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受托忠人事
小沈襄见他头发胡子有些白了,料想年纪不小,于是唤道:“逍遥子爷爷!”
那逍遥子一生杀人无数,从来都是独来独往,虽然与熊飞共居险峰,却也不常说话,一生孤独,从未想过娶妻生子,陡然间有人叫自己“爷爷”,不由为之一动,面色也和蔼了许多。
“什么事?”
沈襄睁着一双大眼,向四周望了望,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们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逍遥子微微笑道:“怎么?你不喜欢这里吗?这里有山有水,有花有鸟,更重要的是可以躲避江湖上的是是非非,难得一时清净啊!”
“江湖是什么?为什么要躲避呢?什么叫是是非非?”
逍遥子一愣,看了一眼满脸疑窦的沈襄,陡然间发现同一个六岁大的孩子谈论江湖无异于对牛弹琴。只是看他一张天真无邪小脸,不知作何解释,只得含糊一句,“等你长大了,自然会知晓!”
小沈襄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那逍遥子刚刚转身,忽的又回过头来,低声道:“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夜幕低垂,星星点点。三人吃过晚餐,小沈襄早早便睡下了,睡的是如此甜蜜。熊飞和逍遥子侧立一旁,望着这个如清澈的湖水一般的孩子,两个杀手心中突然有了一丝莫名的情感,这是他们所缺失的,也是他们想要守护的。
或许,等他长大一点,等他明白父母惨死的事实,等他看清这个杀戮的江湖是怎样的令人身不由己,到那时,性情自然会慢慢改变,而眼下,谁也不会告诉他,就像沈襄做的美梦,没有任何人戳穿。
孤峰上的风,特别是深夜,往往凉而刺骨。熊飞坐在一块大石上,一个人喝着闷酒,而逍遥子也站在一旁。
作为一名职业杀手,逍遥子从不喝酒,喝酒,便会给了敌人可乘之机,他武功不是最强的,唯有小心谨慎,才让他活到现在。
“你没有杀他,为什么?”逍遥子沉思良久,还是问了出来。
熊飞托起手中酒壶,向嘴里灌了一口,对于逍遥子的询问,他还是保持一贯的沉默。许久,他才道:“因为我看到的是一个铁铮铮的汉子,一个真正为民请命的忠烈,一个为天下人着想的义士!”
逍遥子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脸上尽是轻蔑之意。
“那又怎样?这世道崩坏,奸佞当权,你一介草莽,能做的了什么?忧心天下绝不是你我所能做的,一个杀手偏偏忧国忧民,插手朝廷的事,真是可笑,可笑啊!”
熊飞没有反驳,只是缓缓站起身,将壶中残酒一饮而尽,将空壶自峰顶丢了下去,蹒跚走到逍遥子身旁,道:“你我心照不宣,彼此了解,只怕沈炼一家,是你故意安排我去的吧!”
凉风习习,逍遥子脸上胡须随风荡漾,望着回身入屋的熊飞,蓦地高声吟道:“将军发白马,旌节度黄河。箫鼓聒川岳,沧溟涌涛波。武安有振瓦,易水无寒歌。铁骑若雪山,饮流涸滹沱。扬兵猎月窟,转战略朝那。倚剑登燕然,边烽列嵯峨。萧条万里外,耕作五原多。一扫清大漠,包虎戢金戈。”
他运足真气,远远送了出去,声音高亢,荡气回肠,在夜空下经久不衰。
夜已深,风吹木屋,发出簌簌之声。
小沈襄正熟睡间,忽听一声高呼,声音极为惨烈,直吓得浑身发抖。便在这时,一双大手从黑暗中伸了过来,将他抱在怀中,那人点了火折,小沈襄识得是逍遥子,不由颤声道:“逍遥子爷爷,是什么在叫?是怪物吗?”
逍遥子忽然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低低道:“不是怪物,是熊飞,每天深夜他都要做噩梦!”
小沈襄眨了眨眼,奇道:“为什么?”
逍遥子沉吟片刻,“此事说来话长,自十年前,那件事之后,他便如此了!”
小沈襄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忽然挣开逍遥子的双手,借着微弱的烛火,向熊飞房中奔去。逍遥子大惊失色,“你去哪儿?”
沈襄头也不回,说道:“娘说,做了噩梦总要有人陪的,不然噩梦会一直缠着你的!”
逍遥子一怔,这娃娃心肠倒好,随即跟了上去。
轻轻推开木门,小沈襄探身望了过去。只见黑暗中一人蹲坐在地,头发散乱,仿佛被什么所惊,兀自瑟瑟发抖。
逍遥子掏出火折,房中瞬间亮了起来。但见熊飞蜷缩在房角,浑身颤抖,哪里还有半点杀手的威风。沈襄轻轻走上前,小手缓缓伸了过去,握住熊飞的双手。
“吼!”
熊飞蓦地抬起双眼,一股凌厉的杀气袭来,右手一扬,猛然向小沈襄拍了下去。沈襄登时一惊,早有逍遥子在旁将他拉了过去,否则,那一掌下来,小沈襄焉有命在。
“熊飞,你冷静点!”
那熊飞闻声,定神一观,只见沈襄躲在逍遥子身后,双眼扑闪,充满了关怀之意,登时心中一暖,身子渐渐放松起来。
小沈襄见他冷静下来,再次向熊飞走了过去,在他小小的心灵之中,早已将熊飞视为亲人。逍遥子手中扣了两枚金钱,倘若熊飞失控,便即打穴救人。而这一次,熊飞没有发疯,反而在沈襄的小手下,渐渐安静了下来。
小沈襄学着妈妈的口吻,安抚道:“别怕,别怕,沈襄会陪着你的!”
哪知这一句说出,熊飞蓦地心中一震,眼中默默流下两行清泪。十年前,她也曾说,“今生今世我都会陪着你,不离不弃,可谁想……”
小沈襄用柔软的小手替他擦去脸上泪水,小小年纪竟是如此懂事,逍遥子看在眼里,不由叹了一声。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是苦命人再遇苦命人,苦上加苦,悲上加悲。
这一夜无事,熊飞也在沈襄的抚慰下,沉沉睡去。
余下几日,小沈襄到底年幼,常常思念父母,每每问及熊飞却总被他借口搪塞过去。那逍遥子对沈襄极是钟爱,终日带他在山林中游玩,小沈襄欣喜之下,也就忘了此事。
翌日,晨光初照,温暖的阳光还没有完全驱走夜晚的苍凉,熊飞静静站在险峰之上,双目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只见剑光一闪,潺潺如流水,秋水剑“嗖”的一声,从剑鞘中飞了出来,熊飞伸手一探,接住剑柄,一招“苍松迎客”刺了出去。
那剑招未老,但见他蓦地回身,剑势一挑,直指天南,接着一招“白虹贯日”、“神龙飞天”、“金雁横空”等精妙招式一一施展开来,身如蛟龙,剑光闪闪,不由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良久,熊飞练剑事毕,只听身后逍遥子道:“你不日便要再入京城吧?”
熊飞还剑入鞘,掏出胸前那本账册,缓缓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你教我的!”
逍遥子笑了一声,知他心意已定,随即正色道:“京城鱼龙混杂,千万要小心才是!”
熊飞缓缓转身,沉声道:“我又非初入江湖,是非险恶,还是能分清的!”
逍遥子不置可否,缓缓摇头,“此事与往日不同,其中牵涉官府朝廷,绝非江湖上打打杀杀所能解决的。然而,若没有杀戮也决不可做成此事。”
熊飞微微皱眉,不知逍遥子何以今日一反常态,像个娘们儿似的喋喋不休,心中有些不耐烦,握了剑便要进屋。却听逍遥子低叹一声,“你道这个世界上最为险恶,杀人最多的武器是什么?”
熊飞蓦地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只听逍遥子双目炯炯,向他望了过来,缓缓道:“不是刀,也不是剑,只有你亲自去体会了!”
熊飞愕然,同逍遥子对视片刻,哼了一声,不予理会。骄阳中天,将两人身影映在峰顶巨石之上,阵风吹来,衣袍荡荡。
隔日,熊飞将秋水剑悬在腰间,对逍遥子道:“我走这几天,你好生照看沈襄!”
逍遥子点了点头,没有作声,两人之间似乎从来没有过多的话语。但见熊飞向房内望了一眼,小沈襄犹在沉睡,忽然嘴角一笑,身子纵起,自峰顶跃了下去,但见他身如飞燕,在几棵大树上点了几点,转眼之间便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