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无形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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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朝廷颁圣谕 侍郎赴衡州

从楚勇大营归来,曾国藩一改过去的举棋不定、怨天尤人的态度,决定振作起来,从无望之中寻找出一条出路,把团练训练成一支能打硬仗的劲旅。

他把自己关在签押房里,先动手草拟了一封《与各州县书》

书曰:“启者:国藩于六月奉使江西,七月廿五日在安徽太湖县痛闻先慈大故,即日奔丧,买舟西上。行至武昌,始闻长沙被围之信,抛弃行李,仅携一仆,匍匐间行,于八月廿三抵家。即以九月十三权厝先慈于居室后山。方拟另寻葬地,稍尽孝恩。腊月十三奉到谕旨,命办理团练乡民,搜查土匪诸事务。即于廿一日驰赴省城与张中丞商办一切。方今之务,莫急于剿办土匪一节。会匪、邪教、盗贼、痞棍数者,在在多有。或啸聚山谷,纠结党羽,地方官明明知之而不敢严办者,其故何哉?盖搜其巢穴,有拒捕之患;畏其伙党,有报复之惧;上宪勘转,有文书之烦;解犯往来,有需索之费。以此数者,踌躇于心,是以隐忍不办。幸其伏而未动,姑相安于无事而已。岂知一旦窃发,辄酿成巨案,劫狱戕官,即此伏而未动之土匪也。然后悔隐忍慈柔之过,不已晚哉?自粤匪滋事以来,各省莠民,沧怀不肖之心,狡焉思犯上而作乱,一次不惩,则胆大藐法;二次不惩,则聚众横行矣。圣主宵旰不安,严饬歼除匪党。张中丞仰体圣意,日日以除莠安良为心。前月曾有一札严拿土匪,令州县力能捕者自捕之;力不能者,专相送信至中丞署内,设法剿办。但期无案不破,无犯不惩,一切勘转之文,解犯之费,都行省去,宽以处分,假以便宜,此亦明府有为之会也。国藩奉命查办匪徒,才识短浅,耳目难周。惟求明府努力同心,匡我不逮。或饬谕绅耆与之协拿,或专丁来省,请兵密剿,方略无常,惟期迅速!去一匪则一乡清净,剿一巢则千家安眠。匪惟国藩厚幸,实大有造于我桑梓之邦也!”

曾国藩稍一思忖,提笔又写了《与省城绅士书》与《与湖南各州县公正绅耆书》二文。

《与各州县书》和《与湖南各州县公正绅耆书》二文,刷印多份,当晚即加盖了发审局紫花大印,交由专差递往各州县;《与省城绅士书》一文,则在第二天一早便出现在长沙城的大街小巷。

晚饭前,曾国藩又乘轿到巡抚衙门找张亮基商量,由张亮基出面,借调提标中军千总诸殿元任省城团营教习;借调负责在湘阴查拿水匪的绿营千总杨载福和把总黄翼升,到发审局供职。张亮基都一一答应下来。

这时,省城四营湘勇都穿上了勇服,给军官的马匹也都全部分发给各营。此时的湘勇虽然大都使用大刀、长矛、砍斧、铁棒等冷兵器,只有很少一部分勇丁使用抬枪、鸟枪,但训练并不懈怠。

不多几日,曾国藩在京师时的管家唐轩,也来到省城。曾国藩命其到粮台帮办事务。

这期间,浏阳周国瑜设立征义堂,广收会党,人数过万。即将起义时,事机泄露。因此时长沙稍安,张亮基于是遣楚勇三营剿捕之,请曾国藩调一营湘勇配合。征战过程中,楚勇与湘勇从征义堂缴获近千杆洋枪,四门洋炮。事平之后,湘勇分得五百杆洋枪、两门洋炮。江忠源此举,对缺炮少枪的湘勇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曾国藩将这些新式武器平均分配给各营,内心却对江忠源,凭添了无比的感激。

此次“平乱”,楚、湘各勇共抓获“征义堂”会党近千人,其中大小堂主过百。

这些人被押到发审局后,曾国藩先把一些随从和盲目随从者挑出来,穷者杖责,富者罚银,由当地乡绅具保领回,着地方官严加看管;凡大小堂主以及主动响应者,均锁进站笼之中,放到车上,由勇丁押着游街三天,然后一律枭首示众。

发审局原有站笼五只,曾国藩见站笼者太众,又让人连夜打造了二十只。尽管如此,仍不够用。

不久,太平军遣人密至常宁、耒阳,封官许愿,暗中发展党众,想利用太平军攻打长沙时起事。有乡民将消息传递给县衙。两县急报发审局。

常宁知县禀称:“查粤匪多人入境,窜乡走里,蛊惑生事,请派兵捕剿。”

永兴知县禀曰:“探得耒阳地方厂下大河滩等处,土匪聚众滋事,请派官兵捕剿。”

曾国藩不敢迟疑半刻,当即给两县批饬回文,称:“现经派委教谕刘长佑,守备李辅朝,生员王錱等管带楚勇五百,湘勇三百,前往进剿。仰该县协同兜捕,并探明贼首踪迹,进兵途径。一面遣人至耒阳清泉一带,迎导大兵;一面飞禀省城。又给永兴武举陈步元,贡生刘茂廷,各札一道,即行饬差送往,令其出力堵截,以期迅速扑灭!”

批饬送走,曾国藩连夜遣恩赏教谕刘长佑、守备衔李辅朝、王錱统率湘、楚各营八百人飞驰赶往两地剿之。因动作迅速,不仅将太平军派到两地的三十余名天兵天将一举抓获,还把刚在当地发展的一名天将、九十二名天兵捕拿。

这些人被押到发审局后,曾国藩马上升堂审理。

刚刚审理了七十几人,曾国藩已然惊得目瞪口呆。因为曾国藩发现,在这九十二新入伙的天兵当中,竟然有六十几名,是上次被乡绅具保领回去,着地方官严加看管的人!这些人不仅不思悔改,竟然又跑到别县参加了太平军!显然,这些人是铁心与大清国做对头了——如果此次再放过他们,他们只要有机会,肯定还要参加太平军!

曾国藩先把已经招认的三十名天兵天将锁进站笼里,游街后枭首;余下的人全部关进大牢里,想和按察使司衙门以及两县的父母官们商量后再决定如何发落。

但事关发审局的事务,湖南按院是不敢插手、进言的;而两县知县奉命进省后,却又坚决不同意对这些人处以极刑,理由是:用刑过猛,民心会更加不稳;尤其是非常时期,更要小心从事。

把两县知县送走后,曾国藩半夜未得入眠。

第二天尚未起床,又有消息传到曾国藩耳中:有十几名太平军扮作逃荒人模样遣入湘乡,欲对荷叶塘曾府下手;朱孙诒得到确报,当即带衙役及团练赶到荷叶塘,将正欲下手的这十几名太平军抓获——这些人正由团练解送省城。

朱孙诒最后又向曾国藩信誓旦旦地表示:他已派专人带着团练日夜守候在荷叶塘;一有可疑的人出现,马上逮问。

读过朱孙诒的禀文,曾国藩当即作出决定:从两县抓获的人全部斩首,无一宽免!以后也要如此!曾国藩认为,只有这样,才能使乡民安分守己,不敢轻上贼船;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太平军无机可乘,断绝其来湖南生事的念头。使湖南真正达到“盗贼屏息,莠民多改而从善的”目的;当日,他又收到安化县急报:称有乡绅林某以办团卫里为名招募乡愚、痞棍、市井恶霸五百余人结伍。现在派人到外省购枪买炮,又暗中去联络太平军,欲杀官起事。

曾国藩当机立断,马上派快马赶到衡阳传令:札饬刘长佑、江忠济二人起所有勇丁,飞赴安化捕剿。曾国藩特别密告刘长佑,除首领押解省城审讯外,所有胁从可就地处斩。

一时间,湖南各县,刀光剑影,风声鹤唳;人人恐惧,户户小心。到处是一队队抗枪抡棒的湘、楚勇丁,由一县杀往另一县,无一处不到。使遣匿在各乡村准备起事的零散太平军,藏无可藏,躲无可躲,真正叫苦也。

长沙发审局的血腥气开始越来越浓重。

“曾国藩”三个字也很快被“曾剃头”、“曾屠夫”所取代。一时间,太平军对曾国藩切齿,许多想投靠太平军的百姓亦把曾国藩恨入骨髓。

曾国藩的恶名先是在湖广各地传扬,慢慢延至其他省份,三个月后,竟然连远在京城的咸丰皇帝也知道了“曾剃头”这绰号。

咸丰没有对曾国藩的做法着一言,但内心是赞同的。

大学士祁寯藻不分眉眼高低地陈上一折,想请皇上申饬曾剃头一顿,以安民心。

咸丰皇帝收到折子的当天即把肃顺召进宫中;肃顺出来后,郑亲王端华又被传进去;端华还未出来,怡亲王载垣又飞也似地走进去。

讨论来讨论去,咸丰皇帝不仅把折子留中不发,而且三天没理睬祁寯藻。祁寯藻自讨了个没趣,甚是悻悻。

曾国藩的关门弟子李鸿章,翰林院散馆后,也跟随工部侍郎吕贤基回原籍安徽练勇。李鸿章得到恩师在湖南大开杀戒的消息后,自己不好出面劝阻,给哥哥李瀚章写了一信,让哥哥出面,劝恩师当放屠刀时要放屠刀,不要树敌太多,影响自己以后的大好前程。李瀚章字筱荃,出身拔贡,也曾在曾国藩门下受业。曾任湖南永定知县,现以六品衔署理益阳县事。收到弟弟信后,李瀚章连夜给曾国藩写了封密信,婉言恩师,劝以缓刑。

曾国藩以“乱世宜用重典”答之。

这一日,曾国藩刚用过早饭,正在操场看操,杨载福与黄翼升却急匆匆地来到操场,找到曾国藩,一拉衣袖道:“大人,发审局收到巡抚衙门一封急件,请大人回发审局一趟。”

曾国藩一愣,小声问:“可曾拆封?”

杨载福道:“这是巡抚衙门的密字函,须大人亲自拆封。”

曾国藩只好乘轿返回发审局签押房,见案首果然摆放着一封密字公函。

曾国藩屏退左右,这才将公函剪开,却原来是一封宪控状子。

状子来自衡州,由衡州九大布行和一些当地富户联名具结,控衡州帮办团练大臣归籍养病的原湖北水运道黄路遥,打着办团练的旗号,逼乡绅富豪捐银,敢有异议者,轻者入狱,重者充军的事;而衡州团练,至今仍不见有一丝模样,既无火枪,亦未购进一门火炮。绅耆问:百姓捐摊的五十几万两银子都到哪里去了?状子最后,九大布行恳请湖南巡抚衙门派员核查;设若黄团练不指明团练费的去向,百姓绝不再捐拿一文银子!

曾国藩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咸丰初,太平军起事,朝廷号召各地乡绅办团练。曾国藩最担心的就是这办团费用的来源和管理。因为是乡民自办,费用自然要乡民自筹;乡民自筹的银子,官府自然无权干涉。官府自有官府的事情,官府要为经制之师征款。近两年来,乡民和官府的压力都很大。

曾国藩最担心的便是:乡民的银子毕竟有限,而团练又要随着战局的发展而发展。这样无期无限地发展下去,百姓如何承受得了呢?

曾国藩袖起这份宪控状子,乘轿直奔巡抚衙门来找张亮基。萧孚泗急忙带了人跟上。

到了巡抚衙门签押房,张亮基正和左宗棠在炕上小声地计议着什么。

一见曾国藩进来,两个人慌忙下炕施礼问安。

曾国藩被闹得措手不及,因为张亮基和左宗棠从没有这般客气过。

三个人重新落座,戈什哈刚捧了茶进来,外面忽然一片声地喊:“圣旨到,圣旨到!”

张亮基急忙跳下炕,一拉曾国藩道:“涤生,快随我去大厅接旨!”

曾国藩挣了挣道:“您别胡乱说笑话。巡抚衙门的圣旨,我曾涤生接什么?”

左宗棠小声道:“涤生,张中丞让您去,就有让您去的道理!您快去吧。”

曾国藩这才犹犹豫豫地随张亮基来到大堂之上,跪下听旨。

传旨官望了张亮基和曾国藩一眼,慢慢地展开圣旨读道:“奉上谕:湖广总督徐广缙累遭败绩,实负朕心,著即日起革职,押赴京师问罪。湖广总督著张亮基暂行署理。望该署督接旨日起,会同提督琦善,作速收复武昌,不负朕望。徐广缙抵达湖南后,由张亮基派员押送。前已革湖南巡抚骆秉章著开除一切处分,实授湖南巡抚。钦此。”

张亮基口称“领旨谢恩”,双手接过圣旨,慢慢地站起来。

曾国藩也只好口称“圣安”,也准备爬起来。

传旨官却慢慢地打开另一道圣旨,说道:“丁忧侍郎、湖南帮办团练大臣曾国藩接旨——”

曾国藩只好重新跪好,恭听圣谕。

传旨官打开圣旨读道:“前礼部右侍郎曾国藩,丁忧期间帮办团练,甚为得力。朕心实慰。著赏曾国藩兵部侍郎衔,续继帮同办理湖南团练。钦此。

曾国藩一边接圣旨心下一边想:“看样子,适才张亮基和左宗棠正在议论的,就是这事。想是京师已有人提前寄了信来。”

送走传旨官,张亮基携着曾国藩的手重新来到签押房。

左宗棠先向张亮基贺喜,又向曾国藩祝贺起复。曾国藩默言。

张亮基道:“涤生,朝廷破格起复您,您如何这般模样?”

曾国藩道:“大清官制,丁忧三年才能起复,这是国家的法令,人人均须遵守。如今朝廷,偏偏在我丁忧期间赏这兵部侍郎,别人将怎样看?在籍侍郎,帮同办理团练足矣!如何偏要把个,有名无实的官身,强加到我的身上?这是谁的主意?国家一日在,纲纪就一日不得废!自古皆然。”

张亮基拿出一封信道:“这是我咋儿收到的京师来信。邵懿辰已转补军机章京,他见到圣旨连夜写了这封信来。懿辰说,这一切都是肃顺和文庆的举荐。现在的湖广总督,虽然不同于以前的湖广总督,但毕竟有个名分在。涤生,您来这里有事吗?”

曾国藩把邵懿辰的信往外推了推,这才从袖中掏出那封宪控来,道:“涤生此来,就是要商量这件事的。张制军哪,依您看——”

张亮基打断曾国藩的话道:“涤生啊,我还要给皇上上谢恩折。凡是团练的事,您以后去找骆籲门商量——季高啊,你先着人打个稿子吧!”

曾国藩一听这话,只好站起身,边告辞边道:“制军如何事繁,涤生就先告辞了——对了, 我准备亲去衡州府一趟——”

张亮基道:“您现在是兵部侍郎衔,又是团练大臣,想怎么办,办就是了。”

曾国藩道:“制军既如此说,涤生就当仁不让了——涤生去衡州府,想请巡抚衙门的王命旗牌一用!”

张亮基想了想道:“涤生啊,您看这样好不好。您明日先去衡州,王命的事呢,容我和骆抚台言语一声。您如果当真需要呢,就打发人赶回来。如何?”

曾国藩道:“如此甚好!涤生代发审局谢过制军!”

骆秉章是广东花县人,比曾国藩大八岁。原名俊,以字行,改字籲门,号儒斋。道光进士,选庶吉士。散馆授编修,擢侍讲学士。道光三十年,由贵州布政使升署湖南巡抚。旋遭革职,留营前效力。

回到发审局,曾国藩被朝廷赏加兵部侍郎衔的消息已传开。罗泽南、王錱、塔齐布、诸殿元等一班人正在大堂等着给曾国藩贺喜。发审局大小委员的脸上也都溢满了笑容。

曾国藩一进大堂,众人急忙见礼、贺喜。曾国藩一一作答。

王荆七这时已将二品官服、顶戴捧了出来,口里说道:“禀大人,一会儿全湖南的文武官员都要来发审局给大人请安。大人请更了衣,也好与他们相见。”

塔齐布也道:“ 我等在大堂恭候,请大人到内室更衣。”

曾国藩更衣的时候,忽然把萧孚泗传进内室道:“你带人把本部堂的花轿呢,换成蓝轿呢吧。本部堂明日出城办差时好乘。”

萧孚泗兴高采烈道:“禀大人,听荆七说,我们几个还在巡抚衙门的时候,罗相公已着人,将大人的轿布换成了绿呢了。”

曾国藩道:“换成蓝呢。”

萧孚泗站着没动,辩道:“大人哪,八抬绿呢大轿多威风啊!孚泗跟着也神气呀!”

曾国藩一眯眼道:“孚泗,本部堂怎么吩咐,你便怎么去办。本部堂丁忧期间赏加侍郎衔已是越制了,你还嫌不够招摇吗?丁忧期间,本部堂只乘蓝呢轿,决不乘绿呢轿!办去吧。”

萧孚泗不敢再讲话,撅着嘴出去了。

曾国藩便衣毕,重新坐进大堂与各位礼过。不久,湖南巡抚骆秉章带着布、按以下官员,都坐了轿子来为曾国藩请安。

这些人刚坐下不一刻,湖南提督鲍起豹,又带着提标中军、抚标中军等上百名武官来拜会。发审局又是一阵忙碌。

曾国藩让罗泽南等人陪着众人聊天,单把鲍起豹、布政使徐有壬二人请到签押房落座。

差官敬茶毕,曾国藩开言说道:“鲍军门,湖南的安危全系军门一身。望军门好好练兵,不要辜负了圣上的期望。”

鲍起豹扬起头道:“这何须大人吩咐?没有本提保护,大人现在还能坐在长沙办团练吗?对了大人,有一事本提须向大人言明,那塔齐布是我提标中军的勇将,是一刻也离不开的。本提今日来,一则是向大人请安道乏,一则是把塔齐布领回去。”

曾国藩笑道:“塔齐布是本部堂商借的教习,岂能长留不放?请军门放心,一俟团营操练见起色,本部堂即将智亭送归提标。望军门再宽限些时日,本部堂谢过军门了!”

鲍起豹道:“但愿曾大人不失信才好。徐方伯,您老作证。”

徐有壬道:“曾大人、鲍军门,本司只管钱谷,是不管军营和团练事务的。这个干证啊,本司做不来。”

徐有壬说完,端起茶碗只顾品茶,啧啧有声。

鲍起豹站起身道:“曾大人,您老若如其他的事,本提就告辞了。”

曾国藩慢慢地说道:“鲍军门走好,本部堂就不送了!”

徐有壬也站起身道:“司里也就不扰大人的烦了。司里也告辞。”拱拱手,迈着方步走了出去。

送走湖南文武各官,曾国藩连夜起草“谢赏兵部侍郎衔”一折,交由巡抚衙门拜发。

第二天早饭后,巡抚衙门从各省为团营购买的枪炮由陆路押到。

曾国藩闻报,精神为之一振。

交割完毕,由曾国藩写了收函。

曾国藩交代罗泽南、王錱,将火枪、火炮发放到勇丁手上;罗泽南、王錱、李续宾、李续宜、萧孚泗等人也都佩上了短枪。

把发枪的事料理完毕,曾国藩这才让萧孚泗挑了三十名亲兵,自己坐了蓝呢轿子,奔衡州而去。

衡州在长沙以南,首县是衡山县。曾国藩走株县、朱亭,一天的脚程便可到衡县。

株县离长沙较近,团练办得相对好些。

曾国藩的轿子由城关通过时,临街的铺面都大开着门做着生意,百姓脸上慌乱之意也较长沙差些。

曾国藩的内心,不由对这两榜出身的株县知县孙仙逸,充满了敬佩之情。临阵而不慌乱,见敌而不失措,这样有能力的官员,在大清实在挑不出几个。

曾国藩决定由衡山返回时,要看一看孙明府,以解敬佩之渴。

曾国藩一行进衡山县城关时,日头已落山多时,衡山县的上空到处都飘荡着晚炊的轻烟。

曾国藩让萧孚泗悄悄找了家客栈歇下,没有惊动衙门。

萧孚泗按曾国藩的吩咐,一共包了三个客房,又叮嘱店家不得给人露一丝口风。

店家不知这些人的来路,以为是太平军化装成官军的模样,要打劫县城,竟然吓得诺诺连声,一边喊伙计准备饭菜,一边却飞快地躲进里屋。用手无意中摸了把裤裆,却早湿得不成了样子。

用过晚饭,曾国藩打发萧孚泗,让店家给沏壶茶端进来。店家为探个虚实,壮起胆子自己把茶端进来。

店家悄悄地把茶壶放在桌上,两眼一边细细打量曾国藩头上的红顶子,想从中发现些破绽,两脚则一边慢慢地往后退。

曾国藩却忽然道:“店家,你且慢走,我想和你拉拉家常。”

店家一听是家乡口音,便兀地立住脚,满脸堆笑道:“大人只管问来,只要是俺知道的,俺一毫也不隐满。大人敢是从武昌来的?是想打劫官府吗?”店家原本要说的是:“大人是从省城来的?是想私访吗?”哪知一紧张,竟然把想说的话给说了出来。

店家吓得腿一软,扑嗵便跪到桌前,一边磕头一边口称:“天兵爷爷饶命!天兵爷爷饶命!”

曾国藩笑着把店家扶起来道:“店家,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长毛。来,你坐下,喝口水,压压惊。”

店家哆嗦着双腿坐下,两眼仍在曾国藩的顶子上看来看去。无论怎么看,店家都认为这个顶子是个冒牌的假货。

曾国藩给店家和自己各倒了一碗茶,这才说道:“店家,你在衡山住几年了?怎样称呼你呀?”

店家道:“回大人话,俺家祖上移民到衡山,已经四代了。前三代开的是杂货铺,到俺手里已积得几文银子,便兑了这家车马店。除了这个店,俺现在手里一文银子都没有。——这里的人都管俺叫徐三楞子。”

曾国藩听着耳熟,便由袖中掏出那宪控展开来看,见第七个具名的,就是徐三愣三字。还划了押印,极其庄重;只是不知,宪控上的徐三愣,是否就是眼前这位徐三愣。

曾国藩掩上宪控,试探地问道:“徐三楞啊,衡州的团练听说办得不错?”

“屁!”一听团练二字,徐三楞子猛地站起身:“这团练,是把衡州府的百姓害苦了!这朝廷也不知是怎的了。长毛爷爷造反,你不让官军去剿,只管胡捣这些顶啥事?团练团练,既不团更不练。发了办团的老爷,害了出钱的百姓。办家老爷收银子吃鸦片,睡娼家听曲子——这套歌儿好听着呢,整个衡山没有不会唱的!”

曾国藩于是断定,眼前的这个徐三楞,一定是宪控上的徐三楞。

曾国藩喝了口茶,徐徐地展开宪控,用手一指道:“徐三愣,这具名的徐三楞,想来就是你了。”

徐三楞伸过头来一看,马上道:“这是俺几个写给部院的控状呢,大人莫不是张中丞?俺没有见过中丞大人,但知道中丞大人的顶子是红的。可大人这顶子虽也是红的,俺咋看着像染的呢?”

一句话,说的曾国藩笑将起来。

徐三愣二次跪倒,口称:“徐三楞子给中丞大人请安,请中丞大人给俺衡州府的百姓做主,追回被黄路遥个狗东西勒索去的银子!”

曾国藩笑着离座,将徐三楞子扶起来,道:“你又看花眼了。我不是张中丞,我是帮办团练大臣曾国藩。”

“什么?”徐三楞瞪大眼睛:“大人也是搞团练的?我等费心熬油搞出来的宪控,如何到了团练的手里!可不是苦也!”

徐三愣话毕,恨恨地低下头去,看也不看曾国藩一眼。

“怎么了徐三愣?你如何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不曾得罪过你呀!”曾国藩奇怪起来:“何况,团练的事情,由团练大臣来办理,不正名正言顺吗?”

徐三楞子一拍大腿道:“狗团练黄路遥,可是个归籍养疾的道台底子呀!又是个三品衔,知府衙门都要看他的脸子办事呀!咳!总不计还要京控吧?”

曾国藩笑了笑道:“三楞啊,别的你且莫管。我只问你,这宪控可都是实情?诬告团练大臣,按律当斩哪!”

徐三楞扑嗵跪倒在地,道:“大人哪,黄观察这狗东西,他是把我们这些,有些积蓄的人家,逼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呀!他光亲兵就养了一百人,整日坐着绿呢大轿,到他的团练衙门去办差。说是已经练了二千名团勇,百姓可曾见过一个?他到了衙门,除了着狗腿子收团费,就是发票拿人!百姓见了他,比见了钦差还怕!衡山原来光杂货铺子就有三十余家,让他这一弄,现在只剩了七家,勉强支撑着门面。那二十余家,黄摊儿的黄摊儿,挪窝的挪窝——他可好,一年下来,光烟馆就开了两个,还在城关最热闹的地方,开了家茶楼。茶楼里还设了局子,每晚都有人到他的茶楼去叫局子!长毛祸害百姓有个时限,可这黄观察,啥时候是个头儿啊!知府衙门在夜里,才有两个亲兵守辕门。可黄观察的府门口,每日都有十几个亲兵巡察护院呢!不知道这黄观察,是在防着长毛,还是在防着百姓!”

曾国藩顿了顿,小声道:“徐三愣啊,你去歇吧——今日的话,你不准走漏一丝出去。明日传你对证,你要到堂,明白吗?”

徐三楞子犹犹豫豫地退出门去,自顾招呼生意去了。

曾国藩让萧孚泗进来,小声吩咐了一句什么。

萧孚泗走出去,很晚才带了三个亲兵进来道:“按大人吩咐,小的到那黄观察的府门看了看,果然有十几个人背着枪在护院看门。个个凶得很!”

曾国藩挥了挥手,萧孚泗带着亲兵退回到自已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