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飞鸿一剑秋
那锦衣卫千户不由心中一震,紧紧握住刀柄,盯着那青衣男子,道:“阁下是谁?眼下锦衣卫正在办案,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此事,小心招惹祸端!”
那人瞄了锦衣卫千户一眼,也不理地上重伤的沈炼,悠悠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杀他!”
那锦衣卫千户闻言勃然变色,冷笑一声:“哼,我锦衣卫要杀的人,恐怕天下还没有几个人敢管!”
谁知,青衣人目光如霜,瞧着锦衣卫千户,淡淡道:“天下任何人杀人我都管不着,你们锦衣卫杀人我却偏偏要管!”
“你……”
“怎样?”
那锦衣卫千户身居要职,向来无人敢对他这般无礼,听此人如此傲慢,丝毫不将锦衣卫放在眼里,直气的脸色发青,眼中直欲喷出火来。见他双眼一横,寒声道:“哼,那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音未落,刀已出鞘。然而,刀快,剑更快。
只见白光闪过,青衣人依旧长剑归鞘,身子丝毫未动,自始至终都不见如何出剑。那锦衣卫千户的身子却是突然软了下来,钢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那千户直直盯着青衣人,脸上露出惊异之色,缓缓道:“莫非你是…一剑飞红…熊飞?”
青衣人不置可否,缓缓转身。忽听身后一阵风声,沈炼一惊,道:“小心!”
那青衣人单手一抬,“铛”的一声,却见一枚铁莲子钉在锦衣卫千户额上,那千户顿了一顿,倒了下去。
沈炼见此人出剑快捷无比,武功匪夷所思,当是江湖中人,自忖自己与江湖人并无来往,却不知他为何将自己救下。沈炼强撑着站起身来,奇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那熊飞依然面色阴冷,望着沈炼,徐徐道:“你错了,我救你,只是为了杀你!”
沈炼一怔,“什么?”
熊飞又道:“我是一名杀手,杀你乃是受人之托,你若死于他手,我如何跟人交待。更何况,我要杀的人,只能由我来杀!”
沈炼闻言并无惧意,只是望了望地上惨死的妻儿,凄然笑了几声,“死有何惧,沈炼走到今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可惜未能亲眼见到严嵩老贼伏法,我死不瞑目啊!”
那熊飞听他言语中极有不甘与愤慨,古井不波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异芒。那沈炼缓缓转过身,说道:“壮士,沈某临死之前,有一事相求。”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道:“这本账册,记载了严嵩多年陷害忠良,欺压百姓,强占土地的罪证,请壮士交给当朝内阁学士徐阶,沈炼便是死也可瞑目了!”
然而,熊飞看也不看这本账册,冷冷抽出长剑,架在沈炼脖子上,“我是杀手,只管杀人!”
哪知,沈炼双眼一瞪,勃然怒道:“可你也是我大明子民,难道眼睁睁看着天下苍生受苦吗?”
熊飞蓦地一怔,在他做杀手以来,所见无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沈炼是第一个不怕死的人,也是第一个临死仍然敢怒喝他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临死前想的不是自己,而是天下百姓。多年来,他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缓缓抽回长剑,插入鞘中。
“我不杀你,可也不会帮你!”说完,熊飞转身向外走去。
只听“滋”的一声,熊飞猛然回头,却见沈炼双手握刀,插进了自己胸口之中。熊飞眼中微寒,冷冷道:“你为何如此?”
那沈炼死志已定,早已无牵无挂,怕只怕罪证落入严嵩手中,多年来的心血毁于一旦。刚才沈炼见熊飞忽然放弃杀自己,知他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汉子,当下以死明志,希望能换得此人一句承诺。
“我沈炼不为自己,不为皇上,只为天下受苦难的百姓,恳请壮士务必出手相助!”说着,在熊飞面前慢慢跪了下来。
熊飞脸上忽青忽白,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将那本账册接了过来。
沈炼苍白的脸上轻轻一笑,“多谢!”说完,便缓缓倒了下去。可怜他一缕忠魂,终究难逃一个死字。
这时,突然一阵哭声响起,“爹,娘!”
熊飞放眼望去,只见一个六岁模样的小孩,站在死去的父母兄长身前,哭的极为伤心。原来,锦衣卫只道是将此两名孩子尽数杀死,却不知哥哥爱护弟弟,将弟弟压在身下,这孩子只是昏了过去,却也因此躲过了一劫。
熊飞望着这孩子凄惨可怜的身影,突地想起自己小时候孤苦伶仃的辛酸,低叹一声,过去将那小孩抱了起来,悠悠走了出去。
凉风习习,带着空中阵阵血腥,也带着忠臣魂魄,飘向远方。
石道之上,那孩子不住啼哭,嚷着要回去找爹娘,肉乎乎的小手不停打在熊飞脸上。那熊飞脸色一沉,喝道:“再闹,我就把你杀掉!”
若是常人见他杀气腾腾的样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知,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孩子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哭的更凶了,两只小手在熊飞头上又抓又挠,竟是丝毫不惧。
但见熊飞右手往前一送,那孩子登时飞了出去,力道着实不轻,若是落在地上,不死也要摔断筋骨。谁知,未等那孩子落地,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张大手,将这孩子抄了起来。这熊飞抛之在前,出手在后,竟能在孩子落地之前接住,身手之快,真是匪夷所思。
那孩子受了惊吓,圆溜溜的一双大眼,直直盯着熊飞,一时竟然忘记了哭闹,那熊飞望着孩子惊恐的眼神,突然伸手在他小脸上刮了一下,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十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微笑。
京城之外丹阳镇,熊飞再一次站在这小镇前,满腹思绪,眼中尽是愁苦之色,夜色渐渐暗了下来,却仍然掩盖不了熊飞脸上的苍白。
平凡的小镇,却是他生命的转折,这个小镇,他认识了逍遥子;也是这个小镇,让他从一个懦弱卑贱的奴隶,变成一个冷血杀手。
昨天的猎物,今天的猎人,人生便是如此的充满波折,永远不知道明天等待的是什么。生也好,死也罢,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分别?十年之前,当亲眼看着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熊飞的心已经死了。
或者说,只有杀人,只有鲜血,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熊飞低头望了怀中已经沉沉睡去的孩子,大步迈开,向城中走去。
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是事与愿违,渴望什么却偏偏不来,而有意躲避的却如何也避不了,来福客栈,便是其中一个典型。
客栈名为来福,然而店内却是极为萧条,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客栈没有客人,也就失去了财路,这所谓的“福”又从何而来?
这时,熊飞走了进去,轻轻在柜台前敲了几下。那打瞌睡的老板猛地惊醒,一见是来了客人,登时笑逐颜开,道:“呦,这位爷,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熊飞没有理会,径自走到一张木桌前,眉头微皱,低低看着已经布满灰尘的桌面。那掌柜向身旁店小二使了个眼色,那小二连忙找了一块抹布,嘻笑着将尘土擦了去,出声道:“大爷,要吃点什么?”
熊飞将孩子放到凳子上,沉声道:“先来两壶酒,一盘牛肉。”
“好嘞,您稍等!”
“慢着!”
那店小二一愣,“大爷还有何吩咐?”
“来两个包子,要热的!”
“是,两个包子,一盘牛肉,两壶酒!”
店小二一路吆喝,只是这店中冷冷清清,有他一人高声大喊,显得格外刺耳。
那掌柜的见他手握长剑,似是身负武功之人,生怕他吃了白食,于是笑吟吟的走了过来,说道:“大爷,您刚才点的要二两银子。”
熊飞也不抬头,从怀中掏出一块银锭子,足有十两之多,丢给掌柜的,道:“要一间干净的客房,不用找了!”
那掌柜的闻言,只道是上天垂怜,竟派了一位“财神爷”下来,登时心花怒放,向熊飞深深一揖,“多谢大爷,小人马上就去给你打扫客房!”
不多时,那小二从后堂将饭菜端了出来,一一放到桌上,“爷,您慢用!”
说来也怪,刚才还在熟睡的小孩此刻竟是悠悠睁开双眼,多半是腹中饥饿,闻到肉香才将眼睁开。只是他不知身在长凳之上,一不留神,竟从凳上摔了下去。
熊飞也不伸手去拉,兀自喝着小酒,那孩子竟也不哭,缓缓从桌底爬了上来。
掌柜的看在眼里,不禁心道,这对“父子”俩忒也奇怪,怎的似陌生人一般,只是碍于那人身份,纵然好奇,也不敢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