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卫兹散财助募兵 关东起兵反董卓
曹操出了中牟县,果然听从了县尉的劝告南行奔往陈留郡。是时已入初冬,只见沿途的树木早被秋风剥去了树叶,光秃秃的树丫或伸直或弯曲,与原野上的一片枯黄相映,再加上路上行人稀少,端的是一派萧瑟之象。曹操驱马在道上疾驰,马蹄往往会荡起纷纷扬扬的枯叶,使场景显得更为寂寥。
因为有了拜见陈留郡太守的理由,曹操在路上行走一改此前遮遮掩掩的小心,遇到有人盘问,他就大大方方地搬出张邈的名头,所以在路上再无阻拦,很快就到了张邈府衙前。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张邈得知曹操来访,当即迎出门来,拱手笑道:“好呀,果然是阿瞒来访,别来无恙啊?”
曹操也拱手道:“谢孟卓兄不弃。说曹操此番来访亦可,毋宁说是逃难甚确。孟卓兄,愚弟这里有礼了。”
张邈将曹操迎入府衙后面的宅第中,一面嘱咐夫人烧饭置菜,一面说道:“听说袁本初挂印逃出了京城,阿瞒此番出走,定是不肯屈于董卓淫威之下了。哈哈,想起我们那次调戏新娘子,本初还是得阿瞒之助方才逃身,这一次却不用阿瞒自行逃脱。逃得好,我若在京城为官,定当与你们一同为伴!”
曹操少时,与袁绍、张邈等一干官宦子弟为玩伴。他们横行京城嬉戏,诸般举动颇为荒唐。某次有家娶亲,由曹操策划大家潜入新房之中,悄悄将新娘子偷出,不料行之中途被人发现,他们只好丢掉新娘子落荒而逃,袁绍一不小心被树枝挂住,曹操计上心来大声呼道:“窃贼在此!”袁绍大急拼全力挣脱了身子,从而逃逸。事后大家纷纷称赞曹操有急智,使袁绍在瞬间激发了气力,因此免了一番皮肉之苦。
曹操道:“我们若一同逃走,只怕到了陈留地面却无人投靠,只好凄惶惶昼伏夜行了,那模样肯定比我现在要狼狈许多。”
二人相对大笑。
张邈继而笑吟吟道:“我素知孟德心怀大志,你此番逃亡莫非仅仅是返家赋闲吗?你定有大计!你若不把我当外人,不妨叙说一番。嗯,我毕竟年长你数岁,许是能有些建言哩。”
曹操毫不隐瞒:“孟卓兄待我襟怀坦白,我岂能作伪?不瞒孟卓兄,我此番回乡,欲散家财招募乡勇,要与那董贼不共戴天!”
“哦,孟德果然有大志向!看来我没有看错。只是你回乡招募乡勇,用钱甚巨,令尊肯解囊相助吗?”
曹操任雒阳北部尉时棒杀蹇硕叔父、任济南相时打击豪强、继而辞官回乡,这些作为皆不合曹嵩心意,所以动辄呵斥,弄得父子二人见面时无话可说。曹操此次又从京城逃亡,更想到家乡拉起一支队伍来对抗董卓,依曹嵩的秉性,断难认可,曹操又如何找他伸手要钱呢?现在张邈来问,曹操没有任何迟疑,当即实话实说道:“家公已然致仕归家,断不肯付钱让我招募乡勇的。”
张邈哈哈笑道:“若令尊不肯援手,我知孟德这些年的积蓄实在有限,又能募来多少人呢?”
曹操老老实实地说道:“我的积蓄确实不多,不过归家后再找相熟之人借上一些,许是有用。”
两人说话间,陈夫人已经将饭菜治好,并热腾腾地布于两人面前的案几上。主食为蒸饼,系用麦粉以笼蒸炊而食;副食有炙羊肉、蒸蔓菁和菜羹。曹操一直席地跪坐,他先是欠身谢了陈夫人,然后先吃了半盏菜羹,品咂后叹道:“陈留饮食与谯县大致相似,这菜羹味道简直一模一样,好吃,好吃。”
菜羹系用不同的蔬菜制成的汤,是寻常百姓家的常食,家极贫者,甚至用野菜来烧。
张邈叹道:“人言孟德甚是俭朴,今日你仅言菜羹好吃,反把那炙羊肉丢在一边,看来传言非虚啊。”
须臾饭罢,二人又复相对座谈。张邈继续问道:“孟德欲招乡勇,仅凭你宦中所积,再向他人借入一些,能募多少人呢?须知募来兵员,需要铠甲、武器、粮食等物,费钱甚多啊。”
曹操回道:“诸事皆是开头难,我若募兵开始,人数就是少上一些也不妨的。孟卓兄,所谓义旗一举,定有他人响应,此后许是有其他际遇哩。”
张邈默然片刻,决然道:“也罢,你就在陈留开始募兵吧!陈留首富名为卫兹,刚刚被我举为孝廉,我让他拿出家资,就助孟德的一臂之力如何?”
曹操闻言大喜,当即站起躬身谢道:“不料孟卓兄大恩如此!只是卫兹与愚弟素昧平生,他果然肯援手吗?要知他既然肯拿出家资帮我,即是与董贼为敌,其担待天大啊。”
张邈笑道:“人言孟德杀伐决断毫不迟疑,今日怎么效小儿女之态呢?你大可放心,卫兹会听我言语的。哼,与董贼为敌,岂能让本初和孟德独享?举目国中,相信反董贼者会越来越多,我与卫兹,终归要汇入其中。”
曹操再谢道:“愚弟再谢孟卓兄大恩。也罢,我就在陈留开始募兵吧。孟卓兄,愚弟还有一请,就是派一心腹之人帮我到谯县传信,家里有几个能战善武的兄弟,我要把他们召来相助。”
夜半时露凝霜重,室内气温渐渐降低。曹操完全没有疲惫之感,与张邈相谈甚欢,一直说到东方之即白。
袁绍间道返回了冀州,起初生怕董卓追索,就缩在宅中不敢与他人交往。不料旬日后有朝廷诏命至,袁绍竟然被授为渤海太守,令袁绍不明所以,继而欣喜万分。他料定如此一来,董卓断不会再追索他弃官之罪,于是兴冲冲地前往渤海郡赴任去了。
渤海郡由冀州所领,辖南皮县、东光县、广川县等八个县,治所在南皮。袁绍弃官之时为司隶校尉,其官职与冀州牧相当,然司隶州是京都所在,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其地位应该高于诸州牧。袁绍现在任郡守无疑降职许多,不过他本来就是挂符弃官,现得为郡守,分明是捡来一般,也就不以为意了。
冀州牧韩馥深知袁绍的本领和名声,他也不明白朝廷授任袁绍为郡守的用意,但面对朝廷的诏命,他也不敢有所质疑,只好派了数名心腹之人以护送袁绍赴任的名义随行渤海,再暗暗地监视而已。
袁绍到任后不久,某一日仅仅带领两名心腹随从,他们避开韩馥的耳目,策马向西北方向行去,很快就进入了幽州地面。此后又在路上行了数日,就到了上谷军都山峡谷。只见这里被两山夹峙,下有巨涧,上有悬崖峭壁,其时北风凛冽,风裹胁着雪花翩然而至,使入谷的道路难辨。
谷口早有人等待,想来袁绍早已经派人与谷中之人有了联络。他们看到袁绍三骑到来,遂让袁绍舍马步行,将他引入谷中的一座精舍。只见屋内炭火融融,一人正凭窗观雪。看到袁绍冒雪而至,此人转身迎上前来,并叹道:“天寒地冻,本初却执意冒雪来访,路上艰苦备至,你为何不待来年春日再来呢?”
此人正是弃官返乡的尚书卢植。
袁绍拱手施礼道:“卢尚书为士之楷模、国之桢干,今因反对董贼避此山中,晚生早该来探望才是,若待来春来访,是大不恭敬也。”
卢植于是招呼袁绍坐地,并唤小童奉上热饮。袁绍紧饮了数口,似乎驱走了寒气,然后关切地问道:“晚生听说卢尚书返乡之时,那董贼因不忿卢尚书当堂斥责,遂暗暗派人沿途截杀。卢尚书今日安然无恙,看来是有惊无险了。”
卢植笑道:“我当年多历战阵,既知那董贼鬼蜮心机,岂能不做防范之策?事情其实很简单,只要掌握进停的时机,即可将截杀之人避开。一旦进入了幽州地面,门生公孙瓒在这里任奋武将军,执掌幽州兵马,董贼手下断不敢前来犯界,我也得以安然抵家。”
袁绍举手加额祝道:“不错,此等小阵仗哪儿能难住卢尚书了!只可惜那董贼枉费了一番心机,终究对卢尚书的洪福无可奈何。”
二人相视一笑,卢植又复言道:“唉,可惜当初何进不听我的劝告,毕竟让董贼进了京城。按说此事的缘起在于何进,可是呀,若无此后的因缘凑巧和宦官之乱,董贼决计进不了京城!看来是大汉的气数将尽,以致让董贼占了便宜,也不可一味归罪于何进。”
当初向何进建言引拥兵者入京之人正是袁绍,后来演变成今日局面,袁绍也不免大悔。现在卢植客观看待此事,令袁绍心中大为受用,然大错已成,袁绍无颜说此话题,只好选择沉默不答。
卢植继续言道:“我听说张让临死前曾经感叹,说他身死之后天下定会大乱。张让其时断不会知道董卓此后会趁乱入城,然他知道汉廷从此失去了节制之力。要知此前或外戚或宦官主政,朝廷毕竟还能勉强维持大局。那么此后各地群雄蜂起,天下定会大乱,现在又有一个难以服众的董贼在那儿操纵权柄,就是火中加薪越烧越旺。仅此一点,说明张让还是有眼光的,不枉他服侍了三朝君主。”
这是袁绍感兴趣的话题,他不禁正襟危坐言道:“依卢尚书之言,天下人终归要纷纷起来反抗董贼吗?”
卢植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袁绍,微微一笑反问道:“本初此行,莫非是仅仅冒雪来访吗?”
袁绍知道卢植已经猜出了自己此行的用意,急忙拱手道:“晚生此来,首要者当然是探访卢师,不过眼下天下大乱之际,更想找卢尚书讨个主意。”
“我知道本初志存高远,我已是山野之人,又有什么好主意教你?”
“卢尚书勿却。不错,晚生向来自视甚高,由此往往失于自负。譬如何大将军被宦官所害、董贼趁乱入京之事,其过程中有晚生的不少失措之处。晚生此来,正是痛定思痛,还望卢尚书能指摘失处。”
卢植看到袁绍发乎真情显非作伪,心道此人以志大自负闻名,假若从此放下身段愿意博采众长,则孺子可教,遂颔首道:“好呀,本初既有此意,我们正好一同探讨。我自从归山隐身后,本想今后闲云野鹤,力争乱世中求得自身平安则足矣。本初此来,倒是又勾起我的一番雄心啊。”
袁绍大喜道:“若卢尚书因此而起身力抗董贼,则晚生此行,善莫大焉。天下士人若知此讯,定会群起鼓舞而呼。”
卢植摇摇头,叹道:“我自今岁以来,颇感精力不济。看来人若过了知天命之年,纵使心有余力,毕竟已现老态。本初啊,今后驰骋天下者,当是你们这些正当年的后来者。有句话叫作‘乱世出英雄’,如今董贼操纵权柄,断难安澜天下,实为乱世之始,诸位应运英雄定会轮番登场。本初你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能否在群雄中出类拔萃,此后的诸般作为至关重要!”
“依卢尚书所言,董贼现在京城里颐指气使,眼下诸州看似服从显得平静,只是暂时而已。假以时日,拥兵抗争董贼者定会风起云涌,则董贼在京城之中不过一匆匆过客。”
“对呀,本初,若到了这种局面,你将何为呢?”
袁绍摇头道:“晚生现在身边仅仅数人而已,韩馥还派人在侧监视,我能有何为呢?”
卢植意味深长道:“那董贼不知如何昏了头,你明明挂符弃官,他不加问责反而又送你一个实缺的郡守,这正是你可以拥兵起事的根本啊!我知道渤海郡向来民风剽悍,你只要稍加募兵,定会拉起一支颇具战力的队伍。当今天下,袁氏广布恩德,如今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且本初隐然为此辈之首,你若起兵,天下群雄定会乘势而起并且响应,则大事可成!”
袁绍心中暗赞卢植不愧为文武全才,短时间内竟然能在乱象中觑准大势。他心中顿时大喜,遂击节赞道:“好呀,若果如所言,卢尚书肯出山助晚生赞襄大计否?”
卢植沉吟片刻,然后决然道:“有何不可?天下凋敝,又有董贼乱政,我若能为安定天下出一份力,善莫大焉,强似在这山中隐居。只要听到本初召唤,我定即时前往军中效力。”
袁绍顿时大喜,先是以手加额,继而俯伏以头触地,深深谢道:“袁绍若能请得卢尚书出山,则是天下大幸,晚生这就代表天下百姓谢过了。”
曹操那日得了张邈的言语,第二日即起身前往陈留己吾(今河南省宁陵县西南)拜访卫兹。己吾是卫兹的故乡,他在城里有一座建筑恢宏的庄园。卫兹在庄园里接见了曹操,读罢张邈的来书,当即慨然说道:“张太守但有所命,且曹都尉是我素常钦敬的英雄,出资帮助曹都尉就是卫兹分内之事!曹都尉,你欲在何处募兵呀?”
依曹操的想法,他虽然已经向张邈表示欲在陈留募兵,心中还有回谯县募兵的念头,毕竟在家乡办事有着诸方熟悉的优势,所以对于回乡募兵的念头未全死心。
卫兹看出了曹操的犹豫,当即说道:“陈留与谯县相比,兵源还算充足,且在这里用钱方便。若曹都尉不弃,我愿意拨出东宅为募兵之所。”
卫兹的热情令曹操大为感动,且家乡与陈留相比,家乡的官员未必如张邈那样全力支持自己,他最终还是采用了卫兹的建议。于是,卫兹的东宅成为曹操的募兵之所,他在这里一面扯旗招兵,一面派人回谯县传信。
己吾西方的襄邑为冶铁重镇,曹操数访这里精选良匠,委托他们为自己打造兵器。是时,环首刀是战阵中最常用和趁手的兵器,曹操就令工匠优先大量制造,他在闲暇之时,甚至操起大锤参与锻造过程。
旬日之后,曹家兄弟如约而至,夏侯兄弟也跟随前来。曹操自任奋武将军,以夏侯惇为裨将,夏侯渊、曹仁、曹洪为别部司马,族侄曹休为骑都尉、由其统领主帅宿卫。此后的募兵日子里,有两位善武之人相继来投,一个是阳平卫国(今河南清丰县)人,姓乐,名进,字文谦;又一个是山阳巨鹿(今山东省巨野县)人,姓李,名典,字曼成。曹操见二人弓马娴熟,心中大喜,分别授其为军假司马和陷陈都尉。如此,曹军基本上形成了大致的骨干队伍。
曹氏兄弟自谯县带来了一千余名家乡兵,加上在陈留募来的三千余人,合计五千人。卫兹尽出家财,为他们置办衣甲旗幡,此时所造兵器也大致完成,曹操于是开始亲自指挥操练兵马,己吾一时间显得热闹非凡。
董卓废掉刘辩,再立刘协为新皇帝,当然想在朝政中作为一番。为了收买人心,他听从蔡邕和伍琼等人的建议,率领三公向皇帝上书,建言恢复陈蕃、窦武等党人的爵位。汉献帝看了他们的表章之后当即答应,先是派出使节前去祭祀陈蕃等人的灵位,并擢用党人的子孙入仕。
终汉桓帝、汉灵帝二世,朝政基本上由宦官和外戚轮番主政,其中宦官把据权柄的时候占了绝大半时间。如今董卓上书皇帝决定恢复党人名誉,表明朝廷今后摆脱了宦官与外戚的控制,真正由士人阶层来依法行政,对于当时一片狼藉的朝政来说,无疑是有积极意义的,使天下民心重拾。
然董卓的本性使然,这些短暂的举措终究不能持久。到了这年十一月,董卓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野性。他威逼汉献帝授任自己为相国,并且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名义上他是皇帝一人之下,实际上权倾朝野。
董卓控制皇帝擅权天下,又想享有皇帝的后宫之福。是时刘辩已经迁出宫外,刘协毕竟年龄幼小,入夜之后,董卓不入相府,而是直入后宫宿于崇德殿龙榻之上,令后宫之人列队在自己面前通过供他挑选,看到中意之人当即留下侍寝。
旬日之后,这种挑选法儿令董卓感到厌倦。他此时忆起汉灵帝的西园裸游故事,遂立刻驾临西园如法炮制。温润的浴汤之中,成群的美人儿如一条条白鱼一样在水中漫游,温泉将美人儿的皮肤浸润得泛出红白,令董卓看得如痴如醉。一番沐浴之后,董卓摊开自己肥硕的躯体仰卧在榻上,再令选来的数女为自己按摩揉搓,当他心中之火一点一点升腾起来的时候,他就与数女大被同眠,享受那无边的温柔之福。
看到自己的主子如此舒服,那些自西凉一路跟随而来的将士也不亏待自己。是时,京城中的贵戚宅第相望,其中充盈着金帛财产,这些西凉将士突入这些贵戚之所,他们先是搜括财产,然后抢过其家妻女,甚至当着主人之面在榻上行淫。由此雒阳城中人人恐危,有不保朝夕之感。
董卓及其属下在雒阳城中日甚一日的残暴,渐使天下人深恶痛绝。到了中平六年腊月间,一些以太傅袁隗、司徒王允和司空杨彪三公名义写就的书函,悄悄地出现在山东的各置站中,这些书函很快四散发往各州郡。书函中历书董卓罪恶,并指出天子危难,呼吁各州郡速兴义兵,以释国难。
这封书函其实由东郡太守桥瑁伪书,然后通过置站传驿系统散往各地。是时,山东各地早将董卓视为国贼,如韩馥、袁绍、桥瑁、鲍信这些由董卓认可授任的官员,皆对董卓的好意一点都不领情,且自董卓废立皇帝后,短短数月间,他们心中的愤懑更甚。基于此,他们看到桥瑁的伪书到来后,根本就不加辨伪,立刻群起拥兵响应。
转眼就到了新年元日,是年改元为初平元年。整个正月,山东各地相继传来各州郡起兵的讯息,他们是:后将军袁术占据南阳,此时长沙太守孙坚杀死南阳太守张咨,然后引兵归附袁术,二人联手起兵;冀州牧韩馥、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刘岱、河内太守王匡、渤海太守袁绍、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分别宣布起兵,每家有兵数万不等。还是桥瑁在其中穿梭联络,共推袁绍为盟主。袁绍也不推辞,一面派人去请卢植来冀州共商大计,一面领兵前往邺城与韩馥相会。
曹操日常在己吾练兵,隔些日子也会入太守府与张邈叙话,所以能及时闻知朝廷讯息。他这日得知袁绍被推为盟主,不禁大喜,回己吾后立刻派曹洪携带自己的书信前去寻找袁绍。曹洪所携书中用词谦卑,一面盛赞袁绍义举,一面表达自己有兵五千,申明自己愿意加入义军共抗董卓之意。
袁绍此时自号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看到曹操的来书很是欢喜,笑谓曹洪道:“阿瞒此举,甚合吾意。”让曹操行奋武将军,并带领属下兵士赶往酸枣(今河南省延津县西南)集齐。
到了正月底,诸军按照袁绍的指示分屯各地,袁绍与王匡领兵屯河内(今河南省武陟县西南),张邈、刘岱、桥瑁、袁遗、鲍信、曹操屯兵于酸枣,袁术和孙坚屯兵南阳,孔伷屯颍川,韩馥留在邺城。
董卓得知关东州郡纷纷起兵,顿时大惊失色、仓皇而顾,可见其本性实为色厉内荏之人。他一声令下,决定迁都以避关东义军锋芒。是年二月,汉献帝及百官开始迁往西京长安,其后雒阳的数百万人口在董卓军士的威逼下向西行进。那时节,只见沿途步骑驱逐,人们蹒跚而行更相蹈籍,加之人们仓促而行未带足食品,行人饥饿难耐,渐渐地倒毙者甚众。到了函谷关前后,更有寇贼利用山势劫杀抢掠,饿死者和被劫杀者积尸盈路。
吕布得董卓之令,领兵到了北邙山麓,自汉光武帝陵开始,将东汉以来的诸帝陵及公卿以下家墓逐个发掘,将尸骨弄得狼藉一片,收其珍宝而归。
面对着雒阳的这一片空城,董卓也不愿将这片空城交给关东义军享用。于是,他再发一声号令,只见一把大火将繁华的京城烧了个精光,美轮美奂的宫庙官府居家皆化为灰烬。
董卓此后没有立刻领兵向长安进发,而是稍微向西行走一段即屯于新安,他一面严令各地官兵节节抵抗义军,一面做好万一势头不好、立刻脚底抹油逃往长安的准备。
曹操到了酸枣,逐个拜会了各路诸侯。袁绍此时也从河内赶了过来,就住在城中的顾氏祠堂里,这里也就成了盟主主帐。
二月十九日,袁绍在顾氏祠堂里举行了盟主升帐仪式。是日各路诸侯齐集堂内,众人皆佩剑戎装,袁绍领头焚香数拜,盟誓曰:“绍等惧社稷沦丧,纠合义兵,共赴国难。凡我同盟,齐心戮力,以致臣节,必无二志。有渝此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皇天后土,祖宗神明,实皆鉴之。”盟誓后,袁绍居中而坐,其他人依爵位年齿分列两行坐定,曹操坐在左列的最下首。
袁绍开言道:“绍虽不才,既承公等推为盟主,定当恪勤守职。今日盟誓之后,首要者要严明军纪。国有常刑,军有纪律,各宜遵守,勿得违反。”
盟主上来就首先强调纪律,此为盟主本分,众人轰然答应。
袁绍又道:“如今大军集齐,兵锋所指,即是要剿灭那国贼董卓!我昨日已得讯息,董贼得知关东义军蜂起,已然迁皇帝陛下、百官及京城百姓西入长安,又将京城烧成白地,现在雒阳周遭已无人烟。请诸公议一议,我军下一步应该如何行止?”
看到袁绍征询大家意见,众人顿时持重起来。兖州刺史刘岱脸现凝重之色,缓缓说道:“不错,皇室和京城之人已经迁往长安,雒阳也烧成了白地,然董卓却没有走。我听说,董贼一面严令雒阳以东的各个关隘对我们层层设阻,他自己又带领重兵屯于新安。如今我等刚刚集合在一起,下一步如何进兵,还是要持重一些最好。”
座中之人闻言纷纷点头赞同,董卓窃国流毒天下,然他毕竟在边关征战多年,手下猛将甲士甚多,不可贸然相攻。
桥瑁很赞同刘岱的言语,也认为要持重行事:“不错,诸公皆有讨贼之心,故各自兴兵,如今已集兵数十万。然四方兵刚刚集齐缺乏训练,又少统一将令,若猝然开战,胜负难料啊!”
袁绍见座中人大多赞同刘岱和桥瑁言语,遂转问左首的卢植道:“卢尚书为盟军之军师,公意若何?”
卢植也不推托,慨然道:“盟军相聚,应当统一将令及进行必要的训练,然不可逡巡不前。如今董贼已然焚宫室迁走百姓,雒阳那里成了一片废墟,义军宜向西赶去,将董贼驱至函谷关以西。”
袁绍没有接受卢植的建言,决定各路军队原地驻扎,加强练兵,并做好队伍之间的联络事宜。一晃就是五天过去,到了这日盟会上,曹操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懑,不顾自己身居末座的地位,慨然言道:“举义军以诛暴乱,是我等起兵的共识!如今各路义军已经会合在一起,正是诛灭董贼的时机,诸君为何迟疑不前,以致错失战机?”
曹操虽家世显赫,个人的名声也不小,毕竟这次仅仅带兵五千,与各路动辄数万人数相比,实在是少数,且曹操手下的兵士所持武器五花八门,没有统一的铠甲衣装,搭眼一看即是临时收拢来的流民,显系一群乌合之众。众人看到曹操如此实力却来向各路诸侯叫板,众人皆有恼怒之色。山阳太守袁遗闻声反斥道:“曹将军的话有些孟浪了!大军刚刚集齐,盟主采众人之议,让我等整军训练,并谋军令之统一,何来错失战机之说?”
兖州刺史刘岱此次随带四万人马,自认在盟军中有较大的分量,他当即赞同袁遗之言:“袁太守的话实属有理。曹将军啊,我等若贸然向西攻去,董贼之兵居险而守,我们能得到好处吗?盟主那日定计就地练兵,实为稳妥之举。”
第一次盟会上,袁绍其实已经觑出各路诸侯的心意,他们皆认为董卓势大,手下猛将甚多,甲士骁勇善战,而关东义军虽号称数十万,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所以他们不敢轻易触碰董卓之军。袁绍思虑至此,面向曹操微笑道:“是啊,孟德也不可操之过急啊。”
曹操摇摇头,又大声道:“我所说的战机,非是呓语!假若董卓当初听到关东义军起兵的消息,他挟持着皇室和百官之重,占据着雒阳和长安两处要地,然后东向与义军相抗,其虽为无道之行,实为大患!然他现在已然劫迁天子,使海内震动,天下人不知道天子现在何方,此为讨伐董贼的良机啊!我相信,若盟军从此向西进发,就可一战而定天下!”
座中之人看到曹操在这里慷慨陈词,除了袁绍、卢植、张邈脸露凝重之色外,其他人皆为讥笑之态。
刘岱嘿嘿笑道:“曹将军既如此认为,手下又有猛将兵丁,为何不打头阵杀向西去呢?”
曹操老老实实答道:“曹某手下仅有五千兵丁,实在无能攻破董贼诸关。”
袁遗冷笑道:“是了,曹将军仅有五千兵马,又如何能打头阵呢?”
曹操到了此时,方悟各路诸侯不愿意西进的真实原因,他们皆畏惧董卓势强,生恐一旦进攻即遭败绩,由此折了本部人马,那么在此乱世之中就没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曹操思念至今,慨然说道:“也罢,我这就前去打头阵!”他向袁绍施礼道,“禀盟主,曹某愿意率领本部人马为盟军先锋,明日就向成皋攻击前进,请颁将令!曹操再乞盟主,眼下机不可失,待本部兵马出发之后,恳望速发后续人马以为接应!”
袁绍想不到曹操决然如此,止之道:“孟德不可如此性急,本盟主说过,待大军训练整合数日后,再定下步行止。”
曹操再请。
刘岱从座中站起,向袁绍拱手道:“禀盟主,曹将军既有打头阵之意,若一味推托,许是会堕了曹将军的志气,我意还是准了吧。若曹将军所言甚确,则出征之后定是摧枯拉朽之状,我等也能省下不少力气哩。”
此话一出,座中大多数人发出了会心的笑声,袁绍于是顺势答应。
曹操步出祠堂,张邈从后面追了上来,埋怨道:“阿瞒向为懂势之人,缘何今日如此激越?你这五千人打头阵,只怕是以卵击石吧!你还想要后续之兵接应,哼,你看刚才堂上光景,有人会跟上吗?”
曹操叹道:“孟卓兄,眼前的战机稍纵即逝,不可放任!唉,我的这点人马确实太少,哪儿能够和董贼大军相抗?不妨,如今雒阳以东已然空虚,我许是能为盟军蹚出一条路来,请孟卓兄勿虑。”
张邈摇摇头,知道自己难以劝说下曹操,遂道:“罢了,阿瞒此行风险甚大,万望珍重。我从本部兵马中拨出一千人,由卫兹率领,明日就归你节制吧。还望你在进军之前,多派斥候探知敌方详细,千万不可孤军深入敌围。”
曹操此次出兵,遭到各路诸侯的冷嘲热讽,张邈能够拨兵一千,对曹操而言实为莫大的支持。曹操万分感谢,躬身施礼。
曹操回到了自己的营帐,立刻召来曹洪等人,下令明日出发,径直向成皋进军。第二日平明时分,曹操令乐进、李典为先锋引兵一千人前行,由曹洪、卫兹押后,自己和夏侯兄弟、曹仁居中。只听杂沓声中,这六千人很快就离开了酸枣大营。
二月的原野大地上,依旧是一片枯黄,数日前的一场薄雪尚未化尽,积雪点缀在山坡之阴和山坳间,显得凛冽而苍茫。间或一阵北风刮来,寒冷顿时浸透了人们的全身。
大军行到一个名叫原武的小村子,时辰已近午时,曹操见部下又饥又寒,遂下令大家就地埋锅造饭。过了大半个时辰,大家饱餐一顿然后收拾停当,又复列队前行。行了一段路,就见前方有一水拦路,队伍中有人知道此水名为汴水,所幸汴水河道甚窄、水流甚缓,且在下流二里处有一便桥完好,李典与乐进就带领队伍折返了一些,后续队伍依次通过便桥渡过了汴水。
李典过桥之后见前方依然渺无人迹,大咧咧对乐进言道:“文谦,看来主公料定如神啊!董贼率众逃归长安,这山东地面顿成坦途,我们忝为先锋,这一遭走得还算畅快。”
乐进比较持重,摇摇头道:“曼成,不可大意!此去成皋,路途尚未过半,我们愈往西去,愈要小心为好。”
李典驱马紧行了几步,朗声道:“哈哈,你小心过头了。想起那帮人龟缩在酸枣不出辕门,实在是太小心了一些。且看我等随主公建功,待班师之时,我定会去羞死他们。”
乐进不再言声,眼神凌厉地向前方搜索。忽然,他隐隐地在左前首山脚处发现似有旌旗张起,他定睛再看,非是自己眼花,遂失声指示道:“曼成快看,那儿是否为一彪人马?”
李典的马儿在乐进之前几个身位,闻言立刻勒马定睛观看,身体不由得一震,大声道:“不错,他们还是来了。”
乐进和李典一面继续前进,一面派人向中军传讯。随着两军逐渐抵近,这帮曹军先锋一千人也看清了那一彪拦路的人马,想是他们初历战阵有恐惧之心,渐渐地不管乐、李二人的催促,脚步变得慢了起来,好歹到了距离敌阵两千步的地方,他们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向前挪动了。
曹操带领中军很快赶来,他眼观前面拦路的人马,命令自己的队伍排阵扎住阵脚。随后,他让夏侯兄弟跟随,三人三马向敌阵行去。此时,对方的旗帜已经非常清晰,依然是汉家旗帜,居中的帅字旗上书有“中郎将徐”的字样。
对方看到曹操三人三马从阵中走出,一人铠甲鲜明策白马独自迎了上来。双方到了中间迎面站定,曹操欠身问道:“来者莫非徐荣将军吗?”
来人正是董卓的中郎将徐荣,其为辽东人,多年来追随董卓在凉州、并州等地征战颇立战功,由此积功被授为中郎将。他现在听到曹操一口道出了自己的姓名,微觉诧异,拱手道:“末将正是徐荣。恕徐荣眼拙,不知来者何人?”董卓此次入京后,一直将徐荣放在荥阳兼任太守,令他领兵镇守东方,所以与曹操没有谋面的机会。
曹操也拱手道:“鄙姓曹,名操,现为关东盟军奋武将军,今奉盟主号令,欲与各路诸侯一同进京,要清君侧!”
徐荣眼观这群衣衫驳杂的人马,心道这样一帮乌合之众能成什么气候?他们竟然还在这里大话炎炎地说要去清君侧,心中不禁十分好笑,遂哈哈大笑道:“好呀,原来你就是曹操。你本来就是朝廷捉拿的钦犯,又来犯上作乱,今日主动送上门来,倒是免了我一番手脚了。哼,你还自称什么奋武将军,朝廷的文武官员自有皇帝诏命,岂能自说自话?分明是乱臣贼子嘛!少说废话,速速下马自缚,许是能保下一条命来。”
曹操闻言,虽处在两军对垒之际,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些不安:不错,董卓确实为窃国大贼,然他对外的所有号令皆是皇帝所颁,这个国贼就在正统上占尽了便宜。譬如袁绍此次让自己行奋武将军,不过是袁绍口授而已,确实无凭无据,就是袁绍的盟主身份也是自封的,若和董卓的手下相遇,在身份上就处于下风。
身后的夏侯渊按捺不住,挥刀大喝道:“废什么话?速纳命来!”
徐荣微笑一下不再与曹操搭腔,拨马向本阵行去。曹操三人见状,也拨马回归本阵。他们知道,经过这番简短的交谈之后,下面就是严酷的厮杀了。
曹操刚才观察敌阵,发现对方以马军为主,不似自己以步卒为多。想来董卓昔在边关征战,惯用马军,这次入京窃国,当然要将自己的精锐悉数带来。曹操多读兵法,知道步卒若遇到马军根本不是对手,所以自己回归本阵后,要以防止敌方冲锋为要来进行防守。然自己的队伍未装备大盾牌,面对敌方的马队冲锋无计可施。无奈之下,只好将持长兵器的兵士排在外圈,以此来抵挡马队的冲击力。
这时只听敌方号角轰鸣,就见敌方马队已经起动,马蹄声也渐渐地由弱变强,倏忽间,敌方的马骑风一般地就到了阵前。骑手们手挥弯刀,旋风般地杀入曹军阵中,似一把剪刀将曹操排好的战阵剪成两段。
夏侯惇和夏侯渊见己方危急,立刻一左一右上前指挥兵士们将缺口补齐,以迎接敌方的第二次冲锋。他们堪堪将队伍拢好,就听见雷鸣似的马蹄声又刮了过来,那些如箭般的马骑又轻易地将曹军队伍斩成两半。
曹军兵士们何尝见过如此阵仗,看到敌方骑手如入无人之境砍杀连连,其马队过后,地面上就有了一层模糊血肉。敌方第二轮冲杀刚刚过后,他们说什么也不再理会夏侯兄弟的招呼,只听到人群中有人发了一声喊,人群瞬间就炸了开来。他们抛掉兵器四散逃走,这些兵士多是从陈留和谯县招募而来,散开后还能大致辨别自己家乡方向,多数人皆向东南方向狂奔。
夏侯兄弟眼见己方兵士已经炸营,知道此战已经大败,遂向曹操喊道:“大势不好,这就走吧。”
曹操多历战阵,看到己方兵士一触即溃,自己难有回天之力挽回。他于是挥动令旗,招呼众人向自己靠拢,曹仁、曹洪、乐进和夏侯兄弟很快就聚拢到自己的身边,加上各自亲随,大约有二百人。曹操看到没有卫兹,遂问询曹洪,得知卫兹已经死在乱军之中,曹操感伤不已,但他没有停顿,号令众人跟随自己向酸枣方向退却。
无奈徐荣的追兵实在太猛,一番冲杀就将这二百余人冲得七零八落,曹操仅与曹洪二人骑马向东北方向逃窜。二人正行间,追兵又近,一阵乱箭射来,曹操的左臂最先中箭,继而其坐骑也连中三箭,其中的一箭射在肚腹处。只见马儿血流泉涌,它依着惯性又挣扎着跑了一小段路,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并把曹操颠在一侧。
曹洪见曹操倒地,急忙驭马回转,然后下马扶起曹操,看到其坐骑已然伤重难行,急忙扯过自己的马缰绳,将之交付曹操手中,急声道:“三哥,事急矣,速上我马。”
曹操不接缰绳:“还是你来骑马,我步行即可。现在天色渐暗,步行可以随便躲藏一阵。”
曹洪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推托!三哥,今后天下可以没有曹洪,却不能少了哥哥。少废话,你这就上马吧。”
曹操闻言也就不再推让,接过缰绳抬腿跨上曹洪之马,曹洪就在马后跟随行走。是时已入薄暮,伸手莫辨五指,徐荣追兵许是看到天色已晚,因此收兵回营,曹操和曹洪方才得以逃脱。
二人摸着黑,依稀辨着酸枣的大致方向前行。可怜他们自从昨日午饭之后,再无水米沾牙,此时又饥又渴,再加上疲累,实在狼狈无比。曹操眼望着满天的星光,心想自己费力招募来五千兵马转眼间再无踪影,心中的失落、烦闷等滋味同时涌上心头。
好歹熬到了天亮,曹洪看到路旁有几家农户,遂叩门入内讨水讨饭。终于有一家为他们搬出昨日剩饭,二人不顾饭凉和滋味,狼吞虎咽地饱餐了一顿。须臾饭罢,曹洪从身上摘下一只银质带钩付给农人,并问询此地名为何。得知酸枣离这里仅有二十余里,二人心间终于轻松了一些。
曹操赶到酸枣大营的时候已近午时,不停顿地直奔顾氏祠堂欲寻袁绍。他走入院内尚未进入大堂,就听欢快的劝酒声轰传出来,曹操推门入内,就见袁绍及各路诸侯在那里置酒取乐,室内充溢着浓浓的酒香。
众人看到满身尘土和血污的曹操,又见他的左臂用布带紧紧绑住,显是受了伤,大家一时就呆了。袁绍起身迎了过来,关切问道:“孟德如此狼狈,想是战事不利了?”
曹操看到众人在这里悠闲地饮酒娱乐,再想起自己的六千人马溃败离散,心中酸楚无比,回答道:“不错,我那六千人马已被打散,孟卓兄,卫兹已死在乱军之中。”
袁绍安慰道:“不妨,只要孟德能安然而归就好。我们大军尚未发动,大可与董贼一战。来人啊,速替曹将军宽衣治伤,孟德啊,你换好衣衫速来入宴。”
曹操摇摇头道:“盟主,我有一番话要说与诸位,然后就可离开了。”
袁绍问道:“孟德不在这里,欲往何方呢?”
曹操道:“我现在手下无兵,此战仅以身免,无法与董贼继续对阵。我欲回谯县再加募兵,争取及早再入盟军。”
袁绍道:“嗯,你有何话要说?”
曹操道:“我出战大败,实因兵弱且历练太少。设若诸君当时随我跟进,则今日的局面就会大为不同。”
刘岱插言道:“曹将军此言差矣,吾等奉盟主之令屯兵于酸枣,非恐惧不前,实因大军猝然相聚,须整合以统一军令。曹将军,你不听众人相劝,而执意出征,由此招致大败,却也怪不得别人。”
曹操不理刘岱,继续说道:“我坚持以为,董贼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成为天下民贼,此天亡其时也!诸君应当抓住这个有利时机往击董贼,则大事可成,若在这里逗留不前,定会贻误战机!”
刘岱笑道:“你大败亏输,果然是好时机吗?”
袁绍道:“孟德啊,现在是膳食之时,你若有话说,我们午后可以再议事嘛。来、来,不要说了,这就入席吧。”
曹操坚决地摇摇头:“谢谢盟主好意。我认为,盟军可以彻底消灭董贼!诸位,且听曹操为大军画计:可使河内太守王匡引河内之众以临孟津;酸枣诸将可进据成皋,然后逐步向西攻破敖仓(今河南省荥阳市东北)、轩辕(今河南省偃师市东南)、太谷(今河南省洛阳市东南),然后据此三险而固;再令公路将军率领南阳之众驻扎在丹(今河南省淅川县西)、析(今河南省西峡县)一带,然后寻机进入武关(今陕西省商南县西北),以震关中三辅。这样,我们先与董贼相持一段时辰,再寻机歼灭之!”
曹操慷慨激昂地说了自己的战略设想,然座中人大多不为所动,反而各自低头饮酒,将他的话儿当成了耳旁风。袁绍再劝曹操入席,曹操躬身向袁绍施礼,然后决绝地对众人说道:“哼,诸君置酒高会、不图进取,难到忘了当初以义起兵的初衷了吗?现在有大好时机,你们却持疑而不进,由此大失天下之望,窃为诸君耻之!”他说完此话,立刻步出室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曹洪在出发前居住过的营帐中休息,过了一会儿,就见曹仁、夏侯兄弟、李典和乐进等人陆续逃了回来,他们身边还有百余名亲随。看到曹操回帐,曹洪迎上前来欣喜说道:“好教三哥宽心,天可怜见,除了卫兹以外,这些兄弟好歹都保下命来。三哥,如今大军虽散,我等兄弟尚在,我们大可从头来过。”
陆续回来的众人中,除了乐进肩头上中了一箭,其他人皆安然无恙,确实令曹操宽心不少。他上前观看了乐进的伤势,只见箭头已经拔出并包扎完毕,就安慰了几句,然后转对大家说道:“此战大败,缘于我有些轻敌。可惜数千人马一朝星散,令我心痛啊!不过此战虽败,毕竟让董贼知道了我曹操的不屈心结,则虽败犹荣。”
众人对曹操没有任何质疑,曹洪问道:“三哥,我们下步如何行止?莫非就继续待在这酸枣营中吗?”
曹操鄙夷道:“这样一帮不图进取、只知置酒高会的近视之人,我岂能与他们为伍?不过,我们仅有眼前这百余人马,确实不能成事。乱世之中,若手无足够的军力,就只能任人摆布。眼前唯有一途,就是继续招揽人马,以壮大队伍。我们这就回谯县去吧,家中尚有余资,且乡里乡亲还知我的名声,我们就募些子弟兵以为根本吧。”
夏侯惇说道:“好教孟德兄得知,新任扬州刺史是我旧识,我和妙才弟就不回家乡,直奔扬州找他帮忙,许是有一些用处。”
曹操大喜,前次已经在谯县募兵不少,此次又大败,那些败兵回到谯县定会渲染充分,且自己家中的余财不多,若再回乡募兵,他自己心中也没有多大把握。现在夏侯惇主动要到扬州募兵,且有扬州刺史帮忙,所谓病急乱投医,若能在扬州募到兵,实为大幸。曹操思念至此,遂让曹洪、曹仁返乡主持募兵,自己则随着夏侯兄弟直奔扬州。
曹操和夏侯兄弟到了扬州(治所寿春,今安徽省寿县),三人一同拜见扬州刺史陈温。陈温与夏侯惇为故旧,也知道曹操的名声,遂殷勤接待,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后,当即拨出一些财物,让曹操三人前往六安一带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