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创造黎族舞蹈
第一次为创作舞蹈下乡体验生活
1956年2月下旬,海南民族歌舞团召开大会,宣布关于参加全国少数民族专业团体调演的通知。所有的演员都进入紧张的排练,创作小组准备下乡体验生活,搞创作。陈翘觉得这是一次机会,找到领导马明,要求一同下乡。
“我们演员也应该体验生活,这样才能在舞台上更好地表演。”陈翘认真地说。
第一次跟着创作组下乡的陈翘,除了嘴上说的理由之外,心里还藏着自己的秘密:她要试一试,看看能否编舞,看看团里那些编舞的前辈是怎样创作的。虽然林文英已经离开,在这个团里,无人可以动摇她女一号的地位,但她不满足于此,创作的潜流开始涌动。更为迫切的理由是,每一次下乡演出,看完维吾尔族、蒙古族、藏族等少数民族舞蹈之后,总会有黎族的姐妹来问:“为什么没有我们黎族的舞蹈?”陈翘一次次被触动。一个民族歌舞团,有没有自己所在地区民族的舞蹈,这不是演员考虑的事情,但陈翘将这样的问题记在了心里,她觉得该试一试。
歌舞团的创作组在东方县城碰到下乡搞创作的海南军区文工团的编导们,两队人马十来个人合成一组,18岁的陈翘第一次为创作舞蹈下乡体验生活。汽车停在东方县县城所在地东方乡,接下来,通往目的地西方乡西方村的路只能靠步行。
一行人将行李和马灯放在了前来接应的牛车上,牛车有着两个巨大的木制转轮,缓慢而吱吱呀呀地转动着。大家戴着草帽一路跟着牛车,陈翘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有时她会停下来,看着漫山遍野的飞机草在干爽的北风里摇曳,便觉得满心欢喜。
陈翘对下乡并不陌生,自从12岁参加革命,她有大部分的时间是在乡下。反霸、退租、退押、土改、复查等运动,让陈翘对农村充满了感情,对农民充满了感情,也学会了许多农活。但这一次不同,海南毕竟不是潮汕,黎族同胞不是潮汕乡亲,虽然不需要与黎族老乡同吃,但需要同住同劳动,而最大的困难是语言不通。
下午4点,队伍到达了村口。首先看到的便是一棵巨大的榕树和榕树下一群喧闹的光屁股小孩,衣服以黑色为主的男女黎胞分散在四周。人人脸上都是好奇的神色,女人的表情格外丰富一些,除了好奇还有几分害羞和腼腆。迎上来的人是村长,讲着生硬的海南话。陈翘的眼光被一个男孩吸引了,他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群衣着打扮与他不一样的人。陈翘走过去拉他,男孩迅速将手缩了回去,一脸羞怯。陈翘笑笑,用海南话问他几岁了,叫什么名字。男孩终于露出了笑容,转身跑回一群孩子中间。
几个女孩子倚在茅屋门旁,胯部自然向外送出,身体呈现出曲线,侧着脸,一双黑眼睛与孩童一般纯真无邪。等到与陈翘的目光相碰,她们立即垂下眼帘,抬起手捂着嘴角。陈翘的心仿佛被什么握住了,女孩们的神态娇柔羞怯,是那么的美。
村长指着一个小女孩告诉大家,她今天要结婚,新郎上山放牛去了。众人一阵大笑,明明是个小女孩,怎么就是新娘呢?
原来,这是黎族的习俗娃娃亲,小孩子从小被父母包办婚约,订婚仪式相当隆重。仪式结束后,两个孩子各自回家与父母同住,也就是女孩不落夫家。随着孩子成人,参加一年一度的“三月三”节日,直至女方怀孕,才被夫家接回同住。
黎寨里竟有如此浪漫的爱情节日,兴奋的陈翘抢着追问村长,什么时候才是“三月三”。村长说再过几天。大家迫不及待地要求组长等到“三月三”之后再离开。陈翘开心呀,满脑子里都是想象中的男女青年对歌约会的画面。她喜欢爱情,喜欢美的事物,眼前黎寨里尽管随处见到鸡鸭鹅猪狗牛羊,以及它们随地拉出的粪便,但寨子里的人与刚刚听到的“三月三”,足够吸引她要好好地等到那一天的到来。陈翘最喜欢各种民俗活动,小时候,她半夜被妈妈抱起来看经过家门口的游神队伍。睡眼惺忪中,她只要看见穿着漂亮衣服的女孩子,立即就清醒过来,睁大眼睛看着。
6岁男孩的订婚仪式开始了,这一晚,陈翘领略了黎族同胞的热情与好客,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边”(黎族话,即酒),“唠边”即是喝酒。订婚仪式是全村人的狂欢。陈翘被几个黎族男女青年围住“唠边”,他们反复做一个动作,用手指着酒碗再指指嘴,做一个仰头的动作,示意她必须喝干碗里的酒。陈翘哭笑不得,被几个人揪住头发强行灌进了一大碗酒,酒下肚的一刻,便好似一团火在身体里面烧起来。“唠边”“唠边”,四周一片起哄声,接着是第二碗,等到第三碗灌下,陈翘已经不省人事,烂醉如泥瘫倒在地。尽管此后几天都是头重脚轻,但她赢得了黎寨最热情最真诚的欢迎,尤其是那些女孩子,已经视阿翘为亲姐妹了。
在西方村住下后,白天的任务是和村民们一起打飞机草,割下来堆成堆,当作肥料。夜色笼罩着乡村时,晒谷场上挂起几盏马灯,一个简易的舞台就完成了。联欢会是拉近与村民关系最好的纽带,创作组表演节目,没有道具、服装,这并不影响陈翘跳舞,她甚至将平时练功的动作也作了表演。村里民歌组的姑娘们平时羞羞答答,只要开口唱歌,她们的神情就坦然了。原汁原味的黎寨民歌,如同天上的月亮,流淌出清辉,宛如天籁在夜晚的寨子里回响。
演出结束,黎族姐姐百波利拉着陈翘的手,往寨子深处走去。
一轮明月正挂在中天,四周的树影在清风中微微摇摆,发出轻轻的声响。偶尔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叫声,打破寨子的寂静。
“阿公呀,睡了没有?”在一个茅屋门外,百波利大声问,“阿翘要来听你讲故事呢。”
“进来进来。”屋里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这些天,陈翘已经成了黎寨里最受欢迎的人之一,老老少少都认识得差不多了。
“我来听你讲故事。”白天的时候,已经听人说起了,老人有很多的故事,这让陈翘挂念。她喜欢听故事,怀念在潮汕的乡间听歌册的时光,常常等不及就去借歌册看,一定要快快知道故事的结尾。
“你喜欢呀。”老人的海南话讲得不是很好,讲故事中间总会有听不明白的地方,陈翘不追究,只是鼓励老人讲下去。百波利也在一旁听得入迷,常常忘了翻译。
第一次见到黎族女孩子满身满脸的刺青,陈翘着实被吓到,问了姐妹们,都讲不清楚,只是说女孩不刺青,不被祖宗认的。
老人清清嗓子,缓缓地说:“很久很久以前,海岛上发了一次大洪水,洪水过后,只剩下一对躲在葫芦瓜里的兄妹。但兄妹是不能成婚的,兄妹俩找到天上的雷公讨主意。雷公说,你们俩各自朝东西方向走,见到的第一个人就可以结婚。兄妹俩第一次相遇后认出对方。第二次,雷公单独告诉妹妹,让她在脸上和身体上刺满纹饰。兄妹俩终于再次相遇,哥哥已经认不出刺满纹饰的妹妹,于是,兄妹俩结婚后生下一团肉。他们将肉团切成大小几块,大的扔到远远的地方,变成了汉族,小肉团扔到山上成了苗族,剩下的一块成了黎族。从此以后,黎族妇女就遵守祖训,文身。”老人的话慢条斯理的,在这个寂静的黎寨里,陈翘觉得自己浑身的毛孔都变成了耳朵和眼睛,不仅听了故事,似乎也看见了远古时代丛林中的那一对兄妹。
“黎族妇女文身的传说很多,”老人吸一口烟,停了停,接着说,“很久以前,一位漂亮的黎族女子,被外来的汉人看见想娶回去。黎家女子坚决不从,她用路边的荆棘在自己的脸上身上乱刺,结果满脸满身留下了青色的花纹,如此吓退了有非分之想的汉人。女子与自己的心上人结婚生下女孩后,为了避免同样的遭遇,她给女儿文身文脸。习俗就这样传了下来。”
“为什么男人不需要呢?”陈翘问。
“这是祖宗的规矩。”满脸皱纹的老人神情肃穆。
与老人分别后,已是夜深。屋外一片漆黑,寂静无声,连狗也都睡去了。陈翘一路走回小屋,想着要将故事记录下来,想着明天继续听老人讲故事。这些完全陌生而神奇的故事,实在是比在潮汕时听到的历史故事还有吸引力。
陈翘在笔记本上记下老人绘声绘色所讲的故事。几天之后,陈翘的笔记本上,除了民间故事,还有一些巫公巫婆跳鬼时候的动作,以及黎族女孩子们的体态特点。陈翘下乡做笔记的习惯就这样养成了。
采风的日子
作为海南岛上主要的少数民族,黎族分布在中南部的广大地区,东接万宁、琼海,北靠儋州、澄迈和屯昌。黎族没有文字,只有语言。黎语分哈、杞、润、美孚、赛五个方言,这就形成了黎族的五个支系,每个方言再分出几种土语。比如东方县西方乡的黎族说美孚方言,习惯称之美孚黎。
十里不同天,三里不同话。方言的复杂,使得初次上岛的汉人相当不习惯,尤其是下乡与黎族同胞直接交流沟通。除了用心学习,还得加上一点天赋,陈翘在语言方面的困难似乎比别人小。还在广州学习的时候,她就已经跟着海南的团员学习海南话。以后下乡接触黎胞,学习效果相当明显。短短的时间里,她不但可以讲海南话,对黎方言里的某些土语,也讲得地道。
第一次到西方村,陈翘学会了一句黎话:“有鸡蛋吗?”
有模有样的问话,使得黎族老人格外地高兴,老人不仅给了她鸡蛋,还拉着她的手叽叽哇哇。陈翘只得笑着不断地点头,其实什么也听不懂,但她与老乡的感情迅速建立了起来。陈翘有过农村工作经验,下乡与农民打交道,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这里只需把握两点:尊重当地的风俗习惯,主动接近农民。从没有离开过村寨的黎族同胞,对外来的汉人既好奇也警觉,只有充分打消他们的顾虑,才能真正获得认同,成为朋友。
黎寨多数是在历史的长河中慢慢形成的自然村,它们散落在各个地方,只有县城与县城之间偶有公路相连。县与村、村与村之间的交通绝大多数是靠老百姓用脚走出的土路,甚至压根无路可寻。
要想获得更多更原汁原味的黎族动律,需要走无数艰难的路,才能抵达保留原始民俗的偏远的黎寨。陈翘不害怕走路,有时甚至感谢崎岖难行的山道,因为在最终无路可走的地方,往往会有意外的收获。比如巫公“做鬼”,巫公在村里身份特别,受人尊敬,逢红白喜事或重大祭祀活动以及有人生病,就需要他们“做鬼”。“做鬼”没有确定性的动作,只是随着鼓点声、借着现场的气氛和巫公当时的状态。手舞足蹈完全是自发的、随意的、即兴的,同时也是庄严的、神圣的。
下乡对于一个未婚的外族女孩子来说,要克服的困难实在是太多了。
这一天,陈翘和刘选亮以及另一位男同志来到一个黎寨,住进大队部的办公室。大队部的四面墙,由泥巴和茅草搅拌而成,办公桌拼成三张床,三人同宿一屋。半夜刮台风下暴雨,不大的办公室里此起彼伏地响起雨水落地的声音,三个人被雷声惊醒,一阵忙乱。三张床离开了墙向屋子的中心地带挪动,很快,雨水继续逼迫三张床向无雨区靠近,最后,三张床紧紧挨着。虽然有蚊帐,但睡在中间的陈翘还是瞪大了眼睛,在哗哗的雨水和轰鸣的雷声中无法入睡,一左一右的两个男人早已鼾声大起,甚至盖过了头顶的雷声……
海南岛属于热带海洋季风气候,光照充足、雨量充沛,旱季、雨季分明。在雨季尤其是在东部山区,暴雨随时会引发山洪,洪水过后,形成山谷间无数条溪流、小河沟,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往往需要蹚过数条小溪。陈翘从小怕水,但溪水带来的是清洁和凉爽,身体可以得到休息调整,所以每次看见清澈的溪水总会一路冲到水边。
今天也一样。此时,山里闷热得喘不过气,全身被又湿又黏的空气厚厚地包裹着,远处有轰隆的声音,像是雷声。几个人在向导的带领下,一路紧赶慢赶,眼看着蹚过这条小溪,目的地就到了。
大汗淋漓的陈翘见到溪水欢叫起来,刚要蹲下,后脖领被人狠狠地抓了起来,一个声音响起:“快跑!”接着自己的身体也变成了一只布做的娃娃,随着那只手开始往远离水的山坡上飘过去,还没有反应,耳边一声巨响。刚刚还是清澈见底的溪水,转瞬间变成一片泽国,无数的树干、树枝、门板和死鸡、死羊被洪水裹挟着,冲过眼前。
几个人惊魂未定,好久才喘过气,陈翘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目瞪口呆。
“你怎么知道洪水要来了?”好几分钟后,陈翘问向导。
“你没有听到洪水的声音吗?在上游。”向导一点也不轻松。
原来大家听到的轰隆声并非雷声,而是洪水从上游一路呼啸而下。陈翘看着差不多冲到脚下的大水,缩着脖子感到一阵后怕,要是慢一步的话就没命了。洪水的前锋继续一路俯冲,面前的相对平坦之地成了深不可测的水域,水面慢慢静下来,其中的夹带物也就留在了水里。被泡得巨大无比的死猪载沉载浮,一条肿胀得如门板的死尸被岸边的人打捞上来,用稻草胡乱盖着。而水里的门板和木材之类的可用物品则被村民们捞起拿回家里。几个人还在庆幸躲过一劫,但很快又面临新的问题,横在村子之间的最后一条小溪沟顷刻间被注满了水,村庄遥不可及了。几个人夹在两大片突如其来的水域中间,进不得退不得。
大家一筹莫展,向导决定游过对岸去找救援。他麻利地朝着上游的方向跑去,然后小心下到水里,顺着河水的流势手脚并用划向对岸。向导上岸消失在对面的树丛中,一段时间后几个人出现,一同带来的还有四只大油桶和两根粗大的绳子。绳子一头绑在了树上,一人带着绳子游过水面,相互连着的四只大油桶被拉过河,绳子的另一头固定在了岸边的树竿上。
油桶成了水面上的小舟,虽说洪水的势头已经过去,但河中间水流依旧湍急。油桶摇晃,人蹲在上面,心提到了嗓子眼,浑身发抖,不敢看混浊的河水,一路念着菩萨保佑。对岸几个熟悉的干部,是区里宣传部的同志,乘坐的车被阻隔了,正等着大水退去。他们冲着河心油桶上的人大喊:“坚持,坚持!”
如果天不下雨,等大水退去,这里又是小溪清流,随时可以蹚过。但陈翘等不及了,她宁可早一分钟到村里,看巫公“做鬼”,听姑娘唱歌,听小伙子老头们唱斗牛调,而不愿意在这荒野之地,被洪水生生困住。由于陈翘的坚持,在向导和村民的帮助下,几个人有惊无险地过了河。上了岸的陈翘又手舞足蹈起来,她好不得意地看着身后的大水,一脸开心,全然忘了前一刻的心惊肉跳。
采风的日子是丰富多彩的,但也有诸多生活上的不方便。爱干净的陈翘,下乡的时候,第一件事情通常是去找河水。下河洗澡需要男女结伴,女同志单独下河是危险的,保不准有什么意外事情的发生。此外,选择地形很重要,水岸的大石头必不可少,它可以隔开男女视线,又不阻碍声音的传递,由此可以保持两边人的同步进行。洗前洗后的换衣服是另一个环节,需要技巧。多年的经验,使得陈翘形成了自己的一整套程序。外面套着裙子,里面换衣服。夏天如此,冬天也如此。站在水里,任哗哗流淌的河水洗濯身体,天高水阔,人成了大自然里如树如草的一个生命,真实朴素,就像祖祖辈辈都是在河水里洗澡的黎族同胞,再正常不过。
在岸上穿戴整齐时的黎族女孩们腼腆羞涩,尤其是不敢面对男同志的目光,她们含羞时的神情实在是迷人得很。然而,赤裸着下到水里的黎族姑娘们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给人印象最深的是西方乡的百波利,她晃动着身体开心地朝着男同志走过去讨肥皂,毫无忸怩之态,甚至还有一丝对男同志的挑逗。下乡体验生活的男队员们,惊艳之余吓得闭上了眼睛。然而,上了岸的黎族姑娘们立即恢复了娇羞状,不敢与人对视。黎族民俗民风实在有趣。
一个闷热难耐的午后,这一次的队伍中有刘选亮和另外三个男同志,要去的黎寨并不算远,从眼前的一条山道绕过去,一两个小时的路程即可到达。向导的意见是可以穿山而行,其他人没有反对。但向导补充了一句,这雷公山,当地人称蜈蚣山里,蜈蚣最多了。
“有没有危险?”陈翘问。
“路不长,应该不会遇到。”向导很平静地回答。这条山道他走过无数次,他身边的人也走过无数次,极少听到意外之事的发生。
没有异议了,大家都不是第一次下乡,不是第一次走山路,所见所闻也多。上路出发,几个人说说笑笑脚步很快。海南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一阵雨说来就来,常常是追着人走。随着一声轰鸣,头顶上方的山洪顺着山道下来了,几个人都是久经考验的老采风队员,并不太在意,只是加快了步伐往前赶。
谁也不曾想到,刚刚转过一个弯道,眼前的一切让几个正安步当车的人头发当即一根根地直冲上天,几声鬼哭狼吼,五个人十条腿撒开来狂奔。山道的一边是缓坡,一边是悬崖深谷,到处是树,不过两尺宽的山道上满是积水,水中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蜈蚣。一条条红绿相间的蜈蚣体长一尺,宽两三寸,它们像是接到了某项命令,全体动员奔赴圣地。蜈蚣们神态专注,刚才是闷热的天气,一路被洪水冲下来,此时蜈蚣在水里正开心地畅游。几个身高腿长的男同志转眼间就跑得不见踪影,陈翘一路尖叫,刚刚看到前面还有一个人手里挥舞树棍,将脚前的蜈蚣挑开,嘴里数着一二三,转眼就空无一人了。陈翘来不及谴责前面的人抛下她不管,也根本没有后退的可能,只能闭着眼睛一脚深一脚浅地跳着前进。说是闭着眼不敢看,其实还得拼命瞪大眼,努力找到脚下一线可以插足的地方。
路没完没了,蜈蚣没完没了,心脏狂跳着随时会从嘴里蹦出。脚上的鞋还在脚上,只是那双“海陆空”的鞋,完全无法护住脚背脚趾。所谓“海陆空”,是用橡胶皮做底,两三条胶皮带交叉绑住脚。在炎热的夏天,这样的鞋凉爽方便,随时可以下河清洗,但在今天的特殊场合,这鞋完全放弃了可怜的脚。积水在脚下如火炉前的钢花四下溅开,踩踏着地面和蜈蚣身体的脚底发出了哔哔剥剥的炸裂声。蜈蚣滑腻的表皮碰触到脚上的皮肤,引起人胃部的剧烈抽搐,恶心悸动,但所有的身体反应都不如大脑神经系统来得那么明确,使人要以最快速度逃离此地。此刻,雨刚停,天气昏暗,四周无人,除了布满山道的蜈蚣队伍。
时间长到仿佛一百年,又短到只是一瞬间。视线里终于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几个男人的身影,他们悠悠地坐着,甚至还有人手里正举着那根挑蜈蚣的树棍。看见披头散发、脸色惨白的陈翘飞奔过来,他们全都笑了,乐不可支地起哄:“啊呀呀,就你最慢啦。”刘选亮也不例外,表情轻松,原地坐着看跑到几乎气绝随时倒地的陈翘。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陈翘的愤怒才开始发作,脸上不知是哭还是笑,但是心里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刘选亮你就是这样追求我的吗?我要记你一辈子。”这个内心充满了浪漫情怀的女子,渴望的是英雄救美人,而不是没心没肺的冷嘲热讽。这时的陈与刘,正处于“三月三”之后,关系开始变得微妙。
蜈蚣插曲水过无痕,采风的日子还在继续,短短几年里,陈翘踏着一双“海陆空”的鞋,将自治州内的黎苗地区跑了个遍,乐东、昌江、白沙、保亭、陵水、琼中等,对黎族的认识也在不计其数的下乡采风中清晰起来,黎族舞蹈的动律越来越确定了。
遭遇山蚂蟥
夏天的时候,陈翘和一位作词人、一位作曲人三人同行,来到白沙县的什运乡。白沙县位于鹦哥岭的西北面,历史上曾发生过著名的白沙起义,当地黎族同胞,在中国共产党的帮助下,反抗国民党统治,取得斗争胜利。黎族同胞认为,起义的胜利既得到了共产党的领导与支持,也得到了大山鹦哥岭的庇护。
鹦哥岭坐落在黎母山的南段,跨越白沙、琼中、乐东和通什四个县。主峰1811米,在白沙元门境内。环绕着鹦哥岭周围有几十个自然村,主要是黎苗族,村民以鹦哥岭为生,代代繁衍,生生不息。鹦哥岭的主峰是一块百米高的巨石,向西的一面寸草不生,远远看去,其状恰似一只鹦哥的嘴,弯钩状,十分锐利,鹦哥岭由此得名。当地有民谣唱道:“鹦哥岭顶云雾遮,传说神仙来岭站。”
傍晚,劳动了一天的陈翘走进一户人家,目光被门口的一个竹架吸引住了,竹架是用来放草笠的。平顶圆形的帽身由大块的野生葵叶编成,这种大块的葵叶只有在大山深处才能找到,草笠碗状的顶部用藤编织,帽身两侧分别缝着红丝带。
陈翘向来对美的事物很敏感,她站在草笠前,心中有些东西在萌动。漂亮的草笠,漂亮的黎寨姑娘,这两者之间显然是有联系的。主人家的女孩告诉陈翘,这是追求女孩的小伙子进深山采来葵叶编织成的。在当地,草笠既是爱情的信物,也是劳动的工具。陈翘的眼前灵光闪现,爱情、劳动、姑娘、草笠,草笠是一个媒介,草笠是一个形象,这绝对是个好素材。
见风便是雨,而且一定还是场大雨,这是陈翘的性格。她立即请女孩带她去见各家各式的草笠。
“杞黎有戴草笠的习惯,元门也有。”姑娘告诉陈翘。
什运和元门分属白沙县和琼中县,位于鹦哥岭的两侧,直线距离不远,如果坐车,绕道而走大概要两天;如果翻山走近道,半天就可以了。
“我走近道。”陈翘转身就要离开,她一分钟也不能等。
“你不认路,要找个向导。”姑娘的父亲提醒了陈翘。向导容易找,但向导却不同意翻鹦哥岭。
“山里有蚂蟥。”向导的脸色有些变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向导的畏难是有根据的,据说当年台湾准备“反攻大陆”,前期派出特种兵潜入霸王岭大山深处,民兵地毯式搜山,一无所获,但几天后,台湾特种兵主动投降走出藏身之处。他们在向总部报告时说,一种不知名的小虫咬得他们浑身鲜血淋漓,无处藏身。这种咬得台湾特种兵鲜血淋漓的不知名小虫便是山里的蚂蟥。
蚂蟥在山里的叫山蚂蟥,在水田里的叫水蚂蟥,相比之下,水蚂蟥个子比较大,可以看得见,游在水面像片叶子,叮了皮肤立即有感觉。更可怕的是山蚂蟥,有的细如发丝,不易觉察,它们一头粘在草叶上,一头快速摆动,如有动物或人走过,它们极其敏感的嗅觉就能发觉,迅速地跳到动物或人的身上。只要是上了身,人就遭殃了,它到处乱钻,直到吸饱血为止,原来一条细丝变成食指般粗大。最要命的是,一旦被它叮过,伤口流血不止,甚至若干年不得痊愈。山蚂蟥是破坏人体凝血功能的祸首。
当地人谈蚂蟥色变,而陈翘却有些轻视,她知道黎家人有办法对付小东西的。
陈翘开始打绑腿,紧紧地用绑带一层层地在小腿上缠绕着,然后,再用一整块肥皂擦在绑带和鞋子上,向导又扎了几把“蚂蟥枪”,其实就是在一包盐中间插进一根棍子。盐和肥皂是山蚂蟥的天敌。
“看到身上哪里有,就用它擦。”向导的脸上没有一点笑容。
跟着陈翘准备翻山的只有军区创作组的一位诗人,写歌词的,他多少有些受影响,嘴里嘀咕着:“是不是很危险呀,要不要这么紧张呀?”向导双唇紧闭,神情如临大敌,他看着面前的陈翘,担心这个体重只有70多斤的女子爬不了山。
准备停当,两人跟在向导后面,向着鹦哥岭的主峰出发。
6月的海南酷热难耐,而在这凉风习习的山里,空气宜人。鹦哥岭是黎母山的主体山,东北西南走向,长23公里,宽14公里,是海南第二高峰。陈翘不怕山高,高山并不是她脚下的障碍,何况还是绕着山边走。多亏这两年在黎苗地区四处采风的锻炼,她对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
一段平路之后,转进树林,光线立即暗了下来,湿气越发浓重起来。前面的向导突然大叫一声:“注意头上!树上有蚂蟥!”
抬头一看,陈翘全身的汗毛就立了起来。原来只注意到脚下,却不知道蚂蟥也会上树,一条条鬼里鬼气的东西在树叶上飞快地晃动。再定睛看看,整个头顶上方的树枝树叶上,无处不有,简直是一个喧嚣的蚂蟥世界。三个人高度紧张起来,开始狂奔,只希望快快地逃离这个山蚂蟥的天罗地网。向导不停地大叫“注意,小心”。这尖锐刺耳的声音越发地让跟随的人魂不附体。山蚂蟥有一个特点,一旦发现目标便即刻跳到猎物身上。一般而言,它专咬队伍中的第二个人,因为它对队伍前头的人还未反应过来。
依旧是尖叫,那飞快晃动的褐色小东西,就在头顶不足半尺的树叶上,紧接着看到第二条、第三条……全在头顶欢快地飞舞。
该死的蚂蟥使陈翘变成了极度受惊的小鹿,在这鸟鸣花香、清风阵阵的山道上哭爹喊娘、慌不择路。死跑!原先被向导担心爬不了山的陈翘,此刻简直是在夺路狂奔。
转过山弯是一道水溪,下到水里总算是可以喘口气了,但脚上事先擦上的肥皂随即被水冲掉,只能回到水边的石头上,立即听到向导的大声警告:“注意石头!”陈翘仔细看去,光滑干净的大石块上,是一大片蚂蟥。不仅是岸边的石头上,连水里的石头上都沾满了蚂蟥,到处都是!
三个人根本就没有觉察到上山道路的陡峭,两个小时就这样在剧烈的蹦跳运动中过去了。终于来到向阳的山坡上,眼前的景色突然大变,明媚耀眼的阳光下,山坡缓缓舒展,没有一棵树,只有无边的青草。石头间一些五颜六色的野花,在微风的吹动下,轻轻地摇晃着。天空碧蓝,大朵的白云变幻着,忽而似牛忽而像马,世界是那么宁静、祥和,仿佛天堂。
大家都瘫倒在草地上,大口喘气,向导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容,声音也温和了许多:“好啦,再也没有蚂蟥了,你们放心吧。”
陈翘的脑袋还在剧烈地轰鸣着,那是夺路狂奔造成的。鹦哥岭就这样一口气翻了过来,不佩服自己都不行,陈翘缓过劲来,对向导夸口说:“你看,我说可以过嘛。”老实的向导嘿嘿地笑。诗人嘲笑陈翘:“是呀,刚刚是谁在鬼哭狼嚎啊,现在神气了。”
陈翘一不怕苦二不怕山高,经过这一次的正面遭遇,她对山蚂蟥的恐惧达到极点。队伍继续向前,一段路之后,陈翘觉得脚后跟黏糊糊的有异样,心想并没有踩到水呀。情况越来越严重,鞋子里面全都湿了。坐下解开绑带,一条手指粗的蚂蟥滚落到地上,小腿肚上有一个出血点,血依旧在往外冒。
看着地上滚圆的蚂蟥,陈翘一阵干呕,眼泪汪汪,这伤口在以后的几十年中,始终未能痊愈,在每一个下雨天发作,又痛又痒,挠也不是不挠也不是。这伤口也是一个代价,获世界金质奖章的作品《草笠舞》便是由它换来的。
五六十年代的民族民间舞
20世纪的中国民族民间舞蹈第一个高潮是在40年代,当年最显著的标志是延安新秧歌运动。
1942年,毛泽东发表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并在鲁迅艺术学院给学员们作了重要讲话。针对当时文艺界的创作有重西洋轻民族的倾向,毛泽东指出陕北的民间艺术十分丰富,文艺家要到群众中去采集挖掘,向群众学习,走出小鲁艺,走进大鲁艺。毛泽东的讲话,为当时广大的文艺工作者指明了方向,一时间,陕甘宁各地的专业和业余文艺团体,纷纷组织秧歌队。他们在民间秧歌的基础上,去掉传统秧歌中封建色情等不良内容,加入工农商学兵的新形象,创作了大生产军民互帮互助的新题材秧歌。两年后的1944年春节,延安举行了规模空前的新秧歌活动,活动得到毛泽东的高度肯定,播及全国。
在西南后方的重庆,1946年,一场“边疆音乐舞蹈大会”的举行,使得出生于西印度群岛的华侨舞蹈家戴爱莲家喻户晓。这位在英国学习芭蕾舞和现代舞的年轻舞蹈家,怀着对祖国的感情,经历千辛万苦,取道香港回到祖国内地。她编创了许多反映中国人民抗击侵犯者,誓死保卫祖国的舞蹈作品,深受国内广大老百姓欢迎。
戴爱莲是挖掘、整理、研究我国民族民间舞蹈的先驱者。1941年到1945年间,她陆续深入到广西大瑶山、西康等地区,收集研究少数民族舞蹈,经她整理、创作的民族民间舞蹈有:《瑶人之鼓》《哑子背疯》《嘉戎酒会》《马车夫之歌》《倮倮情歌》《春游》《巴安弦子》《苗家月》《羌民端公跳鬼》《坎巴尔韩》《拉萨踢踏舞》以及秧歌剧《朱大嫂送鸡蛋》等。1946年春,在重庆育才学校的师生协助下,举行了“边疆音乐舞蹈大会”,演出了藏族、彝族、维吾尔族、羌族、瑶族、汉族6个民族舞蹈,轰动山城。戴爱莲被称誉为“边疆舞蹈家”。
戴爱莲深受西方人类学家们的影响,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出发,带着西方更先进的文化观走进民间,向民族民间舞蹈音乐学习。在随后的全国几大城市巡回演出中,戴爱莲的作品和她的文艺创作观,得到了更多国内舞蹈工作者的理解与接受。一时间,边疆舞风靡,大批的文艺工作者走进民间,采集整理丰富的民族民间文艺资源。
40年代还有一位全国著名的维吾尔族舞蹈家康巴尔汗,这位美貌绝伦、舞姿惊艳的舞蹈家,曾在苏联学习芭蕾,并与著名的芭蕾舞大师乌兰诺娃同台演出,获得斯大林等苏联国家领导人的高度评价。1947年9月康巴尔汗随新疆青年歌舞团赴上海、杭州、台湾等地巡回演出,获得梅兰芳、戴爱莲等文化界名人的赞许。她的舞蹈艺术魅力使得新疆维吾尔族歌舞艺术在全国范围内赢得了极高声誉。一时间,维吾尔族舞蹈成为人们热衷谈论的话题,所到之处,观众为了购买康巴尔汗的舞蹈演出票,常常是挤破了售票厅的窗户。康巴尔汗是一位立足本民族的艺术土壤,不断进行艺术实践,从而形成自己独具一格的艺术风格的舞蹈家。
1955年,在世界青年联欢节上获金质奖章的舞蹈《鄂尔多斯舞》,它的编导是一位出生在东北的满族青年贾作光。他跟随舞蹈先驱吴晓邦,走上革命舞蹈之路,来到内蒙古,从生活中提炼创作,形成了具有独特舞蹈语言的蒙古族舞蹈。他创作的《雁舞》《马刀舞》《哈库麦舞》《鄂伦春舞》《牧马舞》等一系列有影响的作品,演遍了内蒙古和全国各地。贾作光是新中国通过舞蹈将鄂尔多斯民族推向全国、推向世界的第一人,是蒙古族舞蹈的奠基人。多年之后,贾作光被舞蹈界誉为“蒙古舞之父”。
四五十年代的中国舞蹈界,由新秧歌、边疆舞、新疆舞,以及戴爱莲、康巴尔汗、吴晓邦、梁伦等一批舞蹈艺术家们的潜心努力,民族民间舞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
50年代中期,陈翘获得了一次在中央民族歌舞团学习的机会,其中芭蕾课的老师是芭莱诺娃夫妇。陈翘第一次穿上小背心和连着前后两片布的芭蕾练功裙,看着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大腿,几乎不敢走出房门。老师教学以严厉著称,演员每天必做的事情是,男演员刮胡子,女演员除腋毛,头发密密实实地盘在脑后,再压上一条白带子。每天的练功几乎就是一场师生间的对抗。老师要求每个学员随时绷紧全身的肌肉,不能有一分一毫的松弛,她会突然伸手去捏学员大腿或是臀部的肌肉。如果夹得不紧,必定被捏起一块肉来,痛得钻心。在她铁面无私的训练下,几十年过去,陈翘大腿肌肉依旧铁硬。
学习除了芭蕾课和各民族的舞蹈外,还有现代舞,老师是著名的“新舞蹈艺术运动”的先驱吴晓邦。
吴晓邦的舞蹈启蒙教育来自道教仪式的表演,23岁时赴日本学习舞蹈,开始接触西方艺术尤其是德国表现主义舞蹈。回国后,他以现代艺术的创作宗旨并遵循完全意义上的艺术表现舞蹈精神,在上海创办了晓邦舞蹈学校和舞蹈研究所,在中国现代舞蹈历史上第一次旗帜鲜明地提出“新舞蹈艺术”的概念。“新舞蹈艺术运动”在艺术上是向西方现代舞特别是德国表现主义舞蹈学习的结果,在实践上是有良知有才华的舞蹈家与中国社会现实生活相结合的产物。这一运动引进了关于动作的“空间”“力度”“幅度”“构图”“表情”“节奏”“质量”等具有现代艺术和剧场意识的创作理念和构思方法,使中国舞蹈有史以来有了第一次科学化的分析。从30年代到40年代,吴晓邦创作了100多部舞蹈作品,在民众中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吴晓邦舞蹈创作的最大特点是用现代手法表现中国的现实,抗战期间,他创作的《饥火》《游击队员之歌》在全国各地广为流传。
吴老师亲切和蔼,说着一口吴侬软语,常常让从岭南来的陈翘听不懂。但吴老师所倡导的舞蹈自然法则,即不受舞蹈的程式约束,要创造,要解放肢体,这些教学思想与舞蹈创作理念深深地影响着年轻的陈翘,并潜藏在其思想深处,成为不可动摇的创作真谛。
50年代是中国民族民间舞创作演出的黄金时期,民族民间舞蹈备受关注,地位更是芭蕾舞不可替代的,从事民族民间舞蹈的工作者,有着极强的荣誉感。也正是在这样的大时代背景之下,崭露头角的年轻编导陈翘,获得了黎族舞蹈艺术创作的“天时”。
相比人数较多的民族,比如藏族、蒙古族、维吾尔族、朝鲜族等,生活在海南岛上的黎族不是一个为许多外人所知的小民族,它没有自己的文字,只有简单的宗教祭祀舞蹈和少许自娱的舞蹈及哑剧。上天厚爱陈翘,将她派驻到这里,并且让她对这个民族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同时上天赋予了这个汉族女子特别的舞蹈天分,她像一只蝴蝶,在黎族这片花园里辛勤地采蜜。一同感受“三月三”风俗的并不止陈翘一人,但唯有她将此搬上了舞台。黎族成就了陈翘,成就了《三月三》,反过来陈翘也将黎族带出了海南岛,带到了北京,《草笠舞》更是将黎族人民介绍到了全世界。可以说,海南岛使陈翘获得了创作上的“地利”和“人和”。
陈翘的民族舞,是戴爱莲的边疆舞、康巴尔汗的新疆舞以及众多前辈民族民间舞在五六十年代的一个推进,是一个新层面上的新发展。它不仅仅是对民族民间舞蹈的整理与汇集,也是在大量的采风基础上的个人独立创造。这些作品展示在舞台上,同时又回到黎族并为民间所接受。在黎族的广大地区,众多的黎族同胞们跳着《草笠舞》和《三月三》,他们视之为自己的舞蹈。舞蹈理论家资华筠这样评价陈翘:“从《三月三》到《摸螺》,陈翘完成了两种质的飞跃,第一是将黎族自然传衍的舞蹈升华为具有社会主义时代属性的舞台艺术品;第二是通过自己的一系列作品,对黎族舞蹈语汇系统的构建。二者存在着有机的联系,不过并非实践了第一种飞跃的人,必然可以过渡到第二种飞跃。”
从《三月三》到《草笠舞》,没有一个动作是照搬既有舞蹈的。在以后的《胶园晨曲》《喜送粮》《摸螺》等作品中,每一个动作都是有生活渊源的。陈翘创造了一系列黎族舞蹈,形成了黎族舞蹈的基本风貌。可以说,《三月三》《草笠舞》以及后来的《胶园晨曲》《喜送粮》《摸螺》等是黎族舞蹈,更是陈翘的个人艺术创造。
若干年后,有人称陈翘为“黎族舞蹈之母”,这样的说法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