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每颗心上总有个地方
(1)
入梅第一天,天降暴雨。雨点瓢泼,倾泻而下。Y市各处都大面积积水,不少车直接几乎没顶的泡在水中。颜璟住的那一个区特别严重。
Y市城不大,但是经济繁荣,人口集中,加上时不时整修道路,到处是地铁工地,于是交通变的很可怕。颜璟基本上每天都会早出门避开早高峰,一般距离规定上班时间半个小时,她已经在自己的格子间坐好。但今天,她只能坐在公交车上堵在一片汪洋之中。
车窗外的雨点打在玻璃上啪啪作响,雨水像帘幕一样遮住了视线。车厢里不时传来叹息声,颜璟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经快到9点,而现在就算跳下车去也赶不及到事务所。她心底焦急的要命。有容接了一个大型企业的收购案,照理说像她这样的新进助理律师处在学习的起步阶段是不会有机会参与这样重要的案子。但是郑容不光让她参与而且指名让她做他的助手。下面的人议论纷纷,好多资历与她相当,甚至比她更早进有容的律师颇有想法,这让颜璟在事务所成了众矢之的。
颜璟虽然是不太在乎旁人的说法,但这的确是个太好的机会,不说晋升就是学习经验也十分难得。她工作的更加用心,小心翼翼的不让别人抓住纰漏。今天上午恰好有这个案子的讨论会,她却被堵在半路上动弹不得。
车子蜗牛似的一点一点向前移动着,见路况一时半会是好不了,颜璟赶紧拿出手机拨给自己的组长。
电话那头的消息让她提着的心霎时落了下来。
“今天大雨,路上到处都堵,所里好几个律师的车子都泡了水,郑律师发话上午的会挪到下午了。”
颜璟迟了二十多分钟到事务所。她那一片开放式办公区基本都到了,只是旁边的独立办公室大多都空着,该是都在处理泡水的名贵爱车。
她坐下来喘了口气,擦干湿漉漉的腿,有人就来敲她的隔板。一抬头,赵祈颂倚在板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前天让你整理的文件呢?”
颜璟擦干手上的水珠,从桌上的一叠文件夹里抽出一个,递给赵祈颂。赵祈颂接过来,随意翻了两页,合上说:“到我办公室,有些问题没整理清楚。”
他先转身往办公室走。她扔了擦湿的纸巾,站起身来跟在后头。
进了办公室,赵祈颂一坐下就听到颜璟说:“赵总,HR安排了那么多面试,你就没有一个合意的?”
这段时间,颜璟一直被借调在咨询部,工作大多是和赵祈颂接触。赵祈颂表面上看似冷淡,但会不时表现出尖锐,特别在事务所内部利益分割上。事务所早就派系分明,暗涌不断。赵祈颂不想也不能加入任何一派,乖张的自称一派。而颜璟原本就因为性格原因和同事走不近,现在突然被委以重任,被孤立的更加严重。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被一个个圈子包围,身处暗涌的漩涡中,两个异类产生了微妙的契合感。几个月的工作下来,两人已十分融洽。
“我说,”赵祈颂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你正式调到我部门工作怎么样?”
颜璟心底微微叹息,这是事情他已经纠缠了好久。她志不在此,再加上现在已经跟上了个大案子,她怎么可能放弃法律部转投咨询部。
“赵总,这是不可能的。”颜璟实话实说。
“不可能。”赵祈颂叹了口气,微微皱眉,“为什么不可能?你呀,目光短浅。咨询部做得好不会在法律部赚的少,而且工作轻松,有什么不好?”
颜璟想说,她辛辛苦苦打了四年工,拼死拼活过了司法考试,不是为了只在格子间里检查道歉稿的语句是不是通顺,有没有错别字。
不过,她终究没有说出口,而是换了种说法:“术业有专攻。我是学法律的,还是希望学有所用。”
赵祈颂望着她的眼神没有松懈,似还不死心。颜璟急于摆脱这种状况,于是问:“赵总,来面试的都不错,你怎么都看不上呢?”
“因为他们都不是你。”
赵祈颂这意味不明的话让颜璟愣住了。然后他才接着说:“新人进来了要教,一切从零开始。你已经是个成品了,用着多顺手,况且还算训练有素。”
颜璟知道自己的抗压性确实比一般人强一点,这点还得感谢她的老东家。
“谢谢赵总夸奖。不过,我的决定不会改变。”
听颜璟镇定的说完,赵祈颂的脸上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不过马上就平复了。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他说。
颜璟已经不想再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于是转了话题:“上次的案子那个纪泽远记者会是按照策划方案进行的吗?”
赵祈颂没想到颜璟会问这个问题,加之时间有点久,他略加思索才回答:“记者会是方案里的,但是内容变了。本来是说让录音里的当事人出来澄清,罗艾迪说会安排。结果纪泽远坚决不同意,自己出去澄清。这是招险棋,比原来的方案失败率高多了。不过这小子运气不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颜璟想起当时罗艾迪把她找去,让她露面澄清的事。那时纪泽远突然惹怒她的事,后来想想也很奇怪。
“郑容这个表弟也真是个怪才。”
颜璟飘忽的思绪被赵祈颂的话拉了回来。
“纪泽远是郑律师的表弟?”颜璟小声不确定的询问。
赵祈颂没有立即回答,脸上的神色有些尴尬,“嗯,大概是远房表兄弟吧,关系不是很近。我也就是听郑容随口一说,可能听错了,不是他。”
颜璟也就是觉得诧异随口一问,并没有非得确认不可,听赵祈颂这么说也没放在心上。要是他和郑容真是表兄弟,也就是在心里暗暗感慨一下,这个世界真是小。
事务所去年签了一个大客户,尚维重工。郑容亲自出面,谈了好久才最终搞定。今年尚维有个大的收购计划,事务所全力跟进,全权负责收购的法律事务。
因为大雨中断的会议在下午开了。颜璟走进会议室,会议桌已经坐满了高级律师,她进去微微一愣,默默的在一个角落的椅子上坐下。那一桌的人,一个劲的谈论着早上的暴雨,车子的受损情况,谁也没有注意到进来的颜璟。
“颜璟,张薇今天请假了吧,你过来做会议记录啊?”靠她最近的一个高级律师转头对她说。
颜璟也不解释,只点了点头。
郑容进来的时候,会议室里的声音安静了下去。他在正中央的位子坐下,其他的人都调整了坐姿,丢掉了刚才的闲适,换上了专业的样子。
郑容环视了一下会议桌,视线定格在了角落,“颜璟,坐到会议桌上来,离那么远,怎么参与讨论?”
一桌子的人突然面面相觑,而后的事情更让他们吃惊。郑容在说完话之后,还腾了自己身边的座位给这个刚刚成为助理律师的菜鸟。
焦点突然集中到了颜璟的身上,她自然是感觉不自在的,但大老板发话,她也知道只能乖乖照做。等到她一落座,郑容立刻宣布会议开始。
会议结束之后,颜璟留下来整理资料。
“颜璟有什么背景啊?才刚做助理律师就跟大案子。”
“我老板跟我说的时候,我都惊住了。”
“是啊,她来这里也一年多了,平常根本看不出来。”
“陈薇跟着郑律师那么久了,颜璟一来就被挤掉了位子。”
“真是人不可貌相。”
“但是陈薇今天没来上班,也许真是陈薇请假,颜璟才顶上去的。”
“唉,谁知道呢。”
两个助理律师在女洗手间聊得正欢,颜璟在里面的隔间则心思沉重。她们的问题也在她心头环绕。她是毫无背景可言的,工作能力郑容以前应该也看不见,让她直接参与到事务所的核心中也着实是非常大的提拔。
不过,这些疑惑只是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以前有人说过,她的性格逆来顺受,但是她更喜欢理解成既来之则安之。天上掉下了馅饼,与其等着饿死,还不如先咬上一口。
等那两人走了,颜璟从洗手间出来,回到座位上,准备处理完手头上的收尾工作。四周的独立办公室灯都灭了,颜璟关了电脑,下班回家。
她刚起身,桌上的座机就响了。
“喂,你好。”
“颜璟,我是郑容。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颜璟抬头,果然最里层那一件办公室还亮着灯。
“好的,我马上来。”
电话里的郑容声音和平常一样非常平静,但她进办公室的时候还是怀着忐忑。
郑容还在看资料,颜璟进来的时候,他的脸才从电脑屏幕上转过来。
“郑律师,你找我。”
“对,坐。”
郑容一贯温文有礼,但职业的关系让他不乏凌厉。一开口,就算只说几个字,透出比他年纪更为老练,谁都无法忽视的沉稳。颜璟见过他在法庭上唇枪舌剑的凌厉模样,后来见他都是又敬又怕。
“今天开会的资料整理好了吗?”郑容问。
“整理好了。”
“好,你先发给我看看。没什么问题的话以后就这样做下去。”
“但是,这些工作都是陈薇做的。”颜璟大着胆子问。
“嗯,对。以后都由你来做,有问题吗?”郑容抬起头来,认真的询问她。
“但是,”颜璟有些疑惑,陈薇是已经有三年执业经验的律师了,是郑容的得力助手。和普通的助理律师,特别是她这样的菜鸟级别完全不同。
“如果有问题的就提出来,没有问题就开始做,可以吗?”
颜璟自然是有疑问的,但既然老板的意思已经决定了,她就该接下工作。
“没有了。”她回答的很干脆。
“那就好。”
关了电脑,郑容起身对颜璟说:“很晚了,先下班吧。你没有车对吧?”
“我没有。”颜璟回答。
他穿好了西装外套,“那我送你回家,大雨不好打车。”
颜璟本不敢劳烦老板,想说不用,但是郑容已经先出去了,她只好迅速起身跟在他身后。他们走出办公室,整层楼的灯光全部熄灭了。
车内的空间更狭小,距离更近,更感觉到紧张。颜璟姿势僵硬的坐在副驾驶座,等待着开车。郑容系好了安全带,打动了车子。
“你家住在哪儿?”
“南市小区。”
“那儿地理位置不错,交通很方便,就是小区老了些。”
“嗯,我们住那儿好多年了。”
两人聊了两句便没了话,车内一片安静。颜璟转过头,将视线望向窗外,深夜的街道黑暗又寂静。
“刚才在办公室你似乎有问题呢没问完。”郑容突然发话。
颜璟正在放空,听见了他的话,忙转过头来,眼神还带着迷茫,“什么,郑律师?”
郑容边开着车,边说:“你好像不是很愿意接陈薇的工作。”
“我没有那个意思。”颜璟急忙解释。
“现在是下班时间,你可以把真实的想法和我聊聊,我们是同事,也需要交流嘛。你放心,车里没有录音设备。”
虽然郑容的语气很轻松,但颜璟还是仔细想了想,然后回答:“陈薇的资历和能力都比我好很多,那些工作我可能不能和她一样做的很出色。”
郑容笑,“资历我承认有容从初级律师做上来的没有人比陈薇更好。但是能力嘛,并不仅限于做的时间长短。”
郑容的话并未解开颜璟的疑惑,她想不出自己哪里有在他面前表现出过出众的工作能力。
“工作能力这样东西其实是多方面的,而且也不局限于一项工作内容。赵祈颂和纪泽远是我见过最难搞的两个人,你能跟他们一起工作,还让他们对你赞赏有佳,那就是非常好的肯定。”
颜璟怎么也没想到郑容最终道出的原因是这个。人生的奇妙之处突然显现了出来。竟然是那两个把她折磨的死去活来的人将她推上了职业生涯的高起点。
“那些工作和这个不能相提并论的。”毕竟她要接手的工作专业性更强,以前的工作经历并不能给她带来什么帮助。
“良好的工作态度已经给你打下了很好的基础。没开始做就退缩,不要说在这行有发展,就是立足也不可能。我对你有信心,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和我一样,建立信心。”
郑容开到小区门口停下了车,在颜璟下车之前,他说:“不用太担心,你可以的。”
颜璟回头,礼貌的一笑,“谢谢郑律师。”
(2)
收购案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陈薇中间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之后回到了事务所,然后开始将工作移交给了颜璟。陈薇资历深厚,能力出众,又长得一副冰山美人的模样。本来颜璟以为陈薇会对她摆脸色,接触的时候都是惴惴不安的。但渐渐地,她发现,陈薇并没有刁难她,反而对工作的交接十分主动。
她本来就不是爱管闲事的性格,没有去探究其中的缘由。工作能这样顺利的进行着,她十分满意。
曾经的工作狂人陈薇现在工作时间之外是搜寻不到她在事务所的身影,换成颜璟深夜在办公室埋头伏案。
所里的流言不断,突如其来的交替,就算没有明白宣布,大家也都看在眼里。原本在所里就形单影只的颜璟现在更加像在荒岛求生。而她的心里只有郑容对她说的话,高强度的工作也让她没有时间精力去顾虑其他。
又是一个加班到十一点的工作日。颜璟回到家,家里漆黑一片,静的没有一点声音。杜林芬早就睡了,她自然的摸黑进房间。经过厨房的时候,被突然窜出来的身影吓了一跳。
“姐。”颜川开了厨房的顶灯。
颜璟捂着胸口,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回来了?”
“放暑假了。姐,你要吃吗?妈做的宵夜。”颜川把手里的碗伸到颜璟面前。
颜璟看了一眼,里面都是颜川爱吃的东西,“不吃了,我晚上吃的挺多。妈特意给你做的,你好好吃吧。”
“放暑假别就知道打游戏,早点睡觉。”颜璟上了一天班累得不轻,说完转身就要回房间。
“姐,”颜川叫住他,“我暑假找了个工作。”
“工作?”颜璟转回来,重新站在他面前,“干什么的?”
颜川边吃边说:“做网管,就在市民大道的网吧。”
颜璟想了想,市民大道倒是离家不远,不过网吧嘛,让她的心放不下来。
“网吧那么乱,都喜欢开在地下,通风不好,容易着火。”颜璟脑子里立马涌现出了那些又乱又旧的黑网吧的景象。
“姐,我是去新开的网吧,很正规的。我同学家里开的,他和我一起上班的,你放心了吧。”
颜璟的眉头舒展了些,“跟妈说过了吗?”
“说过了,妈让我跟你说。”
颜璟低下头沉默不语,思索了一下说:“那我明天过去看看。”
“不用,”颜川有些不满,“我都这么大了,有些事情我能做主。”
“呵,”颜璟冷哼一声,“那你说说,暑假有那么多活动,你为什么非要去打工?”
“你自己也不是大学就开始打工的吗?打工的地方也没让我和妈去过。我打工是为了攒钱。”颜川不以为然的说。
“攒钱?学费生活费不都给你了吗?”颜璟大学时候打工是因为颜川还在上学,杜林芬一个人支撑一个家的开销太过吃力。现在她们两个人供着他一个,根本不用他为经济操心。
“我要攒钱买个笔记本电脑。”颜川说。
“你去上学不是给你配了个台式机了吗?”颜璟不解。
“我同学都有笔记本电脑。”
颜璟叹了口气,唯一欣慰的一点是弟弟没有伸手来要问她要,知道要赚钱,拿自己的钱去改善生活。
“好吧,注意安全。”
她累到极点,不再多说什么。
正当颜璟为了尚维的案子全心投入的时候,事务所出了爆炸性的消息。事务所里最被看好的年轻律师陈薇离职。陈薇一毕业就进了有容,这几年的表现十分抢眼,一直是郑容身边的左右手。更令人震惊的是,她不是跳槽,而是被迫辞职。
陈薇被客户检举挪用了客户账户的资金,就算侥幸不被吊销律师执照,这样的消息一出,在这行的前途算是彻底断了。没有一家事务所会雇佣有这样不良记录的律师。为了这件事,事务所在其中周旋了许久,把这个消息压了下来,只说陈薇是自己辞职。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事务所内部已经流传开,在业内传开也只是时间问题。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颜璟有点不敢相信。虽然她们并未深交,但以陈薇的智慧和经验,怎么也不可能做这样明摆着是自我毁灭的事。
不过这疑团重重中也让颜璟找到了一些事情的答案。比如,她并不是顶替掉了陈薇,而是陈薇的位子空了出来,她运气好就被推了上去。郑容说的对,这行竞争激烈,事务所里也是明争暗斗。陈薇是郑容一手提拔,现在她走了,他也不能冒险从别的地方挑人过来,而她这个孤僻的菜鸟,刚好可以被纳入旗下。
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并不是无缘无故的,这点倒让她的心里舒坦了许多。
颜璟给郑容的办公室送资料,陈薇正好从里面出来。她们打了一个照面,陈薇就匆匆回了自己的办公室。颜璟进去的时候,郑容的面色可以用阴沉来形容。
“郑律师,这是昨天整理好的合约。”颜璟把文件放在郑容的桌子上。
郑容稍微调整了一下,抬起头说:“好的,我看一下。下午去尚维开会。”
颜璟从办公室出来走回自己的工作间,忍不住望向旁边的一间办公室。全透明的玻璃结构让里面的景象一览无遗。陈薇正在收拾东西。里面只有她一个人,外面的人则看似不经意的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陈薇在事务所的人缘看上去一直不错,总有几个人“薇姐,薇姐”的跟在身边。办公室平时也是不乏人来走动。
现在,那些人都躲在外头隔岸观火。和外面相比,她的办公室里空空荡荡,飘着萧索的气息。
颜璟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坐下,看着电脑,心思却无法集中。她控制不住,视线总往那件办公室飘。她心神不定,根本无法工作。于是起身,拿着杯子去茶水间泡一杯咖啡。
茶水间在狭小走廊的尽头,颜璟走到门口,里面已经聚了不少人,她就默默的等在门口。
“陈薇在收拾东西了,看见了吗?”
“当然,老板今天的脸色非常差,我一个上午都小心翼翼的。”
“她到底怎么了?她应该不缺钱啊,为什么会挪用客户的资金?”
“听说是为了男朋友。”
“唉,看着她平时挺理智的,怎么会这样做,这不是傻了吗?”
“还有人说她在赌博,欠了高利贷,谁知道呢?”
“我老板说,可能她收了别的事务所的钱,故意搞出丑闻,就是搞坏有容的名声。”
里面的秘书们讨论的越来越热火朝天,颜璟等不耐烦,直接进去了。她们看见颜璟进来,立刻噤了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哎呀,今天天气真好,昨天天气预报还说要暴雨呢。”
“是啊,我还带了雨伞雨鞋,重死了。”
颜璟对她们的话题不感兴趣,“不好意思,借过。”挤过狭小的走道,加好了热水就马上离开了。
颜璟回到办公室,视线又不由自主的飘向陈薇的办公室。原本只有陈薇一个人的办公室里面多了一个人,而那人竟然是事务所的独狼赵祈颂,这让颜璟颇感吃惊。赵祈颂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帮陈薇搬了一点东西,后来接了个电话才匆匆离开。
她坐下,努力的把思想集中在电脑屏幕的文档上,但脑海里总是冒出形单影只的陈薇。无奈她还是站了起来,走向了陈薇的办公室。
颜璟轻敲了两下办公室的门。陈薇从办公桌前转了过来,“进来。”
“陈律师,我来帮你收拾吧。”颜璟说。
陈薇似乎没想到她会来,脸上惊异的神情一闪而过,然后才露出微笑,“不用,你先坐,都快收拾好了。”
陈薇收拾的很慢,这里是她六年来工作的全部,就这样被塞进两个纸箱里,她想仔细的再看一遍。
颜璟站在一旁,不知如何下手。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赵祈颂又转了回来,“还有东西要收拾的吗?”
“没有了,颜璟帮我都收拾好了。”陈薇说。
“那走吧。”赵祈颂帮着拿了一个箱子。
三个人一起走过办公室的环形过道上时,四处都飘来了打量、疑惑的眼光。颜璟知道他们三个人看似完全没有交集的人这种敏感的时刻着实是个怪异的组合。她的目光也不时的瞥向陈薇,陈薇如往常一样,自然优雅的走过这一段。
电梯到了楼下,三人走出大楼,颜璟站在路口准备帮陈薇叫车,赵祈颂的手机又响了,他接完电话说:“上面有事,我现在得上去。”
赵祈颂走了之后,只剩下颜璟和陈薇两个人,陈薇突然说:“颜璟,你现在忙吗?”
颜璟转头回答:“上午没事了,下午要出去开会。”
陈薇抬婉,看了一下表,“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大楼对面就是星巴克,上午十点里面客人不多。陈薇买了咖啡,找了角落僻静的位子坐下。
她喝了一口美式咖啡,一脸满足,“在有容的工作强度大,为了案子经常熬夜,睡眠时间不够,就拼命喝咖啡撑着。今天以后可能好一段时间不用喝咖啡了,不知道会不会不习惯。”
“陈律师,你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也挺不错的。”颜璟想不出别的话语才安慰她。
陈薇对颜璟笑着说:“别叫我陈律师了。我不在有容工作了,也不再是律师了。如果你不嫌弃交我这个朋友就叫我的名字。”
“当然不嫌弃,”颜璟也笑,“这是我的荣幸,陈薇。”
陈薇看着对面的颜璟,眼神突然深长起来,“颜璟,原来我不知道郑容为什么选中你,现在我明白了。你不显山不露水,却有一种能让人信服的感觉。”
“你过奖了,我只是想做好工作。其实,我没有你那么强的工作能力,可能并不能胜任现在的工作。”陈薇已经离开了事务所,颜璟觉得也无需对她隐瞒自己的担忧。
“不需要担心。郑容看人的眼光很准,他相中了你,他会帮你挖掘出自己的潜力。”
“也许郑律师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吧。”
陈薇垂目浅笑,颜璟现在还不明白,她的专注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颜璟摇头,好奇心在她身上是很少见的。
陈薇笑了笑,不知道颜璟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问,还是知道了来龙去脉不需要问,但她还是想说:“我知道事务所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我挪用了客户账户里的钱,去给一个很重要的人。我和他在一起七年,我以为我们会结婚、生孩子、生老病死都在一起。他做期货听了一个所谓的内线消息,亏得欠了一大笔债。我挪了钱帮他把窟窿堵上,他拿了钱跑到了国外。”
还原的真相比那些流言蜚语更加戏剧化。陈薇的坦诚相待触动了颜璟,她落寞却不肯放弃骄傲的姿态让颜璟有一种既欣赏又心酸的错综感觉。
“陈薇,你放弃这一切,后悔吗?”如果早知结局如此,她是会走另一条路吧。
“不后悔。”陈薇的眼里含着坚定,“我当时已经看出了他在动摇,我们可能走不到最后。那种关头,才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
颜璟无法理解陈薇的想法,既然已经看出端倪,换做是她,必定立刻抽离那个泥潭。非亲非故,感情这种虚无的东西,无法带来任何保障。
“为什么?”颜璟终于忍不住露出疑惑,陈薇如此聪慧出众的女子怎会看不透。
陈薇看着颜璟,窗外洒进来的阳光给精致的妆容打上了一层柔光,她笑的明媚,“总有一天,你会遇上一个让你奋不顾身的人。”
颜璟回办公室,正好在电梯里碰上了赵祈颂。
“陈薇走了?”赵祈颂问。
“走了。”颜璟侧头看了一眼,“真没想到你是会来帮陈薇。”雪中送炭实在不是赵祈颂的风格。
赵祈颂轻笑,“彼此彼此。”
“你不是认为意气用事的人最愚蠢吗?陈薇毁了自己的前程帮男人,那男人最后还坑了她。”
“你觉得她傻?”
“我觉得她不值得。”
“值得?”赵祈颂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好好珍惜现在吧,还是没心没肺的好时候。”
(3)
深夜,手机铃声在安静的房间响起,纪泽远眯着摸过床头柜上正在闪烁的手机,按下接听键,放到耳边。
“喂。”美梦被打断的纪泽远声音微哑。
“泽远,来医院,接奶奶回家。”
纪泽远原本混沌的思绪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立刻变得清晰。他睁大了双眼,停顿了两秒,立马从床上起来,套上衣服,拿起车钥匙就冲出了门。到地下车库取了车,往医院开。半夜路况好,超不多10分钟就到了。
纪泽远按了电梯上7楼肿瘤科。他心急火燎的在走廊上打转,碰上了值班巡房的护士才找到了正确的路。
纪泽远奶奶的病房是VIP病房,纪泽远进去的时候,纪光存站在床头一言不发,身边站着主治医生和护士。
“泽远来了啊。”坐在离门最近沙发上的中年妇女神情憔悴,站起来对门口的纪泽远说。
“嗯,姑姑,我来了。”纪泽远走进来,微微颔首,小声应着。
“快进去,奶奶等着。”姑姑说完,眼眶霎时红了,声音哽咽。
纪泽远沉默的走道纪光存身边,纪光存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医生说:“刘医生,我们走吧。”
刘医生和护士整理着仪器,推着奶奶出了病房。病房里的人,纪光存和纪泽远,两个姑姑,两个姑父,一个表弟,一个表妹跟在后头。
到了医院正门,救护车上只能上两个人陪,纪光存对纪泽远说:“我和你大姑姑上车,你带着其他人开车过来。”
纪泽远点点头,把其余的人带到车库,午夜本该安安静静,了无人烟的停车场竟然黑压压一片人。
姑姑姑父和表弟妹露出惊异的神色,一个人急急忙忙冲到纪泽远面前,说:“泽远,怎么样了?”
纪泽远脸色晦暗,“现在送奶奶回家。管叔,让他们散了吧。”
关海滨叹了口气,说:“兄弟们看大哥这样都想尽点心。”
纪泽远侧头看到表弟表妹望着这群黑衣人不明就里的瑟缩眼神,对关海滨说:“那让他们别闹出动静,吵着别人。”
关海滨点点头,示意明白了。
纪泽远没有开自己的车,而是开着另一辆休旅车载着一家人往奶奶家走。老城区这个时间万籁俱寂,透不出一丝光亮的楼群在夜幕中死气沉沉。
老太太终究没有撑到黎明破晓时分,午夜的时候就去了。日期交替的钟声就是为她送行的声音。纪光存一直紧紧抓着母亲的手。他的两个妹妹在旁边止不住轻轻抽泣,稍年幼的孩子也跟着小声哭起来。
纪泽远站在纪光存身后,低眉敛目,沉默不语。手上还留有祖母的残留的温度,是她用生命最后的力量给予他最后的疼爱。老太太的神智早已不是很清醒,也许分不清面前的人究竟是谁,但她知道每个握住她手的都是她的亲人,她就用尽力量回握。似不舍又似告别。
“妈妈去了,走的很安稳。”纪光存用沙哑的嗓音说。
他的话音落下,房间里死寂了一会儿,他的小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在哭声在寂静的午夜太过尖锐,刺破了房里每个人的神经,把他们从片刻的虚无中拉回现实。
医生和护士进来做完最后的检查,收拾了医疗设备。家里的女眷都被扶出了房间,孩子和丈夫在身边安慰。房里只剩下纪光存和纪泽远。
“泽远,去外面交待一下,不要弄出大动静,别吵到邻居。”纪泽远把儿子也支出了房间,让他好去外头透口气。
纪泽远到了楼下,已经聚集了几台车,十几个人。他走了过去,找到了管。
“怎么样了?我看医生护士都撤出来了。”
“我奶奶走了。”纪泽远眼眶一红,低头忍住了那股酸楚。
“你也别太难过,先在外头透透气,我进去看看你爸爸。”关海滨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往楼里走去。
关海滨和纪光存相识相知的时间比纪泽远的年龄还大,此刻关海滨在他身边安慰帮忙,远比他这个只有几年相处时间的儿子来的周到。
晨光微露,朝霞一点点染红天际,再过不久就是天光大亮,万物复苏了。微凉的晨露沾湿黑色衣衫,纪泽远对着楼前的小树丛长出了一口气,这个夜过的好漫长。
家里的灵堂很快就布置起来,天亮以后,吊唁的人陆续到了家里,门口的花圈排满了楼道。邻居都是几十年的老相识,进门以后纪泽远的两个姑姑负责接待。纪泽远透完气进门,大姑姑就给他戴上了黑袖章。老房子的采光本就不好,旧了的墙壁和闪烁的烛光让这里显得更加压抑。
他安安静静的站在姑姑们的身后,看着一拨又一拨的人来了又去。他扮演过许多不同的角色,诠释过不少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流泪是必须具备的技能。而现在,面对真正的生离死别,他内心的悲伤却无法表现出来。在别人的故事里动容,在自己的人生中苍白。算不算戏子的悲哀?
站在他身边的小表妹低头抽泣着,他默默的将她揽到怀里,拍着她的肩膀,抚慰着她内心的恐惧与悲伤。
“表哥,我以后都看不见外婆了。”
听着表妹的话,纪泽远的内心也是一片酸楚,“芸芸,外婆会到一个很好的地方,她再也不会生病,不会难受,她会好好看着你的。想外婆的时候,就写下来,烧给她看。”
这样的话题太沉重,谎言成了最好的慰藉。
开追悼会的那天会场一早就挤满了人。公司的人早早聚集在了那里。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车不停的进来,门口的路被堵住,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必须到路口疏导交通。
虽然纪家人想低调办丧事,但是纪光存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最终还是来了不少政商界名流,还有以前道上的朋友。有这些人物的出现,媒体的触角也伸到了那里。
灵堂还在布置,纪光存不得不和来人寒暄,纪泽远守了一夜早上又到了这里一直跟在纪光存身边。
灵堂门口一阵骚动又来了一批人,一行人拥着一个人走到纪光存面前。
“老纪啊,节哀顺变。”
“谢谢,刘副市长。”
刘副市长一到,气氛立刻变得不一样,每个人都小心翼翼。两人寒暄了几句就往后面的隐蔽处走,后面都没有跟人。纪泽远就走去了另一边的小休息室。
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的争吵声。
“妈以前就最不喜欢他那些混黑道的朋友,现在追悼会里都是这些人,弄的乱哄哄的,像什么样子。”大姑姑不满的说,“妈就希望家里的孩子老老实实做人,她那么喜欢清静的人,这样能走的安生吗?”
“哎呀,姐,大哥现在不是早就不干那么乱七八糟的事了吗,现在是正经生意人,妈知道的。哥人脉广,朋友多,人家要来也不能拦着是不是。”小姑姑当起和事佬。
“反正我觉得不合适。”大姑姑并不松口。
纪泽远想转身离开,小姑父刚好从里面出来,看见了他:“泽远啊,怎么不进去啊?快进来。”
纪泽远进去的时候,大姑姑脸色不是很好,旁边的大姑父推了推她的胳膊,她也就安静的坐着。
“泽远,你一夜没睡,要不去旁边房间休息一下。”小姑姑看他没休息好,脸色有些憔悴,待会仪式开始了又是长时间站着,怕他身体顶不住。
“没事,姑姑。我拍戏的时候都是几天几夜不睡的。”纪泽远故作轻松的说。
“这是能和演戏一样吗?你身体也不是铁打的。趁现在有时间,赶紧去歇一下。”小姑姑坚持道。
这里的气氛十分僵硬,从他进来开始,屋里的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压抑和尴尬,他继续待在这里显然是不合适的。
“那我出去透透气。”他出了大门,绕到后面,找个僻静的角落,正抽出一根烟,准备解乏。一转身,看见十四岁的表妹就在身后。
“孙芸,你怎么跟出来了?”纪泽远拿下烟,夹在了手里。
“表哥,你别抽烟了。我妈说让你喝点这个,提提神。”孙芸说着,把一个罐子塞进了纪泽远的手里。
纪泽远拿起来一看,是一罐红牛,觉得有点好笑,“你喝吧,我不喝。”他说完,抬起手把烟又放到唇边。
孙芸一把摘下了他还未点燃的烟,“那也不许抽烟。你要是没精神,待会儿怎么送外婆啊?”
纪泽远拍了拍刚到他肩膀的小姑娘的头,“人小鬼大。”
纪泽远和孙芸坐在路边的石阶上聊着天。纪泽远以前的工作日程排得非常满,并不经常和家里的亲戚们见面。一开始孙芸对他还是有陌生感,后来就越来越放松。
“表哥,当明星好玩吗?”青春期的女孩子对光鲜亮丽的娱乐圈充满了好奇。
“一般,每天忙忙忙,没什么时间精力去注意什么好玩的。”纪泽远轻描淡写的回答。
孙芸抬突然起头看着纪泽远,有些犹豫的问:“我同学他们有件事情挺好奇的。”
纪泽远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说。”
“就是,你,是不是和邓雨馨在一起啊?”孙芸闪着晶亮的眸子,好奇的等待着纪泽远的回答。
纪泽远笑了笑,“当然不是。我们就拍戏,那些在一起不在一起都是经济公司炒出来的新闻,别信。”
纪泽远一年前接了一部偶像剧,拍完的时候剧组和经济公司为了收视率和知名度,造出这个男女主角暧昧的消息,博人眼球。剧一开始放,有不少人就开始入戏,将他们视为一对。
他自己是不喜欢这种炒作方式的,对罗艾迪抗议过,但是被软磨硬泡的打压了。罗艾迪保证自己会把握尺度,绝对不会超过暧昧的限度。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消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啊。那上次新闻里你说你有女朋友,不是小萌啊?”小萌是邓雨馨粉丝给的爱称。孙芸的脸上明显带着失望。
“不是。”
“那是谁啊?”孙芸又问。
纪泽远顿了顿,说:“没什么特别,是个傻姑娘。”
原本专注看着纪泽远的孙芸脸色一变,疑惑的说:“表哥,后面好像有人,在拍照。”
纪泽远往后一看,是殡仪馆的后门,上着锁,旁边是一片小树丛。
“在哪儿?”纪泽远皱眉问。
“在草丛里。”
纪泽远起身往那一片树丛走去,还真在一颗大树后头看到了举着相机的人。那人见纪泽远过来,拿着相机想走,结果被纪泽远堵住了去路。
纪泽远一看那人的样子和行头就知道是整天缠着他的狗仔。
“把照片给我。”纪泽远脸色沉静,冷冷的对那人说。
“纪先生我是记者,有采访的权力。你没有权力拿走我拍摄的照片。”
纪泽远身形高大,一袭黑衣,未有时间整理的脸上留着胡茬,不说话的冷峻模样压迫者对面的人。
“你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会被拍下来,被公之于众。”那个狗仔不甘示弱,他举起相机似一件保护自己的武器。
这时候,突然跑出来两个黑衣大汉,围住了狗仔,轻而易举的架住了他,抢过他手里的相机。
“你们想干什么?”狗仔吼叫起来,“我是记者,我要曝光你们的暴力行为。”
纪泽远心里暗笑,从大汉手里拿过相机,慢慢的走进,目光冷峻的盯着那人说:“你拍我的照片可以,但是不许出现我家人的,如果报纸、电视、网络出现任何一张又后面小姑娘的照片,后果自负。”说完,他把相机塞回了狗仔的手里。
狗仔明显感受了惧意,已不像刚才那般嚣张,捧着相机的样子有些狼狈。
“放开他,送他出去。”纪泽远退开,对着那两个抓着人的黑衣大汉吩咐道。
“表哥。”孙芸轻声喊。
纪泽远转身,脸上的寒气消散,对她微笑,“没事了,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