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两首四行诗

从前有座城市，城里的居民嗜诗如命，如果几个星期内不出新的好诗，他们就认为诗歌创作上这样的歉收是全社会的灾难。

这时他们便穿上最旧的衣服，往头上一把把撒炉灰，一群群聚集在广场上痛哭流涕，伤心地哭诉缪斯抛弃了他们。

就在一个类似的不幸日子里，年轻诗人尤尼来到挤满伤心欲绝的人群的广场。

他迅步登上特设的高台，示意想朗诵诗歌。

执法人员立刻挥舞起指挥棒。

“安静！注意了！”他高声喊道，于是人群开始安静下来，等待着朗诵。

“朋友们！伙伴们！”尤尼开始用响亮，然而不十分坚定的声音说话。

朋友们！伙伴们，爱好诗歌的人们！

一切齐整、美丽形式的崇拜者们！

短暂的阴郁愁闷不会使你们焦虑不安！

期待的时刻终将来临……光明必将驱散黑暗！

尤尼念完不响了……回报他的是从广场四面八方响起的吵嚷、口哨和笑声。

每一张看着他的脸都怒容满面，每一双眼都射出咄咄逼人的怒火，每一双手都高高举起，紧握拳头，发出威胁。

“亏你有脸拿这东西来哗众取宠！”怒不可遏的声音发出吼叫，“把这平庸的歪才赶下台去！这笨蛋，叫他滚开！拿烂苹果、臭鸡蛋来打这个胡闹的丑东西！向他扔石块！往这儿扔石块！”

尤尼一骨碌从台上滚了下来……但是没等他回到家，后面就传来了雷鸣般的激动掌声，赞颂的欢呼和喊叫。

尤尼大惑不解，便返身回到广场，但是努力不让别人发现是他（因为激怒疯狂的野兽是危险的）。

他见到了什么呢？

他的对手，年轻诗人尤里高居人群之上，他站在一块金色平板上，身披紫袍，鬈曲的头发上戴着桂冠，被高高地举过了肩头……周围的人群狂呼大叫：

“光荣！光荣！光荣属于不朽的尤里！在我们忧伤万分、痛苦不堪的时候给了我们慰藉！他馈赠我们的诗句比蜜还甘甜，比锣鼓还响亮，比玫瑰还芬芳，比蓝天还洁净！载着他凯旋，让神香的轻烟在他充满灵感的头顶缭绕，让棕榈树叶的轻轻摆动替他的前额扇凉，用尽所有的阿拉伯香膏倒在他的脚边！光荣！”

尤尼走近一个赞颂者。

“喂，我的同乡，请告诉我，尤里用什么样的诗句使你们欣喜若狂？唉！他朗诵诗的时候我不在广场！如果你记得的话，请再念一遍，行行好吧！”

“这么好的诗，还会记不得？”被问者兴奋地回答，“你把我当什么人啦？听着，让你也高兴高兴，和咱们同享快乐吧！”

“‘爱好诗歌的人们！’神圣的尤里是这样开始的……

爱好诗歌的人们，伙伴们！朋友们！

一切优雅、悦耳、温柔形式的崇拜者们！

短暂的沉闷与悲伤不会使你们焦虑不安！

期待的时刻终将来临……白昼将驱散黑夜！

怎么样？”

“对不起！”尤尼回敬说，“这可是我的诗呀！大概我朗诵的时候尤里在人群里，他听到了，稍稍改动一下又念出来了，当然改得不见得怎么样，只动了几个词！”

“啊！现在我认出你是谁啦……你是尤尼，”被尤尼插话打断的那位市民蹙紧眉头回答说，“你是个醋坛子或者笨蛋！……可怜虫，你只要想一想一件事！尤里说得多么高尚：‘白昼将驱散黑夜！……’可你说得多荒唐，‘光明必将驱散黑暗’？！什么样的光明？什么样的黑暗？！”

“难道这不是一码事吗？”尤尼刚要说。

“你再说一个字，”市民打断他的话，“我就向人群大喊一声……你就会被撕个粉碎！”

尤尼知趣地闭上了嘴；一位听见他和市民谈话的白发长者走到可怜的诗人跟前，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头，说道：

“尤尼！你朗诵的是自己的诗，但念得不是时候；而那一位朗诵的不是自己的诗，但是念得正是时候。自然，他时机选对了。不过你保留了自己良心上的安慰。”

然而正当良心给瘪到一边去的尤尼慰藉的时候——当然这种慰藉也只是力所能及，而且微乎其微的——远处，在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里，在无往而不胜的太阳的金色光辉里，尤里高傲的昂首挺胸的身影，恰似一个赴殿上朝的沙皇，气宇轩昂、步履稳重地在款款而行，身上的紫袍熠熠生辉，头顶的桂冠在缭绕的阵阵香烟里影影绰绰闪现……棕榈树长长的枝叶依次向他点头哈腰，仿佛要用它们轻声的叹息，恭顺的敬礼，来表达为他心醉神迷的市民们洋溢在心头、不断产生的崇拜之情！

1878年4月