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长大总是慢慢地，老了却是一瞬间
在苏莫北快要大学毕业的时候，一个班的同学明显分出了几派：家里有钱有势的、专业课程非常突出可以保研的、特别能吃苦有个工作就愿意去干的，以及像苏莫北这样以上皆非又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的。但很明显的一点是，这一届的他们不再按部就班地非要找一份和自己所学专业完全相符的工作了，这就是90后的思维明显同以前的学长们不一样的地方，他们更在意自我的感受，并普遍觉得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才是有意义的。
苏楚杰问苏莫北，毕业以后打算做什么？苏莫北总是很轻描淡写地说，还不知道。这样的态度真是让人心急，可毕竟那是属于他自己的人生选择，谁也没有权利指手画脚。
“按照原来想的，毕业了就先去赚两年钱回来再留学，不好吗？”
“可我好像又不那么想出国留学了。”苏莫北说完这句看似任性的话之后一脸漠然，他不想告诉哥哥，原本他在大学四年里拼命学英语，拼命提高绩点，只为了能等到出国的那天，可在努力的过程里他发现这种蛮劲儿太蠢了，就像一头驴奔向挂在前面的胡萝卜不停打转推磨一样蠢。为什么有的同学根本不用这样努力就可以做到？
况且留学之后就一定过得比现在好吗？国外是不是又真的就比国内好，谁又能说得清。他有些茫然，S大这所大学用四年的时间和那些不通情理的规则磨平了他之前所有对未来的美好想象，看来那句话说得没错，不是你上了大学，而是你被大学上了。
他至今还记得，在大学开学之初的军训中接到爷爷突然去世的消息，马上请假回家见爷爷的最后一面是他想到的最后一件力所能及的事了。他认为爷爷是从小到大对他最重要的亲人之一，曾经的记忆无法替代，他从未想过失去的竟然这么快，快到无法承受。
然而，学校表示不予准假，除非退学。最终，他还是挣扎着在爷爷和学业面前选了学业。那是他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两难选择，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一种悲痛是根本无法流出眼泪的难过。
军训的一个月，他麻木地在队列里站军姿，麻木地踢正步，又麻木地参加了汇报表演，直到全部结束才真正回家跪在爷爷的墓前大哭一场，那是他长大以来哭得最久的一次，久到声音嘶哑，口干眼痛。
后来，他把这段经历讲给刘小夏听。刘小夏问他，是不是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也老了好几岁，他点了点头。
“长大都是慢慢地，可是感觉到自己老了却像是一瞬间的事。”
苏莫北觉得刘小夏是懂他的，至少他说的这段经历她懂了。在快毕业的这个时候，他其实很想问问刘小夏，如果让她再重新选一回，大学毕业之后她会怎么做。然而，很快他又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傻。听说，她应该快结婚了吧？
有阵子，他觉得刘小夏好像挺幸福，一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模样。这样也好，刘小夏说得对，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人生，就像天上的星星本来都有属于自己的运行轨道一样。也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当初和他说过的那些话，如果重新再读一次大学，一定要过得更丰富一些，努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爱想爱的人，过想要的生活。
他也要走进属于自己的人生轨道了。抛开当初脑残选择的垃圾专业，他想要离“互联网”这三个字近一点。如果说以前在苏楚杰的网站做版主是练练手，那么，毕业后他将从零开始。这时候的他也没敢想太多，只要能离互联网近一点就好。那么，怎么才能离互联网更近一些呢？想想微软，想想百度，想想那些成功的互联网大公司总部都在哪里？没错，是北京。
于是，在苏莫北还未满二十二岁的那个刚过完年的春天，他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决定先找个工作试试看。很多年轻人刚到北京时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而苏莫北到北京的第一天就遇上了史上雾霾最严重的春天，他这才发现再亮的眼睛也无法让人看清眼前的路。和他一起入职的同事很平静地说：“对，这几年的北京一到春天就这样，习惯就好了。”
苏莫北入职的这家公司并不算大，尤其是在遍地都是厉害公司的中关村。他所学的专业和想干的工作本来就没有任何相关性，好在凭着他的一腔热情和手里的一把证书才勉强上了班。
刚入职场时的他心里暗自认为，他与刘小夏和苏楚杰说的上班感受都不同，他更乐观地认为上班应该是一种离梦想更近的拼搏过程。所以他下决心想要在工作中从零开始，努力学习，花尽心思像海绵一样去吸收这传说中他最向往的互联网行业里最有营养的部分。
这个时候，他的大学同学也开始陆续去到本来他也有可能从事的行业上班了，听说他去了北京的互联网公司都很羡慕。
“北京，听着就金光闪闪啊，以后混好了别忘了兄弟。”
“听说北京的工资挺高的吧？”
“这回终于离开和尚庙了，赶紧在单位里找个女朋友。”
好像并没有人问他在北京到底做的是什么工作，他也不想解释，毕竟解释起来很麻烦。在公司，他这个并没有经过科班训练的愣头青确实无法像某些同事那样熟练地写出漂亮的程序，没有绘画特长的他也不会搞平面设计，唯一适合他的职位只有名字听起来还算好听的产品经理。
年轻的一个最大优势是可塑性强，苏莫北凭着当年的聪明劲儿很快也摸出了一点工作上的技巧和门路，上班的新鲜劲还不足一个月就又成了乏善可陈的事，于是很快跌入到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状态里。新人的工资都不多，虽然看起来好像比其他同学的实习工资还高上一点，但在北京的花销却是出奇的惊人。
首先是租房，离开了学校最便宜的宿舍，对于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来说，除了乱糟糟的群租房似乎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再说说每天上班的交通工具，选择公交车就要时刻揪着心祈祷千万别堵车，选择地铁就要把自己挤成人肉罐头。骑自行车不行吗？雾霾太大了，且不说对健康不利，那么低的能见度，一不留神撞到谁再给点赔偿，半个月就白辛苦了。这样看，住在公司附近是最明智的选择了，哪怕是乱糟糟的群租房。
但他还是不后悔来到北京，周末的时候来到国家图书馆兴致勃勃地办了一张卡，觉得这环境也太赞了吧，比大学时候的图书馆不知棒了多少倍。可一年过去了，他发现自己并没用上那个图书卡几回，反倒是陪同事几乎去遍了海淀区的串儿店。原来，工作后单身男人的业余生活比大学时更加无聊，大学时和同学刷夜打游戏时间就可以过得很快，可如今兜里的钱貌似多了一点，日子却并没有好过一点。是不是谈个恋爱就好了？
他加了几个北京单身交友群，发现性别比居然和大学一样，男多女少。同事老莫说：“在北京漂着的屌丝就像蟑螂，实际存在的可远比你看到的多多了。找个妞儿玩玩还行，谈恋爱就太奢侈，毕竟很多女人谈恋爱就是奔着结婚去的，你一个刚来北京的穷小子啥都没有还想谈恋爱，还想结婚？你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吗？就是掏空你父母的家底还得背上一屁股债，你再生个孩子，从此你的人生就定死了，唯一的奋斗目标就是赚钱还债。”
听到老莫的话，他悲哀地想起了哥哥苏楚杰以及那个长得和他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侄子牛牛。这已经不是从前孩子生出来怎么都能养活的年代了，自从牛牛上了幼儿园以后，嫂子便经常逼着哥哥带牛牛去参加各种特长班，三岁大的孩子能学明白什么呢？但最终哥哥还是妥协，牺牲一些自己的个人爱好来满足儿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的需求。也因为想要多赚一点钱，苏楚杰琢磨过很多能赚一点钱的项目，那个网站，曾经也是这么酝酿出来的。
在北京的第一年，苏莫北总是全公司最晚下班的那一个。他买了kindle，在大家都下班后的办公室安静地看书到深夜。成年人的孤独感很奇怪，反倒是在越热闹的时候越能感受深刻。那些无人的时刻，他开始看大量的哲学心理书籍，企图从那些文字里搞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探索自己的过程里，他忽然觉得好像什么都懂了，又或者更糊涂了。但那段能安心看书的日子却让后来的他时常感到怀念，毕竟往后的日子里，他能那样心无旁骛什么都不想只踏实看书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就好比刘小夏当年和他说的，大学是最值得珍惜的岁月了，眼下的每一天也更值得珍惜，因为往后的每一天都将会比现在更老。
在公司其他同事的眼里，这个小苏话不多，只喜欢点头微笑，礼貌客气又和同事保持着距离。他后来把那段日子称作是“狭义上的孤独”，他甚至很少和家人朋友联系，只是默默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书、思考、发呆。
“小苏，发什么呆，周末没事，要不要哥带你出去好好开开荤？”这天，老莫在办公室外面靠近厕所的走廊随意吐了口烟。苏莫北表面上装得很淡定，心里却矛盾起来。他不想让老莫察觉出自己其实没什么经验，一个独身男人对性的渴望像猫爪子时不时地挠着心尖儿，好奇又担心。他纠结了一下，脑海里蹦出自己被抓的场景，但想到老莫这个老司机一定不会让他这么衰，却又为自己可能表现不佳被小姐嘲笑而紧张起来。纠结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有跟老莫去。
那个晚上回到家不久，他忽然想起去刘小夏的空间看看她最近在忙什么。自从两年前他们在学校见过面后，他就再也没看过她的照片了。至今他都不明白当年刘小夏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是婉转表达了他们的暧昧不该再继续下去了的意思吗？那又为什么在告别时装作若无其事地轻轻亲了他的脸？这导致后来他每每再想起那个夏天，总觉得那天的空气里似乎多了一丝香味儿，是一种像柚子般的水果清香，然后身体里某个部分像是被挤了一下，又酸又涨。
女人，到底还是太难琢磨了。他重新找到那部老片子，《美国往事》里少年的“面条”对少女黛博拉说：“你为什么要脱衣服给我看？”他把画面定格在那一帧，若有所思。
黛博拉是对“面条”有一点点喜欢的吗？还是她天生就喜欢用这种诱惑的方式让“面条”对她念念不忘呢？
第二天下午，他在工作不算忙的时候偷偷用手机挂着QQ，刘小夏居然上线了，他忍了半天还是说了几句话。
“干吗呢？”
“上来看看。”
“中秋怎么过？”
“和父母一起吃个饭呀。”
“嗯，最近有没有新认识的小男生？”
“没有。”
天啊，我刚才都说了些啥。苏莫北不知道自己这次又是怎么了，好不容易有勇气和刘小夏聊了几句，居然聊的就是这些东西。他本来是听哥哥说她好像已经有了男朋友又快要结婚了，想问她是不是真的，可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你应该找个男朋友了。”
“那如果我结婚了你会来吗？”
“会吧，只要我能请的下来假就会去的。”
“好，那到时候一定要来哟。”
“所以什么时候结婚呢？”
“不知道啊，也许永远也结不了了吧。”刘小夏语气有些悲伤，这让苏莫北的心情也跟着变得复杂起来。
“你很希望我有个男朋友对不对？”
“当然啊，作为朋友自然觉得你能幸福是最好。”
“嗯。谢谢你。”
“有空来北京玩啊，我请你吃好吃的。”
“吃什么呢？烤鸭吗？”
“都行，你先来了再说。”
“我还想去北京大学呢。”
“好，你来了我带你去。我们公司离北大挺近的。”
“小朋友……”
“嗯？咋啦？”
“你都毕业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瞎感慨什么，记得有空来北京了要找我玩。”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