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裂缝中生长
弓箭巷名字的由来,据说是因为其形状如拉满的弓。弯弯的小巷是有那么点意思,其饱满的弧度足够叫人联想,但这仍需考验刚到的游人丰富的想象力。反正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从巷尾望去,弓箭巷给我的第一感觉是草木葳蕤、蓊蓊郁郁。幽深的古巷中,各种植物爬满旧墙,给旧墙披挂上一袭绿衣,浑然天成。古宅墙内树木繁茂,于正午的阳光中,向地面投下一片斑驳的阴翳。
弓箭巷6号老宅保存得十分完好,听说是一郑氏家族兴建的。除了前院锈迹斑斑的铁门,独具民国风味的宅子十分光洁,也许是新近修缮过。修长的拱顶形门和窗有一种文艺范,让人有置身民国电影里的感觉,仿佛随时会有一位身穿天蓝色旗袍、配过膝黑裙、手抱线装书的女学生与我擦身而过。枣红色的门窗样式简单雅致。门框与窗框以麻石筑造,呈象牙白,依旧鲜亮,没有丝毫缺损或熏黑。唯一突兀的是右窗楣处从内生长出的一棵小树,因在高处,我辨别不出它的树龄与品种,从枝叶的生长程度看来,想必有些时日了。在窗檐内侧生长,按理雨水很难进入,它是靠着什么延续生命的呢?真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6号宅子对面是一片破落的砖墙旧房,与6号宅子对比鲜明,甚至有点不太和谐,似乎两者来自不同的时空,在此地错误地交集在一起。原是两层的房子现已看不出任何棱角,剥落的剥落,崩塌的崩塌,在拉起的安全警戒线内,一派倾颓。墙上原是公告栏的方形板框已经被斜斜地削去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上面用鲜艳的红漆喷上了“危险勿近”的字样,颇有震慑的作用。大概是怕人们会错过让人战栗的大红字,旁边还钉着一张过塑纸,写着同样的警告。
墙身密密麻麻地长满了各种寄生植物。剥落的灰泥与疏水的青砖是最好的土壤,为各种植物提供了生长的天堂。种子可能是随着风、随着鸟儿到来的,遇见了这片藏于闹市中的沃土,如获至宝,于是定居下来。
生于房顶的榕树看着颇为壮观,树根往下生长,比残留的枝叶远为壮观,盘绕生长,粗壮得如树干,光滑少结。
一堵方柱形栅栏的围墙内,一棵巨大的苦楝树无拘无束地伸展着枝叶。树影在水泥地面上投下斑驳闪烁的光点,深浅不一,不断移动。这时如有人走过,人影穿梭其中,踩踏着盈漾的水波,却不会沾湿鞋履。
弓箭巷12号门前悬挂着一块招牌,已经发黄变旧,不知道还能否插电点亮,一面写着“有嘢唱,音乐曲艺社”,一面则是“大家唱,粤曲艺社”,昭示着它现在的功用。大门上有一块记录建造年份的石雕牌匾,写着“1925”。下方悬挂一盏路灯,粉蓝色的灯罩与白灰外墙相当匹配。
浓密树木后是一所两层的西式建筑,有门廊设计,底层有五六米高,整体造型精致,保存尚好,显然经过悉心打理,仍在使用。
翻看资料,才得知这座房子颇有来头,是中山籍著名教授——林帆的故居。此屋是其父林劲于1925年所建,林劲毕业于由袁世凯操办的保定军官学校,为十九路军军官。而林帆出生于1930年,原名林祖深,年少时跟随家人移居澳门,后来到了香港。在香港那段时间,林帆开始与文字打交道。他于1950年回国读书,就读于北京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复旦大学任教,成为国内知名杂文家,著有《老马咏叹调》《老马咏叹调·续调》《长青未老是笔头》和《杂文写作论》等集子。后来因种种原因,林帆教授很久没回来中山,更别说打理这座宅子了。
门廊前挂着的“中山市历史建筑”保护建筑铭牌上写着“2009年12月”,也不知道这是确定宅子为历史建筑的日期,还是开始悬挂的日期,只知道在这个年月,德高望重的林帆教授走了。
看着门前的招牌,可知这里现已成为一所曲艺社,但现在里面并没有人——至少没有听到歌声。
又一次,我来得不是时候,但走在婆娑的树影下,从外墙朝内张望,仍然能想象这一情景:傍晚时分,路灯刚刚亮起,划分着光明与黑暗各自的领域,一阵阵悠扬的歌声从一家老宅内传出,乐声起伏变幻,时而高亢嘹亮,时而低沉婉转,悠远绵长;歌声穿过树篱,越过院墙,穿透时光与历史的阻隔,在现世重现,却没有惊扰到行色匆匆的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