文说过的,厨房的确是“家中之家”,人们在这里吃饭,在这里死去,在这里接受异端,交流内心的秘密和村里的闲话(I.268—269)。贝洛家的女佣人雷蒙德·阿尔森讲道:“那时候,贝尔纳·克莱格(领地法官、本堂神甫的兄弟)来到雷蒙·贝洛的家,在作为厨房的房间里和他岳母纪耶迈特·贝洛谈话。他们时常把我支出房间(为的是不让我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I.372)
所以,在房子较宽大的家里,都有一个最富人情味的房间,即“厨房”,这就像俄罗斯的洋娃娃一样,一个套着一个。
人们可以在厨房睡觉,但更多情况下还是睡在厨房四周的其他房间或厨房顶部阁楼的床上。蒙塔尤在开阔的山区的住房是否很宽敞呢?它们似乎比勃艮第地区同类的房子宽敞些。佩泽和皮波涅的研究表明,勃艮第地区的住房十分狭窄。 [71] 通过认真发掘,也许不难再现中世纪蒙塔尤房屋的布局,在城堡的墙下还能找出它们的遗迹。在进行这项研究工作之前,我们可以从一些文件中了解到房屋布局的情况。在埃荣的普拉德(和蒙塔尤完全类似的村庄。该村庄在地域上毗连蒙塔尤,其生活方式也一样),皮埃尔·米歇尔的女儿雷蒙德曾描述过他们的房子:“我家房子的地窖里有两张床,我父亲和母亲睡一张,另一张是为过路的异端分子留宿用的。地窖连着厨房,两者之间有一扇门相通。地窖上面的阁楼没有人睡。我和我的兄弟睡在厨房另一边的房间里。因此,厨房处在子女的房间和父母睡觉的地窖之间。地窖有一扇门通向外面的打麦场。” [72]
贝阿特里斯·德·普拉尼索尔在第二个丈夫奥东·德·拉格雷兹的家便住在这样一个摆着木桶和床的“地窖”里。她也是在这里和从蒙塔尤化装前来的克莱格本堂神甫最后一次做爱。她的女仆西比尔·泰塞尔也是蒙塔尤人,作为女主人的同乡和同谋,她在地窖的门外望风。于是,贝阿特里斯在两个大木桶中间“把自己的肉体和教士的肉体紧贴在一起”。
许多资料证实,在厨房旁边有一个地窖,还有一些上了锁的房间,里面放置了床和板凳。每个房间都可以住一个或几个人,他们或是同睡一张床,或是分开睡。莫里一家都是普通农民、织布匠和牧羊人,兄长纪尧姆·莫里有自己的房间。年迈的寡妇纪耶迈特·“贝洛特”似乎在儿子家也拥有一个房间。同样,本堂神甫克莱格在其大家庭中单独住一套房间,这套房间很宽敞,二楼还有一间前厅。这些房间都开有窗口,但窗户没有装玻璃,而是用木制百叶窗封闭。夜里,人们为了悄然引起房内人的注意便向百叶窗扔一颗石子。像公证人和医生这类更重要和更有知识的人物(在蒙塔尤没有这类人)才在家中拥有一间书房。他们也在那里睡觉。
一般来说,阁楼(厨房上部的一层,上下通过梯子)是富裕的外在表现。如同修鞋匠阿尔诺·维塔尔所做的那样, [73] 人们修建一个阁楼是为了显示社会地位的上升,至少是有高人一等和炫耀身份的虚幻企图。据我们所知,在蒙塔尤只有克莱格、维塔尔和贝洛家有阁楼。作为家中的心脏,厨房是用沙石建造的;阁楼以及下层其他附属设施则是用木材和柴泥“简易地”盖起的。
厨房、阁楼、房间、地窖还不是全部,在蒙塔尤人的家中,房子的一部分是留给牲畜的。阿拉扎依·阿泽马说过:“18年前的一天,我把猪从家里赶出来,在(蒙塔尤)城堡的空场上遇到了拄着棍子站在那里的雷蒙·贝洛。他对我说:‘到我家坐会儿吧!’我回答说:‘不行,我家里的门还开着呢。’”
根据这份资料,人和猪是住在同一个房子里的。甚至人和猪粪也只有一个共同出口。贝尔纳·里夫的儿子蓬斯·里夫好像把骡子或驴也养在家里。天黑后,纪耶迈特·贝内便把耕完地的牛关进家里。纪尧姆·贝利巴斯特还打算在家里养一只羊羔。蒙塔尤的小牧羊人让·佩利西耶每天早上都把羊群从家里赶出来。人们,即使是病人也和牲畜睡在一起。(也许是为了从这些“天然暖器”中得到动物的热量?)贝尔纳·贝内讲道:“纪尧姆·贝洛把异端分子纪尧姆·奥蒂埃领到我父亲纪尧姆·贝内的病床前。这事发生在我家圈养牲畜的地方。” [74]
房子还有其他附属部分,与其相连的是一个庭院或家禽饲养场:人们在这里和家禽一起晒太阳。这里一般都有一个粪堆,好奇的女佣人时常站到上面窥测主人和异端派教长在阁楼上的谈话。庭院以外是打谷场。最大的农庄,如马尔蒂家在朱纳克的农庄以及其他几个农庄拥有庭院和菜园。牛棚、鸽舍、猪圈设在菜园旁边,谷仓或草垛设在庭院的另一边或泉水旁。羊圈可以毗连也可以远离住家。但是,这些大型农庄在蒙塔尤并无典型意义。和今天一样,在屋外门口临街的一边,时常有板凳或桌子安放在露天,这是供人们晒太阳或与邻居聊天用的。 [75] 住房与外部隔绝的问题远未解决:当房子只是一层时(大多数都是如此),来人可以用头顶起屋顶盖板伸出的边缘,以便偷看厨房里发生的事情(II.366)。(房顶几乎是平的,上面可以放麦秸,也能成为长舌妇们东拉西扯的讲坛。只是从16世纪起,加泰罗尼亚的比利牛斯山区的房顶才变成现在这样。 [76] )要想闯入房子,有时只需扒开栅栏或板条即可。房子的隔墙如此之薄,以至于在一个房间讲话,其中包括男女情人的谈话,在所有房间都能听到(I.227)。在蒙塔尤,两座相邻的房子之间可能留有一个供人们串联的洞口。热衷告发别人的雷蒙·泰斯塔尼埃尔揭露说:“由于是异端分子,纪耶迈特·贝内对此十分在行。当卡尔卡松的宗教裁判所对蒙塔尤进行大搜捕时,贝尔纳·里夫的家(那里设有异端派的礼拜堂)和纪尧姆·贝内的家之间早已挖了一个洞。那些异教徒便通过这个洞从一座房子穿到另一座房子。”从这一角度看,蒙塔尤俨然是个白蚁巢。还有另一条通道,它能使异端派教长们人不知鬼不觉地从贝尔纳·里夫的家来到雷蒙·贝洛的家。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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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物质外表并非无可指摘。但使我最关注的还是家里的人或灵魂:家里的人口常以不同方式突破本来意义上的“家庭”,即一对夫妇及其子女的严格框架。这首先是由于佣人在家中的存在:让·佩利西耶是生于蒙塔尤的牧羊人。为了学艺或在同行中出类拔萃,他曾在外村许多人家实习和受训。后来他回到了家乡,但他在3年中没有住在自己家中,而是以牧工的身份住在贝尔纳·莫尔和纪耶迈特·莫尔夫妇家。我们不知道他的工钱是多少。除了让·佩利西耶以外,住在莫尔家里的还有他的弟弟贝尔纳。他不是牧工,而是干农活的帮工。 [78] 在贝尔纳·莫尔家还有他的两个孩子和年迈丧夫的母亲纪耶迈特(III.161)。总之,这个家庭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核心”家庭:它包括一对夫妇,两个孩子,一位老人和两个佣人。仆役、家庭和邻里的混合型结构不仅表现在这些方面:皮埃尔·莫尔的家与其兄弟贝尔纳·莫尔的家毗邻,他的家也受到纯洁派的同化,并与教区本堂神甫克莱格公开宣战(后来,皮埃尔的妻子芒加德·莫尔由于咒骂本堂神甫而被割了舌头)。兄弟加邻居使这两家人组成了一个社会交往单位。作为牧工兼仆人的让·佩利西耶说:“我住在贝尔纳·莫尔家时,经常与皮埃尔·莫尔家来往。”(III.76)
一个家里除了有夫妇、孩子、其他后代、老人和旁系亲属以及男性佣人外,还可能有一个或若干个女佣。某些女佣干脆就是私生女,例如克莱格家常年雇佣的几个女佣:布律纳·普塞尔是普拉德·塔弗涅的私生女。普拉德·塔弗涅原是信仰异端的织布匠,后来成了异端派教长(他经常按照纯洁派的礼仪,无所顾忌地培养她对自己的爱戴)。结束了在克莱格家的活计后,布律纳·普塞尔带着宗教裁判所感兴趣的一些细节离开了那里,并结了婚。后来她的丈夫去世了,于是,这个先前的女佣和可怜的女子便住进自己的家,过着极为贫困的日子。她靠乞讨、干杂活、小偷小摸度日,或是向乡亲们借干草、木柴、萝卜和筛面的箩。她热衷迷信:在克莱格家时,是她把主人遗体的头发和指甲剪下;她害怕猫头鹰和夜鸟,认为它们是从房顶或屋子上面飞来的魔鬼,为的是把刚去世的娜罗卡(罗克“夫人”)的灵魂带走。(应当公正地承认,迷信绝不是布律纳这个私生女和女佣身上独有的特点,村里许多居民都宣扬迷信。 [79] )
另一个女佣也带有非婚生的印迹,她便是芒加德。她是贝尔纳·克莱格的私生女。她住在自己父亲家,负责烤制面包。她还在溪水边为异端派教长洗衣服。他们穿的衣服比一般蒙塔尤农民的质地好(I.416—417)。后来,她嫁给了一个农民。
和在克莱格家干活的女佣相比,我们对贝洛家的(不是私生女)女佣了解得更多, [80] 例如雷蒙德·阿尔森。由于和异端分子来往密切,她在1324年被判处戴双黄色十字标志。小雷蒙德出生在埃荣的普拉德(在蒙塔尤附近)一个较穷、但还算不上赤贫的家。蒙塔尤的修鞋匠阿尔诺·维塔尔是她的哥哥,也是全村的看青人。1306年,当雷蒙德还年轻时,她曾在城里给在帕米埃的博内·德·拉科斯特家当女佣(I.379及以下)。有一天,她在这位老爷家遇到了她的表兄雷蒙·贝洛(蒙塔尤人)(I.458)。他到市场来买一筐种子。于是,雷蒙向雷蒙德提议到他家去做女佣。贝洛家(I.371)被人们看作十足的富户(I.389)。雷蒙的兄弟是纪尧姆,姐姐名叫雷蒙德。他另一个兄弟贝尔纳正准备和贝内家的纪耶迈特结婚(纪耶迈特是纪尧姆·贝洛的女儿。她家离贝洛家只有几米远。这再一次表明,邻里、联姻、表亲和仆役等关系可以互相强化)。雷蒙·贝洛的寡母纪耶迈特也住在家里。所以,在这个家里总共包括一对夫妻、他们的孩子、丈夫的多个成年未婚的兄妹、丧夫的老母亲 [81] 和一个女佣。另外还有其他几个人,我们在下面将会谈到他们。
雷蒙德·阿尔森向雅克·富尼埃解释了贝洛家雇她当女佣的原因,她说:“雷蒙和他兄弟们打算把他妹妹雷蒙德许配给本堂神甫的哥哥贝尔纳·克莱格。”(I.370)一家向另一家献出一个妹妹,贝洛兄弟和克莱格兄弟将因此结亲。这样一来,蒙塔尤两个最有影响的家族便结为一体了。这样做的目的还在于:以贝内—贝洛—克莱格三家联盟来补充上面提到的贝洛—贝内家族轴心(雷蒙德·阿尔森被雇佣后不久,这一计划才以联姻的方式实现)。在原来的友情关系上,又加上一层以联姻确立的更牢固的关系。实际上,在结下儿女亲家之前,芒加德·克莱格(贝尔纳的母亲)和雷蒙德的母亲纪耶迈特·贝洛已是多年的老朋友了(I.393)。如同贝洛—贝内两家一样,这桩婚事再次发生在邻居之间:贝洛家和克莱格家之间只隔着一条街(I.372,392)。但是,尽管有这些有利条件,同时又把邻里关系、联姻、认干亲和友谊等因素结合在一起,贝洛、贝内和克莱格的三家联盟(如果把异端派也算上,这便是一个四方联盟,因为贝内与奥蒂埃早已结为一伙了)还是未能抵住宗教裁判所的猛烈打击。 [82] 但这种联姻毕竟反映了该地区的某种婚姻哲学。
贝洛家雇一个女佣(雷蒙德·阿尔森)是为了顶替一个嫁出去的姊妹(雷蒙德·贝洛):出嫁之前,这个姊妹在兄弟家中的角色与一个什么活都干的女仆别无二致。可以说,对雷蒙德·阿尔森的雇佣发生在家庭变化的特殊时刻(一个姊妹要离去)。而莫尔家对一名帮工和一名牧羊人(让·佩利西耶)的雇佣则发生在家庭变化的另一个特殊时期(一对年轻的农民夫妇和男方的母亲住在一起,他们的孩子尚小,还不能干活养家)。
在帕米埃,雷蒙·贝洛在博内·德·拉科斯特家向雷蒙德·阿尔森提出了雇佣建议。这是出于对家庭、联姻和事业等多方策略的交叉考虑。作女佣的雷蒙德·阿尔森没能作出明确答复。她对雷蒙说:“我现在还不能接受这份工作。因为我和主人博内订的劳务契约到施洗圣约翰日(6月24日)才期满。现在刚是复活节……我想,到圣约翰日时我就知道能否去你家干活了。”(I.370)
发生在复活节的这段对话表明,上阿列日地区的契约关系具有现代气息:在这里,农奴制已不复存在或微不足道。对领主的依附关系很少有强制性。6月底,雷蒙德·阿尔森作出了选择:她向主人博内辞了工,接着便到圣维克多去找她放在奶妈家的女儿(私生女)阿拉扎依。然后,她背着或顶着包袱,怀里抱着孩子,向帕米埃南边的山里走去。到了普拉德(蒙塔尤附近),她把女儿托付给名字也叫阿拉扎依的另一个奶妈。这位奶妈后来把孩子带到阿斯通村(在今天的阿列日)去照看。雷蒙德·阿尔森接着又下山向今天的奥德省方向走去,为的是去阿尔克河谷收庄稼。 [83] 此后,她又回到埃荣的普拉德收庄稼,由于海拔和气候的原因,这里的粮食成熟稍晚些。在这个短暂的夏季,雷蒙德·阿尔森整日在“家门之外”过着奔波的未婚母亲、割麦短工和社会边缘人的生活。只是到“雷蒙·贝洛及其兄弟的” [84] 家再次当起女佣后,雷蒙德·阿尔森才结束了四处游荡的生活。正如预计的那样,雷蒙德·贝洛在夏收前刚离开这个家,嫁给了贝尔纳·克莱格。
雷蒙德·阿尔森在贝洛家干了一年(雇佣契约规定的期限)。在这里,她被排除在严格意义的“家”之外:她每晚睡觉的“床”是庭院尽头小谷仓里的干草垛。这小谷仓就是她简陋的房间。雷蒙德白天的活计主要是用家里的烤炉做面包和洗衣服。当然,主人的老母亲纪耶迈特·“贝洛特”也做些这类家务:她亲自为过路的异端派教长做精致的面包,并且对纪尧姆·奥蒂埃(贝洛家的常客)十分敬重。长期住这家阁楼的纪尧姆·奥蒂埃穿着深蓝和墨绿色的衣服(I.458)。
举行婚礼时,纪尧姆·奥蒂埃也在贝洛家。我们有必要描绘一下当时的“全家聚会”。作为仆人之一的雷蒙德·阿尔森也在其中。贝尔纳·贝洛和纪耶迈特·贝内的婚姻为这次聚会提供了机会(I.371)。正如人们所看到的,这桩婚事最终完成了此前逐步形成的整个关系网:新娘的父亲纪尧姆·贝内不仅是贝洛家的老邻居,而且很早以前便被新郎的兄弟纪尧姆·贝洛认作教父了(I.389)。家庭的婚姻庆典正式开始时,大家早已聚集在厨房里。此时,纪尧姆·奥蒂埃也从他住的阁楼爬下,来到人们中间。贝洛兄弟坐在一条板凳上。家里的女人们坐在另一条较矮的板凳上。雷蒙德·阿尔森站在靠后的地方,在炉火旁边,怀里抱着阿拉扎依的孩子(年轻的阿拉扎依是雷蒙·贝洛的另一个姊妹,她嫁到了外地,这一天专程来参加庆典(I.370—371))。
后来,雷蒙德·阿尔森离开了贝洛家,并和普拉德·德·阿尔森结了婚(她后来姓了丈夫家的姓,我们只知道她这个姓名):这一婚姻使雷蒙德·阿尔森终于结束了漂泊在外的生活,回到了家乡。她在埃荣的普拉德,即她丈夫的家定居下来。我们发现,她有私生女的事丝毫没影响她嫁人。
雷蒙德·阿尔森虽然走了,关于贝洛家“女仆人”的事还没有完:我们在贝洛家还发现了一个女佣兼姘妇的踪迹。她叫雷蒙德·泰斯塔尼埃尔,又称“维萨纳”,蒙塔尤人,1304—1307年间在贝洛家待了3年(I.455—470)。作为主人贝尔纳·贝洛的情妇,她为他至少生过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儿子名叫贝尔纳。主仆之间这种以同居正式化的爱情关系似乎没引起母亲、兄弟、姊妹等家人和村民们的大惊小怪。(维萨纳的情夫贝尔纳·贝洛是个胆大妄为之徒,他曾试图强奸其同乡纪尧姆·奥蒂埃的妻子。这个粗鲁的家伙因此受到监禁,他向富瓦伯爵领地的人交了20锂罚款 [85] 后才得以出狱。尤其是,这件事导致了贝尔纳·贝洛和纪尧姆·奥蒂埃两人关系的长期“冷淡”。)
和贝尔纳·贝洛这样的情夫、房东和主人在一起,雷蒙德·泰斯塔尼埃尔即维萨纳肯定不会有好运。她给他生了孩子,整日为家里人“操劳”,所指望的就是成为主人的妻子。但是,贝尔纳只想娶村里一个信仰异端的女子,即贝内的女儿,因为她比维萨纳更可靠。不幸的是,维萨纳当时与纯洁派没有任何来往……而且,泰斯塔尼埃尔家也不如贝内家富裕。
除了男女仆人外,在蒙塔尤这样的人家(如果较为富有)还常住有一个房客,他一般是未婚男子。阿尔诺·维塔尔就在贝洛宽敞和人口众多的家里住过。他是蒙塔尤的修鞋匠,女佣雷蒙德·阿尔森(上面提到过)的兄弟。阿尔诺是个异教徒,身穿一件蓝色“超级上装”,他经常在山里给异端派教长当向导。 [86] 在贝洛家,他或是交一份房租,或是帮着干一些活,这样便能住上一间房子或是和谁挤在一张床上。他修鞋的铺面在堂区的另一人家。和许多修鞋匠一样,阿尔诺是村里的风流荡子。阿拉扎依·富雷是他的情妇,对他很钟情。他向她灌输了异端信仰。后来,阿拉扎依还使自己的父亲和兄弟皈依了异端信仰。有一天,住在贝洛家的阿尔诺·维塔尔教这家的女佣维萨纳·泰斯塔尼埃尔学“杀鸡术”:他让她宰一只母鸡(按照纯洁派关于灵魂转世的观点,这一行为是一种犯罪)。维萨纳试图把鸡脖子折断,但未能把鸡弄死。阿尔诺以这种方式树立了自己的威信,然后便企图在贝洛家强奸维萨纳。但她向他指出,这是乱伦行为,因而轻易地制止了他。她傲慢地斥责维塔尔说:“你不感到耻辱吗?你难道忘了我是你表兄(房主)贝尔纳·贝洛的情妇,并给他生过孩子吗?”(I.457—458)阿尔诺被这番话驳得哑口无言,便放弃了强奸的企图。后来,他继续住在贝洛家,甚至娶了这家的另一个女佣——雷蒙德为妻。这是一桩不幸的婚姻。按照比利牛斯山区一些已婚男子的传统,阿尔诺对年轻的妻子持一种令人不解的漠然态度。他精力十足,经常整晚不回家,跑到外面找新的情妇,例如雷蒙德·里夫和阿拉扎依·加夫拉等。 [87] 至少,这桩婚姻标志着阿尔诺在贝洛家寄宿的日子要结束了。婚礼过后两个月,新婚的维塔尔夫妇离开了贝洛家,开始建立自己的家。他们的家后来也发达起来了。蒙塔尤的家有些不成文的规矩,其中一条便是可以容纳各种各样的成年人,但长期生活在其中的只能是一对夫妇。 [88]
尽管有这种限制,贝洛的家依然是个对所有人都开放的家:女佣、房客和异端派教长与这家人摩肩接踵。这些人有的行为粗鲁甚至强暴,有的从谷仓到厨房、从地窖到顶楼时刻宣传异端。贝洛的家既富有又复杂,比蒙塔尤的其他大户,如莫里家更加热情好客。好客行为涉及双方的义务:客人威胁主人是不懂人情世故的表现。纪耶迈特·莫里与前来做客的小侄子让·莫里(蒙塔尤人)发生了争执,后者威胁说要把她投入监狱。纪耶迈特·莫里喝道:“你竟敢在我家里威胁我!”(II.484—485)为了对这一大不敬行为实行报复,纪耶迈特曾试图用汞盐把侄子毒死,但没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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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规模不仅关系到容纳多少仆人、佣人、宾朋和房客,还涉及它的主要结构:是扩散式家庭,还是核心家庭(“核心”家庭有一对夫妇,孩子一般很小)?从上面的介绍可以看出:蒙塔尤有残缺的核心家庭(带着孩子的独身寡妇),有和孩子同住的核心夫妇,有负担若干子女和老人(孩子的祖父,更多情况下是祖母)的夫妇,也有包括一两个老人和若干兄弟姊妹的大家庭。这种大家庭的兄弟中一般只有一个已婚的(在共同居住期间,其他兄弟姊妹成年后只能独身 [89] )。尽管如此,纯粹的核心家庭仍占大多数。“兄弟同住的结构”在当地远不占主导地位。
实际上,影响家庭结构变化的因素是有“时间性”的。 [90] 同一个家庭可以“连续地”变成扩散式、核心式、扩散式。我们把维达尔家作为一个典型实例,因为它和克莱格家、贝洛家、贝内家、里夫家,以及我们所知的其他蒙塔尤人家最为相近。最初,这个家是核心式的:维达尔夫妇和他们的孩子完全正常地住在一起。后来,做父亲的去世后,家庭核心便“残缺”了。随着子女的长大和老母亲的隐退,维达尔家很快成为了大家庭。也就是说,维达尔死后,他的妻子纪耶迈特很快有了受尊重的母权地位。后来,她不主事了(家里给她留了一个房间),但对家务依然十分留意。她的一个儿子取得了家长地位。
后来,这个家再一次“扩散”(有限的):维达尔家的一个兄弟贝尔纳结婚了。新婚夫妇与其他兄弟和健在的老母共同居住了一段时间。最后,这个家又重新变为核心家庭:年迈的纪耶迈特死了,贝尔纳的兄弟们全离开了老家,到别处建了自己的家或到了别的家中(主要通过婚姻)。他们或是有了其他的家,或是做了牧羊人,或是被宗教裁判所抓走了。贝尔纳·维达尔、他的妻子和孩子共同组成了一个简单、完整的“核心”,他们单独住在原来的家里。
雇佣和辞退仆人、女佣的现象自然与家庭变化的“节点”和“特殊阶段”发生在同一时间。例如,这些节点和阶段表现为儿子的幼年时期、向体力劳动者过渡的阶段、女儿出嫁等等。
在极少数情况下会出现“全面”扩散即“多代式”的家庭,其中包括父母二人和准备继承家业的儿子夫妇(在蒙塔尤,只有里夫家符合这一定义,有两代夫妇,4个成人。但是,一次内部纠纷使这4口之家归于瓦解:儿媳妇由于与公婆脾气不和而被赶出了家门)。
另一种全面扩散式家庭是“多兄弟式”的:它包括两个各有配偶的兄弟或兄妹。他们4个人住在一起,身边还有各自的孩子(我在当时的蒙塔尤没有发现这种家庭,但在上阿列日的其他地方发现过几个真正的“多兄弟式”家庭)。
总之,家庭扩散的这些最高形式(多代式和多兄弟式)在构思上是可能出现的,但在现实中却不多见:死亡往往过早地夺去老人的生命(尤其是男性),使他们夫妇来不及和儿女的新家组成4口之家。另外,无论是习俗还是过小的农业经营规模都不大能允许组成多兄弟式的大家庭。当然,这种家庭后来有很大发展,例如在15世纪的南部区域和文艺复兴开始后的托斯卡纳和波旁内地区。这是因为南部区域因人口减少而相应扩大;托斯卡纳和波旁内地区出现了大规模的佃农经营。
* * *
如果没有家系网络,家也是不可设想的。这种网络通过“血亲”和“姻亲”把一个家同其他有亲戚关系和活力的家联系在一起。它还可以在家族的支持下把家做历史延伸,最多可以追溯一个世纪或4代人。
人们有时把家族看作古代社会的基本价值之一。对于贵族来说,这无疑是正确的。在蒙塔尤,延续家族的意义在当地农村只属于第二或第三位的价值。处在第一位的价值是家庭本身,即居住、生活在同一所房子的活人们。总之,在这个堂区以及在上阿列日地区,家族观念虽然较强,但也仅此而已:这里的农民们乐于谈论某人的“出身”是“本堂神甫”、“骗子”、“异教徒”、“恶棍”还是“麻风病患者”。(我这里使用常用词“出身”是为了方便表达“世家”一词。正确和科学的做法是用“本堂神甫的家族”等词来取代拉丁文的“世家”。)父母把麻风病传染给子女,这使富瓦伯爵领地的人相信,家族和遗传可延续4代。(实际上从科学的角度看,麻风不是遗传所致,因为它是靠感染传播的。但是村民们不了解这些细节……)普通人也有家族的意识。蒙塔尤的牧羊人皮埃尔·莫里曾明确说,家族不是极好便是极坏,不是纯洁派就是密探。然而,拉尔那的显贵和异端派教长雷蒙·伊索拉对他谈起出了密探高手的巴伊—西克尔家,并以哲学的口吻说:“在任何家族中都有好人和坏人。”
一般说来,家族(人们有时将它定义为长期和延续的家)是家庭姓氏的载体,这姓氏沿着父系或母系(如果缺少父系)向下流传。 [91]
比家族更现实和重要的是“亲属”或“血亲”,他们由住在本村或其他地方的各类亲戚组成。蒙塔尤的牧羊人皮埃尔·莫里的妹妹纪耶迈特常遭丈夫的殴打,而且她丈夫一点也不信仰异端。因此有一天,皮埃尔·莫里便在纪耶迈特的默许下将她抢走了(III.149—153)。“劫持”成功后,皮埃尔·莫里立刻考虑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她丈夫的亲戚如果追来抓回纪耶迈特,我们可怎么办?” [92]
总之,家集中了各种各样的关系,它们的重要性不尽相同。这其中包括亲属关系,也包括两家的联姻关系。此外还包括在共同对敌中产生的“友情”。这种友情可以通过教父或教母的身份具体化。最后还有邻里关系,但“最后的并不是最不重要的”。
* * *
所有这些关系都能形成势力集团。在邻里关系方面,为搞垮一个邻居,其他各家会紧密团结起来。塔拉斯孔的粉刷匠阿尔诺·德·萨维尼昂说:“我有4个邻居,其中有一个女人和一个本堂神甫。他们对我设下阴谋,以使我失去财产并作为异教徒被宗教裁判所追究。”(III.432)我感到,家庭的团结十分重要,这往往和乡间关系的结构分不开。皮埃尔·卡扎尔认为纯洁派传教士皮埃尔·奥蒂埃和纪尧姆·奥蒂埃兄弟偷了他一头奶牛,他扬言对他们的告发是否会造成后果?通过联姻结成的贝洛—贝内—奥蒂埃家族集团对此怒不可遏,甚至对可能告发的人以死相威胁。蒙塔尤的阿拉扎依·阿泽马便是被威胁的对象之一。纪尧姆·贝内对她说:“当心点儿,如果你要告发就要你的命。”雷蒙·贝洛更是厉害,他对这个女人吼道:“过几天就让你的脑袋搬家!” [93]
纪尧姆·莫尔的族间仇杀行为是家庭团结的典型表现。克莱格家的人毁了他在蒙塔尤的家:1308年8月,纪尧姆·莫尔、他的父亲、兄弟以及“所有蒙塔尤人”都被宗教裁判所抓走了。造成这次逮捕的原因是克莱格本堂神甫告了密,他摇身一变,不再承认自己曾和纯洁派有密切往来。纪尧姆出狱后,他家的两个成员仍被关在里面。在蒙塔尤附近,他与本堂神甫狭路相逢,并借机怒斥了他的行为(II.171)。深谙家族凝聚力的皮埃尔·克莱格也采取了针锋相对的态度:“我要让你们都死在卡尔卡松的大狱里,你、你父亲、你兄弟和你们全家!”
皮埃尔·克莱格所做的甚至超出了他的誓言。借助其兄弟领地法官的势力,他竟然以“提供伪证”的罪名,支使人割掉了纪尧姆的母亲芒加德·莫尔的舌头。在装扮成捕快的家人陪同下,克莱格本堂神甫想方设法要抓住纪尧姆·莫尔(II.176,178)。他对莫尔家展开了一场族间仇杀:在蒙塔尤,这种族间仇杀带有更多的“家庭性”,后来科西嘉真正的族间仇杀则以“血亲”为主要特征。
让我们回到莫尔和克莱格的争执上来。其结果是纪尧姆·莫尔发出了复仇宣言,他对本堂神甫吼道:“我一定要报仇,我和我的人会找你算账的!”这就是他们分开前说的话。此后,纪尧姆立即从家族、朋友以及朋友的姻亲中寻找帮手。
1309年,纪尧姆·莫尔在阿克斯累太姆避难。他弟弟雷蒙·莫尔和让·贝内与他聚合在一起。让·贝内的家也受到了克莱格家的伤害(尽管他们之间有联姻关系)。这3个人对着面包和葡萄酒盟誓,一定要报仇雪恨。他们要杀死本堂神甫,并把各自微薄的财产放到一起,以保障实现这一计划(II.171)。这是名副其实的结义盟誓(对着面包和葡萄酒盟誓,把财产放到一起)。从1309年到1317年,这些发誓复仇者本人或雇佣杀手对皮埃尔·克莱格进行了多次刺杀。被放逐的牧人纪尧姆·莫尔念念不忘复仇,以至于接受他忏悔的教士拒绝让他领圣体,认为他对皮埃尔·克莱格始终怀着刻骨仇恨(II.173)。他还在脸部涂上报仇的标记:如果他忘记了报仇,其他放羊的朋友们也会提醒他。一天,纪尧姆和皮埃尔·莫里争吵起来,后者立即提醒他别忘了为家人复仇的使命。皮埃尔对纪尧姆说:“要打应当和蒙塔尤的本堂神甫去打,而不应当和自己人打。因为给你带来麻烦的是他。”由于他们当中一个人的放弃(皮埃尔·莫尔还是不如科西嘉的复仇者坚韧)和找不到合适的复仇机会,对皮埃尔·克莱格的刺杀活动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了。他们并非没有努力:在最后一次刺杀行动中,纪尧姆·莫尔特意从热罗纳找来了两个加泰罗尼亚的刺客,事成之后的全部报酬是500苏……(II.190)
莫尔的家族复仇是个极端的事例。但家庭团结也在较乏味的事情上发挥作用。有人发动关系网,为被控强奸的亲戚向富瓦伯爵领地当局求情:“不管他对不对,他是我家人。”(I.280)皮埃尔·莫里买了一百只羊又不想立即付款,于是他就用自己的亲弟弟充当抵押和保证金(II.185)。此类事情,不胜枚举。
一个家可以在亲属的帮助下集中所有力量打击某个人、某件事或某个家。但是,它也可能在内部发生冲突和矛盾。当母亲与儿女之间在异端问题上发生分歧时,这种冲突和矛盾便显得格外严重。例如,阿尔诺·巴伊—西克尔对他母亲西比尔绝无好感:由于西比尔·巴伊的异端行为,宗教裁判所查封了他母亲主持的家。纪耶迈特·莫里的妹妹埃麦尔桑德是异教徒,她心甘情愿把虔诚信仰天主教的女儿让娜·贝费献给魔鬼。埃麦尔桑德甚至参与了一次阴谋活动:她的密友们打算把她女儿让娜从高高的“马拉毛勒”桥推下山涧摔死(II.64—65)。
这两个家的解体是由异教徒大批逃往加泰罗尼亚引起的家庭分化而造成的。在大量异端派从上阿列日向南撤离之前,让娜·贝费走的是正路。出于服从,她随父母亲一起信奉了纯洁派。在蒙塔尤,宗教裁判所或多或少能制造一些家庭间的对立,尽管它们有联姻关系:雅克·富尼埃成功地使克莱格家与贝内家反目成仇。但是,血亲要比联姻的抵御力更强些:卡尔卡松和帕米埃的当局没能使一个家截然分裂和使其成员自相残杀。在埃荣地区,村民家庭的团结十分紧密,因此分化瓦解的办法很难奏效。瓦解蒙塔尤的家纯属虚构的假设。皮埃尔·克莱格曾在消遣时发展了这种假设,其目的是取悦和教化其漂亮的女友。这位本堂神甫在炉边与贝阿特里斯·德·普拉尼索尔聊天时说:“人类在世界之初,都是在兄弟姐妹之间发生性关系。但当许多兄弟只有一两个漂亮姐妹时,每个兄弟便都想独占她们,这便会导致凶杀。”蒙塔尤的这位让一雅克·卢梭最后还提出了自己的原始契约论:“因此,必须禁止兄弟姐妹之间发生性关系。” [94] 实际上,皮埃尔·克莱格可以高枕无忧,因为富尼埃主教正准备摧毁蒙塔尤人的家。但是,尽管有宗教裁判所制造的严重灾难,尽管有本堂神甫荒诞离奇的乱伦假说,蒙塔尤人的家也不会从内部分化或瓦解。
总而言之,从物质现实和集体表象方面分析阿列日或蒙塔尤人的家,是否应当像中世纪史专家分析斯堪的纳维亚人的家那样,或者像韦尔南和布尔迪厄分析希腊人、卡比尔人和贝亚恩人的家那样?对此,我倾向于肯定的回答。当然,斯堪的纳维亚人的家与我们关注的伊比利亚—比利牛斯山相距太远。而且,他们关于家的概念是家族和土地的结合,不同于在蒙塔尤处于中心地位的“家”。苏联的中世纪史专家古莱维奇在研究斯堪的纳维亚人的家方面提出了杰出的理论,我对此不想过多强调。然而我认为,布尔迪厄对卡比尔人的研究成果 [95] 倒很适合用来在马格里布和比利牛斯山之间作一番论据对照。西地中海曾经存在统一的古代农业与山地文明,提出这种假设是合乎情理的。在过去,卡比尔人的家和阿列日人的家一样,都是超越其成员个人命运的。家长死后,其尸体会把家里的“好运”带走。男女角色在家族和村里的交叉点必然落实到家里。种种理由表明,西地中海两岸山区有着深层、古老和灿烂的农民文化,因此非常有必要将这种文化对家的表象作一番比较研究。尽管这类研究不属于本书的范围,因为本书是关于一个村庄的专著,但进行对比研究依然是应该的。
[1] 自耕农和帮工之间的区别(除带有当时的特点外)大致相当于今天的农业经营者和农业工人。
[2] 这一实体其实是一种基本居住单位或生态单位。我们知道,生态一词主要来自希腊文的oikos,其意思是房子、住所。
[3] 关于拉丁文和奥克语的“家”,可参见I.226中皮埃尔·克莱格的说法。人们总是不加区分地用“家”来指房屋和其中共同居住的家人。人们还使用这个词来表示有血缘关系但不住一起的亲属间的家族关系。关于家的基本功能,尤其在东比利牛斯山,它是感情、肉体、住所和乡土的中心。参见布特律什:《领主制与封建制》,第一卷,第81页,尤其是博纳西的著作第二卷,第294页。博纳西在书中强调了塞尔达涅人的“家”的永恒性和“近乎永久不变的家庭采地”。
[4] III.366,367。请不要把阿尔诺·克莱格的儿子贝尔纳·克莱格和蒙塔尤领地法官蓬斯·克莱格的儿子贝尔纳·克莱格混淆起来。
[5] I.233;参见III.161。1300年,奥蒂埃兄弟通过纪尧姆·贝内家把异端传入蒙塔尤(确切地说是再次传入,因为根据贝阿特里斯·德·普拉尼索尔关于雷蒙·鲁塞尔的证词,早在13世纪90年代异端已在此有所表现〔I.2193〕。)纪尧姆·贝内的兄弟是阿克斯累太姆的阿尔诺·贝内,后者又是纪尧姆·奥蒂埃的岳父,这种关系无疑促进了城乡之间和亲戚之间的相互接触。
[6] II.223。阿尔诺·贝洛后来成了雷蒙德·利齐耶的丈夫。
[7] 例如I.416:芒加德(普拉德人雷蒙·埃麦里克的妻子)当时常去雷蒙·贝洛家为异端分子做面包……并把面粉送到贝洛家。
[8] 然而罗尔辛指出,这一时期在里昂农村有很多行会。
[9] III.161。这份名单并不完全:莫里和贝洛没有提到有势力的克莱格家。
[11] III.75。核心式家庭仅由一对夫妻及其年幼的子女组成。如果有其他成年人以及直系或联姻亲属生活在一起,这个家庭便成为扩散式,而不成其为核心式家庭了。
[12] I.279。
[13] I.279。这里指的是皮埃尔·阿泽马和另一个不知名的人。
[14] 参见G.普拉东的著作,1902—1903年,第16、49页及其他地方。
[15] 参见G.普拉东的著作,第16页。G.普拉东错误地忽略了家的不稳定性。
[16] 蒙塔尤的农民尽管要缴纳一些领主捐税,但他们实际上是其土地和草场的所有者(可参见博纳西的著作,第二卷,第248—264页)。当地的土地买卖不活跃,甚至根本不存在,这一事实不是否定而是证实了上述情况。当然应当从这些农民“地产”中排除领主保留的部分(30公顷左右?)以及森林和荒地。领主司法特权和当地社区以我们不了解的方式控制着这些森林和荒地。
[17] 布尔迪厄:《一种实践理论的提纲》,日内瓦,德罗兹出版社,1972年。
[18] 科拉:《巴斯克的坟墓》,巴荣纳,1923年,第1卷,第46页。其中引用了迪·比勒多斯的著作《古尔·埃里亚》,1921年12月,《巴斯克人的心理》一节。
[19] 亨利·德·圣布朗卡提到了这种习惯,参见《人的生活》,阿谢特出版社,1972年,第42页。
[20] 安巴尔·德·拉图尔:《5—9世纪的农村教区》,第47页。
[21] 坎托罗维奇:《国王的两个躯体》。
[22] 科米是蒙塔尤附近的一个地方。
[23] II.92。拉法热是现在奥德的一个地方。
[24] I.308。妻子的服从使男子和家长的责任更显突出。关于这一点,可参见西比尔·皮埃尔和她姐夫的对话(II.421)。关于11世纪加泰罗尼亚的类似制度或“家长制”,可参见博纳西的著作,第4章,第626页。布特律什也提到过波尔多地区的“一家之长”。
[25] 在III.134还提到蒙塔尤以外一个农民家长的情况。
[26] 参见伊维的著作,1966年。
[27] I.225。陪嫁一词在当地语言中与拥有的意义相通,这说明陪嫁具有流动的特性。
[28] 参见普拉东,上引书。
[29] 参见伊维的著作,1966年。
[30] 参见阿利斯·维米斯的著作,1961年。
[31] II.430。根据维达尔的著作(1909年,第2卷,第22页),在上阿列日,一部圣经的价格在1300年时是20锂(维达尔引证的是拉丁文手稿,国立图书馆,4269,f°64)。
[32] 西克尔的母亲西比尔·巴伊的家便是这种情况(II.21)。
[33] I.253。火好像不是与烟囱相连,而是置于房间当中。不知房顶上是否留有一个洞。
[34] III.156。迪韦尔努瓦:《纯洁教时期朗格多克的食品》,第7段;I.317。
[35] 参见佩泽等:《被弃村庄考古》。
[36] I.401。像克莱格或贝洛这样较富有的家都拥有阁楼或若干上层房间。
[37] 从地窖到阁楼,还可参见:I.239(地窖);I.403;III.127,128,142,157(房间、钥匙、木桶);III.173(床);I.375,I.327,II.471(其他房间);II.209(窗户、百叶窗、工作室);II.222;III.178(阁楼)。
[38] 今天,在阿莱的老房子(15世纪?)中仍可以看到用木材和柴泥造的阁楼;还可参见I.311(阿泽马—贝洛);I.340(里夫);I.478(牛);III.199和III.86(绵羊);I.401(纪尧姆·贝内1305—1306年的重病);I.337(人和牲畜粪共同的出口)。
[39] I.198—199,383,402,458;II.405;III.277和260—280各处,以及其他有关部分;关于远离住房的羊圈,参见本书第五至八章(皮埃尔·莫里);比较博纳西的著作,第2卷,第289页,关于比利牛斯山加泰罗尼亚人的房屋、院落和仓房的描写;参见III.287:另表。
[40] I.317。德封丹:《人与家》,第81页。
[41] I.463;I.311;在物质条件方面还应指出,这些房子中没有“厕所”:人们在街上撒尿,在岩石上拉屎。
[42] III.76。还可以参考加纳克的牧工皮埃尔·阿塞的例子,他住在主人皮埃尔·贝尔纳的家里(III.462)。
[43] 关于布律纳·普塞尔,参见I.382及以下各页。
[44] 关于其他村庄主人与女仆之间的关系,参见I.153:有个可怜的姑娘,大概是个女佣,住在本堂神甫家里。
[45] 关于核心式之外的家庭结构,根据掌握的资料,主要表现为丧偶老妇与儿子们住在一起。但“母子”关系中也包括岳母和女婿住在一起的少数例子(I.260,以及其他一些地方)。
[46] 请注意,1300年左右,奥蒂埃兄弟从伦巴第回来后便通过纪尧姆·贝内的家把异端再次传入蒙塔尤(I.471)。奥蒂埃兄弟通过联姻和贝内家紧密结合起来(I.233)。
[47] I.370—371:阿尔克与蒙塔尤和普拉德在夏收、转场放牧以及交流纯洁派思想方面具有互补性。
[48] 另一种说法是“贝尔纳·贝洛及其兄弟的家”(I.458)。这样,家长之位便由雷蒙和贝尔纳两兄弟分享了。
[49] 相当于40只羊的价值或一所房子的一半价值。
[50] 关于阿尔诺·维塔尔,参见III.84—87;I.392、456和458。
[51] II.221,222,223,225;III.506。维塔尔死后,雷蒙德嫁给了贝尔纳·吉乌(II.221;III.506)。她后来曾为芒加德·克莱格和她的儿子皮埃尔捉虱子,甚至在短期内成为皮埃尔的情妇(II.223—225)。
[52] 这种一般性但非绝对的规矩是在家庭循环的长期结构中产生的。
[53] 贝洛家就是这样。在阿克斯累太姆还有一个类似的家庭(II.334)。
[54] 贝尔克内的著作,1972年。
[55] 关于“本堂神甫家族”、“麻风家族”、延续4代等,参见II.110;III.59,357等。关于姓氏在母系方面的传递,参见II.129。
[56] III.149—151;III.164;III.58:近亲的概念。
[57] I.318;II.64:莫里和莫尔家的表亲关系(在原则上)是严守共同机密的保障。
[58] I.225。我们会发现本堂神甫自身的矛盾:以前,他曾经强调说乱伦可以加强家族。
[59] 参见布尔迪厄:《一种实践理论的纲领》,1972年,第一部分。以及古莱维奇的文章,197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