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心怀正义、打抱不平的师生上前,拉劝着猖狂的讨债男女们。
“有话说话,别动手!你们这是在侵犯人权!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姑娘,要不要脸?”年轻男老师声色俱厉的喊道,用身体护着金巍。
“就是!欺负女人没出息!”
“你们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干脆报警吧。让警察来解决!”
师生们纷纷的谴责着。
那伙儿壮汉被众人震住了。趁此混乱之际,金巍脱下细跟皮鞋,把皮鞋拎在手里,顾不得体面,朝焕凯的汽车飞奔而来。壮汉们被师生们拦着,叫嚷连天。
富康车的挡风玻璃前拂过一片彤红色。转目眩晕,那片彤红色飘然落在焕凯的身旁。金巍气喘吁吁的坐定,喊道:“快开车呀!回依香听琴!”
金巍的话音刚落,焕凯就发动了汽车,远离了音乐学院。那群壮汉们在后面追了几步,很快就被汽车甩开了。
晌午的阳光毒热。路面泛着白花花的光,刺的人眼睛酸疼。
金巍倚靠在车座里,紧闭双眼,像是死过去了一样。
前面是红绿灯。红灯亮了。
焕凯缓缓的停下车。他趁机看了金巍几眼,发觉她脸上的脂粉被冲刷出了两道痕迹。她白皙玲珑的下巴沾着水珠,欲滴未滴。几点水珠像是汗水,也像是泪水。
一路上,焕凯一直保持沉默。他的任务是把金巍送回“依香听琴”。至于她的私事儿,他懒得管,也管不了!可偏偏路上堵车。那辆富康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在那天的黄昏时分,富康车抵达了香叶胡同,停在了依香听琴的门口。
金巍没精打采的用微信付完车费。她下了车,却被一个身影挡住了去路。
她朝那小伙的脸上看着,不由得瞪大双目,眸光惊愕。
眼前这小伙的个头也过了一米八五,挡在金巍的身前,挺拔如丘,玉树临风。焕凯的长相已经出类拔萃,万里挑一。假如焕凯被誉为“男神”,这小伙可以媲美颜值“大神”。
“金巍,你回来了。”小伙微笑着说道,俊俏眼里扑闪着欣喜。
金巍瞪着他,目光灼灼。她沉默不语。
“金巍,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虞洋啊。我们还念大学的时候,就见过面……在北海的静心斋见的面……”虞洋缓缓的说着,不改嘴角的微笑。
金巍继续瞪着她,灼灼的目光流火。
焕凯坐在车里,打量着虞洋。早晨的时候,他听金巍和她继母说起过这人。他原本以为,这人定是满身铜臭俗不可耐的暴富男。可谁能想到,他竟然是儒雅偏偏一才俊。
“金巍,我专门来看你。”虞洋说道,嘴角的笑靥消失殆尽。他被金巍流火的眼神吓住了。
“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啊?”金巍打破沉默扯开嗓门喊道。
这喊声把焕凯和虞洋都吓了一跳!
“哦,我来BJ考察市场,顺便来看一看你。”虞洋改口解释道。
“谁泄露了我的住址?是不是我后妈?啊?”金巍嗓音稍弱连声质问道。
虞洋微微的一点头,双目发窘。
“邱先生,谢谢你来看我!我回民宿取行李。以后,我住在哪里,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所以,你也别打听了。我告诉你,你趁早别打我的主意。我还是当年的那句话,咱们俩不合适。”金巍打机关枪似的说完,准备迈过那道横着的木门槛,却被虞洋拉住了胳膊。
“金巍,我想请你吃饭。”虞洋说道。
“松开手!别拉拉扯扯的!”金巍说完,甩开了虞洋的手。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朋友呀。我请你吃一顿饭,你难道瞧不起我?”虞洋抬高声音说道,神色委屈。
“谁说我们是朋友?嗯?当年,我们只见过一面。从那以后,我们就天各一方,不再往来。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朋友?请你说话注意!不要以为有钱就能任性!我不吃你这套儿!别跟着我,面斥不雅!”金巍撂下这些话,头也不回的走进依香听琴民宿。
虞洋跟了几步,窘迫的杵在雕梁画栋的木门底下,盯着金巍匆匆而逝的背影,迫不及待的喊道:“是你爸让我来的。他让我来照顾你的生活。”
金巍已经走过影壁墙,听到虞洋的话,又闪身出来,站在原地,对虞洋冷笑道:“那好,我给我爸打电话,亲口告诉他,我见过你了,谢绝你的好意!”
虞洋干瞪着眼。
金巍的身影早已消逝。他的面前,只剩下那道晦暗的影壁墙。墙面灰黑,雕刻着青梅竹马的吉祥图纹。雕琢的功夫不到火候儿,线条粗硬,阴郁沉沉。
焕凯缓缓的发动了汽车。引擎声让呆怔着的虞洋回过神,他转过身,朝焕凯的富康车看了一眼,立即回避了焕凯同情的眸光。
焕凯把车开到了隔壁的佟家四合院里。
宝久站在屋顶的天台上,手里端着一个簸箕,朝几只灰色的家鸽吹着口哨。
“咕咕咕,咕咕咕。”
他一边叫唤着,一边把手里捏着的玉米粒儿丢落。鸽子们迈着欢快的脚步,争先恐后的觅食。
“小凯子回来啦。这个月的电买了没有?”
“买了。我这就上去充电。”焕凯停好富康车,推门而出,走到东厢房,顺着木楼梯来到阁楼里。
他走到写字台前,从一本皱巴巴的乐谱里摸出电卡,把一把红漆木椅搬到墙跟,脚踩木椅,推开墙壁上的两扇木窗,两步跨到天台上。
天台北边竖着一只绿铁皮箱子。
焕凯走到跟前,拽开绿铁皮箱子的金属门,把电卡插到了卡槽里。
“滴滴滴”三声响过。
他拔出电卡,朝宝久喊道:“电充上了。”
“好嘞!”宝久应道,照旧“咕咕咕”的叫唤着,专心的喂着鸽子。
焕凯在天台上乘凉。隔壁依香听琴的院子里传来了说话声。
“你没提前打招呼。房间都订出去了。您还是去别家吧。”
“这附近也没有便宜的酒店呀。一时半会儿,我上哪儿去找呢?”
“金姑娘,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去胡同东口的小旅馆里住一晚。”
“胡同口有小旅馆?我压根没注意。可以呀。我不嫌弃!”
“那我这会儿就领您去吧。东西都带了吧?别落下什么。不过落下也没关系,您回头告诉我一声,我给您送过去。”
“没落下东西。我们走吧。”
正房屋里传来了咳嗽声,一声紧接着一声。
“小凯子,你师母又咳嗽了,我下去瞅一瞅。你帮我喂鸽子。”宝久喊道。
“哦,来喽!”焕凯说。
等焕凯走过去,宝久已匆匆的下了天台,一路小跑来至正房屋里。
竹簸箕放在坑洼的水泥地上,颤巍巍的晃悠着。
正房里传来了宝久的说话声。
“月娥,咋了?没事儿吧?”
焕凯端起簸箕,一边“咕咕咕”的叫着,一边用手把玉米粒撒到鸽子的红掌下。
香叶胡同里传来了拉杆箱的轮子滚动声。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天台的东面,几只灰鸽子紧随其后,“咕咕咕”的叫唤着。
焕凯来到天台边,倚靠着铁栏杆。这里能清楚的看到整条香叶胡同。
依香听琴的老板娘在前带路。她肥硕滚圆的身材衬托着两只小脚,简直像是一幅张开的圆规。和她并肩而行的金巍身材窈窕,迈着淑女步,款款而行。一只绯红色的大号拉杆箱“嘎啦嘎啦”的紧随其后。
焕凯的目光被金巍的窈窕身影吸引着。
“嘎嘎嘎!嘎嘎嘎!”
他吓了一跳,低头看到,自己的脚踩着一只鸽子的红掌。这只觅食的鸽子楚楚可怜。他急忙缩回脚,朝受害者多丢了一把玉米粒。
“你怎么还不走?杵在这里干什么?”
焕凯被这高亢的嗓音吓了一跳。他凝眸看到,虞洋挡在金巍的身前,自作多情的说道:“去哪里?为什么不住在民宿里了?”
“没房间啦。我带她去胡同口的小旅馆。”老板娘不明就里,实话实说。
“那怎么能行呢?小旅馆的条件那么差,而且也不安全呀!”虞洋焦灼的说道,一把拎住绯红色的拉杆箱,继续说道:“我住在王府井的希尔顿酒店里。你跟我走。”
“瞎显摆什么呀?住希尔顿酒店了不起呀?我凭什么跟你走?”金巍扯开嗓门嚷道,把拉杆箱抢了过去,扭头对老板娘说道:“我们走!”
“您可真是……和男朋友闹别扭啦?哎呀!年轻人哪有不吵架的呢?你放着希尔顿酒店不住,非要去住小旅馆……”老板娘呵呵呵的劝架,停在原地没有往前走的意思。
“他不是我男朋友。你可别瞎说!”金巍嚷道。
老板娘不敢吭声。
“金巍,我既然受了你爸的嘱托,就要照顾好你。我刚才那话没过脑子。你别生气。你听我说,我单独给你开一间房,不影响你休息。你爸告诉我,你在BJ没有固定的住处,四处打游击。他拜托我给你租房子。你是老BJ了。明天,你领我去看一套公寓,你喜欢就行。”虞洋耐心的解释道,字斟句酌,生怕惹恼金巍。
“不用你多管闲事儿!我住在哪里,和你没关系,和我爸也没关系!”金巍撂下这话,夺过大行李箱,脚步匆匆的往前走。
老板娘不敢吭声,撇着嘴,一个劲儿的跟着。
虞洋跑了几步,挡在金巍的身前,生气的道:“你何必折磨自己呢?你爸要是知道你住小旅馆,肯定会担心的。小旅馆里都住的是什么人呀?你心也太大了吧!这么大的姑娘了,不顾及自己的安危!”
“用不着你管!”金巍气不打一处来,冷笑几声,继续说道:“你是我什么人?啊?轮到你来管我?我爸喜欢你,你回青浦和他处对象吧!”
“说什么呢?”虞洋气的眉头绯红,凌厉的眸光瞪着金巍,顿了顿,尽力和缓的说道:“你要是累了,我在附近给你找一家酒店吧。总之,你不能住小旅馆。”
“别缠着我啦!”金巍喊叫完,一挥胳膊。
“你们先聊吧。我回去了。”老板娘知趣的说完,朝金巍一翻白眼,转身而去。
焕凯眼瞅着老板娘走进依香听琴。
在这半分钟的功夫里,金巍和虞洋立在原地,瞪着彼此,都不吭声。
后来,虞洋主动打破了沉默,祈求道:“姑奶奶,别闹了!我把你送到酒店,帮你订好房间,给你留下租房子的钱,马上就走。你喜欢在哪里租房子,你自己联系吧。”
“你告诉我,我爸是不是拿你的钱了?”金巍目光火辣的问道。
她火辣的目光迫的焕凯不得不说实话。
“那五万块钱,是我孝敬你爸的,你别多想。”虞洋说道。
“你是我们金家什么人?轮的到你孝敬?”金巍逼问道。
虞洋垂下头,面红耳赤,浑身犹如针扎。
“嘎啦嘎啦……”
行李箱的轮子摩擦着坑坑洼洼的地面,一阵嘈杂。
虞洋疾步追赶金巍,一直追到胡同口,随即,他的身影消逝了。
“嘎啦嘎啦”的声音早已渺茫。
焕凯看完这场热闹,心里感慨不已。他敬佩金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骨气,也可怜她被家累所困的痛苦无奈。一年的出租车司机经历让焕凯阅人无数。他倒是觉得,虞洋真心实意的心疼金巍。
“小凯子……快来帮忙……你师母犯病啦,痰堵住了嗓子,喘不动气啦!”
宝久的喊叫声从正房里蓦然传出。焕凯丢下手捧的簸箕,驱散鸽子,疾步跑下天台。
那晚,焕凯独自从SJS医院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他锁好四合院的门,绕过那辆停歇着的富康车,来到了正房里。
焕凯走进正房,闻到空气里靡着一股中药的味道。月娥的病榻凌乱不堪,被褥枕巾揉搓着。木床底下躺着一只红色痰盂。他戴上从医院拿回来的医用口罩,把正房打扫干净。随后,他端着簸箕出了正房,来到墙角的蓝色垃圾桶前。
石灰墙上嵌着一盏白炽灯泡,发着白花花的光。在白花花的光影里,墙面坑坑洼洼的疤痕显露无疑。疤痕是时光的轻伤。
他伸头朝蓝色垃圾桶里瞅了一眼。底部只有一张揉搓着的纸。
在白炽灯泡的照耀下,“监狱管理处”的大红鲜章露在外面,狰狞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