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序

这是我认真想要写的第二个故事，距离第一个故事的出版，差不多过去了整整七年。时间能让人成长，也能让人遗忘。通常，为了不遗忘，我总会想用什么方式来留住一段时光。

2017年的初春，还记得那天挺冷的，北京下了一场雪。一个朋友跟我说，你要不要重新写一个长一点的故事？不是细致对待甲方要求的那种，也不是刻意去迎合谁的那种，只是写一个故事，让很久以后的自己知道，哦，原来有一段时光和心情是那样的。

从那时起，我开始收集从前写过的一些零散的文字，也在自己的公众号里翻看这些年里写过的一些文章，有的是小故事，有的是影评，还有的是游记，但老实说，自己都不太满意。成长到底是什么？或许就是一个不停地和自己的理想妥协平衡的过程，或者说，是在无能为力中逐渐接受这个其实并不特别，甚至是庸常的、平平无奇的自己。忽然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写不出能让自己满意的作品。可能归根结底，是我自己本身一直无法接受这个已经变得庸常了的自己。就像当上了主任的男同学越来越往后的发际线，也像生完孩子的女同学怎么也减不掉的小腹赘肉，你就是再怎么苦恼也没办法完全彻底地改变现状。在时间面前，没有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永远不变的只有改变本身。

没到三十岁之前，时间是过得相对慢一些。生活都是大开大合的，换一个城市生活，放弃一段感情，跌倒了爬起来，大醉一场第二天一早还是一个全新的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为了一件事难过，可以精神饱满地哭上一整夜，什么颠沛流离，什么寻死觅活，怎么痛快怎么折腾，反正还有大把时光可以虚度。

可一旦进入三十岁，很多事都不一样了。很少有人去做些离经叛道的事，每一个选择都要前思后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成为奢望。这次故事里的男女主角，是想要和时光死磕到底的人，尽管在写的时候，我发现他们这种性格在生活里应该都不算讨喜。任性、倔强、决定的事情就不再改变、孩子气，所以难免在现实里碰钉子，撞到头破血流也是必然。

在我高考的那个年代，老师总是用一句话来给大家打气：“人生难得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少年意气，听到这样令人振奋的口号，总是很容易获得力量。工作之后呢？结婚之后呢？有了孩子之后呢？这样的话不可能再有当初的魔力了，当你逐渐长大，发现背后的责任一点点变多，要考虑的事情也多了，不可能随便头脑一热就冲动地做一个与目前稳定生活截然相反的决定。很多事是不可逆的，你知道一旦选了就不能回头，就像长大后的你再也无法回到那个就算只有一个气球也可以开心玩上一整天的童年一样。

也是在2017年，我在公众号“真实故事计划”里看到一篇文章，名字叫《花甲实习生》，讲的是一位六十岁的老先生退休后来北京重新开始的故事。当初留言的人很多，大家都很佩服老先生的勇气，一个本可以在家含饴弄孙的年纪，到底为什么选择了一条相对艰难的路？走出舒适圈，真正去实现它，又需要经历多少次失败的打击。那个故事的结尾，没有好莱坞大片式的逆天扭转，但一切也并没有十分糟糕。老先生还是通过一份普通的工作留在了北京，并且把老伴接来，闲下来的时候还能一起逛逛公园。

再来说说为什么这个故事和北京有了点关系。坦白地讲，北京的文艺青年实在太多了，关于“北漂”的故事我们也看过了太多。有些模式早已熟悉，什么睡地下室、被骗、潜规则，那些夸张的艺术手法活生生把很多年轻人吓得根本不敢来北京真的瞧上一眼。明知道北京是这样，还敢来的，就成了勇敢者。其实新一代的北漂，早就不睡地下室了。当然，他们也会有些新的烦恼。

到底要在北京待多久？这个问题，也是每个曾经当过北漂或现在正在经历北漂的人想过的。他们心里都有一个留不下的北京和一个回不去的故乡。都说，一线城市容不下肉身，二三线城市放不下灵魂，可这个问题到底又要怎么解决？

写过《北京2000万人假装在生活》的作家张五毛用一本《春困》写出了他对这个问题的理解。那是典型的80年代出生的人对这个问题的理解，新一代的90后甚至95后也有他们的思维方式。过好眼下就行了，干吗要想那么远呢？也许现在在北京，下个月就想去上海、深圳或者武汉、杭州了也说不定。

留不下就不留，回不去就不回。在哪里生活都一样，但当你的生命里有过北京的印记，你就不太可能和从小跟你一起长大从未离开过家乡的小镇青年一样了。这就是在北京生活的意义。北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可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只要想来，它还在这里欢迎着你，前提是这里有你想要得到的东西。

以往每次在我完成一篇稿子的时候都有一种解脱感，那种解脱就是紧张到一定程度之后的放松，拥有着完成的仪式感。而偏偏，这个故事是我迟迟不愿意结束的，这种心情就像拖拖拉拉不肯和一个人告别的心情一样。人的一生，都拥有自认为最美好的一段年华，每个人选择的年龄可能也不尽相同，而我认为对于此时此刻的自己来说，有一个七年很重要，这期间，经历过的事很重要，陪伴过我的人也很重要。但有些时候，我知道我必须要被动接受一些告别，不管愿不愿意。

这个故事断断续续写了快一年，中间几度想要放弃。在北京工作已经耗去一大半心力，加上好久没有写这么长的故事了，这让我感到压力很大。可仔细想想，其实并没有谁真的逼我去写它，也并没有人告诉我，你必须写出一个怎样的故事，主人公必须要怎么样。

那么，为什么不顺其自然地就这么写下去呢？本来，我也只是想留住一段时光而已。愿读到故事的你，无论处在什么年龄，都能有勇气去过想要的生活，成为想成为的自己。

这个故事写完后，我一直不知道要给它起一个什么名字好。因为女主角的一个名字叫小满，于是，这个故事也就暂时被我定了一个名字叫小满。

很多人都问我，小满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回答，小满是一个节气啊。中国古代的二十四节气很有意思，有小暑就一定有大暑，有小寒就一定有大寒。可偏偏，小满过后却没有大满。

小满小满，麦粒渐满，听着就让人充满了初夏的喜悦。小满真是我在二十四节气里最喜欢的一个了。我喜欢小满，也因为它充满了哲理。

《说文解字》里有说：“满，盈溢也。”任何事物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发展极限，一旦达到或超过了某个限度，便由盛转衰。也有人说，节气中的小满气候适宜，作物逐渐成熟却还是有些青涩，像极了人生中的少年时代。既然青涩已不在，不如将此书留下作为一个纪念吧！

谨以此文，献给故事里认真且的小满，献给少年老成的苏莫北，也献给那些同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来了北京，又一时不想离开北京的人，以及那些不想离开却又不得不离开北京的人。

青梅

2019.1.1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