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十九首》的作者和时代
文学的发展,有着它本身一定的演进过程,任何文学作品的出现,决不是一个偶然的现象。像《古诗十九首》这样具有特征性的成熟的作品,它必然是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
关于《古诗十九首》的作者和时代问题,旧说最为纷纭。萧统著录在《文选》里,总题为“古诗”,当然由于弄不清作者和时代的缘故。锺嵘《诗品》也说它“人代冥灭”,没有作出结论。但稍后于萧统的徐陵《玉台新咏》,则将《十九首》中的《西北有高楼》、《东城高且长》、《行行重行行》、《涉江采芙蓉》、《青青河畔草》、《庭中有奇树》、《迢迢牵牛星》、《明月何皎皎》八篇题为“枚乘杂诗”〔三〕。后来甚至有人认为《十九首》都是枚乘的作品〔四〕。
无论认为全部或者部分是枚乘作品,都是错误的。《诗品》上曰:“逮汉李陵,始著五言之目矣。古诗眇邈,人世难详,推其文体,固是炎汉之制,非衰周之倡(唱)也。自王(褒)、扬(雄)、枚(乘)、马(司马相如)之徒,词赋竞爽,而吟咏靡闻。”谓五言诗起于李陵(李诗系后人伪托,是另一问题),足见李陵以前的枚乘时代,还没有五言诗出现;而且枚乘是“吟咏靡闻”,根本他就没有从事过诗的创作。
《文选》有陆机《拟古诗》十二首(原为十四首),凡《玉台新咏》认为是枚乘的作品,均已拟及(拟《东城一何高》即拟《东城高且长》)。又有刘铄《拟古诗》二首(《行行重行行》、《明月何皎皎》),亦在《玉台》枚诗之内,但都说是“拟古诗”,而不是说“拟枚乘诗”。陆机和刘铄的时代,早于徐陵,应该是更可靠的。
刘勰《文心雕龙》对枚乘之说抱着怀疑态度。他说:“古诗佳丽,或称枚叔。其《孤竹》(《冉冉孤生竹》)一篇,则傅毅之词。”《诗品》谓:“《去者日以疏》四十五首……旧疑是建安中曹、王所制。”王世贞《艺苑卮言》说:“……意者中间杂有枚生或张衡、蔡邕作,未可知。”综上各说,无论指名为谁,都是出于传闻或臆测,并没有任何确实的根据。
说得语气较为肯定的是,“其《孤竹》一篇,则傅毅之词”。但这话并不可靠。
锺嵘在《诗品》上叙述东汉诗坛关于五言诗的创作情况,说:“东京二百载中,惟有班固《咏史》,质木无文。”〔五〕傅毅和班固同时,曹丕《典论·论文》说:“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间耳。”这是就当时情况而言的。其实傅毅早死,在文学上的成就,不及班固。范晔《后汉书·文苑列传·傅毅传》说他“著诗、赋、诔、颂、祝文、七激、连珠二十八篇”,并录有他的代表作《迪志诗》一首,是摹仿《雅》、《颂》的四言体。他自己的诗是这样,和他齐名的班固的作品又是那样,如果说像《冉冉孤生竹》那样“婉转附物,怊怅切情”〔六〕的五言诗出自他的手笔,那简直不可想象。果真有之,范晔在本传,锺嵘在《诗品》里也会大书而特书了。
早在陆机拟作的西晋初期,《古诗十九首》这一类型的汉代抒情诗已经在社会上广泛流传;但作者为谁,正如锺嵘所说,“古诗眇邈,人世难详”。萧统总题为“古诗”,处理问题的态度是审慎而严谨的。后来的一些主观臆测,甚至如清代朱彝尊竟认为《十九首》是“文选楼中诸学士”“裁剪长短句作五言,移易其前后,杂揉置《十九首》中,没枚乘等姓名,概题曰‘古诗’”〔七〕。无论说法怎样新奇,但决不是建筑在可靠的基础上的。
《古诗十九首》究竟产生在什么时代呢?虽说“人世难详”,但约略可以推知为建安以前东汉末期的作品。
《古诗十九首》见《文选》第二十九“杂诗上”,次序在伪苏、李诗的前面。萧统之所以这样排列,其用意和《诗品》所说的“固是炎汉之制”相同,只能肯定是汉代的诗篇,而不敢说是西汉或东汉的作品。李善注《文选》,据“驱车上东门”、“游戏宛与洛”二句谓“辞兼东都”。意思是说,基本上是西汉的诗,其中夹有东汉之作。近世研究《十九首》的人绝大部分则都认为《十九首》产生于东汉末期,但也有人说其中还杂有西汉诗篇。问题的症结在于《明月皎夜光》里有“玉衡指孟冬”一句话,据李善说,是西汉武帝太初以前的历法。这一涉及古代天文学的问题,本身就很难搞清楚。经过许多人研究,李说并不可靠。将在本诗中详加说明,这里就不重复了。
从文学发展的角度来看,综合现存的汉代诗歌来看,不到东汉末期,没有而且也不可能出现像《古诗十九首》这样成熟的五言诗。这十九首虽不是成于一人之手,但是同时代的产物,则完全可以肯定。这不仅是从个别证据而得出来的结论;更重要的是,作品的本身,从内容到形式都透露了它自己问世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