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梁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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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冰火两重天

天空阴沉沉的。

喜庆的气息浓厚得能拧出水来。

木儿还迟迟没有过来,路琴和和女儿梁诗曼赶过去看看。

院子里,木儿一个人傻愣愣坐着发呆。

“木儿弟弟,大伙都等着你这个主演呢!”梁诗曼抓住堂弟的胳膊就走。

木儿朝堂姐僵硬地笑笑。

外省工作的梁诗曼白净漂亮,眉清目秀。

路琴用手扯平侄儿的裤子,娘儿俩左右拉起木儿赶去了婚房前。

“都看撒(呀),木儿出世了!”“新郎官来了!”“人的衣裳马的鞍,这木儿一收拾成个俊男人了!”人群中有人喊道,早已聚在婚房前的村民全转过头看去,只见歪歪跛跛的木儿晃了过来。

几百村民在街道,站的坐的走的弯腰的,白的黑的壮的瘦的老的少的,摘菜的洗碗的抱柴的收礼的,嘻嘻哈哈人声鼎沸一片热火朝天。

“木儿来一个!”刘生四双臂抡了一圈,众人都莫名其妙。

“哇呜!”木儿浑身一紧,突然撒开腿跑了过去,让大家惊掉下巴的是,他竟然就地打了两个风火轮,一只鞋子也打飞了,画着弧线飞进人群。

大家先是一愣,接着笑得直不起腰了,几个人直接岔气了。

“OK!他能飞檐走壁!嘴上的劲儿全跑到腿上了。我扒在后墙上看见的,他一个经常这样。”和木儿西邻的刘生四得意地说,他是半仙刘的第七个孩子,为了这个带把的,两口子一口气连生六个女儿。

有人拾起鞋子,有人笑得擦眼泪。

“一会儿新娘来了可不能这样!”牛正利用手拍拍木儿的肩膀。

两辆租来的三轮车静侯着出发,两棵大树的中间,绑着一块大花被面,上面贴着一张用墨笔写好的结婚仪式表,是举行结婚仪式和拜天地的地方。

树边的树丫上,早已挂上了一串红鞭炮。婚房的门上,绑着两小把麦秸杆子,挂上了贴着双喜的红门帘。

“走快一下,主角不来这戏没法演了。”爱钱远远招呼,他也换了一身新夹克,精神爽利。

“欢迎新郎官,哟!嘴皮让鸡爪子搂了?哈哈”小白脸刘生四凑过来,他和木儿年龄相当,还是单身。

“黑狗笑不成老鸹了,人家拾回来个媳妇,你能成得很,伶牙俐齿的还是一个伙棍里开!”苗喜鹊尖声尖语,众人大笑,羞得刘生四直往后缩。

“收起你的鸡爪疯,去发烟!”头发溜光,一身中山装的荣华把一碟子散烟塞在木儿手中。

“对撒,老梁叔。”木儿正搓着双手干笑,四肢慌忙接过盘子去发烟。

“再叫我老梁把你嘴扇烂!”荣华忍着怒火说。

众人一阵子笑。

木儿端着烟卷,不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见人就发,又一阵哄笑,他面红耳赤。

“给大男人发烟,给女人小孩发糖”吴小月端来一盘喜糖,还没送到木儿手中,早被十几个小孩哄抢,打翻了盘子,大人小孩又聚成一堆抢糖,人人笑得前仰后合。

石能琴,霍丫丫,朱拉第,娄菊花,莫仁爱,侯美屯,苗喜鹊,骆凤英等一群妇女布置整理送茶忙里忙外,大小不等的饭桌摆开了,高低不齐的凳子围上了。一张铺上桌子上,队长牛正利和李雄虎的儿子李纵横收礼,多少不限,只要有个心意就好。半仙刘晃着满月脸随了一元,也好歹算邻居一场,大多数随了五角,各尽所能,其乐融融。

“听说你见过木儿的媳妇?”牛正利问李纵横。

“见过,工地是我们房产公司的,我和他们一块儿吃过饭。”头脸方正的李纵横回答。

“那女的怎样?”

“不错,长相没得说,如花似玉,只是……静坐常思己过闲时莫论人非!”李纵横认真打住了话头。

“你也算是半个媒人了,该让木儿送你一双鞋子穿穿。”牛正利拍拍纵横说。

“就是,要不是你拉去爱钱和木儿在那边打工,木儿摸天爷屁股也见不到那个女子?”刘生四喊道。

“辞去教师的工作,下海成了房地产的员工,值不值呀?”牛正利问纵横。

“大丈夫志在四方,没有什么值不值的!”李纵横突然高声喊道,目中流露不悦,“我在那边的公司里是副总,你们还不知道?难道没有听说?”

“怎么会不知道?木匠发锯驴叫唤,沙子堆里磨铁锨!不想听都刺耳呀!”牛正利调侃。

“哎,李老师,你说人为啥要结婚里?”刘生四搬条凳子坐在了礼桌前,望着一声不吭的李纵横,嘻皮笑脸地问。

“是你沟子(屁股)鸟(痒)人地很!”队长牛正利冷不丁斜插一句,惹得众人一阵大笑。

“上帝造人的故事听过没有?”李纵横红光满面,坐直了身子,兴致盎然地问生四。

刘生四把头凑了过去:“电影里外国人的大神吧?”

李纵横摇摇头说:“上帝是世界的神。《圣经》中,神先用泥土创造了男人亚当,看那男人孤单,神说‘那人独居不好,我要造一个配偶帮他,’神使他沉睡不醒,取下了男人的一条肋骨,”

“爷爷思家”刘生四叫了一声,用手摸摸腹部吐了吐舌头。

“取了一根肋骨,又把肉合起来”李纵横继续讲。

“上帝还会手术”牛正利笑着。

“神用那人身上所取的肋骨造成一个女人,领她到男人跟前,男人说‘这是我骨中的骨,肉中的肉,可以称她为女人。因为女人是从男人身上取出来的,因此男女要离开父母,二人成为一体’。”

“五毛五毛快写快写”祖耀摇着一张纸帀走过来,语气有点烦,李纵横闭嘴写字。

“叭叭叭叭——!”谁放了一串鞭炮。

等躁音平息了,李纵横接着又讲着:“上帝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

“你听老师讲得一板一眼的,跟上课似的。”牛正利转过身子望望纵横,又看看周围听热闹的村民。

“所以是上帝创造了人的七情六欲,设计了婚姻的发动机,又放在了他创造的人体中,所以你不想结婚由不了你。”

“哈哈哈”围观的都大笑。

“但是和谁结,又是丘比特的擅长了”

“球比特是谁?李老师的话好新鲜呀!”刘生四的头扒在桌子上问。

“丘比特是西方的小爱神,有一对金光闪闪的翅膀。他背着两种箭,一种是促使婚姻结合的金箭,一种是促使婚姻分开的铅箭。他有时会调皮地蒙着双眼乱射,耍耍环(调皮,陕西话),搞搞恶作剧,让名门望族龙血凤髓之人,和尘垢秕糠寒门微户之辈结合;让《孔雀东南飞》悲情上演,让《罗密欧与朱丽叶》惊魂再现!可让仇人成恋人,也让恋人成仇人,佳偶成冤家。丘比特之箭,就象咱们传说中的月下老牵红线一样。”

“球比特赶紧来射我几箭撒,射到沟子(屁股)上都行撒!”刘牛生四喊。

“只要你的事业干大了,三千佳丽随你挑。”李纵横看着远方。

“你干的事很大了,怎么还没有连任的媳妇?”生四嬉皮笑脸地问。

“死工资,效率低下,我正想着转行,要干一些万众瞩目的大事。听说你在影视城当群众演员,把我介绍去当个主演,飞黄腾达后一定重谢!”李纵横看着刘生四郑重地说。

“没嘛搭,只要丘比特的箭能射到我的沟子上!”刘生四站起来喊道。

“别丢人了,去几个人给三轮车上扎红(布),先把势扎好。”荣华过来一喊,人群散去一大块。

天空,水滴滴的浓云翻滚。

“老天爷忍一忍,千万别下雨”人群中有人抬头看天。

路尽头,开始不断有来贺喜的亲戚,木儿他舅他姨他婆他表姐他表叔,男男女女个个新衣新鞋,送热水壶的,拿花瓶的,扛衣架的,送水杯子的,送大红衣箱的,送脸盆的……花花绿绿熙熙攘攘而来。早有这边的骆凤英侯美屯等人去接亲,气氛骤然又添了几分热闹隆重。

远处,走来了两个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女。男的一身灰色中山装,昂首挺胸地,胳膊打着八字地,走路虎步虎威地,又左右摇摆地,左冲右突地。女的一身紫红色对襟旗袍,右手握着左臂地,上半身不动地,象装着轮子地,款款玉步地,水上漂样地过来了。

梁荣华的短腿弹跳着,和几个人儿早已百米冲刺的迎上去了。几双默契的玉手握住了。

“这是木儿的姑父贾辉,姑姑梁钱英,人家儿子是部队的团级军官里!““啧啧啧啧!”“这贾辉是卖酒的,一年要挣几万元呢!” “好家伙,人家的本事能耐大着呢!”“啧啧啧啧啧啧!好人都让人家活了”“人家啥都不缺!咱们是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门道没门道,要名望没名望要面子没面子要啥没啥,要怂没喝歪(的),咱给人家提孩(鞋)都不配!”“看那气势衣服就不是一般人““木儿的双胞胎哥哥是他们领养了!”“那儿子回来时开的是撒塔拉里!”“同一个爹娘的娃儿活得天悬地隔的!”

人群里哄哄的议论着,每个字和音都带着敬意儿,又觉着自己矮了一截。又有羡慕的光儿聚射过去。

在土里土气的村儿里,这两个鲜亮的人儿真是鹤立鸡群了。和他们能握一次手,那是三日不知肉味儿了的。他们给村儿增添了异样的光辉,也让喜庆的有点儿缺陷的婚礼圆满了一些。

有人在前边豁着胳膊开道儿,这两个圆满的人儿象检阅一群邋遢的队伍,但受到的尊敬比一身光鲜的外衣带来的享受要实在许多,也多许多。

贾辉恰如其分的分配了自己有限或无限的问候,或轻或重或长或短的握手的力道和时间,或浓或淡的目光的热烈或敷衍。

姑姑则象一只可爱温柔的老鹦鹉,依偎在姑父的身后,凌波微步,右胯部一个大包凸起,风情别致地扭动着,一只兰花指轻扣玉身,时不时的轻鸣几声附和着,又把那老红的厚唇轻开轻合,生怕口吐的莲花受到玉牙的磕碰。

木儿被推到了姑父面前,他咔咔地笑着,胸前的红花也跟着笑着。

贾辉滚圆的头顶盘旋着几缕稀稀疏疏委屈的长发,整个脑袋面门上均匀地包裹了一层厚实发达的肥肉,有点膨胀拥挤的感觉,以至于五官的开口倒像个意外的刀伤事故了。

他不热不冷、不偏不倚地淡笑着。姑姑则用惊奇细致的目光,远远地上下打量着木儿,这个相貌和他儿子一模一样的穷光蛋。

姑父用手指头点点木儿的肩膀,对着空气说,好好干,继续努力。

“生四,小月,菊花,仁爱,凤英,……你们十二个人撒(人精)坐两辆车去县城接人!带上鞭炮,回来时每个十字路口都要燃放。”荣华火力全开地喊着,众人走向已扎上红布,贴上双喜的三轮车。

大家往车上搬了凳子,摆放整齐,又用抹布围着洗车。石能琴,朱拉第又提着准备好的四色礼品、蜂蜜、菜油、凤衣,石榴花绣鞋等拿到车上放好。路琴又拿出线绳、五色粮食、小铜钱、红黄纸碎末,以及一个小木斗交给“十个娃她妈”,要她迎亲时“打草”,又叮嘱她不要忘了念“双双核桃双双枣,生儿生女满院跑……”。

九点二十分,十几人坐上三轮车,带着礼品上城去了。

喜庆的高潮马上来临!准备长炮的、伺候接亲的、拿斗打草的、手捏饭盘的、厨房炒菜的、坐在衣厢上准备要红包的,心儿咚咚咚都等待着新娘的到来。

路琴把木儿拉进婚房,炕上铺着红被子,被子上摆着六个核桃和六颗红枣,衣厢边坐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墙上贴着一张胖娃娃画。“你把这些钱拿上,一会儿给车里的新娘给五十元,给她姐给五十元,记着你也要叫姐!拿出男子汉的样儿,说话声音大点,行动利落点,不要担心什么,人都是从这过来的,要学着刚把硬正滴!”

“好,好。”木儿边擦汗边说。

那美丽的新娘,此刻正穿着送去的凤袄和绣鞋,对着镜子梳妆打扮着呢!

十一点半,接亲的人和车还没回。按照最慢的速度,这个点应该回来了。

十二点,乡里有人捎话来,说有城里打来的紧急电话!牛正利骑着自行车去接电话。

十二点二十分,牛正利骑车回来,一脸惊鄂:“怎么回事,爱钱打来电话,说新媳妇和她朋友,在早上五点多和四五个男子离开宾馆走了,房子也没退,出去再没回来!”

石破天惊!

所有的人被这话击懵了!

“赶快找呀!”一声大喊,冲破了凝固的空气。

“城里所有宾馆都找了,没影子!”

“车站找了没?”

“车站不知道找没找!”

“所有人都,能骑车子的都走,找到那几个男的往死里打!”

街道乱了,喜庆的气氛骤然被恐慌代替!

瞪大双眼的木儿,满脸震惊的木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堂姐梁诗曼抹着眼泪安慰木儿。

摸心口儿的,乱跑的,递水的,发呆的,还有正吃着喜糖打闹的孩子,耳聋没牙笑呵呵的老太婆,叶黄枝枯的槐树,一切如在梦中!

天空,厚厚的黑云终究把持不住了,开始星星点点的吐唾沫星子,不大一会儿,索性撒下淅淅沥沥的细雨来。

煮了面条,在场的人多数没吃,有人在小声抽泣。

“车回来了车回来了!”一声惊呼!人群哗啦一下跑向村口!

车上除过刚去接亲的人外,没有看见新娘子!此时是四点三十分。

五点,三四十人的自行车队回来了,也没有新娘的影子!

脑子真空!

这些走的、站的、弯腰的、喝水的、擦嘴的、大笑的、翘腿的……人人象被突然之间冻僵一般固定下来!全变成了惊骇的样子!

紧雨劈头盖脸地浇灌着地面的房子、树木、桌椅、以及慌乱的人群。

“大街小巷找遍了,不该去的地方也去了,连个人渣渣都没见!”

“天爷思家!这可咋办呀!”

梁诗曼面朝墙壁,双肩抽动哭泣。

……

“难道新人拿着钱跑了?”车疯子丢出一句。

“滚帮起(滚一边去)!我不爱听你说话!见了我闭上你的嘴,该给你戴个牛笼嘴!”马祖耀竖着眼怼车疯子(把三轮车开上人家屋顶的杨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