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飞花宴
郑燕如还是没理她,给郑令意又夹了个玫瑰花卷,柔道:“慢慢吃。”
郑令意嚼着花卷,口中玫瑰花香四溢,她漠然的想着,也许吴柔香所说的,并没有错。
方才妇人之间的几句往来,已经叫郑令意瞧出了鲁氏与安氏之间的不睦。
她想起万姨娘月事的蹊跷之处,默默垂下纤长的睫羽,掩住她眼底的那片汹涌不安的波涛大海。
这飞花宴设在庭院花架之下,花架上铺着几条相互交叠的黄纱,紫藤已经爬满了整个花架,如一席幽幽紫梦。
院里种着垂丝海棠和桃花,已有花瓣落在黄纱上,众人虽闻见花香四溢,却也不会受花瓣坠落侵扰。
微风一起,黄纱微动,恍若在梦中般美妙。
可见安氏是个很有情趣的女子,她身边的丫鬟也知她的性子,方才偏门外有人叫卖玉兰,丫鬟便叫人悉数买了进来,请各位夫人小姐各簪一朵。
这新鲜的玉兰花瓣饱满优美,花香清雅动人。
哪位不是见惯了钗环玉翠之人,乍见这简雅非常的一朵玉兰花,倒也觉得新鲜,纷纷赞扬安氏的心思。
丁府的丫鬟奉着玉兰正要替鲁氏簪花,鲁氏挥了挥手,拒了。
她似笑非笑的捏着一朵玉兰在鼻尖细细嗅闻,轻道:“这玉兰花的气味真是好闻,只是容易招小虫子呢。”
安氏面色一僵,边上几位听见鲁氏之言的夫人,又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将玉兰花摘下来,却又顾忌安氏,举到半空中的手又尴尬的放了下来。
“姐姐,我替你簪。”小女孩雀跃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引人瞩目,鲁氏转首一瞧,只见郑燕如正低着头与郑令意互相簪花呢。
她与安氏打着机锋,女儿却给自己拆台,鲁氏难免有些不悦,倒也不至于因这么点事儿就发作,也只是将玉兰花随手搁到一旁,端起一杯玫瑰露饮了。
“郑家三姐儿。”安氏笑着唤了一声,指了指郑令意道:“这是你哪个妹妹呀?”
郑燕如替郑令意整了整鬓边的玉兰,浅笑道:“这是我家的十五妹。”
郑令意没有说话,只是躲在郑燕如身后探出了半个小脑袋,畏畏缩缩,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安氏扫了鲁氏一眼,故意道:“来,到我这儿来让我瞧瞧,真是个小美人坯子。”
郑令意有些慌张的望向郑燕如,郑燕如轻道:“无事,丁夫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答完了就回来,别错了礼数就行。”
郑令意点了点头,起身缓步朝安氏走去。
鲁氏含笑看着她,心底却在想,‘安氏到底想搞些什么花样!’
“模样真是标志。”安氏摸了摸郑令意尖尖的下颌,痒的她缩了一下脖子,也情不自禁的轻笑了一声。
美人若有了灵动的神态,那就美的更明显了些。
听着安氏又重复夸赞着庶女,鲁氏心中有气,却还是嘴角带笑的慈祥模样。
“来,”安氏从自己鬓上拔下一根玉兰斜簪,不由分说的簪到了郑令意的鬓发上,意有所指的说:“这样瞧着就没那般单薄了。”
单薄二字,分明是指鲁氏刻薄庶女。
鲁氏笑意微凝,旁人面上皆流露出些许看戏的神色。
郑秧秧佯装咳嗽,用帕子掩住笑意,郑燕如则有些担忧的睇了鲁氏一眼。
郑令意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簪花,竟拔了下来,捧在掌心细细端详,小声道:“夫人很喜欢玉兰花。”
安氏一愣,道:“是。”
“爱物可不要轻易许人。再者,已有鲜玉兰,再戴这玉兰簪花,反倒累赘了。刚才也是拔了鬓上的一根白玉簪子,再戴这鲜玉兰的。”郑令意像是不敢受的样子,将簪花往前递了递。
因隔得有些远,郑令意声音又轻,鲁氏听不见她说了些什么,只是见她拒了安氏,又瞧安氏有些尴尬的样子,心中便莫名快意。
安氏身侧的丁蕊笑道,“娘亲,她还这样的小,你的簪子怎会合适呢?”
丁馥附和道,随即摘下了自己耳上的一对幼绿耳铛,按在了郑令意手里,没等郑令意说什么,便叫郑令意回去了。
大钱氏见气氛寡淡了些,便道:“既然咱们手里都有这玉兰,不如就凭以这玉兰为题眼,各家姐儿或作诗或作画,一展所长,如何?”
此言一出,姐儿们或紧张或羞怯或跃跃欲试起来。
郑令意不为所动,只不经意间,瞧见了一直站在郑秧秧身侧的俏朱躬下身,对她说了句什么。郑秧秧便起了身,说自己要更衣。
“今日既然是我做东,那我也就不小气了。”安氏笑道,让婢女端来一个花案。
红帕掀开,露出一对玉镯、一双耳铛、一套头面、一串璎珞,以白玉搭配南珠,实属佳品。
这下,原本的轻松的气氛,便稍稍掺杂了些争夺之意。
安氏并非大方,只是对蕊姐儿很有信心罢了,相信这套首饰终究还是离不开丁府。
清淡的琴声遥遥响起,丁馥用白纱蒙眼,信手拨出一阵悦耳的琴音。
瞧着她衣袂飘飘,琴音相绕,满是仙气出尘之态,郑令意生出几分羡慕来,她可是连学琴的资格都没有。
琴音乍停,红绸布到了一位粉裙姑娘手中,她有些紧张的站了起来,磕巴轻道:“净若清荷尘不染,色如白云美若仙。”
郑令意林林总总背过半架子的诗词,又在孙女史处学了几日平仄韵律,对诗词谈不上兴浓,倒也算有些积淀。
此刻,她不免听得专注,心道,‘这诗满是借鉴的影子,虽说平庸了些,倒也算得上妥帖。只是她姿态瑟缩,连诗也觉着没那般大方了。’
正心想着,郑令意忽觉身侧有人,转首一看,见知夏对自己笑道:“十五姐儿,少饮些玫瑰露,怕会醉呢。”
知夏明面上瞧着是在嘱咐郑令意,暗地里却在给郑燕如塞了一张纸。
郑令意看在眼里,却一副懵然不知的样子。
郑燕如并非目不识丁,平日里倒也喜欢看着史书典籍,只是不爱那些诗句文章,做不出什么花一样的诗词罢了。
郑燕如背着吴柔香悄悄展开纸,郑令意瞥见上头只有一句诗。
‘一句?够用吗?’郑令意难抑嘲讽的想着,端起玫瑰露,浅浅的酌了一口。
琴声又起,停歇的时候,红绸布落在了蕊姐儿手中。
“玉花千队映华筵,胜赏须知异隔年。”她微微一笑,气定神闲的说。
这一句,显然比方才那一句高明不少,连郑令意都有些想要喝彩了。
眼见那红绸布朝自己这桌来了,郑燕如有些紧张起来,纸团在掌心被汗水濡湿,变得十分柔软。
琴声在红绸布被郑燕如拿到手的时候戛然而止。
郑令意饶有兴致的瞧了丁馥一眼,她那块白纱,怕是掩不住这满庭的美景吧。
郑燕回很是挣扎,她不想用旁人的诗,可自己却又想不出登得上台面的时,见旁人的目光灼灼,或期待或讥诮。
她一咬牙,端起酒樽,对众人道:“阶庭一笑玉兰新,把酒更、重逢初度。”
在众人的喝彩中,唯有郑令意一人看向郑秧秧空空如也的位置,心酸皱的就像郑燕如掌心的那团纸。
郑燕如坐了下来,神色既无奈又尴尬。
丁蕊与安氏互看一眼,彼此眼中都添了几分焦急。
丁馥琴音一变,添了几分凛冽迅疾。
郑令意似懂非懂的说:“丁家姐姐换曲子了呢。”
红绸布再过一轮,又到了丁蕊手中。
丁蕊将玉兰花捧在手中,笑道:“玉兰万朵牡丹开,先摘姚黄献御杯。”
她话音刚落,赞扬声顿时此起彼伏。
郑令意稍一扬眉,心道,‘真是高明。这诗说不上有多好,题眼甚至不是玉兰,而成了牡丹,可却让人不得不道一声好。’
琴声不断,红绸翻飞。
此番又轮到了陈府家的小姐陈娆,她不慌不忙,反倒对身侧交好的小姐一笑,起身便不假思索的说:“倦倚玉兰看月晕,容易语低香近。”
‘意境风雅,很是不错。’郑令意暗自心道。
况且,她瞧这位陈小姐并没多少争抢之意,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自从听蒋姨娘说了二姐儿和陈府的那桩事,今日陈府几位夫人小姐对鲁氏那视而不见的态度,便有迹可循了。
知夏见那红绸布又要往这边来了,可瞧着俏朱还没有送新诗过来,心里便似那火烧火燎一般,她心里清楚,这番定然会落在郑燕如手里!
她的不安和焦灼,连绿浓都有些看出来了,方才她递纸的时候,绿浓虽瞧见了,但还不知道那是什么。现在再瞧她这样子,心下便有了几分猜测。
红绸布离的愈发近了,郑燕回频频转首看向知夏,连吴柔香都觉察到了她的举动,有些奇怪的看着她。
“姐姐,你是不舒服吗?”吴柔香问道。
郑燕回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慌乱的摇了摇头。
红绸布越近,越像一块催命符,郑燕回拼命的想着诗句,可越想,脑海里越是一片空白。
眼见那红绸布传到了郑令意手中,她抓着那红绸布正要递给郑燕回,忽觉腰间一阵尖锐剧疼,忍不住低叫一声,面露痛苦之色。
她的动作也随之一滞,琴声戛然而止。
知夏站起身来,浅笑道:“姐儿的衣带叫桌脚压着了,奴婢帮姐儿抽出来。”
知夏的动作隐蔽,只有立在郑令意身后的绿浓看见了。
她眼睁睁见知夏蹲下狠狠的拧了拧郑令意腰间的软肉,瞧见郑令意痛的打颤,难免心疼这个小小庶女。
众人离得远,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钱氏笑着对郑令意道:“郑家姐儿,轮到你了。”
郑令意从痛楚中缓过劲儿来,抬起眸子时,眸光中的冷意叫郑燕回一愣。
这冷意转瞬即逝,余下都是浓浓的惊惧委屈。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郑令意紧紧的抓着红绸布,木然的看向前方。
她耳畔是郑燕回焦急而遥远声音,“十五妹,你可作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