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更斯讲英国史1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6章 阿瑟尔斯坦和六个青年君主统治下的英格兰

长者爱德华[107]的儿子阿瑟尔斯坦[108]继承了王位。虽然在位时间只有十五年,但他牢记祖父艾尔弗雷德大帝[109]的光荣事迹,把英格兰治理得井井有条。他镇压了威尔士[110]的暴民,要他们进贡钱和牲畜,并为自己送来最好的鹰和猎犬;他打败了当时不完全听命于撒克逊政府的康沃尔人[111]。阿瑟尔斯坦关心穷人和弱势群体;他不仅让一些内容健全却被弃之不用的旧法规恢复了效力,还制定了富有远见的新律条。斯堪的纳维亚[112]亲王奥拉夫[113]、苏格兰国王康斯坦丁[114],以及北威尔士的人民结成了强有力的联盟来对抗阿瑟尔斯坦,而他只用了一场大战便将其瓦解击溃。从那以后,国王执政的日子就太平了许多,身边的王公贵妇们有了空闲,也就变得彬彬有礼、和蔼可亲;外国亲王们也乐意到英格兰来访问朝廷。

阿瑟尔斯坦在四十七岁那年去世之后,他年仅十八岁的弟弟埃德蒙[115]便成了国王。您很快就会看到,他就是六位青年君主当中头一个出场的。

埃德蒙在改进和完善国家大事方面颇有一套,所以人们称他为“实干家”。可由于斯堪的纳维亚人的骚扰,他的统治时间既不算长又不太平,结局也很糟糕。一天晚上,埃德蒙在自家大厅里举行宴会,酒足饭饱之后,他发现已经被赶出英格兰的利奥夫也混在宾客当中,这人可是个臭名昭著的盗贼。国王被他的肆无忌惮气炸了肺,便向替自己斟酒的人说:“那边有个强盗坐在桌子旁,他犯了法,已经被国家放逐。这条人人喊打的狗,无论谁见到他都应该随时结果他的性命。叫那个盗贼离开!”“我才不走呢!”利奥夫说。“不走?”国王吼道。“没错,上帝作证!”利奥夫又说。一听这话,国王起身离座,怒气冲冲地朝那强盗扑过去,揪住对方的头发想把他撂倒。可是利奥夫的斗篷下面藏了一把短剑,结果国王在扭打中被刺死。接着,利奥夫背靠墙壁,不顾一切地和国王的武士厮杀起来。尽管他很快就被砍成碎片,血迹溅满了墙壁和过道,可也有不少武士或死或伤。您可以想象出那时候帝王们的生活条件有多简陋了吧。一个半醉半醒的国王,居然会在自家的餐厅里跟一个出名的强盗打架,并且在和他一起用膳的宾客们眼皮底下被刺死。

接下来继位的青年君主是埃德雷德[116],他虽然体弱多病,意志却很坚强。斯堪的纳维亚人——也就是丹麦人和挪威人,又叫做“海盗王”——曾一度被他的军队击败。但是九年之后,埃德雷德也去世了。

接下来出场的是十五岁的少年帝王埃德威[117],但国王的实权却掌握在一个名叫邓斯坦[118]的修道士手里。这位教士头脑聪颖,有些疯疯癫癫,而且特别残忍、自负。

那时候邓斯坦是格拉斯顿伯里修道院[119]的院长;而“实干家”国王埃德蒙的遗体就是被运往这里安葬的。在邓斯坦还小的时候,一天夜里,他从床上跑下来(当时正在发高烧),在格拉斯顿伯里教堂中走来走去。当时教堂正处于修缮期,里面放了些脚手架,而邓斯坦居然没从上面跌下来摔断脖子,因此就有传言称是天使领着他在房子里四处参观。他还做过一把竖琴,据说能够自动弹奏曲子;这倒很有可能是真的——就跟风弦琴一样,借助风力来演奏,现在已经广为人知,屡见不鲜了。已故的阿瑟尔斯坦国王生前很喜欢邓斯坦,他的仇敌出于嫉妒,便拿这些怪事诬蔑他,说他是个巫师。为此邓斯坦还曾遭遇伏击,对方捆住了他的手脚,把他丢进沼泽。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爬了出来,还闹出了一大堆麻烦。

在那些年代里,教士通常是唯一的文化人。他们在许多方面都博学多才。国王把未开垦的土地赐给教士,供他们建造修道院。为此,他们必须精通农耕和园艺,否则土壤太贫瘠的话,教士们就得饿肚子了。为了把祈祷时用的礼拜堂装饰得漂漂亮亮,把吃饭时用的餐厅搞得舒适怡人,教士当中就必须有人擅长木工、绘画,和金属锻造。独居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为了在生病或遭遇意外的时候能更好地保障人身安全,他们还必须了解植物和药草的功效,知道怎样固定断肢,并懂得割伤、烧伤、烫伤、以及擦伤的包扎方式。因此,他们或无师自通、或相互请教,学会了各种各样有用的技术,在农业、医药、外科及手工艺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诣。随便利用什么小机械来欺骗可怜的农民,对他们而言易如反掌,而且——我绝对相信——这种事儿他们肯定没少干。虽然那些机械现在看来稀松平常,在当时可是不得了呢。

格拉斯顿伯里修道院的院长邓斯坦就是这些人当中的绝顶智者之一。他在金属锻造方面颇有天分。一间小斗室就是他埋头做工的地方,窄得连他睡觉时都无法舒展身躯——好像这么做对谁有好处似的!他还经常说些妖魔鬼怪来害他的离奇谎言。例如,他说有一天自己正在工作的时候,魔鬼透过小窗子向里面窥视,还试图诱惑他去过整天游手好闲、吃喝玩乐的日子;于是他把钳子放进火里烧得通红,用它去夹魔鬼的鼻子,疼得魔鬼大呼小叫,几英里之外都能听见动静。有人把这些胡话看成是邓斯坦的疯狂(因为那场高烧给他的脑子留下了后遗症,一直没能痊愈)表现之一,可我不这么认为。依我看,无知的百姓正是被那些谎言所诱骗,才会把邓斯坦当做神人,并使他权倾朝野。而这正是他一天到晚求之不得的。

话说就在年轻英俊的埃德威国王加冕的那一天,坎特伯雷大主教[120]奥多[121](斯堪的纳维亚血统)发觉国王撇下宾客,悄悄地离开了宴席。奥多非常生气,便打发自己的朋友邓斯坦去找他。邓斯坦找到国王的时候,他正跟年轻美貌的妻子埃尔吉娃[122]、还有岳母埃塞吉娃在一起。埃尔吉娃的妈妈可是一位善良正直的夫人。可邓斯坦不仅怒斥了三人,还硬把年轻的国王拉回到宴会大厅里去。这样一来,又有人觉得邓斯坦这样做是因为年轻的国王和他那美貌的妻子是近亲,而近亲结婚正是教士们所反对的。但我相信,这位教士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又专横、又放肆、脾气又坏。在他成为讨人嫌的教士以前,也曾经爱上过一位年轻小姐,所以现在的他对所有的爱情都心怀怨恨,连跟爱情沾边的事物也一概不肯放过。

国王虽然年轻,但也完全能够感受到这是一种侮辱。由于邓斯坦曾在埃德雷德执政期间担任财政大臣,于是没过多久埃德威便指控他私吞前任国王的钱财。这位格拉斯顿伯里修道院院长只得逃到了比利时(有人派了一些追兵去挖掉他的眼睛,被他侥幸逃脱,但读了下文后您会希望他们得手),修道院则移交给结了婚的教士们掌管——他从前就老爱跟那些人对着干,后来也一样。可是邓斯坦很快就和他的朋友——斯堪的纳维亚人奥多勾结在一起,拥立埃德威年幼的弟弟埃德加[123]跟埃德威争夺王位。他嫌这样的报复还不够,又让人把美丽的王后埃尔吉娃——一个年仅十七八岁的可爱姑娘——从王宫里偷带出来,用烧红的铁器在脸颊上打了烙印,卖到爱尔兰去给人做奴隶。可是爱尔兰百姓同情王后,对她以朋友相待,还说:“咱们把王后给国王送回去,让这对年轻恋人得到幸福!”于是他们替王后医好了可怕的伤口,把美貌如初的她送回家去。然而,就在她满怀喜悦,急匆匆赶往丈夫身边的时候,邓斯坦和奥多这两个混蛋在格洛斯特[124]设下伏兵,袭击了她。那些人刀砍剑刺,残忍地把王后弄得身残肢断,最后将她弃之不顾,直到咽气[125]。“俊美者”埃德威(因为年轻英俊,所以百姓们这样叫他)听说了她可怕的遭遇后,也在绝望中撒手西去。这对可怜的年轻夫妇,他们的故事就这样以悲剧收场。唉!国王和王后虽然身份高贵,可要是生在动乱年代啊,那就连太平盛世的乡民村妇都不如呢!

下一位青年君主是十五岁的埃德加,人们都叫他“和平者”。可邓斯坦仍然把持着实权,他把所有的已婚教士都赶出修道院,代之以和他一样单身的教士,那些人都出自教规苛严的本笃会[126]。为了显示自己的荣耀高人一等,他自封坎特伯雷大主教,还控制着周围的不列颠国王,把他们集中在埃德加身边。有一次,埃德加在切斯特[127]主持御前会议。众人沿着迪伊河[128]到圣约翰[129]的修道院观光的途中,埃德加作为堂堂一国之主[130]居然亲自为邓斯坦掌舵,还有八个头戴王冠的国王给他摇桨(这一段是人们在故事和歌谣里津津乐道的)。由于埃德加对邓斯坦和众教士们言听计从,他们便绞尽脑汁把他描绘成最了不起的国王,可实际上这个人生性放荡,沉迷声色,而且心狠手辣。他曾经把一位小姐从威尔顿的修道院[131]里强行抓走。邓斯坦假装震惊不已,罚他七年内不准戴王冠——我敢说这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处罚,因为那玩意儿戴在头上的感觉比顶着个没把儿的炖锅强不到哪儿去。埃德加和第二任妻子艾尔芙蕾达[132]的婚姻是他在位期间最糟糕的的事件之一。他听说了艾尔芙蕾达的美貌之后,便将自己的宠臣阿瑟尔伍德[133]派往德文郡[134],到她父亲的城堡里去,瞧瞧这位小姐是不是真的像传闻里说的那么漂亮。结果,对方的确长得倾国倾城,阿瑟尔伍德对她心生爱慕,两个人就结了婚。为了掩盖事实,阿瑟尔伍德告诉国王说,艾尔芙蕾达只是家境富裕而已,长得并不好看。但当他们回家的时候,国王对真相起了疑心,决定上门拜访一下这对新婚夫妇,而且出其不意地对阿瑟尔伍德说自己马上就到,让他准备一下。阿瑟尔伍德吓坏了,对年轻的妻子坦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并央求她穿上难看的衣服,或是表现得呆头呆脑,把美貌掩饰起来,这样国王可能就不会对他发火。艾尔芙蕾达同意了,可她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巴不得当上王后,就不用给大臣做老婆了。所以她穿上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戴上了最华贵的首饰。不一会儿国王驾临,识穿了骗局。于是,他派人在树林里谋杀了阿瑟尔伍德这个不忠实的朋友,并娶了他的遗孀,也就是这个坏心肠的艾尔芙蕾达。六七年之后,他也去世了,并被人埋葬在他生前曾大力修饰过(或者是邓斯坦为了他而装修)的格拉斯顿伯里修道院,就好像教士们对他的所有称颂都是真的一样。

这段时期里,英格兰曾一度受到狼群的严重困扰。它们被人赶出了旷野,只能藏在威尔士的山区里,但依然不时出来袭击动物和旅客。于是英格兰提出只要威尔士人每年献上三百颗狼头,就免去他们应缴的贡品。威尔士人为了省钱,就对狼群狠下杀手,所以还不到四十年,这里就一只狼也没有了。

接着就轮到青年帝王爱德华[135]出场了,人们根据他的死亡方式称其为“殉道者”。艾尔芙蕾达曾主张由自己的儿子埃塞雷德[136]继位,可是邓斯坦没有选择支持他,而是把爱德华推上了王位。有一天,这位小伙子骑马到多塞特郡[137]狩猎,当他来到艾尔芙蕾达和埃塞雷德居住的科夫堡[138]时,希望能拜访一下他们以示友好。于是他策马离开了自己的随从,向城堡大门疾驰而去。黄昏时分,他到达了目的地,便吹响了行猎用的号角。“欢迎光临,尊敬的国王,”艾尔芙蕾达一面说,一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最灿烂的微笑,“请下马进门吧。”“不了,尊敬的夫人,”国王说道,“随从们会找不到我,还当我遇见什么坏事儿了呢。请给我一杯酒,让我在马鞍上敬您和我的小弟弟。我马不停蹄地赶到这儿来,喝完我还得快马加鞭赶回去呢。”艾尔芙蕾达进去拿了酒,趁机对她的一个武士随从耳语了一番,对方便悄悄溜出了大门,蹑手蹑脚地来了国王的马儿后面,那时候天色已愈发黯淡。那恶毒的妇人牵着儿子的手——当时爱德华这位天真的异母弟弟只有十岁——冲国王露出微笑。“身体健康!”国王说,但他刚把酒杯举到唇边,那名武士就一跃而起,从后面刺伤了他。国王丢下杯子,策马而去。但由于失血过多,他很快就没有了知觉,身子从马背上跌下来,一只脚却被马镫绊住了。受惊的马儿一路狂奔,任由主人的卷发在地面上拖着,他那年轻光滑的面庞擦过了路上的车辙、石子、荆棘、落叶和泥巴,直到猎人们沿着国王的血迹追踪到了马儿的奔跑路线。最后,他们勒住了缰绳,把已没了人形的尸体放下来。

接下来就是第六个,也是最后一个青年君王——埃塞雷德了。他一看到自己的哥哥在遇刺后骑马逃出城堡大门,便大叫起来,艾尔芙蕾达就从仆人手里夺过一支火把,无情地拍打他。由于他母亲的残忍,加上她又是为了让埃塞雷德当国王而策划谋杀,所以人们对这孩子深恶痛绝,就连邓斯坦都不想让他坐上王位;相反,他本来打算要是埃德金莎[139]同意的话,便拥立她为英格兰女王。埃德金莎是已故国王埃德加的女儿,她的母亲就是那位被埃德加从威尔顿的修道院抢出来的小姐。可是她对那些年轻帝王的故事知道得太清楚了,不愿意告别在修道院里平静的生活。于是,别无选择的邓斯坦就让埃塞雷德登上了王位,知道他缺乏决心和坚定,便给他起了“迟钝者”的别称。

起初,艾尔芙蕾达还能够轻易左右年轻的国王,可随着国王一天天长大成熟,她的影响力也减弱了。这声名狼藉的妇人失去了作威作福的资本,便不再干预朝政。她按照当时流行的样式盖了些教堂和修道院来替自己赎罪。好像一座高耸入云的教堂就真能代表她的忏悔——可怜那被谋杀的孩子流了一路血,人们可是跟着马蹄印才找到他的尸体啊!好像她弄来世界各地的石头,再把那些无知无觉的东西堆起来,给修道士当房子,就可以将自己的罪恶深埋地下!

埃塞雷德继位八、九年以后,邓斯坦去世了。那个时候他已经上了年纪,但苛刻狡诈的性子却一点儿都没变。埃塞雷德统治期间发生过两件轰动一时的事,都是跟他有关的。有一次,他在教堂出席会议,讨论是否应该允许教士结婚的问题。他低着头坐在那里,显然正在思考。这时候,房间里的十字架好似发出了声音,警告与会者要听取邓斯坦的意见。这是邓斯坦耍的某种戏法,那声音十有八九是他本人装出来的。没过多久,他又玩弄了一次更加过火的把戏。那也是一场会议,讨论的话题也没变。会场特别宽敞,邓斯坦和他的支持者坐在房间的一侧,反对者们坐在另一侧。邓斯坦起身说道,“我要把这件事交给主,让他亲自裁决!”话音刚落,反对者脚下的地板就塌了下去,有的人因此丧命,受伤的就更多了。地板是在邓斯坦的授意下被做了手脚,他一发信号地板就塌了——这一点您可以百分之百确信。毕竟邓斯坦那一边的地板都没有塌下去。就是这样,错不了。这种事对邓斯坦那样的能工巧匠而言实在不算什么难题。

邓斯坦死后,被教士们评为圣徒,于是从那以后大家都叫他圣邓斯坦。其实那些人大可以将其评做一匹拉车的马,然后就这么称呼他,反正一切都是他们说了算。

我敢说,“迟钝者”埃塞雷德巴不得能够摆脱掉那位大圣人,可是没了他,埃塞雷德这个国王也就变成了一条软弱无能的可怜虫,他的统治充满了失败与羞辱。丹麦国王有个儿子叫斯韦恩[140],父子俩吵架后,他被撵出了家门,就带领贪得无厌的斯堪的纳维亚人又来到了英格兰,跑到大城镇去又打又抢。为了哄这群海盗离开,懦弱的埃塞雷德国王拿出钱来给他们。可是他给得越多,对方索要得也越多。这次是一万英镑,下一次是一万六,再下一次就是两万四。为了支付这一笔笔巨款,沉重的赋税落在了不幸的英格兰人民肩上。可是,斯堪的纳维亚人不仅会走了再来,而且还变本加厉,于是埃塞雷德便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和国外有势力的家族通婚,取得对方兵力上的支持。于是,他对诺曼底公爵理查德[141]的妹妹埃玛[142]大献殷勤,这位小姐可是号称“诺曼底之花”呢。两个人在公元一零零二年结了婚。

不久之后,英格兰境内就上演了一出空前绝后的惨剧[143]。十一月十三日,国王向全国发出密令后,所有的城镇居民都拿起了武器,去杀掉身边每一个斯堪的纳维亚人。

所有的斯堪的纳维亚人——不分男女老少,上到士兵、下至婴儿——都被杀得精光。他们当中固然不乏穷凶极恶之徒,但是也有不少爱好和平、信奉基督的平民百姓。前者曾经大摇大摆地闯进英国百姓的家里辱人妻女,骄横无礼之状令人忍无可忍;后者却和英格兰姑娘结成了夫妻,他们对这个国家的人是有感情的。无人幸免,就连丹麦国王的姐妹贡希尔德[144]也不例外,她的丈夫还是位英格兰贵族呢。贡希尔德先是眼睁睁看着丈夫和孩子被杀,接着自己也命丧他人之手。

丹麦国王得知了这血淋淋的事件之后,便召集了一批士兵和一支舰队赶赴英格兰,发誓要狠狠地报复对方。这支船队规模空前浩大,军队里也全都是正值壮年的自由民及其后代,没有一个奴隶或老者。人人都嚷着要找英格兰民族报仇雪恨,因为在十一月十三号那场可怕的大屠杀中,他们的同胞及其爱子都葬身在了火光剑影之中。就这样,斯堪的纳维亚人分乘许多大船,一路劈水斩浪来到了英格兰。每艘船的船头上都挂着各自指挥官的旗帜,旗上画着金鹰、乌鸦、龙、海豚、猛兽等图案,倒映在舷侧那一张张闪亮的盾牌上,对英格兰形成威吓之势。挂有丹麦国王军旗的那艘船上雕刻着彩图,活像一条威风凛凛的大蛇,怒火中烧的国王向自己信奉的神灵们祷告,要是他的巨蟒没能用毒牙啃噬英格兰的心脏,就让所有的神明停止对他的庇佑。

他确实做到了。浩浩荡荡的军队从雄伟的战舰上下来,在埃克塞特[145]附近登陆英格兰,一路前进,所到之处一片狼藉。为了表明所有的土地都被自己占领,他们一面行军,一面将自己的长矛插到地上,或者扔进水里。为了纪念斯堪的纳维亚人被屠杀的那个黑夜,侵略者们无论走到哪里,总会命令撒克逊人为他们准备丰盛的宴席。他们享用着那些饭菜,一面诅咒英格兰一面狂笑着干杯。酒足饭饱之后,便会拔出剑来杀掉款待他们的撒克逊人,扬长而去。这场战争足足持续了六年,他们烧毁庄稼、房舍、畜棚、磨坊和粮仓,杀害田野里的劳动者,不让人们往地上播种,百姓们食不果腹,甚至有人饿死;所有的富饶城镇,在斯堪的纳维亚人离开后就只剩下满目的残垣废墟,还有冒着烟的灰烬。最可悲的是,英格兰的官员和逃兵,甚至还包括迟钝者埃塞雷德的宠臣们,都当了卖国贼。他们抢走了许多英格兰船只,变成了跟自己祖国作对的海盗。再加上一场暴风雨,英格兰海军更是几乎全军覆没。

但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样悲惨的境况下,还有一个人对祖国和无能的君主保持了忠心。那是一位勇敢的教士。为了捍卫一座城市,这位坎特伯雷大主教和围攻的斯堪的纳维亚人进行了二十天的抗争,直到后来有个叛徒打开城门,把敌军放了进来。他戴着镣铐说:“我不会用金子来交换自己的性命,那一定是从受苦受难的百姓手里抢来的!”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他始终拒绝拿从穷人那里夺来的财富换取自由。

最后,斯堪的纳维亚人厌倦了这一套。在一次狂欢活动中,他们聚在一处喝得醉醺醺的,便把教士带到了宴会大厅。

“现在,主教先生,”他们说,“我们想要金子!”

教士环顾四周,从眼前到墙根都挤满了人,还有人爬上桌子和长板凳,视线越过别人的脑袋望着他,一张张胡子拉碴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我没金子,”他说道。

“没有就去弄,主教先生!”他们集体大吼。

“这个,我跟你们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干,”他说。

于是他们又聚拢了一些,威胁教士,可他却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然后,有个人打了他,接下来,又有人跟着动手。他们吃饭的时候曾随手把残渣碎块扔在大厅角落,聚成了一堆。一名骂不绝口的士兵从上面抓起了一支粗大的牛骨,砸在教士的脸上,鲜血顿时喷涌而出。紧接着,其他人也奔向了那堆垃圾,用骨头将他击倒,教士被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最后,一名士兵用战斧砍死了这位曾给他施行洗礼的教士(为这个士兵的灵魂着想,我希望他的举动是为了让这位好人少受点罪)。

要是埃塞雷德有心向这位高贵的主教学习,效仿他的勇气,那他早就应该有所作为了。可是他却向斯堪的纳维亚人支付了四万八千英镑,而这怯懦的举动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好处。没过多久,斯韦恩就又来了,目的是征服整个英格兰。此时的英格兰人民已经对他们那无能的君主和孤立无援、不能保护他们的国家没有多少留恋了。于是斯韦恩被当成了救星,到处都是欢迎他的英格兰百姓。国王留在伦敦的时候,那儿的人民还能坚守城池,可是他刚一溜走,百姓们就高高兴兴地迎接了斯堪的纳维亚人。最后,见什么希望都没了,国王便离开英格兰,上诺曼底公爵那儿避难去了。那时候公爵已经收留了国王的妻子——也就是昔日的“诺曼底之花”——和她的孩子们。

但是,英格兰百姓虽然身处水深火热当中,却无法将艾尔弗雷德大帝和撒克逊民族完全抛诸脑后。在斯韦恩宣布自己成为英格兰国王一个月零几天之后,他就突然过世了。不计前嫌的英格兰人民给埃塞雷德捎了信,说“如果他的统治能比以前有所进步的话,”他们愿意再次拥他为王。于是“迟钝者”派了自己的儿子爱德华[146]前往英格兰,来替他许下承诺。最后,他本人也跟着来了。英格兰百姓赞成埃塞雷德当国王,斯堪的纳维亚人却要拥立斯韦恩的儿子卡努特[147]。就这样,可怕的战争开始了,一打就是三年,直到“迟钝者”去世。至于在他当政的三十八年里,还干过哪些比这更值得一提的事儿,我可真说不上来呢。

那么,现在卡努特可以登上王位了吧?然而百姓们说了,撒克逊人不归他管,他们坚持拥立埃德蒙[148],他是“迟钝者”的一个儿子,别号“刚勇王”,因为他体形健美、有力气。于是埃德蒙和卡努特两人就开了战,打了五场战争——哦,不幸的英格兰,就这样变成了战场!接下来,身材魁梧的“刚勇王”向矮冬瓜卡努特提出,两个人应该一对一决出胜负。要是卡努特身强体壮,没准他就答应了,可由于身材矮小,他说什么也不肯点头。不过,他提出情愿以瓦尔廷大道[149]为界划分国土,道路以北由自己统治,南边则尽归“刚勇王”。这条路连接着多佛尔港[150]和切斯特市,是古罗马时期的军用道路。由于大多数士兵都厌倦了这样的血雨腥风,于是他如愿以偿。但是卡努特很快就成了英格兰唯一的统治者,因为“刚勇王”不到两个月就突然去世了。有人说他死于非命,是卡努特派人杀了他。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