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
【题解】
本条400余字，集中介绍北宋东京城里的著名酒楼，为研究宋代酒店业提供了宝贵资料：
首先，承接“潘楼东街巷”，介绍马行街上的著名大酒楼任店（欣乐楼），强调其与众不同的建筑格局、灯火辉煌的场景以及浓妆妓女“宛若神仙”的场面；之后介绍北面的杨楼及附近店铺货行。
接下来，重点介绍东京城中最高大的酒楼白矾楼，也就是此前作为皇城以东标志性建筑的“潘楼”，包括其建筑格局、装饰、开业盛况、上元夜张灯景象等。由于此楼毗邻皇宫，高达三层，为了避免窥探皇宫，其西楼最高层有“禁人登眺”的特别规定。
然后列举“在京正店七十二户”中的著名酒楼，最后介绍专以朝廷中的显贵人物为服务对象的酒店。
凡京师酒店，门首皆缚彩楼欢门①。唯任店，入其门，一直主廊②，约百余步；南北天井，两廊皆小阁子③。向晚，灯烛荧煌④，上下相照。浓妆妓女数百，聚于主廊槏面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⑤。
【注释】
①彩楼欢门：两宋时期酒食店流行的店面装饰，指店门口用彩帛、彩纸等所扎的门楼；也指建筑廊间半月形雕饰的门，以木质杆件绑缚而成，结构大量使用在中国传统木作营造体系中不多见的斜撑、X型支撑、三角支撑以及绳索拉结等方式。宋人郭若虚《图画见闻志》称其为“酒肆边绞缚楼子”。南唐卫贤所绘《闸口盘车图》和北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都有彩楼形象，其中《清明上河图》中有7处，或酒店，或饭店，或香店，繁简不一。以图之左侧孙家正店为最，其形两层，前正中为一平面梯檐，上面饰有花形鸟状之物，檐下垂有流苏。
②主廊：即贮廊，指厅后的屋子。宋人袁文《瓮牖闲评》：“厅后屋，人多呼为主廊，其实名‘贮廊’。”廊，室外有顶的过道。
③阁子：小房间，屋里的一间。宋人王明清《投辖录》：“宣和七年元日，有太学生数人，共登丰乐楼会饮。都城楼上凡酒客坐所各有小室，谓之‘酒阁子’。”
④荧煌：明亮辉煌。
⑤“浓妆妓女数百”几句：宋代酒肆为了招揽顾客，涌现出不少佐酒服务项目，传统的妓女佐酒模式甚至被官方正式采用。北宋神宗时期，“用女倡卖酒，名曰‘设法’”（南宋王懋《野客丛书》）。据宋人王栐《燕翼诒谋录》：“新法既行，（酒榷）悉归于公。上散青苗钱于设厅，而置酒肆于谯门。民持钱而出者，诱之使饮，十费其二三矣。又恐其不顾也，则命娼女坐肆作乐以蛊惑之。小民无知，争竞斗殴，官不能禁，则又差兵官列枷杖以弹压之，名曰‘设法卖酒’。”由政府主导的“设法卖酒”，使妓女陪酒在传统基础上进一步发扬光大。槏（qiǎn）面，其义不详，“槏”似当作“檐”。槏有二义，一指“户”，二指“窗户旁的柱子”，此处皆不确。
【译文】
大凡京城中的酒店，门前都扎着用彩帛装饰的门楼。只有任店，进入店门，就是一条笔直的主廊，长约百余步；南面和北面的天井，两边的走廊上都是一个个小房间。入夜之后，灯笼、蜡烛明亮辉煌，楼上、楼下相互映照。几百个浓妆艳抹的妓女，聚集在主廊的廊檐下，等待酒客呼唤，远远望去宛若神仙。
北去，杨楼以北，穿马行街，东、西两巷，谓之“大、小货行”①，皆工作伎巧所居②。小货行通鸡儿巷妓馆，大货行通笺纸店③。
【注释】
①货行：生产日用产品的手工业作坊。
②工作伎巧：指从事建筑营造、各种手工艺制作的手艺人。工作，本指土木营造之事，此借指从事建筑营造的手工业者。伎巧，本指才艺、工巧，此指各种手艺人。
③笺纸：文书用纸。用于写信、题写诗文的特制纸张。泛指优质精美的纸张。
【译文】
再往北去，杨楼酒店以北，穿过马行街，有东、西两条巷子，称作“大、小货行”，住的都是建筑与制造行业的手工艺人。小货行通往鸡儿巷妓馆，大货行通往笺纸店。
白矾楼，后改为丰乐楼①，宣和间更修②。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③，明暗相通；珠帘绣额④，灯烛晃耀⑤。初开数日，每先到者赏金旗，过一两夜则已。元夜⑥，则每一瓦陇中⑦，皆置莲灯一盏⑧。内西楼后来禁人登眺，以第一层下视禁中⑨。
【注释】
①白矾楼，后改为丰乐楼：白矾楼，即本卷“东角楼街巷”条中的潘楼，亦称“樊楼”“矾楼”。位于东华门外的景明坊内，因为商贾买卖白矾于此而得名，后改为丰乐楼。北宋徽宗宣和年间（1119—1125）曾经改造，高达三层，是东京城里最高大的酒楼。南宋吴曾《能改斋漫录·白矾楼》：“京师东华门外景明坊有酒楼，人谓之‘矾楼’。或者以为楼主之姓，非也。本商贾鬻矾于此，后为酒楼，本名‘白矾楼’。”南宋周密《齐东野语·沈君与》：“（樊）楼乃京师酒肆之甲，饮徒常千余人。”
②更（ɡēnɡ）修：重新修造。更，改变，改换。
③飞桥：架设于高空的桥梁。栏槛（jiàn）：即栏杆。
④绣额：刺绣的门额。额，帘额，指帘子的上端。
⑤晃耀：闪耀，辉映。
⑥元夜：即元宵，农历正月十五上元夜，又称“上元节”“灯节”。
⑦瓦陇：亦作“瓦垄”，屋顶上用瓦铺成的凸凹相间的行列。
⑧莲灯：莲花形的灯笼。
⑨内西楼后来禁人登眺，以第一层下视禁中：第一层，最高层，此指丰乐楼的第三层。禁中，即皇宫。窥探皇宫，侵犯了最高统治者的隐私，在秦朝属于斩首之罪，宋代定为服劳役的徒刑。《宋刑统》规定：“诸登高临宫中者，徒一年；殿中加二等。疏议曰：宫殿之所，皆不得登高临视。若视宫中，徒一年；视殿中，徒二年。”白矾楼位于皇城东南角，在东西向的潘楼街与南北向的马行街交叉口附近，毗邻北宋皇宫，而且酒楼高达三层，可以俯视皇城，故而“西楼后来禁人登眺”。据宋人王明清《挥麈录》，宣和四年（1122）艮岳建成，徽宗“诏翰林学士王安中，令登丰乐楼，望而赋诗云：‘日边高拥瑞云深，万井喧阗正下临。金碧楼台虽禁御，烟霞岩洞却山林。巍然适构千龄运，仰止常倾四海心。此地去天真尺五，九霄岐路不容寻。’”这是徽宗特意派人登丰乐楼眺望禁中，获得赋诗的亲身体验。
【译文】
白矾楼，后来改名为丰乐楼，宣和年间重新翻修。三层楼台竞相高耸，五座楼阁遥遥相对，各楼之间，通过装有栏杆的悬桥，或明或暗地相互联通起来；楼阁中珠子的门帘、刺绣的门额，在灯烛的照射下晃动闪耀。酒店刚开张的几天中，每天给先到的顾客赠送一面金旗，过了一两夜后就不再赠送了。每逢元宵之夜，酒楼的每一条瓦陇中，都会放置一盏莲花型的灯笼。白矾楼中的西楼，后来禁止人们登临眺望，因为从最上一层可以俯视皇宫。
大抵诸酒肆瓦市，不以风雨寒暑①，白昼通夜，骈阗如此②。
【注释】
①不以：无论，不管。
②骈阗（pián tián）：也作“骈填”“骈田”，聚集一起。
【译文】
大致京城中的酒楼、瓦子，不管刮风下雨、严寒酷暑，都是从白天到夜晚连续营业，一直这样热闹。
州东宋门外，仁和店①、姜店②。州西，宜城楼、药张四店、班楼③。金梁桥下，刘楼。曹门，蛮王家④、乳酪张家⑤。州北，八仙楼⑥。戴楼门，张八家园宅正店。郑门，河王家、李七家正店。景灵宫东墙，长庆楼。在京正店七十二户⑦，此外不能遍数。其余皆谓之“脚店”⑧。
【注释】
①仁和店：北宋东京著名酒楼，所酿酒名为“琼浆”。北宋欧阳修《归田录》：“仁宗在东宫，鲁肃简公宗道为谕德。其居在宋门外，俗谓之‘浴堂巷’。有酒肆在其侧，号仁和，酒有名于京师。公往往易服微行，饮于其中。”
②姜店：指姜宅园子正店，以羊羔酒著名。
③班楼：北宋东京著名酒楼，所酿酒名为“琼波”。
④蛮王家：指蛮王园子正店，所酿酒名为“玉浆”。
⑤乳酪张家：据本卷“饮食果子”条，此店以“好淹藏菜蔬，卖一色好酒”为经营特色。
⑥八仙楼：北宋东京著名酒楼，所酿酒名为“仙醪”。
⑦在京正店七十二户：正店，宋代酒类专卖制度下，直属酒务、取得官方酿酒许可、经营正规的酒店，既为顾客提供餐饮服务、零售酒水，同时也向“脚店”批发自酿酒水或向官方买扑（竞拍包税权）的酒水。《宋会要辑稿·食货二〇》：仁宗天圣四年（1026）八月，“诏三司：‘白矾楼酒店如有情愿买扑，出办课利，令于在京脚店酒户内拨定三千户，每日于本店取酒沽卖。’”据宋人张能臣《酒名记》记天下名酒：“市店：丰乐楼，眉寿，又和旨（即白矾楼也）；忻乐楼，仙醪（即任店也）；和乐楼，琼浆（即庄楼也）；遇仙楼，玉液；玉楼，玉酝；铁薛楼，瑶醽；仁和楼，琼浆；高阳店，流霞、清风、玉髓；会仙楼，玉醑；八仙楼，仙醪；时楼，碧光；班楼，琼波；潘楼，琼液；千春楼，仙醇（今废为铺）；中山园子店，千日春（今废为邸）；银王店，延寿；蛮王园子正店，玉浆；朱宅园子正店，瑶光；邵宅园子正店，法清、大桶；张宅园子正店，仙醁；方宅园子正店，琼酥；姜宅园子正店，羊羔；梁宅园子正店，美禄；郭小齐园子正店，琼液；杨皇后园子正店，法清。”
⑧脚店：不隶属酒务、规模小、从酒务或正店批发来进行零售的小酒店。
【译文】
州城东面宋门以外，有仁和店、姜店。州城西面，有宜城楼、药张四店、班楼。汴河金梁桥下，有刘楼。曹门，有蛮王家、乳酪张家。州城北面，有八仙楼。戴楼门，有张八家园宅正店。郑门，有河王家、李七家正店。景灵官东墙下，有长庆楼。分布在京城中的大型官方直属酒店有七十二户，此外不能一一细数。其余小型零卖酒店都被称为“脚店”。
卖贵细下酒①，迎接中贵饮食②，则第一白厨③，州西安州巷张秀④。以次保康门李庆家，东鸡儿巷郭厨，郑皇后宅后宋厨，曹门砖筒李家，寺东骰子李家⑤、黄胖家⑥。九桥门街市酒店，彩楼相对，绣旆相招⑦，掩翳天日⑧。政和后来，景灵宫东墙下长庆楼尤盛。
【注释】
①贵细下酒：名贵精细的佐酒菜肴。下酒，指佐酒的菜肴果品。
②中贵：显贵的侍从宦官或朝廷中的高官。
③白厨：姓白的厨师。下文“郭厨”“宋厨”同。
④安州巷：在梁门外西北方向。
⑤寺：指相国寺。骰（tóu）子：中国博戏中“六博”之一，在春秋战国末期已较为流行。最常见的骰子为正方体，上面刻有数字，其相对两面数字之和必为七。由于骰子的点数可以有多种组合方式，而掷骰子时人们又无法预测点数，因此骰子也被称为“博戏之祖”。唐人李济翁《资暇集·投子》：“投子者，投掷于盘筵之义。今或作‘头’字，言其骨头所成，非也。因此兼有作‘骰’字者。案诸家之书，‘骰’即‘股’字尔，不音投。”骰，常被误读为shǎi。
⑥黄胖家：推测有可能是以店主绰号作为店名，亦有可能是以泥塑人偶作为酒店的标志。黄胖，据云起于金明池，乃取黄土捏为人形，为娱乐玩具。酒店可能寓玩于饮，标新立异，以“黄胖”招徕顾客。南宋叶绍翁《四朝闻见录·黄胖诗》：“韩（侂胄）以春日宴族人于西湖。用土为偶，名曰‘黄胖’，以线系其首，累至数十人。游人以为土宜。韩售之，以悦诸婢。”韩侂胄即用土偶（泥人）充当增加宴会气氛的道具。
⑦绣旆（pèi）：刺绣的旗子。此指酒店外迎风飘扬的酒幌。南宋洪迈《容斋续笔·酒肆旗望》：“今都城（指杭州）与郡县酒务及凡鬻酒之肆，皆揭大帘于外，以青白布数幅为之。”旆，古时末端像燕尾形状的旗子。也作旗帜的总称。
⑧掩翳（yì）：遮蔽。天日：指整个天空。
【译文】
出售昂贵精细的佐酒菜肴，迎接显贵官宦宴饮的，则第一要数白厨，州城西面安州巷的张秀。其次是保康门附近的李庆家，东鸡儿巷的郭厨，郑皇后宅子后面的宋厨，曹门附近的砖筒李家，相国寺东骰子李家、黄胖家。九桥门街市上的酒店，彩楼相对耸立，酒旗迎风招展，遮蔽整个天空。徽宗政和年间以来，景灵官东墙下的长庆楼，生意尤为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