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雅典大瘟疫：黄金城邦的毁灭
希腊神话关于瘟疫的描写，是把瘟疫看作是神对人类的惩罚。这反映了古代希腊人对瘟疫流行的恐惧和无奈，人们不知道如何克服它，只能求助于神灵的庇护和宽恕。
希腊神话中的瘟疫
神话是一个民族童年生活的写照，是远古传来的歌唱。希腊神话是希腊民族精神的最初记录，是他们的“原始意象”最重要的表现方式，是他们的“集体无意识”和文化“密码”。
希腊的神祇住在高高的奥林匹斯山上，但他们与人间的生活密切相关。山川林木、日月海陆，以至雨后的彩虹、河畔的水仙，都是神的身影。生老病死，祸福成败，取决于神的意志。他们直接参与人类的生活，主宰着人间的祸福与命运。
在古希腊神话中，众神不仅有人的形体，而且也有人所具有的各种感情和生活需要，以及人所具有的各种美德和恶习。神与人的差别仅在于神比人更聪明、更高大、更有力量而且永生不死。他们既有人的体态美，也有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多数的神很像氏族中的贵族，他们很任性，爱享乐，虚荣心、嫉妒心和复仇心都很强，好争权夺利，还不时溜下山来和人间的美貌男女偷情。大多数神喜欢捉弄人类，甚至三番五次打算毁掉人类。希腊神话中的“神”实际上是人化了的神，希腊神话中的“人”实际上是神化了的人。神的故事就是人的故事。
古希腊人常在神话中嘲笑神的邪恶，指责神的不公正。《荷马史诗》说，神给可怜的人以恐惧和痛苦，神自己则幸福而无忧地生活着。
在古希腊神话中，有多处提到瘟疫。最著名的瘟疫故事当属“潘多拉的盒子”。这个故事说，普罗米修斯不顾宙斯的禁令，从天上窃取火种，传到人间。宙斯大为恼怒，惩戒了普罗米修斯，但他仍不满足，又把怒气转移到他久已嫌恶的人类身上。宙斯为给人类制造更多的灾难，命令匠神造一美女。爱神阿佛洛狄忒给予她一切媚态智能；雅典娜给她最华丽的服饰；众神的使者赫尔墨斯教给她语言。宙斯给她取名“潘多拉”，意为“拥有一切天赋的女人”，因为每一位神给了她一件对人类有害的礼物。宙斯还送给她一只精美的匣子，并立即把她送给普罗米修斯的弟弟艾比米修斯，建议他娶潘多拉为妻。普罗米修斯早已警告过弟弟，千万不要接受宙斯的任何礼物，可艾比米修斯一见潘多拉，就把哥哥的嘱咐忘了，立刻娶了她。潘多拉是个好奇心很强的女人。有一天，她决意打开匣子看个究竟。于是，她猛力掀开匣盖，一霎时，各种各样的灾害一齐飞了出来，遍及整个大地。不过，匣子底还藏着一件美好的东西——希望，潘多拉把希望永远地关在了匣子里。从此以后，人间就充满了各种灾难。疾病在人类中间悄无声息地日夜蔓延，横扫大地；死神过去步履蹒跚，现在却健步如飞，狂暴肆虐地吞噬人的生命。而在此之前，人类一直没有灾祸，更没有折磨人的疾病。
另一个瘟疫故事是关于俄狄浦斯的。忒拜城国王拉伊俄斯与王后伊俄卡斯忒所生儿子俄狄浦斯，被预言长大后将杀父娶母，所以出生不久即被钉上双脚扔到山里。从此忒拜城很太平。俄狄浦斯被人捡到并送给科林斯国王当养子。俄狄浦斯长大后，有人告诉他不是他父亲的儿子。俄狄浦斯到阿波罗神庙去询问，神谕告诉他，你将来要杀父娶母。俄狄浦斯为了逃避这一命运，离开了科林斯，流浪到忒拜城外。城内正在闹瘟疫，带翼狮身人面女妖斯芬克司说，谁能破了她的谜语，就能消除瘟疫。谜面是：什么东西早上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俄狄浦斯猜出谜底是人，从而挽救了忒拜城。因老国王已被人杀死，人们拥戴俄狄浦斯当国王，原王后嫁给他，从此忒拜城平安无事。俄狄浦斯与王后生下两儿两女。
许多年后，忒拜城又闹瘟疫，任何药物都无法治愈。索福克勒斯（Sophocles）创作的悲剧《俄狄浦斯王》描写了这次瘟疫：希腊古老美丽的忒拜城邦突然遭受巨大的灾难，正在血红的波浪里颠簸着抬不起头。田间的麦穗枯萎，牧场上的耕牛瘟死，百姓家的孕妇流产；最可恨的是带火的瘟神降临城邦，全城正弥漫着浓浓的烟火。人们正在成群地死去，死者的亲属在各处祭坛的台阶上呻吟，祈求天神消灾弭难。求生的哀声和悲惨的哭声响彻城邦的上空。
王后的兄弟克瑞翁去阿波罗神庙一问，神谕说：老国王被杀一案没破，必须抓出凶手。克瑞翁报告俄狄浦斯，俄狄浦斯下令追查凶手。查出老国王有一天带着4个卫士外出，与一人打起来，国王被打死了。俄狄浦斯得知这一情况，想起当年自己走到福克斯岔路口时，曾与一位坐马车的老人及四位随从打了一仗，杀死4个，跑了一个。是不是自己杀了老国王？王后得知后紧张了起来。经查出下令扔到山里的婴儿，被执行者送给了一位科林斯牧羊人，牧羊人把婴儿送给了不生育的科林斯国王。科林斯的牧羊人证明俄狄浦斯就是忒拜城老国王的儿子。俄狄浦斯查清了自己是罪人，要按法律制裁。他觉得没脸活在人间，想自杀，又无法在地下见被自己打死的父亲。他挖瞎了双眼，让自己忍受各种惩罚。大女儿安提戈涅为他当眼睛，陪他去流放。
但是，神认为他是逃避、反抗命运的，是在不知情时犯的罪，于是赦免了他。这个故事的隐喻之一是说，是因为人类的罪行（俄狄浦斯杀父娶母），才导致了瘟疫的流行。瘟疫是神对人类的惩罚。
另一方面，在希腊神话中，神也帮助人，有许多神有为人类治病消灾的能力，其中专门的医药之神是阿波罗的儿子阿斯克雷庇亚斯。《伊利亚特》称阿斯克雷庇亚斯为“无疵的医生”。
阿斯克雷庇亚斯治愈了无数的人，结果冥府之神向宙斯抱怨几乎没有一个人会死亡。如果没有人死亡，宙斯就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人类了。于是宙斯用雷电击死了阿斯克雷庇亚斯。
公元前5世纪，很可能是在瘟疫流行的年代里，希腊人为了纪念他，建了一座大神庙，在这座神庙里的祭司设立了一所疗养院，享誉全希腊。人们把阿斯克雷庇亚斯当作救世主来崇拜，地中海世界的人们纷纷涌向这里，祈求希腊人所谓“最大的恩赐”——健康。这些朝圣者睡在神庙里，满怀希望的心情执行所规定的摄生术。
在神庙里，病人受到的治疗基本上采用洗浴和斋戒的方式。当病人清洁后准备接近神坛时，会举行一个安抚仪式，疾病被确信藏于人的内心深处。在神坛上，病人被毯子包裹，躺在羊皮上睡觉，通过禁食消耗自己，靠睡眠医治自己。
病人把自己认为非常神奇的医方记录下来，刻在石板上。现在这些石板在神庙的丛林废墟中还随处可见。
希腊神话关于瘟疫的描写，都是把瘟疫看作是神对人类的惩罚。这一方面反映了古代希腊人对于瘟疫流行的恐惧和无奈，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在那个遥远的时代里，瘟疫的流行已经是常见的灾难。人们不知道如何克服它，只能求助于神灵的庇护和宽恕。
修昔底德开启瘟疫的编年史
在古希腊历史上，仅文献有记载的瘟疫就多有所见。其中给希腊社会和文化造成巨大影响的瘟疫之一，是发生在公元前430年雅典暴发的大瘟疫，这一瘟疫肆虐达3年之久。这是史料记载较为详尽的一次灾难，被视为人类历史上十大瘟疫之首。
公元前431年，为了争夺希腊的控制权，雅典及其同盟者与以斯巴达为首的伯罗奔尼撒同盟之间爆发了一场著名的战争，即“伯罗奔尼撒战争”。战争初期，雅典人依靠坚固的城墙和强大的海军，把农村居民移到城墙之内居住，频频从海上出击，屡屡获胜。但是，战争进行的第二年，即公元前430年，雅典发生的大瘟疫造成大批居民死亡，其中包括1/4的军队，使雅典元气大伤。这是雅典人经历的最黑暗的时期之一，他们陷入战争与瘟疫的双重煎熬之中，痛苦不堪。
战争也加剧了瘟疫的流行和破坏力。战争前，雅典城邦的人口已经超过25万人。城内的住宅普遍狭小而简陋，没有排水设备，人们经常把污水、废物泼到街上。战争来临后，斯巴达人占据雅典城外的乡村，雅典城邦把绝大多数乡村居民迁入雅典城内，雅典城里人口大增，拥挤不堪，卫生条件十分恶劣。在拥挤、肮脏与封闭的环境中，瘟疫的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瘟疫期间，雅典的市民生活在噩梦之中，身边强壮健康的年轻人会突然发高烧，咽喉和舌头充血并发出异常恶臭的气息。不幸的病人打喷嚏，声音嘶哑，因强烈的咳嗽而胸部疼痛。疾病像恶魔一样席卷整个城市，任何口服、外敷的药物都无济于事，最后，连医生也被感染而生病。患病的人接二连三地死去，没过几日，雅典城中便随处可见来不及掩埋的尸首。
对于雅典这次瘟疫到底是什么病，至今也没有结论。19世纪的英国史学家、十二卷《希腊史》的作者乔治·格罗特（George Grote）以他那时的医学知识，把这病叫做“发疹伤寒”，实际指的就是“斑疹伤寒”。此后的学者则提出了鼠疫、麻疹、流感、天花等说法。20世纪后期的一些学者认为此病就是流行性斑疹伤寒。1998年，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的一个研究小组认为，雅典瘟疫就是黑死病，它的病毒应该是一种出血性病毒，就像埃博拉病毒一样，因为黑死病与埃博拉病具有同一种病状，即出血。其实，最先提出埃博拉病是一种古代的瘟疫的观点并不是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但是，这些说法还缺少充分的依据。
修昔底德（Thucydides）用文字记录下了雅典这场大瘟疫。修昔底德出身于雅典的贵族之家，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他是伯罗奔尼撒战争的亲历者和参与者，他的名著《伯罗奔尼撒战争史》，是想通过叙述这场战争给希腊造成的影响以及雅典等城邦在战争前后成败兴衰的变化过程，来垂训后世。
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他记录了战争开始不到一年就暴发的大瘟疫，这种瘟疫以前在爱琴海的利姆诺斯岛附近许多地区流行过，但是在记载上从来没有哪个地方的瘟疫像雅典的瘟疫一样厉害的，或者伤害这么多人的。他在书中用超过半章的篇幅，记录了瘟疫流行的情形：身体完全健康的人突然开始头部发烧，呼吸不舒服；其次的病症就是打喷嚏，胸部发痛，接着就咳嗽；之后就肚子痛，呕吐，产生强烈的抽筋。抚摸时，外表上身体热度不高，皮肤颇显红色和土色，发现小脓疱和烂疮；但是身体内部发高热，所以就是穿着很薄的亚麻布，病人也不能忍耐，而要完全裸体。这样的症状持续七八天，病人多半就因体内高热而死亡。那些生来就身体强壮的人不见得就比身体羸弱的人更能抵抗这种疾病。总之，人们成群成群地死亡着。尸体横陈于街头与庙里，其中一些人原本是到庙里避难的。由于死的人太多，尸体躺在地上无人埋葬，鸟兽吃了尸体的肉也跟着死亡，以致吃肉的鸟类完全绝迹……在瘟疫暴发期间，修昔底德注意到雅典城内人满为患，水源很不干净。他也留意到，患过一次病的人如果不死，几乎不会再患第二次，或者即使患上了也不会致命，完全符合后世对传染病的部分定义。
修昔底德特别描述了由瘟疫导致的道德崩溃。瘟疫给雅典人造成的痛苦超过了人性所能忍受的限度，因此人们开始空前地违法乱纪和随心所欲。为了使自己免受感染，人们纷纷背弃了人情世故，人们普遍害怕去探视病人，结果不少病人因无人照看而很快死去。合宜的葬礼仪式原本具有相当的重要性，但现在被忽视了。有的富人家全家人死于瘟疫，于是就出现了抢劫行为，把那些人家的财产劫掠一空。有许多人发了这种不义之财。
修昔底德说，对神的敬畏与人类法律已不具约束力。对神而言，人们信不信奉他似乎没有差异，因为人们看到无论善人还是恶人全都毫无差别地死去。恐慌面前，人们对未来充满绝望，开始选择放纵的生活，因为没有什么比现时的享乐更能使他们逃避现实的恐惧。悲观和绝望的情绪笼罩着全城，雅典城因为人们的绝望而土崩瓦解。
修昔底德力图通过雅典瘟疫叙事来使人们清楚地审视人类的苦难状态。他记录了灾难，同时，也记录了人类战胜灾难的信心和能力。他告诉我们，瘟疫可能击倒一个城市，但永远击倒不了人类。
修昔底德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对雅典大瘟疫的记载，为后世提供了极为重要的资料。这是有关瘟疫的第一个完整记录，人类遭遇瘟疫的编年史，也就从这里开始了。由于修昔底德的记载，后人将雅典的大瘟疫命名为“修昔底德综合征”。有历史学家指出，阅读修昔底德，可以扩大自己的经验，遭遇行动中的人性，吸收详尽叙事对我们造成的情感及思想冲击。他的叙事深入但却精炼，分析敏锐但也不乏慷慨激昂，他的生动描述足以激发想象，不只是表面的装饰，而是使人物困境得以衡量的深入洞察。
在这样的大灾难面前，人们的生死观也面临着巨大的颠覆。作家索福克勒斯也亲历了那场大瘟疫，瘟疫暴发期间，他担任祭司。他在其作品中多次涉及这样的话题，并且一再表达出对于人类命运、对于死亡的悲观情绪。他倾心创作的悲剧《俄狄浦斯王》，直接触及瘟疫与人类罪行的关系，也可能就是发生在公元前430年的雅典大瘟疫引发了作者的深层思考，剖析人类遭受灾难的原因。
“西方医学之父”奔赴防疫前线
由于缺乏隔离意识，人们在照顾病人的过程中很容易受到感染，病人的数量急剧增加，造成了人们极大的恐慌。起初，雅典人怀疑疾病是斯巴达人在井水中投毒造成的。当确定此次疾病是可怕的瘟疫后，雅典人苦苦思考如何予以防治。雅典人认为，此次瘟疫起源于埃塞俄比亚，然后传到埃及、利比亚以及波斯帝国的大部分领土，最后通过贸易路线传入港口城市比雷埃夫斯，进而传入雅典城。因此，瘟疫暴发后，雅典城邦加强了对该港口的监管。
面对瘟疫的泛滥，医生也束手无策。由于传染性非常剧烈，医生的死亡也是最多的。人们未能找到一种特效药，因为一种药物对一个患者是有益的，对另一个患者却是有害的。绝望的雅典人开始相信一切都是宿命，希望通过扩建阿波罗神庙，祈求神灵遏制瘟疫。
在雅典暴发大瘟疫的时候，人们避之唯恐不及，许多人纷纷逃出城去。但此时希腊北边马其顿王国的一位御医，却冒着生命危险前往雅典救灾。这位勇敢的御医就是欧洲医学奠基人希波克拉底（Hippcrates）。由于他在医学上的卓越建树和声望，雅典人邀请他来帮助对付这场大瘟疫。
希波克拉底到达雅典后，立即深入疫区，调查疫情，探寻病因及解救方法。他发现这种疾病是通过感染者的粪便传播的，而处理死者最好的方法就是烧毁他们的遗体。他的这一主张遭到了一些人的强烈反对，后者不惜动用武力前来阻挠。但希波克拉底坚定不移，坚持对大量尸体进行火葬，消灭疫病的传染源。他还发现全城只有一种人没有染上瘟疫，那就是每天和火打交道的铁匠。他由此设想，或许火可以防疫，于是在全城各处燃起火堆来扑灭瘟疫。他还发现香草植物对人身心的助益，他教民众在街头燃烧有香味的植物，利用植物香油的成分，杀死空气的细菌，疫情由此得到了控制。
希波克拉底用大火挽救了雅典，为了纪念他的功德，雅典人特意制作了一尊铁制塑像，铭文写道：谨以此纪念全城居民的拯救者和恩人。希波克拉底还被授予了雅典的公民权。
希波克拉底在西方被尊为“医学之父”，是欧洲医学的奠基人。他出身于小亚细亚科斯岛的一个医生世家，祖父、父亲是医生，母亲是接生婆。在古希腊，医生职业是父子相传的，所以希波克拉底从小就跟随父亲学医。数年后，父亲治病的260多种药方，他已经能运用自如。父母去世后，希波克拉底在希腊、小亚细亚、里海沿岸以及北非等地一面游历，一面行医，拜请许多当地的名医为师，接触了民间医学，从而丰富了自己的医学知识。在接触的许多病人中，他结识了许多哲学家，这些哲学家的独到见解也对希波克拉底深有启发。希波克拉底积极探索人的肌体特征和疾病的成因，提出了著名的“体液学说”。他认为复杂的人体是由血液、黏液、黄胆、黑胆这四种体液组成的，人所以会得病，就是由于四种液体不平衡造成的。他相信人的身体有自愈的潜力。他说，大自然会找到自己的办法。
同时，他认为人的疾病与自然环境很有关系，他说，一个医生进入某个城市首先要注意这个城市的方向、土壤、气候、风向、水源、水、饮食习惯、生活方式等这些与人的健康和疾病有密切关系的自然环境。
希波克拉底留下了大量的著作，其中有7册《论瘟疫》，据后人研究，至少其中的第一册和第三册是出自希波克拉底的手笔。第一册是他在萨索斯岛住了3年的逐年记录，第三册是在这个岛上另外一年的记录，也有各种关于医学上的记述。
大约在希波克拉底同时，还有一部不知名作者的《流行病学》。这本书是一位行游医生的病例薄。作者是一个相当有条不紊的人。他首先记录了当时的气候，然后记录了他的病人的整个患病过程，还有年龄、性别以及所有可能有关的细节。他写作的时候不像一个医生而更像一个病理学家，但是却始终坚持一种科学的态度。
希波克拉底的观察和研究以及这部不知名作者的《流行病学》，说明当时人们已经开始抛弃用神话的观点解释瘟疫，而采取了经验和观察的科学态度。然而，这种对神话的抛弃，也促进了希腊哲学的发展。有学者指出，当疾病来源于神这种看法逐渐为人们所抛弃时，出现了一种对科学的进程有着同样干扰和反动作用的因素，哲学取代了宗教。希腊哲学在多样化的现象中寻找同一性，并且在建构一个包罗万象的理论化过程中，对同一性的渴求导致对事实的臆断和忽视。正是同一种欲愿，促使泰勒斯宣称万物皆水，同时使《希波克拉底论集》中一篇论文的作者宣称所有疾病都是由气所造成。
伯里克利时代在瘟疫中死去
雅典瘟疫流行之时，正是古希腊文明、特别是雅典城邦发展到最为繁荣强盛之时，是古希腊的“黄金时代”。在这个时代，雅典是希腊的文化中心，聚集了全希腊最卓越的思想家、艺术家、历史学家、科学家，如哲学家苏格拉底、柏拉图、德谟克利特，百科全书式的学者亚里士多德，历史学家希罗多德、修昔底德，悲剧之父埃斯库罗斯，喜剧之父阿里斯多芬等。那时的雅典人骄傲地宣称：我们的城市是全希腊的学校。
这个黄金时代的来临是与一个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他就是统治了雅典30多年的伯里克利（Pericles），所以这个时代也被称为“伯里克利时代”。
伯里克利出身于雅典的名门贵族，有良好的文化、音乐和哲学教养，他的思想也十分开放。公元前461年，30多岁的伯里克利登上了雅典的政治舞台。公元前444年以后，伯里克利任首席将军，成为雅典的实际统治者，在希腊史上他是唯一能在希腊的民主制下连续掌权30多年的人。伯里克利大胆地进行了民主制改革，决定除了特别需要才能和经验的军事、财政官员之外，所有政府官员在市民集会选举之后由抽签的方式决定官职。这些官员在执行公务期间，按天数发给工资。抽签与工资相结合的这一国家体制是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有影响力的完全的直接民主制，使雅典的民主体制达到了顶峰。
雅典是希腊的典范。正是在伯里克利时代，雅典不仅在政治、经济、军事上，更重要的是在文化上成为希腊城邦国家的代表。在他的主持下，一批出色的雕塑家、建筑师、工艺家云集雅典，重建被波斯军队放火烧毁的雅典城，许多闻名于世的建筑陆续建成。位于雅典中心的卫城是最出色的建筑群，它建在150米高的陡峭的山巅之上，全部用大理石修建而成，城中有雅典最著名的帕特农神庙和智慧女神雅典娜的铜像。现代人们满怀憧憬、敬佩说起的“希腊文明”，实际上是以伯里克利带给雅典的这30年和平为顶峰的。但是，在繁华的背后，巨大的灾难已悄然降临。在伯里克利执政的晚年，他屡经坎坷、挫折，接连遭受严重的打击。瘟疫暴发之后，伯里克利的同僚军事指挥官哈陆隆所率领的4000名雅典的重甲兵，因患上瘟疫，一下子减员1500名，只得返回雅典。由于雅典人面临两重威胁，即内部的瘟疫和外来的侵扰，家园遭到破坏，雅典人慌乱起来了，开始责难他们的政治领导人伯里克利。他们就此进行了深入的分析，追溯根源，认为是伯里克利的专断独行才导致了战争的发生。他们提出了与斯巴达媾和的建议，虽然派出了媾和的代表，甚至派出了使团，但没有成功。这样，绝望的雅典人对伯里克利更加不满。人们粗暴地对待伯里克利，把伯里克利判为有罪。伯里克利被剥夺了职位，还付出了一大笔罚款。
伯里克利为了挽回雅典人对他的信任与尊敬，首先必须使他们平静下来，然后使他们有自信心，并鼓舞他们的士气，他召开民众议会，对他的公民发表了一篇著名的演说。伯里克利试图通过这篇讲演平息雅典人对他的愤怒，并引导他们的思想离开目前的痛苦。雅典人认真地听完伯里克利掷地有声的演说，接受了他的劝告，继续投身到与斯巴达人的战争中去。他们又重新选举他为首席将军。
但是，这个时候，瘟疫还在继续。伯里克利复职后不久，他的妹妹和他的两个儿子先后死于瘟疫。亲人的相继去世使伯里克利陷入极大的悲痛之中。
不幸的是，他本人也难逃厄运。公元前429年，伯里克利死于这种可怕的病魔。临死前，他的遗言是：我对雅典是问心无愧的。
雅典的大瘟疫无情地夺去了伯里克利的生命，也结束了希腊历史的“黄金时代”。雅典大瘟疫时期被称为西方文明史上的转折点。历史在这个年头里拐了一个大弯。伯里克利的继任者们继续把与斯巴达的战争打下去，但他们却没有伯里克利的远见卓识和雄才大略。伯罗奔尼撒战争一共进行了27年，强盛的雅典败在斯巴达的武力之下。这是古代希腊世界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争，而以后发生的真实故事是，伯罗奔尼撒战争不仅结束了雅典的霸权，而且使整个希腊城邦制度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