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穷

家里的日子越来越穷了！

这是我自姑爷家回来后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的窘迫。

那个时候父亲已经下岗几年了，没有工作收入后，光靠种地，一年忙到头也不会有什么闲钱。

因为地少，一人一亩三分地，而我和父亲并没有地，他是非农业户口，我则是超生。就母亲哥哥二人分得了地，两个人的地养活四个人，不易。

所以冬小麦收完之后，除去交公粮的那部分，剩下的将将够一家人吃到明年麦子下来的。也只有秋季种的玉米或者大豆收了能卖点钱，也不多，紧着日常开销用。

那个时候村里穷人也比较多，所以都流行以物换物，换东西。瓜农拉一车西瓜来到村里，会吆喝：“换西瓜！换西瓜！”一般西瓜刚下来时，比较贵，一斤麦子换三斤西瓜，等到西瓜都下来后，一斤麦子能换六七斤西瓜。

一般瓜农来时拉了一车瓜，走时就拉了一车麦子。然后他们会直接拉往粮站把麦子卖了，换成钱。

豆腐也是同样的道理，豆腐师傅来到村里，开口吆喝：“换，豆腐欧~”嘴里拉个长腔。然后大家听到后，想换豆腐的人家会准备一些豆子去换几块豆腐。豆腐师傅来时一盆豆腐，走时则是一袋豆子，回去留足做豆腐用的，剩下的依然卖给粮站换成钱。

还有来村里卖小鸭崽的，说是卖，其实是赊，赊给大家。因为大家都想要母鸭子，长大了能下蛋，但鸭子小时候分不出公母，就只能等长大。于是卖鸭子的人会用账本记下哪家赊了几只小鸭子，等几个月后长大了，会回来统计几只母的。有几只母的，就收几只钱，要是公鸭子，则不收钱。

当然，有钱的人家不会在乎这些，嫌换东西麻烦，都是用钱买，这样直接来的方便。阔人嘛!以前我家就是这样的，后来退出行列，加入到了换物大队。

家里的穷第一次真正体现的明显的，是买化肥。庄稼种地要施肥，那时候复合肥颗粒型的还没有，一般会用到氮肥、磷肥、钾肥，要买三种。然后三种按配比混合后，再施肥。

但我们家没有钱买，因为化肥很贵。只能赊账，刚开始化肥站还像赊给大家那样赊给我们家，但等到过年要账的时候，我们家拿不出钱来给。要了多次后，便不愿赊给我们了！

我们家也很无奈，因为化肥钱太多，我们家实在拿不出足够钱来。但地里需要肥，后来就求着化肥站赊给我们，求的过程十分的屈辱，令我记忆犹新，永不会忘记和释怀。

化肥站的人为了难为我们，给父亲出了一个题目，说是如果父亲通过了，就赊给我们两袋，通不过，一袋都没有。

父亲当时比较着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那人让我父亲连说五遍“黑化肥发灰，灰化肥发黑”绕口令，而且是一口气说下来，中间不能有半点磕绊。

这真是像胯下之辱一般。谁都知道这是故意在刁难父亲，父亲也知道，但他忍住了，开口就说：“黑化肥发灰，灰化肥发黑，黑化肥发灰，灰化肥发黑，黑化肥发灰，灰化肥发黑，黑化肥发灰，灰化肥发黑，黑....发肥发灰，灰发肥......发黑。”

最后一遍他说错了。那人哈哈大笑，说不能赊给我们，让我们父子二人走吧！父亲沉默了下来。我看在了心里，十分的难过，哭了。父亲给我擦干眼泪，不让我哭，然后就带我回了家。

现在想想，那人坏，是真的坏。

后来还是向二大爷、三大爷家借的肥，但仍不够，只能再配上农家肥，施在地里。

说到农家肥，真是个痛苦的活。就是家里喂的牲畜的粪便，堆一个大堆，等到快要种地时，会用铁锨锄到架车上，然后推到地里，再隔一段距离再堆成一个小堆，风吹两天，在犁地前再用铁锨均匀抛洒在田地里。

有时农家肥堆的外面被风化的很硬，味道不重。但堆里是软的，稀的，奇臭无比，但也没办法，仍旧装车运走。最让人难受的是，架车装满后，一个人在前面拉，后面一个人扶着车子边框推。我小时候拉不动，所以一般都是父亲拉着车，我推着框。这些味道，我真是没少闻。

那时候觉得，都说铜臭铜臭，没铜也臭。

关键最讽刺的是，父亲以前正是卖化肥的，最后却为化肥而发了愁，造化弄人。

第二次感受到穷困窘迫则是在我上小学一年级时，那时候学校要求学生戴红领巾，周一穿校服。

而我只有红领巾而没有校服，老师便要求所有人都必须有一套校服，每周周一升旗仪式上穿。

每套校服25元，而我当时心里是想要的，因为看着大家都有校服，我没有，心里是很难过的。

但我知道我家没有钱，25元实在太多了，平时买东西都是一毛两毛的，这么多钱家里不会让我要校服的。于是我就告诉老师我不要。

老师说必须得要，在批评了我一顿后，强给了我一套，我没办法就拿了校服回家。

但我深知回到家母亲肯定不会让我要，于是我就把校服装进了书包里，到家拿出来偷偷放在柜子里，不让母亲发现。等到上学学校需要穿的时候，我就拿出来再放进书包，到了学校再穿。

反正不能让母亲看见，这种方法短时间内确实起到了效果。前见天母亲并没有发现，我便放下了心，每次都照旧放校服于柜子里。

好景不长，突然一天，母亲整理柜子，把所有的衣服都拿出来重新整理。不巧的是，在她整理的时候，我在学校上课。就这样她发现了我藏在柜子深处的校服。

当我放学回到家的时候，我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桌子上装在大塑料袋子里的校服。我心里开始打颤，知道接下里会发生什么。

母亲骂了我一顿，说谁让我要校服的，我说学校让的，每个人都要有一套。母亲问我多少钱，我如实回答。母亲非常激动，说要那校服干啥，那么贵，退回去。

退回去？我不可思议，我说都穿过了，退回去学校也不要。母亲不管，把校服往我面前地上一扔，让我上学带着去退了。我默不作声，没有捡，就杵在那里，低头看着校服。

母亲见状，有点恼羞成怒，又骂了我半天，我觉得自尊心第一次受到了伤害，忍不住哭了，但尽管如此，我仍倔着脾气坚决不拿。

母亲接下来说你不知道咱家没钱吗？有钱能不要吗？你就不能体谅体谅家里？这么不听话？你这孩子真是难管教。

我体谅，我上小学一年级，我七岁，我体谅。我越想越气，越气越哭的厉害。

僵持之际，父亲下地干活回来了，问怎么回事，听母亲说了原委，又看了看我痛哭的样子，便说：“这校服咱要了，学生哪有不穿校服的，没有校服，那不算正规的学生。”

父亲站在了我这边，他的话说在了我的心坎里，我心里的委屈一下子释放了出来，心里得慰藉的同时，眼泪流的更狠了！

“这......”母亲接话道。

“没关系，想办法还。”父亲平静地说。

后来我就留下了这套校服。父亲也确实想了办法，但办法很慢，钱不是一下子就来的。

学校没几天就催着我交校服钱了。我每次问母亲要，母亲都说没有，每次我都无功而返。要的多了，母亲数落我，到了学校，老师也数落我。那些日子，我觉得过的特别憋屈，真是太难了！

后来老师到了家里来要钱了，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过老师还是没要到，因为没有钱，只能暂缓了。

那么这钱什么时候还上的呢，是在学校倒闭了好几年后，老师再次来要账时，才还上的。

唏嘘！

我们家的穷苦日子过的没有尽头，衣服我穿哥哥剩下的，鞋子一年才能穿上一双新鞋。吃的喝的，更没有挑的资格。

需要学习用品时，我不敢向家里要钱买；每年必欠学费；玩具，在我的童年，不存在的，我只能看别人玩，顶多摸摸别人的。

现在想想，那些年的日子真的让人苦和让人哭。

当然，穷，也不只我一人体会其中。父亲是感受最深的那个。父亲也过怕了穷日子，因为一分钱有时真的别到英雄汉。

父亲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这样的生活让他觉得很惭愧，没让家里人过好日子。

穷则思变，父亲思忖多天后，又走上了另一条改变生活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