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又是一阵痛彻袭来。
金巍焗成栗色的短发凌乱不堪,散在洁白的枕上。汗出如浆,浸湿胴体。一侧脸,一闭眼,眸中低悬的泪珠儿簌簌而落。热泪与冷汗交融,渗入口唇,一丝咸涩滋滋作响。
“脚蹬住床栏杆。往下用力,对,要往下用力!”女医生鼓励道。
金巍握紧双拳,绷紧双腿,咬牙用力。
“对,就这样,用力,再用力!”女医生频频的鼓励着。
剧痛钻心。
“啊……”金巍狂喊起来,眉头紧蹙,泪眼婆娑,鼻翼汗淋淋、一张一翕。
撕心裂肺的痛彻迫使她再次用力,恨不得能咬碎一口牙齿,把力量缓缓的推送到膨隆的腹部。膨隆的腹部吸收了力量,频频微颤。可是,金巍却感觉不到孩子的下坠。
“大多血!”女医生喊道:“快,叫主任来!”
懵懂青涩的实习生哪里见过这场面。她惊慌失措的跑出了产房。
“啊……”金巍泪涕齐流,喊声凄厉。
白发苍苍的主任疾步跑进产房。
“通知血库!安排救护车!转院!”
金巍瞪大双眼,眸光呆滞,凝望着天花板。
剧痛再次袭来!
她已用尽力气,头晕目眩,浑身瘫软,双腿微颤。莫大的恐惧占领了她的心田。
不知道,她会不会死掉?
脑海中,产妇难产的悲情镜头依稀浮现。
“家属呢?来了没有?”医生凑到金巍的耳边,抬高声音,急切的问道。
金巍听得很清楚。医生在找她的家属。金巍进产房之前,医生曾要她的家属签字。当时,她苦苦哀求过医生,她自己签字,愿承担一切恶果。现在,医生又焦灼的问起她的家属。
剧痛让她的身体抽搐着,心也抽搐着。
她的家属呢?谁是她的家属?家属在哪里?在这座雄鸡一唱三省闻的小镇里,她孤苦伶仃,无亲无友。萍水相逢之人,旅馆老板,同租房客,谁会赶来为她承担责任呢?
“能听见吗?家属呢?”医生再次高声问道,神情焦灼。
又是一阵剧痛袭来。撕心裂肺。
金巍缓缓的睁开眼,挣扎着喘息一口,又喘息一口,气若游丝,哭不出来,喊不出来,目光渐变迷离。
一辆救护车在飞速的奔驰着。鸣笛凄厉,惊扰着人们纷乱杂沓的夜梦。
金巍还有一口气!
当金巍醒来时,她发现,她的眼前闪烁着一团亮光,明晃晃。她不再感到疼痛。真的!一丝疼痛的感觉都没有了。那团明晃晃的亮光格外的刺眼,刺的她眼眸流泪……情不自禁的流泪。
她缓缓挪移视线,看到了天使们的圣洁身影。天使们头戴天蓝色纱帽,面遮天蓝色口罩,身穿天蓝色袍服。一双双美丽温婉的眼睛里饱含悲悯,流露疼惜。
冰冷的金属器械传递到一位天使修长的手里。她掌心的温暖传递到冰冷的金属器械上。
金巍明白过来,她没有身在天堂,而是躺在手术室里。白衣天使们正挽救着她二十五岁的生命,挽救着她尚未出世的孩子的生命!
今天是她二十五岁的生日,也即将是她腹中孩子的生日。母亲和孩子的生日在同一天。世间之事,为什么会如此的巧合呢?
金巍思索着这玄妙的问题,泪花带笑。
“孩子没保住!”
凭空起惊雷。
金巍被这声惊雷骇的目瞪口哆,忘记呼吸。
天使的眸光里泪花萦绕,微微一眨眼,泪珠儿簌簌而落。流泪的天使告诉金巍,她腹中孩子真的已经夭折。
金巍大张嘴唇,回过一口气。她频频的咽着唾沫,顺畅了哽着的喉咙,喑哑的喊叫一声,椎心泣血,惊的流泪天使身体微颤。
“让我死!给我注射……安眠药!”
“你不要激动,身体要紧。你还这么年轻,以后肯定还会有孩子!”
“孩子的爸爸……不在了……失踪了……”
“……”
金巍的故事缘起于BJ城。
一只小型无人机正展翅飞翔着。“嗡嗡嗡”,它升到一座价值千万的四合院的上空,从东厢房顶不起眼的小阁楼前滑过。
“皇上吉祥,您该起床啦!皇上吉祥,您该起床啦!”
报时软件发出了毕恭毕敬的问安声。
“知道啦!退下!”
黎焕凯睡眼惺忪,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发号施令。
几乎每天清晨,他都是香叶胡同里最早醒来的人。
晨曦粲然。金灿灿的光芒勾勒着他二十四岁的青春身体。
他很争气,个头长到一米八五。平日里,他热衷于健身,把身形塑造的近乎完美。肌肉膨隆饱满,人鱼线清晰可见,公狗腰纤细迷人。他的身体散发出青春荷尔蒙蜜炼出的体香。
他穿上时尚又平民价格的衣裤鞋袜,走到脸盆架子前。从梳头,打发蜡,到涂护肤品,一切都按部就班,麻利又仔细。等收拾利索,他凝眸于镜中自己的帅脸,阳光一笑,随即,伸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在下巴前比划了一个“八”字。
“耶!”
“小凯子,该出车喽!”
院子里,房东佟宝久地道的京片儿声乍然响起。
“佟师傅,来喽!”
焕凯朝玻璃窗喊了一嗓子,生龙活虎的出了小阁楼的门。他顺着木楼梯一路“吱呀”的下到东厢房,出了东厢房,便来到了院子里。
他租住在一间小阁楼里。它盖在东厢房的顶上。这间小阁楼是后来加盖的,地方狭小,面积满打满算也只有八平米。屋里没有独立厨房和卫浴,只能容纳简单的家具和他青春无价的身体。
阁楼地方狭小,每月的租金却要一千五百元。
可焕凯喜欢住在这里。因为,香叶胡同毗邻后海,地段繁华,文化浓厚。后海的夜晚,临湖的特色酒馆霓虹灯光粲然如织,火树银花,繁华盛梦。
院子里,房东佟宝久正仔细的擦着一辆富康车。
佟家有三口人。常住人口只有宝久和老婆月恒。前年冬天,佟家的独生女儿佟晓娟进了监狱。三十五岁的老姑娘头一次相亲就被浑蛋骗了感情,还被这浑蛋骗了十万块钱。一根筋的她咽不下这口气,把比她小三岁抱金砖的小白脸打成重度残废。
宝久青年享福,中年发达,晚年被病秧子老婆和罪犯女儿拖累。他买了这辆富康车,在烦闷的时候开车溜达。
焕凯开车却不是为了解闷,而是要靠它吃饭生存。
“出车!”
背后传来悦耳的一声喊,却把焕凯吓了一哆嗦。
他转过身,看到一个姑娘。
她留着一头短发,焗成栗色。额前左右的头发均分,露出中央的一道头皮痕。额前的两小缕头发编成小辫,活泼可爱,用五彩绒线缠绕着。剩余的头发整齐的归拢到脑后。
她的眉眼清秀,肤色白皙,完全是纯自然的色泽,不是涂脂抹粉人造的美颜白。她穿着一袭彤红连衣裙,一双奶白色的细跟皮鞋,手里拎着一只宝石蓝的帆布旅行包。
“你怎么知道我这车拉活儿?”焕凯好奇的问道。
“哦,我们住在隔壁依香听琴民宿里。老板娘说,你这私家车拉活儿。”姑娘解释到这里,吩咐道:“去BJ站。”说完,拉开车门,坐进车里,把帆布包搁在脚下。
这时候,一个五十左右的老妇人迈着小碎步,跑进佟家四合院,来至车前。她穿一身绯红色的阿迪达斯运动衫,同品牌白黄相间的运动鞋。
“妈,快点儿!”姑娘朝车窗外招呼着,随即一翻白眼,嘟囔一句:“磨蹭鬼。”
姑娘的母亲弯腰坐进汽车,一把拽上车门,喘息几口。
“小凯子,开车慢点儿。晚上早点儿回来,别让我和你师母挂念。”宝久叮嘱道,朝着焕凯一摆手。
“知道啦,师父。”焕凯说完,朝着师父一摆手,钻进驾驶室,拉上车门,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扭头问道:“去BJ站?建国门对面的BJ站?”
“对!”姑娘干脆的回答道。
焕凯没再吭声,缓缓的发动了汽车。这辆富康车开出佟家四合院,穿过尚未醒来的香叶胡同,一直开到了车水马龙的鼓楼南大街上。
透过车内后视镜,焕凯看到,姑娘和她母亲各自闷坐着。俩人都盯着前排椅背发呆。
这辆富康车开到车流较少的景山后街。黄瓦红墙,婀娜垂柳,墨绿青松,诗情画意,一派宁谧。
“前头是景山公园,崇祯皇帝殉国上吊的地儿。”焕凯说道。他开车拉客有个习惯,喜欢介绍沿途的名胜风景。他在京生活五年,算是老BJ了,对BJ城的风景名胜如数家珍。
“金巍啊,这半年,咱家酒楼的生意快垮了。自从港商开了那家美食城,客人都被抢走了。你爸咽不下这口气,非要和人家较劲儿,前年借贷装修花了好大一笔钱。可谁能想到,一个晦气鬼装修工摔伤了,讹上了咱家,和咱家打官司。你爸赔给那家子一笔钱,把家底都赔出去了。原本想着,熬上几年,咱家还能翻身。可三年过去了,赚少赔多,每月利润少的可怜!”金巍的母亲红着眼圈打破沉闷说道。
“妈,我手头还有点儿钱。要不,你先拿去用吧。”金巍试探着问道。
“你不是要攒钱考学吗?音乐学院研究生的学费可不低呀!怎么?你不想考了?”金巍的母亲惊讶的问道。
金巍微微的叹息一声,双眉紧蹙,呢喃道:“家里不是出事儿了吗?反正,现在刚入秋,离考学还早着呢。即便能考上,也是明年的这会儿念书。送走你,我去一趟音乐学院,要一份招生章程。这学肯定要上的!”
“你能攒多少钱呀?在这大BJ城,你没有稳定的工作,在酒吧里唱歌。每月刨掉房租水电生活费,满打满算,能攒多少钱呀?那点儿钱哪够还债的呢?”金巍的母亲体谅女儿的不易,缓缓的说道。
“爸到底问人家借了多少钱?”金巍忐忑的问道。
“五十万!”金巍的母亲接口说完,沉重的低下头。
“我的天呢!”金巍满面惊愕的说道,愁肠百转。
“妈心里倒是有个主意,两全其美,既能让你安心的考学念书,也能帮家里还清外债。”金巍的母亲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金巍等着母亲往下说。她母亲正琢磨着该如何跟女儿开口。她略微的踌躇了一会儿,索性开口说道:“你还记得邱虞洋吗?”
金巍立即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当即拉下脸,打机关枪似的说道:“你怎么又提起他了呢?我不喜欢他!你干嘛非逼着我嫁给他呀?他除了有钱,还有哪点儿好?”
“有钱就是能耐!”金巍的母亲接口说道,深深的朝噘着嘴的女儿瞪了一眼,继续说道:“现在这年头,哪个姑娘不想嫁有钱人?大城市的不少姑娘连老头子都肯嫁,只要对方有房有车有存款。再说了,虞洋和你一样大,他的相貌个头都没得挑。他念的是上海的大学。他哪点儿配不上你呢?”
“哎呀……我就是不喜欢他!”金巍羞愤的嚷道。
“今年端午节,他去咱家酒楼吃饭,告诉你爸,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只可惜,当时,你们俩还都在念书,一个在上海,一个在BJ,隔着万水千山,他没机会追你。”金巍的母亲压根不管女儿的羞愤,自顾自的说道。
“什么呀!当初,我和他见面以后,告诉过他,我不喜欢他,以后别再联系了。”金巍冷笑道。
“那天,你爸索性挑明了,告诉他,你还没结婚,连对象都没有,当了北漂,在酒吧唱歌。”金巍的母亲并不收口,一个劲儿的往下说道:“虞洋拿出五万块钱,说是送给你的生活费。你爸用这钱还债了。”
“爸干嘛拿人家钱呀?”金巍嚷道,又气又急,双眉发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