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 王甫禁宫蓄歹心
”莫说这仗打不赢,连自己这条老命恐怕都得赔进去!想到这儿张奂不禁打了个寒战,可面对着派系林立、良莠不齐的满营众将,他那一肚子的苦水又怎么好推心置腹呢?张奂突然间从心头袭上一阵凄凉之感,乜斜着眼睛瞅了一眼坐在首位上的尹端。
尹端见他欲言又止,却看着自己,霎时间明了他心里的难处。十几年来尹端与张奂并肩作战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彼此间早已有了不言而知的默契,张奂的种种心思他怎么会不了解?于是他恰当地补上一句:“大人能见我等之未见,言之有理。”
张奂点点头长出了一口气,无意中看了一眼坐在右边首位上的董卓。那董卓生得身高八尺有余,身宽体胖,虎背熊腰,粗胳臂粗腿,肥头大耳,黑黝黝的脸上满是横肉,再加上那打着卷的大胡子显得十分凶悍。别看他才三十岁,但跟随张奂带兵放马的年头却不短了,虽说他在战场上是一员少有的勇将,只是脾气躁、性子急、缺少涵养。此刻董卓正咬着牙、拧着眉、瞪着眼,颇有不平之色,张奂心说这小子又要扯开嗓门儿请战了,暗自觉得好笑,故意转过头大声问道:“仲颖!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董卓见张奂许他讲话开言便道:“将军千万不可草草收兵!如果嫌大军行动不便,末将愿讨一支兵马日夜兼程直至高平。我誓要扫平逢义山,如不成功甘受军法处置!”他的嗓门儿又粗又亮,这几句话嚷得好似炸雷一般。
张奂听了并不怎么在意,揶揄道:“仲颖!你怎么又犯老毛病了!以往的亏又不是没吃过,如今那些羌人差不多已经无所依附,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徒。你此番到并州要是一战不成,反丧军威,哪儿就能马到成功呢?”张奂见董卓仍是不服气又补充到,“若要出兵,还需从长计议呀!”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又是从长计议!老将军若不信我能得胜,我甘愿立下军令状!”董卓根本听不进去。
“仲颖!”这时尹端插了话,“这军令状你可万不能立!你可知道,就算将军准你前去,这一仗也未必轮得到你打!”
“老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董卓想不明白,干瞪着两只圆溜溜的大眼,一时间楞住了。
“你还不知道吧,就在半个月以前咱们和羌人玩命的时候,段熲已经率领他的度辽营兵马神不知鬼不觉地进驻彭阳了,那里就守着羌人的老巢逢义山。”尹端微微一笑,“那段熲平日素爱争功,前番羌人溃败他是不明底细不敢拦截,现在他应该也对敌人了解个八九不离十了。咱们要是大军出动他碍于面子不好下手争功,顶多是协助一下。要是你这会儿轻兵去打逢义山,他岂会把嘴边的肥肉让给你吃?你死了这条心吧!”
这么一说董卓顿时没了话语,低下圆圆的大脑袋,活像一个撒了气的皮球。这时倒是他身后的校尉周慎开了口:“尹司马所言不假!不知老将军听没听说,那段熲已在皇上那儿讨了旨意专侯咱们打败羌人,他再去一扫贼巢,还口口声声要对羌人‘长矛挟肋,白刃加颈’。看来他是要定这一功了。老将军东征西讨,到头来功劳反被他人抢夺,我心里实在是不平。”
张奂瞅了周慎一眼,心中暗暗惊诧他的心思缜密、消息灵通,连段熲表章里的原话都探听得到;但转念一想,这个周慎原本就是段熲度辽营的部下,是这次出征前才转调过来的,他说这些话是替段熲打探自己的口风也未可知,因而摇头道:“你以为我怕段纪明抢我的功劳吗?我活了六十多还不至于那么心胸狭窄和一个后生计较。我们俩只是在征讨策略上意见不同罢了。”说着他站起身来向前踱了几步来到周慎身前,“段纪明深谙用兵之道,称得起是一员良将,只是……他急功近利杀戮之心太重啦!”
周慎却似乎不以为然:“羌人扰我三辅、毁我城关、杀我百姓,咱们多宰他几个也不为过。”
“不为过?你还能灭了他们种族不成?你说得倒是轻巧,怕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呀!方今正逢多事之秋,中原已渐有反民作乱,又赶上灾害连连。朝廷里宦官擅权尽人皆知,可主上又不加斥责。现如今要是和这些边族结怨,只怕将来中原稍有动荡,羌人泄恨,再连同匈奴、鲜卑、乌桓大举侵入,还有那些就不服化的南蛮也会趁乱裂土分疆。到那时,五胡就能乱了中原!”他边说边来回踱着步子,“所以,多年来我与皇甫公每每受命征讨窦氏以安抚招降为上、攻占杀戮为下。这么做为的就是不与边族结恨而使他们诚信归附。如今匈奴、乌桓已经大定,唯有羌人未附,万万不可在这个时候前功尽弃呀!”
“老将军言之有理,我等不及。”周慎这话说得似乎颇为诚恳,“既然老将军有此良苦用心何不开诚布公修书一封规劝段熲,使他明了老将军的心思,切勿使他杀戮过甚。”
“没有用!段纪明一向心高气傲,又立功心切。不杀人哪儿来的功劳?况且他心中一直忌妒我位在他上,我要是写信劝他,他只会认为我阻拦他立功,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呢?”
董卓听了这话又扯开嗓子嚷了起来:“他段熲算个什么东西?他要真有本事就正正经经打两仗让老子瞧瞧!在咱们鼻子底下抢功劳,吃咱们剩下的饭,算他妈什么好汉?”
“仲颖!不要乱言!”张奂生怕这个直肠子道出几句不入耳的话招惹是非,“凭心而论,纪明用兵在我之上。你们可还记得,延熹三年他带三千兵卒出塞两千里追击羌兵大获全胜,还有前年在湟中反败为胜的那一仗,当今朝廷众将谁还能打这么漂亮的仗?让人不得不服呀!”
董卓不语。
“昔日是皇甫公向皇上推荐我,我才能侥幸位居纪明之上……论起来老夫实在是于心有愧。”张奂显得十分谦逊,缓缓坐下又道,“纪明这个年纪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我也有意效仿皇甫公让位于纪明。”说着他托起胸前斑白的胡须,“我也应该让年轻人也抖抖威风了!”
这几句话真犹如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一样清亮,使得满营将官纷纷心悦诚服。他们有的连声赞叹、有的不住点头、有的不胜感慨,唯有尹端默然一笑与张奂对视了一眼。
“老将军!”董卓猛然一声呐喊打破了众人的议论,只见他腾地站了起来,拧着眉、瞪着眼,脸上凶悍的横肉一个劲儿乱颤,“老将军让位于段熲,怎么不让位于我?只管叫他人高官得坐,我董卓何日才能抖抖威风?”
“放肆!”张奂顿时勃然大怒,“匹夫安敢如此无礼!来人!”
两个士兵应声而入。
“把这厮拉出去,先打四十军棍再说!”
尹端见张奂动怒连忙跪倒求情:“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仲颖只不过是立功心切才口无遮拦,实在是别无他意!况且仲颖长年身在军中,功劳赫赫,此次用兵又作战当先,望将军饶他这一遭吧!”
霎时间满营将官乱哄哄跪倒一大片,周慎也连忙上前拉董卓跪下请罪。张奂本就无心处罚董卓:这位小兄弟在军中确也资历不浅了,他其实正准备向朝廷奏明此人功劳,在加上这一年多征匈奴、讨乌桓、破羌人阵阵交锋董卓都冲在最前面,这样难得的勇将张奂怎舍得责打呢?所以眼见众将下跪求情,他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只是面子上还有些过不去罢了。
“董卓……你给我仔细听着!”张奂咬着牙说,“你的功劳朝廷自有公论,老夫心里也有数。或许你有冤有屈,或许你心里不服,但朝廷用人自由准则,不准你随口妄言!从今以后你言行要三思,记着改改你那火烧尾巴的脾气……但是今天若不罚你难正君威,先打二十背花!”
两个士兵拉着董卓出帐用刑,张奂望着他们走出去,良久才开口:“行军主簿何在?”
“在!”
“清点缴获的辎重军械,派信使回朝报捷。”
“诺。”
“军司马尹端!”
“在!”
“我命你暂时代理云阳政务。你带本部兵马入城后将羌人所掠资财散还百姓,另外还要开仓放粮,若是仓粮不够……就分一半军粮吧!”
“这……”尹端有些为难。
“没关系。安抚百姓要紧,先叫大伙饿两顿吧!”
“诺。”
“周慎!”
“末将在!”
“今夜你代仲颖巡营吧!”
“诺。”
“一会儿你顺便看看仲颖的伤势,叫他别怨我……都散了吧!”说罢张奂伸了个懒腰,又捡起那根木棍儿继续拨弄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