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隐者
这一年的雨水出奇得多,才到四月就已经下了几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小小的校园里倒也不用带伞,教学楼或食堂到宿舍的距离不会超过50米,即使冒雨跑回去也不会淋透。所以,当我们上课中途看到外面乌云压境、遮天蔽日,大部分同学都可做到处变不惊,甚而陪老师闲庭信步,点评风雨。
最喜指点江山的老师非老树莫属。老树其时还未成为老树,尚存愤青脾性,社会时弊、校园野史信手拈来。文化圈不少名人是老书之友,他也随口调侃,调侃背后却依稀可见文化圈的群体性格。
某个周一的《应用文写作》课上,外面风雨将至,老树谈到隐士。他说,终南山上有许多隐士,他们是现代的真隐士,而非想走“终南捷径”的名利场中人。他向我们介绍了一个叫做比尔·波特的美国汉学家,曾写过一本《空谷幽兰》,记述自己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中国的“寻隐之旅”。
随着老树的讲述,我仿佛看到了这样的一些人:他们住在山里,与野兽为伍,与草木为伴。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社会中最受尊敬的人。
“在城墙外,
在大山里,
雪后飘着几缕孤独的炊烟……
他们被称为隐者。”(《空谷幽兰》)
窗外风雨大作,我提起笔,想写些东西,又划掉了。望向窗外,视线所及是似远还近的几座闪着俗气光芒的建筑。风雨拂乱了我的思绪。
大一学生正是意气奋发之时,来到财院上学的青年也从不讳谈对名利的追求。在隐士面前,名或利,本质上并没有区别。或宦海沉浮,或寄居山野……我们究竟是他们中的谁?
大学许多课都试图从传统文化寻求学理支撑。上学期《中国传统文化概论》课上,老师梳理了中国思想文化发展史,发现儒释道贯穿其中。与世之态,入世还是出世,让中国人纠结了几千年。然而,正因诸子百家,百花齐放,才使中国文化保持了长久的生命力。
“现代化的路径是什么?”《世界经济史》的吕老师课堂发问。
班长胡吟抢先答道:“非工业化和城市化不可。”
对头管号抢白:“200多个国家和地区都这么搞,地球就死了。”
张加三喊道:“别吵了!三个文明协调发展,四个现代化就是方向。”
我心想:西方国家将工业化和城市化视为圭臬,然而世界资源的稀缺性是客观事实,工业化和城市化确实是不可持续、不可大规模实现的路径。
“一个负责任的国家,发展必须考虑地球的承受力,为后世子孙留下生存空间。”吕老师灵魂发问,“现代化只有一条路吗?古代中国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不是也长期引领风骚吗?”
“对极了!”管号拍手称快,“谁能说我们成都人夏天在河水里泡着打麻将不是现代化追求的幸福指标?我刚查了一下,去年全球总失业人数是1.95亿,虽然全球经济持续增长,但是仍比2005年增加340万人。接近2亿人失业,说明了什么?地球撑不住了!”
“先发国家掠夺资源发展了,总不能就我们后发国家穷下去。”佟璋一直默不作声,也忍不住说。
“没错,你不发展,别的国家可不管这些,失业风险就会向我们转移。”室友李子贤附和。
吕老师及时止住争论:“同学们,现代化不是不发展,但也绝不是只有西方走过的那一条路。我们国家一直在摸索,从传统文化汲取智慧,从当代实践总结经验,如果成功,将是对世界的重大贡献。大家思考问题要有全局视野,也要加强新的思想理论的学习。”
争论告一段落,思考的余震仍在回响。社会发展的宏大叙事之外,每个普通人的命运并非无足轻重。在古代王朝是治国方略的调整,在个人则是入出与出世的碰撞。当你接受了十几年的精进之学,突然意识到还有另一条并非错误的道路,该是多大的震撼。
古代的隐士并非生而即隐。对于一部分人来说,修道意味着孤独的生活;而对于另一部分人来说,则意味着从政生涯。他们穿梭于世间繁华,历尽人间艰辛,虽然也能得到快乐和荣誉,但是总有一些人中途转了方向,最终找到自己的人生道路,顷刻间抛下所有:
厌倦了宫廷生活的贵族,没能通过考试的未来的官员,不愿意放弃自己原则的学者,精疲力竭的官僚,遭到放逐的大臣,比刽子手抢先一步的罪犯,等等。(《空谷幽兰》)
我是他们中的谁?
世俗化的传统沿袭至今,名利更受追逐甚至得到文字正名;遁世与入世已难区分,成为共生的矛盾。然而,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之道,似乎光芒日盛。
风雨将歇,位于城乡结合部的清河分部如山间空谷。学子修持自己内心之道,从思考和生活中汲取力量的源泉,不惧名利侵扰,不做俗气之人,宛若当代高士。
在山墙外,
在城市间,
雨中留下一道艰难跋涉的脚印……
他们被称为当代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