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苏莫北最初在论坛当版主的时候,刘小夏还只是个名为“小满”连头像都没有的ID,但这个ID竟一度是论坛热帖里最扎眼的存在。这自然让他开始好奇小满到底是男是女,后来听苏楚杰说这个小满是女的,年龄不详,对他们的网站很有兴趣,算是个在别处发现后挖来的人才。于是,他空下来的时候特意花了大半个晚上耐心把她写的帖子都看了一遍,好像写得确实有点意思。
也可能因为刘小夏在论坛行事作风像个老干部,苏莫北最初对她有些敬畏之心。他猜,这个年龄不详的小满也许是个戴着黑框眼镜不苟言笑的女老师,上了年纪的女人肯定不喜欢轻易说出自己到底芳龄几何,需要保持一点神秘感。
关于神秘感,作为版主的苏莫北在论坛里也是谜一样的存在。刘小夏曾几次暗自猜过版主年龄,遗憾的是,在其他谈论版主的帖子里大家对这个神秘版主居然一无所知。在她印象里,版主应该是个做事低调沉稳的男人,总是一副好似看破红尘的样子,每天很酷地看着论坛里那些热闹非凡的帖子,高兴了就置顶加个精华,不高兴了也不管它,任那人拼命灌水瞎折腾。
这个版主有点冷,很多在网站混熟的老人都在帖子里叫他冰窟窿,时间长了,大家都早已习惯这个来无影去无踪、封号删帖果断而迅速、从来不说一句废话的冰窟窿版主,也没人敢招惹他。
以前还有人暗自猜过版主的职业,说他兴许是个退了休的老头儿,每天玩些提笼架鸟的消遣,没准还哼两嗓子京剧,泡一壶茶一喝一下午。
刘小夏从未想过,这个神秘版主对更神秘的小满很感兴趣,他想认识她,又不知道怎么开始一段对话。他为此想了很久,最后只写了一句话:“您好,我是论坛的版主,很希望能认识您!”
其实,这对彼此还是陌生人的两个人来说没什么毛病,何况刘小夏还是曾被站长钦点的“特邀嘉宾”。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位版主的客气让她有些意外。以前她不是没在其他网站发过帖子,也从来没有哪个版主会刻意发私信给她。
不过在那时,她也并没意识到这个自称版主的人会和苏楚杰有什么关系,只把他当作是一个很普通的陌生人。
“给我留个QQ?这样联系起来也方便。”
“好的。”
刘小夏申请加他好友的时候发现,毕业院校那一栏苏莫北填的是她母校的简称。
“你是S大的?”
“对。”
“S大什么专业?”
“和你差不多。”
苏莫北像挤牙膏似的回答刘小夏的问题,好像连标点符号都懒得多加一个。
“你毕业多久了?现在在做什么?”
本来是很普通的问句,苏莫北却半天也没回答她,正在输入的字样输入了半天,对话框依旧是空白的。
“不方便说?那算了。”
“没不方便,其实,我还没毕业……”
“啊?还是学生啊,那你很厉害哟,版主大人!”
“也没有吧,就是来玩玩,兴趣爱好而已。我看过你以前写过的所有帖子了,写得不赖。”
这样的话,语气淡淡的,刘小夏根本看不出来苏莫北为什么要加她。但既然是恭维和夸奖,她也便照单全收。
“上班有意思吗?”
“上班不就那样?为了混口饭吃,谈不上有没有意思。”
“那就找点有意思的事儿呗。”
“什么事儿有意思?”
“那多了啊,看看书体验别人的人生,看看电影体会下别人的生活,要么出去旅行,要么晒晒太阳,再不然和我下两盘棋,或者跟我聊聊天。”
“和你聊天有意思吗?”
“你说呢?”
“还行吧。”
“还行是什么意思?”
“还行就是挺有意思吧。对了,小朋友,你大几啊?平时学习不忙?我怎么记得我大学时候挺忙的啊,而且咱学校还特别严,课也特别多,根本不像你这么游手好闲。”
“游手好闲?不喜欢的课就不去上啊,不想去点名就不去啊,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些形式主义的东西,完全没有意义。”
“所以你都旷课?”
“我其实不喜欢学这个,我的兴趣也根本不在于此。但既然念了大学,就别退学了,退了还得重新考,说不定连咱学校也考不上了。”
苏莫北说得没错,他进了S大没多久就后悔了。刚上高中时他曾在电视里知道除了考大学之外还有一种方式是出国留学,慢慢接触了一些美国大片,并开始对国外的生活向往起来。
但他也知道这种向往太虚无缥缈,十分不现实,毕竟家乡小城里很少有人会有那个条件出国,就算出了国多半也是出国劳务的国际民工。
从小到大,在同龄孩子中苏莫北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他总是最安静的那个,却往往在大家出乎意料时语出惊人。因为比别的孩子聪明,他在学习上几乎没费太大力气。高中头两年,他最大的业余消遣不过是在一个月仅有的那一两天假期和同学花两块钱在网吧里打上几把游戏。
在他们这个人口密集、竞争激烈的省,高考的惨烈过程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在北京,或许有无数条路通往五道口,可如果在他家乡的小城却只有一条狭长的小路可以带领他杀出重围。著名的高考工厂——毛坦厂中学让他们省有了存在感,至少后来很多人从《舌尖上的中国》里知道了这个近乎病态的学校。
传说中,毛坦厂中学本身因为地处偏僻,原先招收的都是些农村孩子,为了增加效益开始无底线地招收周边县市的城里孩子,只要给钱就多少分都收,并起了个冠冕堂皇的名字:借读。
2000年前后,网吧迅速兴起,一时间涌现出了诸多网瘾少年,当时很多家长为了防止孩子进一步堕落下去只好狠心把孩子送进大山里,据说当时还有校长怒砸网吧这样的新闻,毛坦厂镇曾经唯一的一所网吧也就此陨落。而那些被拯救的网瘾少年,因为没网可上只好拿起书本认真做题,没想到功夫不负有心人也就一个个考进名校飞出了大别山,从此一传十、十传百。
毛坦厂中学这样的高考应试教育只靠题海战术,而长期脱离社会的后果是进入大学需要很久才能调整过来。有人说,在毛坦厂中学待上一年会减寿十年。这样一个重视教育的大环境下,在他们省没有哪个高考过的学生敢说自己在高三时没吃过苦。也很少有人还敢再吃一遍高三的苦,起码读完本科还可以想着其他方法,再念一遍高三就是要在地狱里重走一遭。
或许生活在大城市的人无法想象,那些人口密集的小镇到底还有多少没有受过正规良好九年义务制教育的学生,甚至说,其实即便在现在仍旧还有些地方的孩子接受着低劣教育,一路读满九年就已经算不错。大部分教育质量普通甚至低劣的地方学校一届高三只能有几十个人考上本科,其余剩下的人,他们的人生轨迹就此改写,要么去当兵,要么去大一点的城市打工。
这样看,苏莫北真的还算幸运,至少没有出生在大山里,可即便是一直被夸奖是聪明孩子的他,曾经在父亲的阴影笼罩下过得也并不是十分快乐。
高考结束后他在报志愿的时候慌了神,毕竟十八岁的时候很少会想未来四年到底会怎么样,大学里的那些名字看着都挺高端的专业又到底会学些什么。这个时候他还记得自己当初想要出国的念头,如果把本科读完就能很快顺利工作攒出出国的学费就好了,那么眼下一个能够赚到钱的专业就是报志愿时最好的选择。哥哥苏楚杰也觉得他想得没错,选个自己不讨厌并且未来有点“钱途”的专业是最靠谱的。最终他报了S大的提前批,没想到就那么稀里糊涂顺利被录取了。
这个结果他并不满意,至少他知道作为老师的父亲是不太满意的,但好歹S大是看着还算不赖的学校,学费减半,未来可期,就算不是前途无量,起码未来的就业率相对其他院校来说看着更有保障些。
“早知这样还不如参加学科竞赛,也好过读了S大。”
“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考都考上了。”父亲总是这样,这让苏莫北有些烦躁。
竞赛,竞赛,竞赛!从小到大他就看着父亲带着他一届届的学生去参加竞赛,然后被保送,选择一个基础学科再也不用高考。既然读高中的意义就是为了考大学,竞赛作为一种捷径不是很好吗?父亲的话是有道理的。可当时的苏莫北肯定不会这么想,他一直觉得没有经历过高考的人生应该是不完整的。去读一个自己其实不那么喜欢的专业也一定很难受。可要知道后来他折腾了半天也还是没有读上自己最喜欢的专业,真是还不如当初参加了竞赛。
S大不是军校胜似军校,各种规定多如牛毛。和其他理工类院校比起来,似乎女生也更少,在这种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情况下,他慢慢也就不再奢望能在大学里好好谈场恋爱了。
本能的欲望一旦被压制,反倒越是催生了对异性的好奇,尤其在荷尔蒙旺盛又无处释放的年纪,渴望和异性接触的心理无法得到满足,就算表面上再装作无所谓,心里还是隐隐觉得哪怕和女孩子说几句话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