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文明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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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恶梦

期待弥赛亚的激动浪潮在犹太教世界和基督教世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1524年,在威尼斯出现了一个自称大卫·罗伊贝尼的神秘人物。他声称他是生活在阿拉伯半岛某个地方的“十个遗失的部落”派来的使者;他还说,他是来组织一个基督教国家与他兄弟罗伊贝部落之王之间的联盟,以便将土耳其人赶出圣地。在一段时间里,他受到了教皇和葡萄牙国王关注和尊敬。

看来罗伊贝尼确实是一个故意的行骗者;但是在受他吸引的许多人中,有一个非常真诚并且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他是一个葡萄牙的马拉诺,冒着生命危险恢复了犹太教信仰,这个年轻人名叫所罗门·默肖尔。默肖尔一直充满着高度的宗教热情,他深信弥赛亚即将降临,而且还常常怀疑(或者说希望)他自己就是被选中的拯救者。但是在他整个狂热的冒险活动中,他表现出一种崇高的信仰和极其真诚的动机,因此在他所到之处,他都受到了人们的热爱和信赖。在一个时期里,他也引起了一些大人物的注意。但最后默肖尔和罗伊贝尼都受到了逮捕。罗伊贝尼死在了监狱里;默肖尔被宗教裁判所判处火刑,他像胜利者般地受刑,声称很高兴可以把自己“烤熟”的身体奉献给上帝。

在假弥赛亚漫长的历史上,这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幕。在犹太人的历史中,还出现过许多次这样的事件,有些是真心诚意的,另一些则是企图利用群众的轻信谋取私利的骗子。但是在所有的假弥赛亚中,最令人惊奇的是土耳其的萨巴泰·茨维。

萨巴泰1626年出生在士麦拿,是一个相貌堂堂和魅力非凡的人。然而,他轰动一时的成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人格个性,而且也是当时的环境所造成的,那种环境为他自称弥赛亚提供了一种有效的“氛围”。数十年来,伊萨克·卢里亚的学说在犹太世界广泛传播,激发了虔诚犹太人的救赎希望。按照当时一种人们普遍接受的喀巴拉派的推算,弥赛亚将在1648年降临。而在这一年里,波兰发生了可怕的哥萨克人和鞑靼人的屠杀。而古代的启示书中总是预言说弥赛亚的诞生将伴随着剧烈的楚痛,在得到赎救之前必须经历一个痛苦黑暗的时期。先知以西结也曾预言说,在最终的解救之前上帝的选民们将遭到来自玛各地的野蛮的歌革(Gog)军队的攻击。一般人认为波兰的惨剧便是应验了这一预言。确实,当时受害者们的恐怖是与一种奇怪的喜悦交织在一起的,因为他们确信他们的痛苦只不过是弥赛亚降临前夜的预兆。

基督教世界中一些类似的现象也进一步强化了犹太教中的这些倾向。虽然17世纪产生了牛顿的科学,产生了斯宾诺莎的哲学,但它同样能使人产生轻信。在英国,人们对弥赛亚的崇拜尤为强烈。萨巴泰·茨维的父亲一直在与英国商人作生意,很可能萨巴泰在青少年时就听到过关于基督将在1666年第二次来临的循环论。

这个年轻人是一个虔诚的喀巴拉学生,后来开始沉迷于自称救世主的活动。他的活动点燃了狂热者们的希望,同时也引起了保守的人们的怀疑和不安。他公开说出了“上帝的名字”,而那一直是不能说出来的。他拒绝过婚姻生活,而把自己与《托拉》结合在了一起。但后来他还是娶了一个名叫撒拉的波兰犹太女子为妻,而撒拉多年来也一直称她将要成为弥赛亚的新娘。在他周游各地的过程中,萨巴泰获得了一批狂热的追随者,他们的坚定信念增强了他对自己的信心,并在他动摇、怀疑时给予了他力量。

1665年秋,萨巴泰回到了他出生的城市士麦拿,并在人们的一片狂热之中公开宣称自己是弥赛亚。这个消息像野火般地迅速传播,使欧洲和近东的各犹太社团陷入了一片混乱。有些比较清醒的人对他自称弥赛亚表示了怀疑,甚至还有人指责他这样说是亵渎神圣的,但这些人却遭到了那些狂热亢奋的人们的驳斥和迫害。成千上万的人把财产廉价地变卖一空,这样他们就可以响应萨巴泰的号召,到巴勒斯坦去与他会合。许多人在途中就遭到了不幸,但也有很大一批人最后来到了圣地,萨巴泰也已预先就到达了那里。在伦敦的股票交易市场上,人们以十比一的差额购买股票,认为犹太人将建立一个他们自己的王国。

萨巴泰在数百名信徒的陪伴下前往君士坦丁堡。为了防止发生暴力事件,土耳其当局采取了克制态度。虽然萨巴泰遭到了逮捕,但却受到了很尊敬的对待。他的信徒们被允许探访他,他们在牢房里仍对他毕恭毕敬,奉若神明。最后,土耳其的法庭作出了决定:萨巴泰必须在死亡和伊斯兰教之间作出选择。在关键的时刻,他的神经崩溃了,他驯服地戴上了表示他接受穆斯林信仰的头巾。此后,他和撒拉靠土耳其苏丹给的生活费,过起了默默无闻的隐居生活。

数千不幸的人们发现他们此时处于群龙无首、身无分文的境地,精神上也处于幻灭和绝望之中。世界犹太人在精神上也遭到了严重的打击。但是,狂热的信念却没有被摧毁,这个运动坚定的支持者们拒绝放弃他们的希望。在此后的一个世纪里,一个坚定不移和活跃的萨巴泰派别还时常出现在犹太教生活之中。

对萨巴泰的变节叛教,卢里亚的学说提供了一种解释。它说,只有当所有散布于“外壳”之中的神圣之光被聚集起来之后,才可能实现赎救。萨巴泰的弟子认为,萨巴泰为了挽救散落在伊斯兰教中的神圣之光,现已进入了一个不纯净的领域。当这一任务完成后,他将会返回并展现他最光辉的形象。

不少犹太人以他们的弥赛亚为榜样,在外表上都接受了伊斯兰教。直到今天,在土耳其的一些城市里还存在着一个这种被称为“东迈”(Dönmeh)的秘密犹太人的小派别。其余的萨巴泰分子仍然留在犹太教中,但暗地里却依然保持着对萨巴泰的信仰,只在环境允许时才表露出来。

然而,反对他们的人很快就在绝大多数犹太社团里占了上风,犹太教权威机构也积极采取措施,241对这种被认为是危险的和不能容忍的异端进行压制。他们对此进行坚决的斗争是有道理的。

因为萨巴泰派对宗教采取了一种与犹太教的基本教义不相容的态度。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相信萨巴泰是真正的救世主,相信他会通过再生而返回,或者相信他的某个继承者将会带来最终的赎救,而是因为他们对上帝以及对人们的行为采取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新看法。

他们否认理性的上帝与启示的上帝是同一的。他们认为,第一动力,即哲学家的上帝的存在是不言而喻的。但是,除了他的存在之外,其他一切都是未知的,或者说是不可知的;他也是不能被崇拜的。从这个未知的上帝中,产生了以色列的上帝,他在西奈显现了他自己。我们所关心的只是这位次要的上帝;我们的祈祷也只能给予他,并且也正是通过他,弥赛亚才被派到我们中间来。萨巴泰派就是这样放弃了犹太教关于上帝唯一性的教义。

他们还接受了一种古代的观点,认为在弥赛亚时代,《托拉》的诫命将要被废除;他们还把这种说法同神圣之光和黑暗外壳的推测结合在一起。一些萨巴泰分子还准备以他们的领袖为榜样,想通过实践邪恶来最终战胜邪恶。他们故意违反神圣的犹太教规,在斋戒日大吃大喝,吃禁忌食物——他们这样做并不是出于冷漠或无知,而是相信这类违背教规的行动构成了一种更高意义上的宗教行为。一些极端分子甚至拒绝遵循道德律法,纵情于放荡行为。这样,正统派人士就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同萨巴泰派展开坚决的斗争,并把该派的一些先知革出教门。这些先知常常出没于各个犹太社团,宣传那些异端学说,并称他们是萨巴泰的合法继承者。

后来还发生了一些不幸和悲惨的事件。帕多瓦的摩西·海伊姆·鲁扎托是一个有才华的希伯来诗人,也是一个举止高尚、信仰虔诚的人。但是,当他成了一个以强烈的热情研习喀巴拉的小团体的领导人后,德国和意大利的一些拉比便变得警觉起来。他们毫无根据地怀疑这位年轻人具有萨巴泰派倾向,甚至当他恭顺地接受了他们的惩戒后他们仍不满意。他被迫离开意大利逃到了阿姆斯特丹,最后他移居到了巴勒斯坦,并于1747年在那里去世。

此后不久,汉堡(包括邻近处于丹麦领土的阿尔托纳和旺斯贝克)的犹太社团中也发生了这种不光彩的事。这个社团一位出色的拉比乔纳森·伊伯斯丘茨被指控为萨巴泰派异端。提出这一指控的是博学多才但脾气古怪的雅各·埃姆丹,他的父亲也是一位将萨巴泰分子视为不共戴天之仇敌的人。直到今天,人们对这段公案的事实仍有争议。但当时的直接后果却是十分明显和严重的:整个社团分成了尖锐对立的两派,以至于丹麦法庭和汉堡立法院都不得不出面干预。这一矛盾冲突传播到中欧各地后,严重损害了拉比们的地位,也进一步削弱了犹太人的信心。

最后出现的一幕是以一个犹太教历史上最无赖的家伙为核心的。此人名叫雅各·弗兰克,出生于波兰,在土耳其生活了一些年后又回到故国;后来他组织起了一群狂热的崇拜者。在这个狂热的小圈子中,他受到帝王般的尊敬,不道德的邪恶行为被提高到一种宗教诫命的程度。在被犹太社团领袖革出教门后,弗兰克开始与天主教僧侣勾结在一起,向他们提供对《塔木德》的诽谤,他甚至还重弹犹太人杀人祭祀的老调。结果是导致了1757年和1759年在伦堡举行的关于《塔木德》的公开辩论,这是漫长而痛苦的一系列辩论的最后一次。随后,弗兰克和他的信徒们接受了洗礼,但不久基督教会的领袖们也发现了他的欺诈。他被监禁了许多年,最后作为一个骗子死在德国。

这样,经过艰苦的斗争,关于弥赛亚的异端邪说终于被清除了。结果,对弥赛亚降临的希望在犹太宗教生活中失去了其强烈的影响。尽管正统派犹太教徒仍继续为大卫之子的来临而祈祷,但这种信仰只是作为一种对不确定的未来的模糊和形式上的希望。

这并不意味着最广义的弥赛亚理想——即一种对美好未来的信仰——在现代犹太教中已经消失。实际情况正好相反。但这种信仰已有了新的表达语言,并激发了新的行动纲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